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兵将一齐叫道:“恭谢皇上恩情,万岁万岁千万岁!”

韦小宝走到杨溢之身前,又叫:“杨大哥!”

韦小宝在少林寺中曾见过葛尔丹,此人高傲野蛮,曾令部下向他发射金镖,若不是有宝衣护身,早已命丧镖下,心想他的使者也决非好人,目睹那罕帖摩约莫五十来岁年纪,颏下一部淡黄胡子,目光闪动不定,明显非常狡狯。

本来徐天川逼问卢一峰,得知吴三桂以是如此折磨杨溢之,一来固是狐疑他和韦小宝拜了把子,有叛变吴藩之意,同时警告部下不得仿照;二来却还和蒙古王子葛尔丹有关。这葛尔丹和吴三桂近年来来往亲热,不竭的互送礼品,比来他又派了使者,照顾礼品到昆明来。这使者名叫罕帖摩,跟吴三桂长谈了数日,不知如何,竟给杨溢之得知了内幕,仿佛向吴三桂进言,致触其怒。卢一峰官卑职小,不知其详,只从吴三桂卫士的口入耳得了几句,在六合会群雄鞭挞之下,不敢坦白,尽其所知的都说了出来。

但见他双目紧闭,脸上更无半分赤色,韦小宝叫道:“杨大哥,是我兄弟救你来了。”杨溢之微微点头,也不知是否闻声。韦小宝道:“大哥,你受了伤么?”徐天川悄悄揭开毡毯。韦小宝一声惊呼,退后两步,身子一晃,几乎跌倒,钱成本伸手扶住。本来杨溢之双手已给齐腕斩去,双脚齐膝斩去。徐天川低声道:“他舌头也给割去了,眼睛也挖出了。”

徐天川道:“杨大哥获咎吴三桂的事,就是他老兄向我告的密。”

高彦超和徐天川回身出去,抬进毡毯裹着的一小我来。但见毡毯上尽是鲜血,韦小宝一惊之下,抢上前去,见毡毯中裹着的恰是杨溢之。

面前这般惨状,韦小宝从所未见,表情冲动,顿时放声大哭。他和杨溢之本来并没太大友情,只不过言谈投机,但既拜了把子,便存了有福共享、有难同当之心,见到他四肢俱斩的模样,不由悲忿难当,伸手拔出匕首,叫道:“我去把吴应熊的手脚也都斩了。”

群雄一商讨,一不做、二不休,干脆再假扮吴三桂的亲随,又去将那蒙古使者罕帖摩捉了来。

吴三桂道:“下月初四是黄道谷旦,婚嫁丧事,大吉大利。韦爵爷瞧这日子可好?”

吴三桂甚是对劲,笑道:“韦爵爷嘉奖,愧不敢当。小王是行伍出身,练习士卒,原是本份的事儿。”

吴应熊辞去后,韦小宝回到配房中,不见六合会群雄,一问之下,本来又都出去了,心下奇特,不知他们又去干甚么。直比及深夜,群雄才归,却又捉了一小我来。

韦小宝点头道:“是了,两位大哥辛苦,你们到内里玩玩去罢,代我做庄。”赵张二人大喜,迳去打赌。二人晓得代他做庄,输了算他的,赢了有红分,那是大大有好处的差使。

坐下半晌,甚感无聊,叫了十几名侍卫来掷骰打赌,这才表情畅快。赌到半夜,赵齐贤和张丰年走进房来。韦小宝拿起一把骰子,还没掷下去,见到二人,笑道:“现下是霉庄,要下注乘早。”赵齐贤道:“副总管叮咛的事,部属查到了些动静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!”骰子掷下,翻牌吃了天门,赔了上门下门,拉了二人的手来到配房,问道:“如何?”

回到平西王府,吴三桂便跟他筹议公主的吉期,韦小宝皱起眉头,甚是不快。

次日午后,韦小宝命人去请吴应熊来赴宴,商讨婚事。安阜园大厅中丝竹齐奏、酒肉纷呈之际,六合会群雄已穿起平西王府亲随的服色,突入了黑坎子大监。韦小宝叮咛骁骑营军士和御前侍卫前后周到扼守,监督吴应熊带来的卫队。他和吴应熊一面喝酒,一面抚玩梨园子做戏。这时所演的是一出昆曲〈钟馗嫁妹〉,五个小鬼翻筋斗、钻台子,演出诸般武功,甚是热烈。韦小宝看得连连喝采,叮咛赏银子。

风际中拉住他手臂,说道:“从长计议。”此人说话未几,但言必有中,韦小宝向来对他顾忌三分,当即定了定神,点头道:“风大哥说得对。”

吴三桂一笑,捧着圣谕,向着众兵将大声宣读。他声音明朗,中气充分,一句句远远传了出去。广场上数万兵将屈膝跪倒,鸦雀无声的聆听。圣谕中嘉奖平西亲王功高勋重,勤奋王事,镇守边疆,抚定蛮夷,部属诸将士卒俱有辛绩,各升职一级,犒赏有差。

