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道姑引着他来到东边偏殿,献上茶来,韦小宝揭开碗盖,一阵暗香扑鼻,碗中一片碧绿,竟是新出的龙井茶叶,微觉奇特:“这龙井茶叶从江南运到这里,代价宝贵得紧哪,庵里的道姑还是尼姑,怎地如此豪阔?”那道姑又捧着一只建漆托盘,呈上八色细点,白磁碟中盛的是松子糖、小胡桃糕、核桃片、玫瑰糕、糖杏仁、绿豆糕、百合酥、桂花蜜饯杨梅,都是苏式点心,细巧非常。这等江南点心,韦小宝当年在扬州倡寮中倒也常见,嫖客光临,老鸨取出待客,他乘人不备,不免偷吃一片两粒,不料在云南一座小小庵堂中碰到老朋友,心下大乐:“老子可回到扬州丽春院啦。”

韦小宝道:“这轻易猜。你两人边幅很像,不过……不过阿珂师姊不及……你斑斓。”

那美人站起家来,说道:“贱妾恰是陈圆圆。这中间的颠末,说来话长。贱妾一来有求于韦大人,诸事不敢坦白;二来听得刚才大报酬贱妾辩冤的话,内心感激。这二十多年来,贱妾受尽天下人唾骂,把亡国的大罪名加在贱妾头上。当世只要两位大才子,才明白贱妾的委曲。一名是大墨客吴梅村吴才子,另一名便是韦大人。”

罗甸在贵州省中部,吴三桂驻有重兵。

徐天川、钱成本等恐怕是仇敌布下圈套,远远跟从在后。

陈圆圆微微一笑,说道:“诗词文章作得好,不过是小才子。有见地、有担负,方是大才子。”

韦小宝听了这两句阿谀,不由满身骨头都酥了,心道:“这位天下第一美女,竟然说我是大才子。哈哈,本来老子的才情还真不低。他妈的,老子自出娘胎,倒是第一次闻声。”

韦小宝叫道:“不对,不对。”也即跪倒,向着她冬冬冬的磕了几个响头,说道:“你是神仙下凡,观音菩萨转世,该当我向你叩首才是。”那美人低声道:“这可折杀我了。”伸手托住他双臂,悄悄扶住。两人同时站起。

他忙了一天一晚,实在倦得很了,回到房中,跟沐剑屏说得几句闲话,倒头便睡。

韦小宝问道:“是谁差你来的?”那道姑道:“请大人移步,到时自知。”韦小宝道:“到那边去?”那道姑道:“请大人伴同贫道前去,现在不便说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,我就同你去。”叫道:“套车,备马!”那道姑道:“请大人坐车前去,以免轰动了旁人。”韦小宝点点头,便和那道姑出得门外,同坐一车。

陈圆圆站起家来,说道:“请大人移步,待小女子将此中情由,细细诉说。”

韦小宝模糊感觉,平西王府已大起狐疑,颇含敌意,这时候要救沐王府人,定难胜利;要救阿珂更难上加难,只怕激得王府当即脱手,将本身一条小命送在昆明。

韦小宝点头道:“不对,不对!‘红颜祸水’这句话,我倒也曾听平话先生说过,甚么妲己,甚么杨贵妃,说这些美女害了国度。实在呢,天下倘若没这些糟男人、糟天子,美女再美,也害不了国度。大师说平西王为了陈圆圆,这才投降清朝,依我瞧哪,如果吴三桂当真忠于明朝,便有十八个陈圆圆,他奶奶的吴三桂也不会投降大清啊。”

那道姑奉上点心后便即退出。茶几上一只铜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,烧的是宝贵檀香,韦小宝是识货之人,每次到太后慈宁宫中,都闻到这等上等檀香的气味,俄然心中一惊:“啊哟,不好,莫非老婊子在此?”当即站起。

韦小宝跳下车来,见庵前匾上写着三字,第一字是个“三”字,其他两字就不识得了,转头一瞥,见高彦超等远远跟着,猜想他们会四下等待,因而跟着那道姑进庵。

韦小宝见她脸颊上挂着几滴泪水,晶莹如珠,忙伸出衣袖,给她悄悄擦去,柔声安抚:“别哭,别哭,便有天大的事儿,我们也非给办个妥妥铛铛不成。”以那美人年纪,尽可做得他母亲,但她容色举止、言语神态之间,天生一股娇媚婉娈,令人不自禁的心生顾恤,韦小宝又问:“你到底为甚么难过?”

