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悄悄一笑,转头避开。这一下笑声虽轻,却听得明显白白,恰是双儿。

洪夫品德格一笑,说道:“照你说来,你派兵攻打神龙岛,倒满是对教主的一番忠心?你不但无过,反而有功?”

船行到半夜,忽听得丁东声不断,韦小宝仔谛听去,才知是海中碎冰相撞,大吃一惊,叫道:“啊哟,不好!这只船如果冻在大海当中,岂不糟糕?”无根道人道:“大海里海水不会结冰,我们这就要泊岸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到了辽东么?”无根道人哼了一声,不再答话。

陆高轩知瘦梵衲暴躁诚恳,早已踏进了韦小宝的骗局,他不住大呼“假的”,每多叫一句,教主的神采便丢脸了一分。陆高轩只怕瘦梵衲再叫下去,教主一发脾气,那就不成清算,因而扯了扯瘦梵衲的衣袖,说道:“听他启禀教主,别打断他话头。”瘦梵衲道:“这小子满口胡柴,莫非也由得他说个不休?”陆高轩道:“教主聪明聪明,无所不知,无所不晓。不消你焦急,教主天然明白。”瘦梵衲道:“哼!只怕一定……”这一出口,俄然张大了嘴,更无声气,满脸惶恐之色。

瘦梵衲叫道:“我没说。”

韦小宝道:“部属功绩是一点也没有的,不过见到教主和夫人平安然安的,几个掌门使仍忠心耿耿,好好的奉侍教主和夫人,心中就欢畅得很。部属第一盼望的,是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第二件事是要本教大家尽忠报国,教主说甚么,大师就去干甚么。第三件……第三件……”洪夫人笑道:“第三件是要方女人给你做老婆。”

韦小宝又惊又喜,在她耳边低声问道:“双儿,你如何来了?”双儿道:“我们快走,渐渐再跟你说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冻得要死,你快钻进我被窝来,热乎热乎。”双儿道:“唉,好相公,你就是爱闹,也不想想这是甚么时候。”

韦小宝道:“你说神龙岛上世人造反,教主和夫人给捉了起来,夫人满身衣服给脱得清光,在岛上游行示众。教主的胡子给人拔光了,给倒吊着挂在树上,已有三天三夜没喝水,没用饭。这些说话,你当今当然不肯认了,是不是?”

韦小宝叫道:“这一下可冻死我也。”心想:“索额图大哥送了我一件貂皮袍子,可惜留在大营,没带出来。唉,早知方怡这小娘皮要骗我被骗,我就该着了貂皮袍子去抱她,也免得冻死在船中。冰冻白龙使,乖乖不得了。”

对这句问话,点头也不是,点头也不是,瘦梵衲满脸通红,皮肤中如要排泄血来。韦小宝道:“现下你当然要赖,不肯承认说过这些话,是不是?”瘦梵衲怒道:“我没说过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说你跟教主动上了手,你踢了教主两脚,打了教主三下耳光,不过教主武功比你高,你打不过,因而给教主绑起来投入大海,是不是?你说本教已闹得天翻地覆,一塌胡涂。一大半人都已给教主绑了投入大海。余下的你杀我,我杀你。教主和夫人已糟糕之极,就算眼下还没死,那也活不悠长了,是不是?”

洪夫人气得神采乌青,恨恨的道:“怎地将我拉扯上了?”瘦梵衲道:“我……我没说。”韦小宝道:“教主不准你开口,你就不要说话。我问你,你说过有个叫做何盛的人没有?是就点头,不是就点头。”瘦梵衲点了点头。

韦小宝大喜,心想瘦梵衲既不能开口说话,本身不管如何瞎扯,他老是难以辩驳,便道:“就教主息怒。这瘦梵衲倒也没说甚么欺侮教主的言语,只是说教主为人吝啬。前次大师谋反不成,给部属一个小孩子坏了大事,大家心中愤恚,教主却要乘机报仇。他说教主派了一个名叫何盛的去做事,此人是无根道人的大弟子,弟子却不知本教有没有这小我。”

瘦梵衲点了点头,道:“不过前面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你既已说过,也就是了。”实在瘦梵衲说过的,只是后半截,前半截倒是韦小宝加上去的。瘦梵衲这一点头,倒似整篇话都是他说的了。

