那人身子蓦地拔起,向后倒跃,落下时刚好骑在一匹马的鞍上,双腿一夹,那马奔驰而去,半晌间没入了暗中当中。

韦小宝道:“很好,老婆,我的,不杀。杀我!”

杨溢之指着郑克塽,问道:“儿子,你的?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儿子,我的,不是!”杨溢之大呼几句“刁话”,抓住郑克塽奔了出去,口中连声吼怒。他部下蛮子从人一拥而出。只听得马蹄声响,竟自去了。

阿珂又惊骇,又羞愤,向韦小宝偷眼瞧了一眼,想到本身已说过“老公,我的”这话,俄然伏在桌上,哭了出来,顿足道:“都是你不好,都是你不好!”

韦小宝柔声道:“是,是,都是我不好。几时我再想个法儿,救了郑公子出来,你就说我好了。”阿珂抬开端来,说道:“你……你能救他出来么?”

吴立品向韦小宝拱手道:“就教豪杰高姓大名。”韦小宝道:“不敢,鄙人姓韦。”

人丛中一个身材肥胖的人影俄然一晃而前,身法极快,韦小宝眼睛一花,便见此人到了身前,听得一个锋利的声音问道:“我家公子在那边?”此人背着灯光,韦小宝瞧不见他的脸,心中一惊,退了两步,岂知他退了两步,那人跟着上前两步,仍和他面劈面的站立,相距不到一尺,又问:“我家公子在那边?”

韦小宝道:“是啊,除非我自告奋勇,去让他们吃了,将郑公子换了出来。”阿珂道:“那你就去换他出来!”这句话一出口,就知说错了,俏脸一红,低下头来。

红烛摇摆之下,她一张鲜艳无伦的脸上带着亮晶晶的几滴泪珠,真是白玉镶珠不敷比其容色,玫瑰初露不能方其清丽,韦小宝不由得看得呆了,竟忘了答复。

杨溢之一拍胸膛,慨然道:“兄弟有甚么事,做哥哥的把这条性命交了给你也成,只要你叮咛,无有不遵。”韦小宝叹道:“多谢了,这件事说难不难,说易却也非常不易。”杨溢之道:“兄弟说出来,我帮你揣摩揣摩。倘若做哥哥的办不了,我去求我们王爷。几万兵马,几百万两银子,也变更得来。”韦小宝微微一笑,说道:“千军万马,金山银山,只怕都无用。那是我师姊,她给逼着跟我拜堂结婚,心中可老迈不肯意。最好你有甚么妙法,帮我生米煮成熟饭,弄他一个木已成舟。”

阿珂胀红了脸,顿足道:“不是的,不算数的。”吴立品笑道:“你们六合也拜过了,你刚才对那蛮子说过‘老公,我的’,如何还能赖?新郎新娘洞房花烛,我们不打搅了。”一挥手,和敖彪等人大踏步出了祠堂。

韦小宝道:“冯徒弟在河间府,如何我们没遇见?”众伴当你望望我,我望望你,都不答话。那伴当自知讲错,低下了头。韦小宝心想:“本来台湾郑家在‘杀龟大会’中暗伏妙手,一向没露面。这臭小子给人捉了去,这才赶来相救。”捏捏本身的脸颊,说道:“肉啊肉,有人去救郑公子,你们就不消去掉换这心肝宝贝,给众蛮子吃了。”

韦小宝见她欲言又止,猜到了她心机,说道:“你放心,冯徒弟救他不出,仍旧拿我的臭肉去掉你心肝就是,大丈夫一言既出,甚么马难追。”阿珂道:“冯徒弟能救他返来就好了。”韦小宝大怒,便即走开,但一瞥目睹到她俏脸,心中一软,回身返来,坐在路旁。

韦小宝拾起地下一柄钢刀,将吴立品等人的捆绑都堵截了。吴立品道:“这些蛮子武功好生了得,幸亏新郎官会说刁话,又练了金钟罩铁布衫工夫,刀枪不入,大伙儿得你相救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些蛮子武功虽高,脑筋却笨得很。我胡说一通,他们便都信了。”