那美人伸起衣袖,遮住半边玉颊,嫣然一笑,顿时百媚横生,随即庄容说道:“西施、杨贵妃,也都是薄命人。小女子只恨天生这副面貌,害苦了天下百姓,这才长伴青灯古佛,苦苦忏悔。唉,就算敲穿了木鱼,念烂了经卷,却也赎不了畴前不法的万一。”说到这里,眼圈一红,忍不住便要流下泪来。

韦小宝道:“是,她是我师姊。”当下毫不坦白,将如何和阿珂初识、如何给她打脱了臂骨、如何拜九难为师、如何同来昆明的颠末一一说了,本身对阿珂如何倾慕,而她对本身又如何涓滴不瞧在眼里,各种情由,也都安然直陈。只是九难的出身,以及本身意欲倒霉于吴三桂的图谋,毕竟事关严峻,略过不提。

祁彪清道:“他们晓得韦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,也不是当真忠心给鞑子天子办事,是以没顾虑到此节。我们六合会和沐王府固然打赌争胜,但大师敌忾同仇,柳大洪等又是响铛铛的豪杰子,我们可不能袖手旁观,置之不睬。”

那美人脸上微微一红,光润白腻的肌肤上排泄一片娇红,便如是白玉上抹了一层胭脂,低声问道:“你叫阿珂做师姊?”

韦小宝“啊哟”一声,伸手在本身额头一击,说道:“胡涂透顶,那是为了阿珂……”双眼呆呆的瞪着那美人,俄然恍然大悟,大声道:“你是阿珂的妈妈!”

韦小宝问道:“这道姑在内里么?”高彦超刚说得一句:“就在内里。”韦小宝已直冲出去。来到大门侧的耳房,只见一个头发斑白的道姑坐在板凳上相候。守门的侍卫大声叫道:“钦差大臣到。”那道姑站起家来,躬身施礼。

钱成本道:“真要骗倒大汉奸,天然不易。不过韦香主只须一口咬定是天子的主张,大汉奸就算不信,那也无可何如。他总不能去问天子,拆穿韦香主的谎话。总而言之,韦香主只要不跟他翻脸,一等离了云贵两省,就不怕他了。”徐天川点头道:“这战略挺高。大汉奸做了负苦衷,不免疑神疑鬼,担心小天子会晓得他造反的诡计。”

韦小宝道:“不敢当。啊哟,甚么西施、杨贵妃,必然都不及你。”

歌喉欲断从弦续 舞袖能长听客夸

韦小宝给他一语提示,当即哈哈大笑,说道:“不错,不错。我放了吴立品这一干人,的的确确是……”说到这里,当即住嘴,心想:“皇上亲口下旨,要我开释吴立品等人,这话却不能说。”转口道:“我虽可说奉的是天子圣旨,就怕骗不过这大汉奸。”

只听得门外脚步之声细碎,走进一个女子,向韦小宝合什施礼,说道:“削发人沉寂,拜见韦大人。”语声清柔,说的是姑苏口音。

来到九难房中,不见阿珂,问道:“师父,师姊不在吗?”九难一怔,道:“吴三桂放了她出来?他知……晓得了么?”说这话时神采有异,声音也有些发颤。韦小宝奇道:“吴三桂晓得甚么?”九难沉默,隔了一会,问道:“这大汉奸伤势如何?”韦小宝道:“伤得很重。弟子刚才见到了他,他昏倒不醒,只怕一定能活。”九难脸上忧色一现,随即又皱起了眉头,低声道:“须得让他晓得。”

贰心中还存了万一的希冀,去查问阿珂的地点。“王可儿”这宫女常日极少露面,她又化了装,丽色尽掩,向来没人留意,安阜园中一众宫女、寺人、侍卫,都说没见到。有的侍卫则说:“王可儿,那不是行刺平西王的宫女吗?平西王放了人吗?可没见到。”

这女子四十来岁年纪,身穿淡黄道袍,端倪如画,清丽难言,韦小宝平生当中,从没见过这等仙颜的女子。他手捧茶碗,张大了口竟然合不拢来,刹时间目瞪口呆,手足无措。

韦小宝想问让他晓得甚么,但见师父神采慎重,不敢多问,退了出去。

祁彪清道:“韦香主,事已如此,那只好跟吴三桂硬挺。你跟他说,你是奉了天子的圣旨,才跟沐家交友的。”

群雄辞出后,韦小宝心想:“说不定我那阿珂老婆并没去行刺大汉奸,也没给逮了去,那是旁人误传。”

祁彪清道:“依我推想,大汉奸决不是狐疑韦香主跟沐王府的人原秘闻识,那只是误打误撞,事有偶合。”韦小宝忙问:“怎地误打误撞,事有偶合?”祁彪清道:“行刺大汉奸的,多数真是公主身边那宫女王可儿,大师都这么说,不能无中生有的假造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,那王可儿确是失了踪,定是给大汉奸逮去了。”祁彪清道:“大汉奸天然推测公主会派韦香主去要人,碍着公主和钦差大人的面子,他不能不放人,却又不甘心就此放了刺客。刚好沐家小郡主给他们逮着,他们就说这是刺客。韦香主到牢里一看,天然认得她不是王可儿。这一来,韦香主便束手无策了。”

那女子浅笑道:“韦大人请坐。”韦小宝茫然失措,道:“是,是。”双膝一软,跌坐入椅,手中茶水溅出,衣衿上顿时湿了一大片。

韦小宝道:“沐王府的人明知我奉旨庇护公主,却想来刺死她,太也不讲义气。如果吴立品吴二哥在这里,必然不会同意。”

