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定了定神,转头问夏国相:“为甚么将她关在这里?”夏国相道:“大人识得刺客?她……她公然是奉侍公主的宫女吗?”神采之惊奇,实不下于韦小宝与沐剑屏。韦小宝道:“她……她是行刺吴……行刺王爷的刺客?”夏国相道:“是啊,这女子胆小之极,干这等犯上反叛之事,到底是那个主使,还请大人详加鞠问。”

夏国相微一游移,说道:“小将一心顾虑王爷的伤势,没去留意刺客。这女子若不是冒充宫女,便是名同人分歧。钦差大人请想,这位姓王的宫女既深得公主宠嬖,平素受公主教诲,定然知书识礼,和顺和顺,那有行刺王爷之理?这决计不是。”

张丰年等世人听了,均有惊惧之色,瞧韦小宝气急废弛的模样,的确便是要跟吴三桂火拚;但是平西王麾下兵马浩繁,从北京护送公主来滇的只两千多官兵,倘若脱手,只怕不到半个时候,就给杀得干清干净。张丰年道:“韦副总管,你是钦差大臣,奉皇上之命来到昆明,有甚么事跟他好好筹议,平西王不能不卖你的面子。以部属之见,无妨渐渐的来。”

韦小宝见了他的神采,心想:“吴三桂要造反,你十九早已晓得了,不然为甚么我一说他要高升百倍,你就吓成这个模样?我干脆再吓他一吓。”说道:“夏总兵固然放心,我看你的相,那也是贵不成言,今后还得请你多多汲引,多多种植。”

夏国相请了个安,恭恭敬敬的道:“钦差大人言重了。大人奖勉有加,小将自当忠君报国,不敢负了钦差大人的期许。”

韦小宝笑道:“嘿嘿,好好的干!你们世子做了额驸,便官封少保,兼太子太保。就是当年岳飞岳爷爷,朱仙镇大破金兵,杀得金兀术屁滚尿流,也不过是官封少保。一做公主的丈夫,就能有这般好处。夏总兵,好好的干!”一面说,一面向外走出。

夏国相道:“我们抓到了以后,问她姓名来源、主使之人,她甚么也不肯说。但有人认得她是宫女王可儿。不知是也不是,要请大人见教。”

韦小宝快步而前,双手握住了铁栅,凝目谛视着那少女。

韦小宝冷冷的道:“是吗?”夏国相道:“不瞒钦差大人说,我们王爷向来御下很严,小将是他白叟家半子,王爷对待小将更加峻厉,以防部属背后说他白叟家不公。”

夏国相出来以后,毕竟还是过了好一会这才出来,韦小宝已等得非常不耐,连连顿脚。夏国相道:“王爷仍未非常复苏。小将怕钦差大人等得心焦,仓促禀告以后,来不及等待王爷的谕示,这就来服侍大人去鞠问刺客。钦差大人请。”

夏国相躬身道:“决不敢误了钦差大人的事。”

韦小宝满口胡言,意在先吓他个心神不定,以便探听本相,走到回廊当中,站定了脚步,问道:“行刺王爷的刺客,可逮到了?到底是甚么人?是谁教唆的?是前明余孽?还是沐王府的人?”

夏国相一出房门,便双手遮面,哭道:“韦爵爷,王爷……王爷是不成的了。他白叟家平生为国尽忠,却落得如此了局,当真……当真是皇天不佑善心人了。”

韦小宝蓦地一惊,暗叫:“不好!他们不敢获咎公主,诬指阿珂是沐王府的人,便能胡乱正法了。这可糟糕之极。”说道:“王可儿?公主有个贴身宫女,就叫王可儿。公主喜好她得紧,半晌不能离身。这女子但是十七八岁年纪,身材苗条,面貌非常斑斓的?”

韦小宝千万想不到,这少女并非阿珂,而是沐王府的小郡主沐剑屏。

韦小宝点点头,跟着他走向内进,穿过了几条回廊,来到花圃当中。只见园中数十名家将手执兵刃,来回巡查,防备森严。

夏国相和马宝两名总兵双双出迎。夏国相是吴三桂的半子,位居十总兵之首,向韦小宝行过礼后,说道:“韦爵爷,王爷遇刺的讯息,想来你已得知了。王爷受伤不轻,不能亲身驱逐,还请恕罪。”

韦小宝心道:“本来你是怕给岳父打屁股,不肯担干系。”嘿嘿一笑,说道:“好,你去禀告罢。我跟你说,不管王爷是睡着还是醒着,你给我马上返来。你王爷身子要紧,我们公主的死活,却也不是小事。公主殿下给你世子欺负以后,这会儿不知如何了,我可得赶着归去瞧瞧。”他恐怕吴三桂昏倒未醒,夏国相就此守在床边,再也不出来了。