阿珂见他拔足欲行,不由得焦急,心想如冯徒弟救不出郑公子,他又走了,谁去掉郑公子返来?见他返来坐倒,这才放心。这时不敢获咎了他,将身子靠近他坐下。韦小宝心想:“此时你有求于我,不乘机占些便宜,更待何时?”伸过左手,搂住了她腰,右手握住了她右手。阿珂微微一挣,就不动了。韦小宝大乐,心道:“最好这姓冯的给杨大哥他们杀了,永久不返来,我就如许坐一辈子等着。”他明知阿珂对本身没半分情义,早已胸无弘愿,只盼如许搂着她坐一辈子,也已心对劲足,更无他求了。

韦小宝也尖声大呼,说了连续串“刁话”。杨溢之笑道:“兄弟的‘刁话’,比起做哥哥的来,可流利很多了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个天然,兄弟当年流落番邦,番邦公首要想招我为驸马,那刁话是说惯了的。”杨溢之哈哈大笑。

韦小宝道:“大哥,内里有个姓郑的小子,就是阿谁穿戴富丽的绣花枕头公子爷,这家伙老是向我师姊勾勾搭搭,兄弟见了活力得很,最好你们捉了他去。”杨溢之道:“我将他一掌毙了便是。”韦小宝道:“杀不得,杀不得。此人是皇上要的,将来要下落在他身上办一件大事。请你捉了他去,好都雅守起来,不成难为他,也不要查问他甚么事。过得二三十年,我来向你要,你就差人送到北京来罢。”

韦小宝和阿珂都道:“本来是他。”阿珂又道:“既是冯徒弟到了,你们如何不请他当即到那边祠堂去救公子?”一名伴当道:“冯徒弟刚到。他接到我们飞鸽传书,连夜从河间府赶来。”

杨溢之拔出刀来,在他左肩悄悄一划,公然刀锋只划破外套,碰到内衣时便划不出来,手上略略加劲,又在他左肩悄悄斩了一刀,仍涓滴不损,赞道:“好宝衣,好宝衣!”

杨溢之呼的一刀,砍向韦小宝胸口。这一刀劈下去时刀风呼呼,劲力极大,但刀锋一碰到韦小宝身上,当即收劲,手腕一抖,那刀反弹了返来。他假装大吃一惊,跳起家来,连砍三刀,在韦小宝衣衿上划了三条长缝,大声叫道:“你,菩萨,杀不死?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我,菩萨,不是,杀不死。”

冯锡范道:“甚么蛮子?假扮的。”韦小宝心中一惊,道:“假扮?如何他们会说蛮子话?”冯锡范道:“假的!”不屑跟这孩子多说,向郑克塽道:“公子,你累了,到那边祠堂去歇息一忽儿罢。”

顷刻之间,偌大一座祠堂中静悄悄地更无人声。

阿珂见到他手中明晃晃的钢刀,想要否定,却又不敢。杨溢之一刀疾劈,将一张供桌削为两爿,喝道:“老公,你的?”指着韦小宝。阿珂无法,只得低声道:“老公,我的。”

但是事与愿违,只搂不到半晌,便听得通衢上马蹄声模糊传来。阿珂一跃而起,叫道:“郑公子返来了。”蹄声越来越近,已听得出是两匹马的奔驰之声。韦小宝道:“好啊,我拾回了一条性命,不消去送给蛮子们吃了。”语气中充满了苦涩之意。这时他便再说得气恼十倍,阿珂也那边还来理睬?急步向通衢上迎去。

阿珂挂念着师父,说道:“就怕师父醒来不见了我焦急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们从速归去罢。”阿珂瞧着郑克塽,只盼他同去。郑克塽道:“师父,大伙儿去客店吃些东西,再好好睡上一觉。”