那道姑指导途径,马车迳向西行,出了西城门。韦小宝见越行越萧瑟,微觉担心,问道:“到底去那边?”那道姑道:“不久就到了。”又行了三里多路,折而向北,门路狭小,仅容一车,来到一小小庵堂之前。那道姑道:“到了。”

韦小宝道:“是。”跟着她走过一条碎石花径,来到一间斗室当中。

那美人站起家来,盈盈下拜,说道:“多谢韦大人明见,为贱妾辩白千古不白之冤。”

韦小宝不明她话中所指,但见她浅笑时神光聚散,愁苦时楚楚动听,不由得满腔都是顾恤之意,也不知她是甚么来源,胸口热血上涌,只感觉就算为她粉身碎骨,也甘之如饴,一拍胸膛,站起家来,慷慨激昂的道:“有谁欺负了你,我这就去为你冒死。你有甚么难堪的事儿,固然交在我手里,倘若办不到,我韦小宝割下这颗脑袋来给你。”说着伸出右掌,在本身后颈中重重一斩。如此大丈夫气势,平生殊所罕见,这时却半点不是造作。

韦小宝皱眉道:“相烦高大哥拆开来瞧瞧,写着些甚么。”高彦超拆开信封,取出一张黄纸,看了一眼,读道:“阿珂有难……”韦小宝一听到这四字,便跳了起来,急道:“甚么阿珂有难?”六合会群雄并不知九难和阿珂之事,都茫然不解。高彦超道:“信上如许写的。这信无头无尾,也没署名,只说请你伴同送信之人,移驾前去,共商相救之策。”

天下男人一见了她便如此失魂落魄,这美人平生见很多了,自不觉得意,但韦小宝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,竟也为本身的绝世容光所镇慑。那美人微微一笑,说道:“韦大人幼年高才,听人说,畴前甘罗十二岁做丞相,韦大人却也不输于他。”

韦小宝一拍大腿,说道:“对,对,究竟祁三哥是读书人,理路清楚。他们就算没逮到沐家小郡主,普通能随便找个女人来塞给我,说道:‘钦差大人,这是刺客,您白叟家要不要?要就提去,不必客气。她不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吗?那好极了!’他奶奶的,当时老子最多只能说公主走失了一个宫女,要他们在昆明城里用心找找,可不能硬要提人了。我竟然认得沐家小郡主,必然大出他们料想以外。这件事大汉奸问起来,倒也不易敷衍。”

实在韦小宝于国度大事,浑浑噩噩,胡里胡涂,那晓得陈圆圆冤枉不冤枉,只是一见到她惊才绝艳的容色,大为倾倒,对吴三桂又非常悔恨,何况她又是阿珂的母亲,她便有百般不是,万般错误,这些不是与错误,也一古脑儿、半丝不剩的都派到了吴三桂头上。听她称本身为“大才子”,这件事他倒很有自知之明,仓猝摇手,说道:“我西瓜大的字识不上一担,你要称我为才子,不如在这称呼上再加上‘狗屁’两字。这叫做狗屁才子韦小宝。”

韦小宝仓猝回礼,奇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啊……啊哟,是了,我当真混蛋透顶,你若不是陈圆圆,天下那……那……有第二个如许的美人?不过,唉,我可越来越胡涂了,你不是平西王的王妃吗?如何会在这里搞甚么带发修行?阿珂师姊如何又……又是你的女儿?”

第三十二回

又过一日,他正在和钱成本、徐天川、祁彪清等人商讨,高彦超走进室来,说道有一名老道姑求见。韦小宝奇道:“老道姑?找我干甚么?是化缘么?”高彦超道:“部属问她为了何事,她说是受命送信来给钦差大人的。”说着呈上一个黄纸信封。

那美人道:“韦大人见信以后,当即驾到,小女籽实是感激……”

但见四下里一尘不染,天井中种着几株茶花,一树紫荆,殿堂正中供着一名白衣观音。神像边幅极美,寂静宝相称中带着三分美丽。韦小宝心道:“传闻吴三桂新娶的老婆当中,有一个外号四周观音,又有一个叫作八面观音。不知是不是真有观音菩萨这么都雅。他妈的,大汉奸艳福不浅。”

次日韦小宝去探吴三桂的伤势。吴三桂的次子出来欢迎,说道多谢钦差大人前来,王爷伤势无甚窜改,现在已经安睡,不便轰动。韦小宝问起夏国相,说道正在带兵巡查弹压,以防民气浮动,城中有变,再问吴应熊的伤势,也无切当答覆。

注:

那美人悄悄的听着,待他说完,轻叹一声,低吟道:“老婆岂应关大计?豪杰无法是多情。红颜祸水,面前的事,再明白也没有了。韦大人出息弘远……”

说到如何挽救沐剑声、柳大洪等人,此事殊非轻易,群雄都想不出良策。商讨很久,韦小宝道:“这些体例恐怕都不管用,待我见了大汉奸后,再瞧有没有机遇。”

那美人向他凝睇半晌,哭泣道:“韦大人云天高义,小女子不知如何酬谢才是。”俄然双膝下跪,盈盈拜倒。

那美人低声道:“韦大人好聪明,我本待不说,但是你本身猜到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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