韦小宝心道:“为国尽个屁忠!皇天不佑大汉奸,那是天经地义。”说道:“夏总兵,我看王爷固然伤重,却必然死不了。”夏国相道:“谢天谢地,但愿如爵爷金口。却不知何故见得?”韦小宝道:“我会看相。王爷的相,贵不成言。他将来做的官儿,比本日还要大上百倍。这一次决不会死的。”

他越是坚称刺客绝非公主的宫女,韦小宝越是心惊,颤声问道:“你们已……已杀了她么?”夏国相道:“那倒没有,要等王爷病愈,亲身详加鞠问,查明背后教唆之人。”韦小宝心中略宽,说道:“你带我去瞧瞧这个刺客,是真宫女还是假宫女,我一看便知。”夏国相道:“这可不敢劳动钦差大人的台端。这刺客决计不是公主身边的宫女,内里谎言很多,大人不必理睬。”

韦小宝神采一沉,道:“王爷遇刺,伤势很重,倘如有甚么三长两短,两短三长,那可谁也脱不了干系。本人回到北京,皇上天然要仔细心细的问上一番,刺客是甚么人?何人教唆?我如不亲眼瞧个清清楚楚,皇上问起来,又如何往上回?莫非你叫我胡说一通吗?这欺君之罪,我天然担负不起。夏总兵,嘿嘿,只怕你也担负不起哪。”

王府的门公侍卫见是钦差大臣,忙迎入大厅,快步入内禀报。

韦小宝怒道:“他妈的,吴三桂甚么东西?我们倘若渐渐的来,他把我老……把那王可儿杀了,谁能救得活她?”

夏国相引着他走到一座大假山前,向一名武官出示一枝金鈚令箭,说道:“奉王爷谕,服侍钦差大人前来审判刺客。”那武官验了令箭,躬身道:“钦差大人请,总兵大人请。”侧身让在一旁。夏国相道:“小将带路。”从假山石洞中走了出来。

张丰年见他疾言厉色,不敢再说,心想:“杀一个宫女,又有甚么大不了?她又不是你亲妹子,用得着这么大动阵仗?”

来到吴三桂的卧房,夏国相道:“岳父,韦爵爷探您白叟家来啦。”听得吴三桂在帐中嗟叹了几声,并不承诺。夏国相揭起帐子,只见吴三桂皱眉咬牙,正自强忍痛苦,床褥被盖上都溅满了鲜血,胸口绑上了绷带,带中仍不竭排泄血水。床边站着两名大夫,都愁眉深锁。

韦小宝神采不愉,说道:“夏总兵老是推三阻四,这中间到底有甚么古怪?你想要掉枪花,摆骗局,却也无妨拿出来瞧瞧,看我姓韦的是否对于得了。”他因心上人遭擒,目睹凶多吉少,焦心之下,说话竟不留涓滴余地,宦海中的虚假脸孔,全都撕下来了。

韦小宝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这半子,是不好做得很了。王爷的王妃传闻叫做陈圆圆,乃天下第一美人。我大清得这江山,跟陈王妃很有些干系。你丈母娘既有羞花闭月之貌,你老婆大人天然也有沉鱼落雁之容了。你这个半子做得过,做得过之至,只要多见丈母娘几次,给丈人打几次屁股,那也稀松平常……”夏国相道:“小将的妻室……”韦小宝说得欢畅,又道:“常言道得好:丈母看半子,馋唾滴滴涕。我瞧你哪,丈母娘这么仙颜,这句话要反过来讲了:半子看丈母,馋唾吞落肚。哈哈,哈哈!”

韦小宝跟着入内,走不几步,便见到一扇大铁门,门旁有两名家将扼守。本来这假山是地牢的入口。连续过了三道铁门,渐行渐低,来到一间小室之前。室前装着粗大铁栅,栅后一个少女席地而坐,双手抱头,正低声饮泣。墙上装有几盏油灯,收回淡淡黄光。

那少女回过甚来,灯光照到她脸上。韦小宝和她四目交投,都“啊”的一声惊呼。那少女当即站起,手脚上的铁链收回呛呛啷啷声响,说道:“怎……如何你在这里?”两人都诧异之极。

吴三桂“呵呵”的叫了几声,双目瞪视,全无光彩。夏国相又道:“岳父,是韦爵爷来看望你白叟家。”吴三桂“唉唷,唉唷”的叫将起来,说道:“我……我不成啦。你们……你们快去把应熊……应熊这小牲口杀了,都……都是他害……害死我的……”夏国相不敢承诺,悄悄放下了帐子,和韦小宝走出房外。

韦小宝稍觉放心:“本来大师都曲解了,行刺吴三桂的不是阿珂,倒是沐家的小郡主。她父亲给吴三桂害死,她脱手行刺,为父亲报仇,天然毫不希罕。”又问夏国相:“她本身说名叫王可儿?是公主身边的宫女?”

