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小宝越听越怒,心道:“师父对这臭小子何必如许客气?”郑克塽道:“你推得一干二净,那么反倒是我错了?”陈近南道:“不敢!”随即听到纸张翻动之声,郑克塽道:“这是父王的谕示,你读来听听。”陈近南道:“是。王爷谕示说:‘大明延平郡王令曰:派郑克塽前赴中原公干,凡事利于国度者,统统便宜行事。’”(按:文书中“便宜行事”意谓有权根据环境肆意行动。)

突见棺材盖开处,一团红色粉末飞了出来,三人顿时眼睛刺痛,呛个不住。本来尸身入殓,棺材中必放大量石灰,当日高彦超曾购买了装入,现在韦小宝抓起一大把,撒了出来。

韦小宝听师父说得恭谨,暗骂:“狗屁二公子,神情甚么?”

第二十九回

因而去奉告多隆,说道得知讯息,日内或有奸人入宫行刺,要他多派侍卫,周到保卫皇上和太后,心想:“老婊子倘若归去神龙岛,向洪教主禀报,可不妙了。老子先动手为强,把经籍中的舆图取了出来,然后将一两部空经籍送去神龙岛,洪教首要我再找余下的经籍,非给解药不成。他在空经籍中找不到舆图,那是他的事,跟老子可不相干。归正他寿与天齐,不消心急,渐渐的找,找上这么九万八千年、十万八千年,总会找到罢!”

郑克塽喝道:“陈永华造反,给我拿下。”冯锡范道:“是。”只听得铮铮声响,兵刃相撞,三人交起手来。

只听郑克塽大声道:“你六合会得了三省盟主,我却只得福建一省。跟你六合会比拟,我郑家算是老几?我只不过是小小福建省的盟主,你倒是‘除奸盟’总智囊,你这可不是爬到我头上去了啦?你内心另有父王没有?”陈近南道:“二公子明鉴:六合会是部属秉承先国姓爷将令所创,旨在驱除鞑子。六合会和王爷本是一体,不分相互。六合会的统统大事,部属都禀明王爷而行。”郑克塽嘲笑道:“你六合会只知有陈近南,那边还晓得台湾郑家?就算六合会当真成了大事,摈除了鞑子,这天下之主也是你陈近南,不是我们姓郑的。”陈近南道:“二公子这话不对了。驱除鞑子以后,我们同奉大明皇室后嗣姓朱的为主。”

只见冯锡范挺剑疾刺,势道极劲,陈近南举剑挡格,双剑立时相黏。郑克塽挥刀斜砍,陈近南侧身避开。郑克塽单刀横拖,嗤的一声轻响,在陈近南左腿上划了一道口儿。陈近南“啊”的一声,长剑一弹而起,冯锡范就势挺剑,正中他右肩。

韦小宝心道:“他妈的,你这小子大发脾气,本来是喝六合会的醋。”又想:“我老婆的奸夫是我师父的下属,本来这件事很有点费事。现下他二人大起抵触,那是妙之极矣。只不过师父中了暗害,身上受伤,可别给他们害死才好。”

只听郑克塽道:“父王命我到中本来公干,你总晓得罢?”陈近南道:“是。”郑克塽道:“你既得知,怎地不早来陪侍庇护?”陈近南道:“部属有几件告急大事要办,未能兼顾,请二公子谅解。部属又知冯大哥陪侍在侧,冯大哥神功无敌,群小慑伏,自能戍卫二公子安然全面。”郑克塽哼了一声,怒道:“如何我来到六合会中,你部下这些虾兵蟹将,狐群狗党,对我又如此无礼?”陈近南道:“想是他们不识得二公子。在这京师之地,我们六合会干的又是背叛鞑子之事,大师特别谨慎谨慎,乃至失了礼数。部属这里谢过。”

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:“公子要找我吗?不知有甚么事?”恰是师父陈近南的声音。韦小宝大喜:“师父来了!”

但是冯锡范越斗越远,却如何刺得着他?郑克塽喝道:“反贼,还不弃剑就缚?”韦小宝见情势危急,心想本日舍了性命也要相救师父,逼紧了喉咙,吱吱吱的叫了三声。

韦小宝只盼冯锡范走到棺材之旁,便可从棺材中挺匕首刺出,便以客店中杀喇嘛的伎俩杀了他。这一招“隔板刺人”原是他的平生绝招,远胜拳术妙手的“隔山打牛”。

冯锡范情知决非鬼怪,急跃而前,闭住了眼睛,俯身向棺材中挺剑刺落。秃的一声,剑尖刺入棺盖,正待拔剑再刺,突觉右边胸口剧痛,知是中了暗害,忙纵身跃起,后心重重撞在墙上。他左手按住胸前伤口,右手将一柄剑使得风雨不透,护住身前。

只见那口棺木上灰尘厚积,显是无人动过,用凿子斧头一一撬开棺材钉,推开棺盖,取出包着五部经籍的油布包,正要推上棺盖,忽听得高彦超在门外呼喝:“甚么人?”接着有人喝问:“陈近南在那边?”韦小宝吃了一惊:“谁问我师父?”听口音依罕见些熟谙。