韦小宝大怒,暗道:“臭小娘,你瞧得你老公不值半文钱,宁肯让蛮子将我煮来吃了,好救你的奸夫出来。”冷冷的道:“就算换了他出来,那也没用了?”阿珂急道:“怎……如何没用了?”韦小宝道:“郑公子已和那乡间女人拜堂结婚,你亲目睹到了的。他已有了明媒正娶的老婆,木已成舟,你也嫁他不成了。”阿珂顿足道:“那是假的。”韦小宝愤怒忿的道:“好,你要我去换,我就去换。就不知蛮子的山洞在那边。哼,我们走罢。”

杨溢之忍不住好笑,心想:“本来如此,我还道是甚么大事,却本来只不过要对于一个小女人。但你是寺人,怎能娶妻?是了,听申明朝寺人常有娶几个老婆的事,兄弟想是也要来搞这套玩意儿,过过干瘾。”想到他自幼给净了身,心下不由难过,携着韦小宝的手,说道:“兄弟,人生活着,不能事事顺利。古往今来大豪杰、大豪杰,身出缺点之人极多,那也不必介怀。我们出来罢。”

韦小宝和阿珂面面相觑,一个吃惊,一个欢乐,目睹此人武功之高,身法之快,平生殊所罕见,心下大为敬佩。阿珂道:“不知这位高人是谁?”那大哥伴当道:“他是公子的师父冯锡范,外号‘一剑无血’。冯徒弟天下无敌,去救公子,定然马到胜利。”

阿珂脸上一红,待要说几句话解释,转念又想:“也不晓得冯徒弟单枪匹马,打不打得过这很多蛮子。”

阿珂惊魂略定,只觉韦小宝双臂仍抱住本身的腰不放,说道:“放开手。”韦小宝道:“老婆,我的,抱抱。”阿珂又羞又怒,用力一挣,摆脱了他双臂。

韦小宝又道:“大哥,我有一件事好生难堪,你得帮我想个别例。”

冯锡范骑在顿时,问道:“这小孩儿是谁?”郑克塽道:“是陈女人的师弟。”冯锡范点了点头。韦小宝昂首看他,见他面貌肥胖,黄中发黑,留着两撇燕尾须,一双眼睛成了两条缝,倒似个痨病鬼模样,心中顾虑着杨溢之,说道:“冯徒弟,你真好本领,一下子就将郑公子救了转来。那蛮子的脑筋可杀了吗?”

阿珂道:“他……他给蛮子捉去啦,要……要煮了他来吃了。”那人道:“中原之地,那来的蛮子?”阿珂道:“是真的蛮子,快……快想体例救他。”那人道:“去了多久?”阿珂道:“没多久。”

韦小宝这才惊觉,叹了口气,说道:“那蛮子脑筋说,他们出来一趟,不能白手而回,定要捉一人归去山洞,煮来大伙儿吃了……”阿珂惊叫一声,道:“煮来大伙儿吃了?”想起那“新娘”的哭叫,更是心惊。韦小宝道:“是啊,他们本来说你细皮白肉,滋味最好,要捉你去吃的……”阿珂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,昂首向门外一张,恐怕那些蛮子去而复回。韦小宝续道:“我说你是我老婆,他们就放过了你。”阿珂急道:“郑公子给他们捉了去,岂不是被他们煮……煮……”

阿珂拉拉他衣衿,道:“我问你啊,如何去救郑公子出来?”