只听得号炮响声,众兵将齐声号令,声震四野,韦小宝吃了一惊,双膝一软,一屁股坐倒椅中,顿时面如土色。

韦小宝虽全然不懂军事,但见兵将雄浑,一队队的老是过不完,向吴三桂道:“王爷,本日我可真服了你啦。我是骁骑营都统,我们骁骑营是皇上的亲军,说来忸捏,倘若跟你部下的忠勇营、义勇营当真比武,骁骑营非大败亏输、落荒而逃不成。”

徐天川盖上毡毯,说道:“这件事公然跟我们有关。吴三桂怪杨大哥跟韦香主订交,又拜了把子,说他叛变旧主,妄图繁华,投奔朝廷,是以整治得他死不死、活不活,好让他部下的将领,没一个敢起背叛之心。”

杨溢之听到叫声,想要坐起,上身一抬,终究又向后跌倒。群雄见到他的惨状,都感气愤。这报酬汉奸做喽啰,本来也不值得如何可惜,但是吴三桂父子对本身忠心部下竟也下此毒手,心肠之暴虐,可想而知。

阅兵已毕,韦小宝取出天子的圣谕,交给吴三桂,说道:“这是皇上的圣谕,王爷给大伙儿读读罢。”吴三桂跪下接过,说道:“是皇上的圣谕,还是请钦差宣读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它认得我,我可不认得它。我瞎字不识,怎生读法?”

回到安阜园,已有云南的很多官员等待传见,韦小宝收了礼品,随口对付几句,打发他们走了。想起来到云南以后,结义兄长杨溢之却未见过,便差人去奉告吴应熊,请杨溢之过来一见。

这晚他和公主相见,提及结婚之期已定了下月十六。公主柳眉倒竖,怒道:“我限你在婚期之前,送吴应熊这小子亲眼去见阎王,不然我在拜堂之时大呼大嚷,说甚么也不可礼。”韦小宝表情本已不佳,听她这么说,更肝火上冲,一顿脚便出了房门。公主抢上拉住他手,给他重重一甩,出房去了。公主大哭大呼,他只当没闻声。

韦小宝嘲笑道:“啊哈,本来是卢老兄,你在北都城里大胆猖獗,厥后给吴应熊打断了狗腿,如何又在这里了?”卢一峰吓得只说:“是,是,小人不敢!”

韦小宝道:“好罢!我去叨教公主,瞧她如何说。”

正热烈间,有人走到他身后,悄悄拉了拉他衣袖。韦小宝转头一看,倒是高彦超,见他缓缓点头,知已到手,心中大喜,向吴应熊道:“小王爷,你请宽坐,我要去撒一泡尿。”吴应熊心道:“这小地痞,说话如此粗鄙。”笑道:“爵爷请便。”

韦小宝一脚踢去,顿时踢下了他三颗门牙,说道:“我去稳住吴应熊,防他起疑,各位细心查问这家伙,他如不说,也把他两只手、两只脚割下来便是。”卢一峰满口鲜血,忙道:“我说,我说。”他知这伙人行事没法无天,想起杨溢之的惨状,几乎便欲晕去。

赵齐贤道:“回副总管的话:那杨溢之公然没去西藏,本来是犯了事,给平西王关起来了。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犯了甚么事?”赵齐贤道:“部属跟王府的卫士喝酒,提及识得这个姓杨的,想请他来一起喝酒打赌。一名卫士说:‘找杨溢之吗?得去黑坎子。’我问他黑坎子在那边。旁的卫士骂他胡说八道,爱谈笑话,叫我别信他的。”

吴三桂心下暗笑:“你只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小弄臣,仗着花言巧语,哄得小天子的欢心,除此以外,又有屁用?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,竟然晋封子爵,做到骁骑营都统、钦差大臣,可见小天子莫名其妙,只会任用亲信。”他本来就没把康熙瞧在眼里,这时见了韦小宝这等饭桶模样,更悄悄欢乐,猜想朝廷无人,不敷为虑。

当下把李力世、樊纲、风际中、高彦超、钱成本、玄贞道人、徐天川等六合会群雄请来,奉告此事,筹商如何救人。李力世道:“韦香主,这件事我们干了!能救得出这位杨大哥,那是最好。就算救不出,吴三桂晓得你向他脱手,必然觉得你是奉了天子之命。不是将他吓个半死,便逼得他早日造反。”

杨溢之没来,吴应熊却亲身来见,说道:“韦爵爷,父王派了杨溢之出外公干未回,不能来服侍爵爷。”韦小宝好生绝望,问道:“不知他去了那边?几时能够返来?”吴应熊神采微变,说道:“他……他去了西藏,路途悠远,这一次……韦爵爷恐怕见他不着了。”韦小宝见他似有支吾之意,心想:“他说话不尽不实,在捣甚么鬼?”问道:“不知杨兄去西藏办甚么要事?去了多久?”吴应熊道:“也不是甚么要紧大事,西藏的喇嘛差人送了礼来,父王便命杨溢之送回礼去。还是前几天走的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可不巧得很了。”

钱成本道:“恰是。韦香主把杨大哥带去北京,向小天子告上一状。”