韦小宝一惊更甚,当下不及细想,纵身钻入棺材,只听得郑克塽道:“这叛贼定是躲在内里。”韦小宝错愕之下,托起棺盖便即盖上,紧跟着喀喇一声,土屋的木门已给踢破,郑克塽和冯锡范走了出去。韦小宝从棺材内望出去,见到一线亮光,晓得仓猝当中,棺材盖并未密合,悄悄叫苦:“糟糕,糟糕!他们要找我师父,却找到了他的门徒。”

郑克塽道:“你话倒说得标致。现在你已不把姓郑的放在眼里,将来又怎会将姓朱的放在眼里?我要你自断一臂,你就不奉号令。这一次我从河间府返来,路上碰到很多危难,却不见有你六合会的一兵一卒来庇护我。若不是冯师父奋力相救,我这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还留得性命。你巴不得我命丧小人之手,如此用心,便已死不足辜。哼,你就只会拍我哥哥马屁,平时全没将我瞧在眼里。”陈近南道:“至公子、二公子是亲兄弟,部属普通的奉养,岂敢有所公允?”郑克塽道:“我哥哥今后是要做王爷的,在你眼中,我兄弟俩怎会不异?”

高彦超喝问:“你是谁?”又有一人冷冷的道:“非论他躲到了那边,总能揪他出来。”此人的声音韦小宝入耳即知,倒是郑克塽。他更加诧异:“如何这臭小子到了这里?”随即想起,先前说话之人乃是“一剑无血”冯锡范。只听得铮的一声,兵刃订交,跟着高彦超闷哼一声,砰的一声倒地。

韦小宝出宫去和李力世、关安基、玄贞道人、钱成本等人相见。六合会群雄尽皆欢然。李力世道:“部属刚获得讯息,总舵主已到天津,日内就上京来。韦香主也正回京,那真太好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那真太好了!”想到再见师父,心下不免惴惴。

陈近南惊道:“倒是为何?”郑克塽冷冷的道:“你目无主上,不恭敬我,就是不恭敬父王。我瞧你所作所为,大有不臣之心。哼,你在中原冒死培植本身权势,扩大六合会,那边还把台湾郑家放在心上。你想自主为王,是不是?”陈近南颤声道:“部属决无此意。”郑克塽道:“哼!决无此意?此次河间府大会,他们推我为福建省盟主,你晓得么?”陈近南道:“是。这是普天下豪杰共敬王爷忠心为国之意。”郑克塽道:“你们六合会却得了几省盟主?”陈近南沉默。

只听郑克塽又道:“归正你在中原势大,不如就杀了我罢。”

韦小宝在棺材中“隔板刺人”,一刺到手,握着匕首跳出棺材,只见冯锡范、郑克塽和陈近南三人都紧闭双目,手持刀剑乱挥乱舞。冯锡范虽胸口中剑,却非致命之伤,韦小宝要待欺近前去再加上一剑,但冯郑二人刀剑舞得甚紧,实不敢冒然上前。现在机会紧急,待得他二人抹去了眼中石灰,睁目睹物,那就糟了,一时彷徨无策,只得左手抓起石灰,一见冯锡范或郑克塽伸手去抹眼睛,便一把石灰撒将畴昔。这一招“飞灰迷目”,原也是他的特长绝招。

卷幔轻风香忽到 瞰床新月雨初收

只听郑克塽道:“陈永华,你还把我放在眼里么?”语气中充满怒意。陈近南道:“二公子何出此言?部属前天赋得知二公子驾临北京,连夜从天津赶来。不料二公子已先到了。部属未克迎迓,还请恕罪。”

韦小宝大急,悄悄将棺材盖推高寸许,望眼出去,只见郑克塽和冯锡范分自摆布夹攻陈近南。陈近南左手执剑,右臂下垂,鲜血不竭下滴,自是给冯锡范偷袭所伤。冯锡范剑招极快,陈近南奋力抵抗。郑克塽一刀刀横砍直劈,陈近南不敢抵挡,只是闪避,变成了只挨打不还手的局面,加上左手使剑不便,右臂受伤又明显不轻。韦小宝心下焦心:“风际中、关夫子、钱成本他们如何一个也不出去帮手?如许打下去,师父非给他们杀了不成。”但内里静悄悄地,土屋中乒乒乓乓的恶斗,外间竟似充耳不闻。

陈近南浴血苦战,难以支撑,一步步向门口挪动,意欲夺门而出。冯锡范知贰情意,抢到门口堵住,嘲笑道:“反贼,本日还想脱身么?”