夏国相急道:“小将怎敢向钦差大人掉枪花?不过……不过这中间实在有个难处。”

夏国相心中骂道:“你姓韦的十八代祖宗,个个都是牲口。”说道:“就只怕那刺客万一就是公主身边的宫女,大人一见之下,便提了去,王爷要起人来,小将交不出,那……那可糟糕之极了。”韦小宝心道:“你这家伙当真奸刁得紧。把话儿说在前头,要我答允不提刺客。你奶奶的,这刺客是我亲亲老婆,岂容你们欺负?”笑道:“你说过刺客决非公主的宫女,那又何必担心?”夏国相道:“那是小将的测度,究竟如何,实在也不明白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是不准我把刺客提走?”

夏国相越来越怒,脸上仍一副恭谨神采,说道:“钦差大人要去鞠问刺客,那是再好不过,钦差大人问一句,赛过我们问一百句、一千句。就只怕王爷……王爷……”韦小宝怒道:“王爷如何了?他不准我鞠问刺客么?”夏国相忙道:“不是,不是。钦差大人不成曲解。大人去瞧瞧刺客,查明这女子的来源,我们王爷只要感激,决无劝止之理。小将大胆,有一句话,请大人别见怪。”韦小宝顿足道:“唉,你此人说话吞吞吐吐,没半点大丈夫气势,定是常日在老婆床前跪很多了。快说,快说!”

韦小宝没推测吴三桂受伤如此沉重,本来的满腔肝火,顷刻间化为乌有,不由得大为担心。吴三桂是死是活,他本也不放在心上,但此人若伤重而死,要救阿珂是更加难了,低声问道:“王爷,你伤口痛得短长么?”

韦小宝思忖:“小郡主遭擒,我自当设法相救。她也是我的老婆,做人不成偏疼。”说道:“她天然是公主身边的宫女,公主是非常喜好她的。”说着向沐剑屏眨了眨眼睛,说道:“你干么来行刺平西王?不要小命了吗?到底是谁主使?快快招来,免得皮肉刻苦。”

韦小宝走上一步,喝道:“快快招来,到底是谁教唆你来行刺?翅膀另有何人?”一面说,一面右手拇指向身后指了几指,要小郡主诬攀夏国相。他身子挡住了手指,夏国相站在他前面,见不到他手势和挤眉弄眼的神情。

夏国相神采难堪,心想:“这小子胡说八道,说话便似个贩子地痞,那边有半分大官的模样?”说道:“小将的妻室不是陈王妃所生。”

他一抬出天子的大帽子,夏国相再也不敢违背,连声承诺:“是,是。”却不移步。

韦小宝哼了一声,嘲笑道:“这是你们的事,可不是我的事。”

韦小宝吃了一惊,道:“王爷受了伤?不是说没受伤吗?”夏国相脸有忧色,低声道:“王爷胸口给刺客刺了一剑,伤口有三四寸深……”韦小宝失惊道:“啊哟,这可糟了。”夏国相皱起眉头,说道:“王爷这番能……能不能出险,面前还难说得很。我们怕摆荡了民气,是以没泄漏,只说并没受伤。韦爵爷是本身人,天然不能相瞒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去看望王爷。”夏马二人对望一眼。夏国相道:“小人带路。”

沐剑屏慨然道:“吴三桂这大汉奸,认贼作父,把大明江山馈送给了鞑子,凡是汉人,那一个不想取别性命?我只可惜没能杀了这奸贼。”韦小宝冒充怒道:“小小丫头,这等没法无天。你在宫里耽了这么久,竟一点端方也不懂。胆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?你不怕杀头吗?”沐剑屏道:“你在宫里耽得比我久很多,你又晓得甚么端方?我怕杀头,也不来昆明杀吴三桂这大汉奸了。”

韦小宝叹道:“可惜,可惜,你运气不好。”神采一沉,说道:“我要去鞠问刺客,你却尽来跟我东拉西扯,直扯到你丈母娘身上,嘿嘿,真是奇哉怪也!”

夏国相喝道:“站起来,钦差大人有话问你。”

吴三桂贵为亲王,云贵两省军民政务全由他一人统辖,爵位已至颠峰,官职也已到了顶点,要再大一级也大不了。韦小宝说他将来做的官儿比本日还要大上百倍,除了做天子以外,另有甚么官比平西王大上百倍?夏国相一听,神采大变,说道:“皇恩浩大,我们王爷的爵禄已到极顶,再升是不能升了。只盼如韦爵爷金口,他白叟家能逢凶化吉,罹难呈祥。”

韦小宝连叫:“带马,带马!”翻身上马,纵马奔驰,来到平西王府前。

夏国相道:“刺客是个女子,名叫王可儿,有人胡说……说她是公主身边的宫女。小姑息是不信,多数是冒充。钦差大人明见,小将佩服之至,此人只怕是沐家派来的。”

夏国相道:“不敢。钦差大人请在厅上稍行宽坐,待小将去禀明王爷,今后的事,自有王爷跟钦差大人两位作主。就算王爷活力,也怪不到小将头上。”

夏国相吓到手心中满是盗汗,心道:“听这小子的说话,竟是指明我岳父要做天子。莫非……莫非这事竟泄漏了风声?还是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,满口胡说八道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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