两匹马前后驰到。众伴当提起灯笼辉映,喝彩起来,抢先一匹顿时乘的恰是郑克塽。他见到阿珂飞奔过来,一跃上马,两人搂抱在一起,欢乐无穷。阿珂将头藏在他怀里,哭了出来,道:“我怕……怕这些蛮子将你……将你……”

那假新娘俄然大呼:“我老公给蛮子捉了去,定要煮熟来吃了。”放声大哭。

韦小宝道:“好!”口中大呼“刁话”,拔足向祠堂内奔了出来。杨溢之仗刀赶来,也是大喊“刁话”,一进大厅,便将韦小宝一把抓住。两人你一句“希里呼噜”,我一句“阿依巴拉”,说个不休,一面指指吴立品,又指指阿珂。

吴立品道:“韦相公和韦家娘子本日结婚,一点小小贺仪,不成敬意。”说着伸手入怀,摸出两只小小的金元宝。韦小宝道:“多谢了。”伸手接过。

杨溢之哈哈大笑,提起阿珂,送到韦小宝身前,说道:“老婆,你的,抱抱。”韦小宝伸开双臂,将阿珂紧紧抱住,说道:“老婆,我的,抱抱。”

杨溢之道:“是,我给你办得妥妥铛铛的。”俄然间提大声音,大呼:“胡鲁希都,爱里巴拉!嘘老嘘老!”低声笑道:“咱俩说了这会子话,只怕他们要狐疑了。”

郑克塽一怔,道:“咬下甚么?”阿珂也是一惊,向他高低打量,见他五官手指无缺,这才放心。

阿珂冷静跟着他走出祠堂,恐怕一句话说错,他又不肯去换郑公子了。来到通衢,只见郑府众伴当提着灯笼,围着在大声说话。两人走近身去,郑府众伴当道:“陈女人来啦,我家公子呢?我家公子呢?”快步迎上。

韦小宝本已站起,见到这景象,胸口如中重击,一交坐倒,头晕目炫了一阵,心下发誓:“你奶奶的,我此生当代娶不到你臭小娘为妻,我是你郑克塽的十七八代灰孙子。我韦小宝是王九蛋,王八蛋再加一蛋。就算再加二蛋、三蛋,又有何妨?”凡人身历此境,若非万念俱灰,心伤泪落,便决意斩断情丝,另觅良配,韦小宝却天生一股光棍地痞的狠劲韧劲,脸皮既老,心肠又硬:“总而言之,老子一辈子跟你泡上了,耗上了,阴魂不散,死缠到底。就算你嫁了十八嫁,第十九嫁还得嫁给老子。”他在倡寮当中长大,见惯了众妓女迎新送旧,也不觉得一个女子心有别恋是甚么了不起的大事,甚么从一而终,坚毅不二,他听也没闻声过。只难过得半晌,便笑嘻嘻的走上前去,说道:“郑公子,你返来了,身上没给蛮子咬下甚么罢?”

吴立品和阿珂等又惊又喜,心下都存了希冀,均想:“幸亏他晓得蛮子话,最好能说得众蛮子出兵而去。”

阿珂道:“郑公子给他们捉去了,怎生相救才是。”

杨溢之提起刀来,对准阿珂的头顶,说道:“女人,不好,杀了。”韦小宝忙道:“老婆,我的,不杀!”杨溢之道:“老婆,你的,不杀?”韦小宝连连点头,说道:“老婆,我的,不杀!”杨溢之大怒,喝道:“老婆,你的,不杀。杀你!”

杨溢之大拇指一翘,说道:“你,菩萨,不是的。大豪杰,是的。”指指吴立品等人,问道:“汉人,杀了?”韦小宝摇手道:“朋友,我的,不杀。”杨溢之点点头,问阿珂道:“你,老婆,大豪杰的?”

韦小宝鼓掌道:“对,对!桂公公醒讲吓刁话,一样的了不起。大哥,我们可须装得似模似样,你向我冒充拳打足踢,我毫不受伤。啊,是了,我上身穿有护身宝衣背心,刀枪不入。你无妨向我砍上几刀,只消不使内力,不震伤五脏六腑,那就半点没事。”杨溢之道:“兄弟有此宝衣,那太好了。”韦小宝吹牛:“皇上派我出来探查反贼的逆谋,怕给他们知觉了杀我,特地从身上脱下这件西洋红毛国进贡来的宝衣,赐了给我。大哥,你不消怕伤了我,先砍上几刀尝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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