韦小宝大骇,仓猝坐倒,噗的一声,那剑插入了棺材。韦小宝连爬带滚,逃出门外。冯锡范提剑在棺中连连劈刺,还道仇敌仍然在内。以他武功修为,韦小宝狼狈万状的逃出,本可立时发觉,只蓦地间眼不见物,胸口受伤,一时心神大乱,又知陈近南武功卓绝,不在本身之下,劲敌在侧,实是凶恶非常,惶急间全没想到陈近南也已眼不见物,只盼杀了暗害之人,当即逃出。他在棺材中刺得数下,都刺了个空,随即一招“千岩竞秀”,剑花点点,护住身周,听得左边并无兵刃劈风之声,当下向左跃去,肩头在墙上一撞,靠墙而立。

冯锡范等三人听了,都吃了一惊。郑克塽惊问:“甚么?”冯锡范摇了点头,手上涓滴不缓。韦小宝又吱吱吱的叫了三声。郑克塽怕鬼,吓得打了个寒噤。

群雄当即打酒杀鸡,为他拂尘。

陈近南道:“二公子如此相逼,部属难以分辩,这就归去台湾,面见王爷,听由王爷叮咛便是。王爷若要杀我,岂敢违背?”

这么一阵尽力施为,胸前伤口中更鲜血迸流。他微一睁眼,石灰粉末立时入眼,剧痛难当,恐怕眼睛就此瞎了,不敢再睁,背靠墙壁,一步步挪动,心想只须挨墙移步,便能找到流派地点,一出门外,阵势空旷,就易于出险了。

傍晚时分,韦小宝将高彦超拉在一旁,说道:“高大哥,请你给我预备一把斧头,还要一柄铁锤,一把凿子。”高彦超承诺了,去取来给他。韦小宝命他带到停放那口棺木的园中土屋,说道:“我要翻开棺材,放些东西出来。”高彦超应道:“是!”甚觉奇特,但香主不说,也不便多问。韦小宝道:“前天夜里,这个死了的朋友托梦给我,说要这件东西。瞧在朋友一场,非给他不成。”高彦超更奇特了,唯唯称是。韦小宝道:“你给我守在门外,谁也不准出去。”当下排闼而入,关上了门,上了门闩。

只掷得几下,冯锡范估计到石灰掷来的方位,一招“渴马奔泉”,挺剑直刺过来。

俄然之间,陈近南“啊”的一声大呼,仿佛受了伤。跟着铮铮两声,兵刃订交。陈近南怒喝:“冯锡范,你忽施暗害?干甚么了?”冯锡范冷冷的道:“我受命拿你!”

韦小宝听到这里,已明白了一大半,心道:“这小子想跟他哥哥争位,怪我师父拥他哥哥,受了冯锡范的教唆,想乘机除了我师父。”

郑克塽哼了一声,仿佛感到难以答复,又似怕在父亲面前跟他对证。

陈近南叫道:“二公子,请你让在一旁,部属不能跟你脱手。”郑克塽道:“你不跟我脱手?你不跟我脱手?”连问两句,兵刃响了两下,似是他问一声,向陈近南砍一刀。

韦小宝回到下处,从怀中取出版来,公然便是见惯了的《四十二章经》,这部是蓝绸书面,镶了红边,深思:“这是镶蓝旗的经籍,嗯,是了,陶姑姑说,她太师父在镶蓝旗旗主府中盗经籍,经籍没盗到,却给神龙教的妙手打得重伤而死,这部经籍多数便落入了那神龙教妙手的手里。怎地事隔多年,仍不将经籍交给洪教主?也说不定当时没获得,比来才拿到的。”猜想中间盘曲甚多,难以猜测,只觉胸口兀自痛得短长,又想:“这矮瘦子肉团武功了得,啊哟,莫非他就是盗得这部经籍的神龙教妙手?他到宫里跟老婊子相会,老婊子倒待他挺好,把真太后搬到床底下,将大柜子让了出来给他睡。我和小天子刚才去慈宁宫,事也真巧,刚好是捉奸在床。这肉团可别来报仇,又想到慈宁宫去取回经籍。”

郑克塽道:“甚么叫做‘便宜行事’?”韦小宝心想:“便宜就是不亏损,那有甚么难明的?你老子叫你有便宜就占,不必客气。”那知陈近南却道:“王爷叮咛二公子,只如果无益于国度之事,能够不必回禀王爷,自行处断。”郑克塽道:“你奉不奉父王谕示?”陈近南道:“王爷谕示,部属自当顺从。”郑克塽道:“好,你把本身的右臂砍去了罢。”

冯锡范冷冷的道:“只怕陈先生一离其间,不是去投降鞑子,出售了二公子,便是独树一帜,自主为王,再也不回台湾去了。”陈近南怒道:“你刚才偷袭伤我,是奉了王爷之命吗?王爷的谕示在那边?”冯锡范道:“王爷将令,二公子在中原便宜行事。不奉二公子号令,便是背叛,大家得而诛之。”陈近南道:“二公子好端端地,都是你在从中教唆诽谤。国姓爷创业维艰,这大好基业,只怕要废弛在你这等奸滑小人手里。你姓冯的就算武功天下无敌,我又何惧于你?”冯锡范厉声道:“如此说来,你是公开背叛延平王府了?”陈近南朗声道:“我陈永华对王爷赤胆忠心,‘背叛’二字,再也诬加不到我头上。”

Tip:拒接垃圾,只做精品。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。
X