这一次韦小宝事前有备,倒没吃惊,但数万兵将如此惊天动地的喊了出来,却也令贰心旌动摇,站立不稳。

韦小宝道:“恰是如此,就怕他立即造反,我们一古脑儿给他抓了起来,大伙儿在黑坎子大监狱里打赌,那可不妙了。”玄贞道人道:“一见情势不对,大师快马加鞭就是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去设法救人,我把吴应熊这小子请了来,扣在这里,做个抵押,教吴三桂不敢胡来。”钱成本道:“韦香主这着棋极是高超。我们明天先去察看了黑坎子的阵势,然后扮着吴三桂的部下亲随,冲进监狱去提人。”

韦小宝闷闷不乐,深思:“杨大哥定是犯了大事,不然吴应熊不会骗我,说派他去了西藏。若非大罪,他爷儿俩定会冲着我的面子,放了他出来。吴应熊已撒了谎,我若再去讨情,他们必然死赖到底,多数还会立即杀了他,毁尸灭迹,今后死无对证。要救他出来,只要硬干。吴三桂就算活力,老子也不怕他,谅他也不敢跟我翻脸。”

韦小宝垂泪道:“吴三桂他祖宗十八代都是死乌龟!杨大哥跟我拜把子,又没叛变他。这大汉奸本身用心不良,瞎起狐疑。杨大哥这等模样,便是这大汉奸造反的明证。就算杨大哥真的投奔朝廷,又有甚么不对了?”

韦小宝沉吟道:“黑坎子?”赵齐贤道:“我们晓得此中必有古怪,跟他们喝了一会子酒,就分了手。回到这里,向人一问,本来黑坎子是大监的地点,才知杨溢之是给平西王关了。到底犯了甚么事,我怕引发狐疑,没敢多问。”韦小宝问:“黑坎子在甚么处所?”赵齐贤道:“在五华宫西南约莫五里地。”

徐天川道:“当真是朋友路窄,这家伙本来是黑坎子大监的典狱官。他便是变了灰,老子也认他得出,我们扮了吴三桂的亲随去监狱提人,这家伙神情活现,又说要公事,又说要平西王的手谕。他妈的,他本身这条狗命,便是平西王的手谕。”

徐天川回身出外,提进一小我来,重重往地下一掷。此人身穿七品官服色,白白胖胖,爬在地下,一动不动。徐天川道:“韦香主,这个家伙,你是久闻大名了,却从没见过,他便是卢一峰。”

韦小宝点头道:“那倒巧得很,赶上这家伙,救人便轻易了。”猜想群雄将刀子架在他头颈里,兵不血刃,便提了人出来,“八臂猿猴”归帮手臂多,顺手牵羊,将他也抓了来。

韦小宝问徐天川:“吴三桂下这毒手,是为了怪杨大哥跟我交友,徐三哥如何得知?”

韦小宝拭干了眼泪,定了定神,回到厅上,哈哈大笑,说道:“当真风趣。”只见席前鸦雀无声,锣鼓丝竹全停,韦小宝心感惊奇:“如何不演戏了?”席前的伶人站着呆呆不动,一见韦小宝到来,锣鼓响起,扮演〈钟馗嫁妹〉的众伶人又都演了起来。本来他一进内,吴应熊就叮咛停演,直等他返来,这才接演下去,好让他中间不致漏看一段。

韦小宝向吴应熊道歉,说道公主传闻额驸在此喝酒,叫了他出来,细问额驸常日爱穿甚么衣服,爱吃甚么食品,问了好久,累得他在厅上久候。吴应熊大喜,连说无妨。

送走吴应熊后,越想越觉这件事中间有些古怪,他们明知本身跟杨溢之友情甚好,本身来到云南,恰好派杨溢之伴随欢迎,如何迟不走,早不走,本身刚到云南,吴三桂便派了杨溢之出门,倒似用心不让他跟本身相见。当下叫了赵齐贤和张丰年二人来,命他们去和吴三桂父子的侍卫喝酒打赌,设法刺探杨溢之的动静。

卢一峰听到“告发”二字,忙道:“是……是你白叟家……你白叟家逼我说的,我……我可千万不敢泄漏平西亲王的奥妙。”

韦小宝心想:“公主一嫁了给吴应熊,我这假驸马便做不成了。”说道:“这仿佛太局促些了罢?公主下嫁,非同小可,王爷,你可得统统筹办殷勤才是。不瞒你说,这位公主很得太后和皇上宠幸,有甚么事草率了,我们做主子的可不风雅便。”吴三桂一凛,心想:“你用心刁难,还不是在讹诈贿赂?”笑道:“是,是。全仗韦爵爷照顾,有甚么不到之处,请你叮咛指导,我们自当极力办理。初四倘若太短促,那么下月十六也是极好的日子,跟公主和小儿的八字全不冲克,百无忌讳。”

韦小宝来到后堂,见六合会群雄一个很多,喜道:“很好,很好,众兄弟都没毁伤,人救出来了吗?”但见大家神采慎重,猜想另有别情。高彦超恨恨的道:“吴三桂这奸贼动手好毒!”韦小宝道:“如何?”

待圣谕读完,吴三桂向北叩首,叫道:“恭谢皇上恩情,万岁万岁千万岁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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