韦小宝道:“那晓得在海中救起了瘦梵衲,不知他存了甚么心眼,竟满口咒诅教主和夫人。部属也胡涂得紧,一听之下,顿时慌了手脚,恨不得插翅飞上神龙岛来,站在教主和夫人身畔,和众叛徒一决死战。部属当时破口痛骂,说道当日教主慎重叮咛过的,畴昔的事不能再算倒帐,连提也不能再提,怎可挟恨在心,又来背叛教主?部属只挂念着教主和夫人的伤害,心想教主给叛徒倒吊了起来,夫人给他们脱光了衣衫,那是一刻也挨不得的。我真胡涂该死,全没想教主神通泛博,如有人犯上反叛,教主伸出几根手指,就把他们像蚂蚁普通捏死了,那有会给叛徒欺辱之理?不过部属心中焦心,当即命统统战船一起出海,攻打神龙岛。我叮咛他们说:岛上的好人都已给好人拿住了,如有人出来抵当,你们开炮轰击便是。一上了岸,快快检察,有没有一名威风凛冽、边幅堂堂、又像玉皇大帝、又像神仙菩萨的一名白叟家,那就是神龙教洪教主,大师要听他批示。部属又说,岛上统统女子,一概不成获咎,特别那位如花似玉、边幅斑斓、仿佛天仙下凡的年青女人,那是洪夫人,大师更须恭恭敬敬。”

韦小宝好生无聊,又想:“方怡这死妞明显在这船里,却又不来伴随老子散心解闷。”想起此次给神龙教擒获,又是为方怡所诱,心道:“老子此次若能出险,今后再向方怡这小娘皮瞧上一眼,老子就不姓韦。上过两次当,怎能再上第三次当?”但想到方怡容颜鲜艳,神态柔媚,心头不由怦但是动,转念便想:“不姓韦就不姓韦,老子的爹爹是谁也不晓得,又晓得我姓甚么?”

向无根道人问了几次,无根道人老是答复:“不晓得。”韦小宝逗他说话,无根道人道:“教主叮咛,不成跟你说话。”又不准他走出舱房一步。

洪夫人道:“何盛是有的,那又如何?”

洪安通点点头,说道:“你这张嘴确是能说会道,但是你说顾虑我和夫人,为甚么本身却不带兵上神龙岛来?为甚么只派人开炮乱轰,本身却远远的躲在前面?”

韦小宝道:“启禀教主:他又说教主播弄是非,教唆赤龙门去打青龙门……”

睡梦中忽见方怡坐在本身身边,他伸脱手去,一把搂住,迷含混糊间只听得她说:“别混闹!”韦小宝道:“死老婆,我偏要混闹。”只觉方怡在怀中扭了几扭,他似睡似醒,听得怀中那人低声道:“相公,我们快走!”仿佛是双儿的声音。

过了好一会,洪教主问韦小宝道:“他又说了些甚么?”

无根道人抢上一步,伸掌拍出,砰的一声,陆高轩给震得退后两步。无根道人却单身子一晃,喝道:“陆高轩,你在教长官前,怎敢行凶伤人?”陆高轩神采惨白,躬身道:“教主恕罪,部属听这小子假造谎话,按捺不住,多有失礼。”

瘦梵衲满脸紫胀,陆高轩和胖梵衲也骇然失容。世人均知洪教主城府甚深,喜怒不形于色,极少如此出言卤莽,大发脾气,这般喝骂瘦梵衲,实是气愤已极。

韦小宝道:“是啊,你说何盛跟许雪亭争风喝醋,争着要奉迎夫人,因而这何盛就把许雪亭杀了,夫人很欢乐,又说教主给蒙在鼓里,甚么也不晓得。你说青龙使给何盛杀了,房里地下有一把刀,那把刀是何盛的,是不是?你说过没有?”

忽听得船舱中有人喝问:“甚么人?”恰是洪教主的声音。韦小宝和双儿都大吃一惊,伏在艇底,不敢出声。忽听得嗒的一声,舱房窗子中透出火光,双儿知洪教主已闻声声气,燃烧来查,忙提起艇中木桨,入水扳动。只扳得两下,洪教主已在大声呼喝:“是谁?不准动!”跟着小艇一晃,却不进步,本来心慌意乱之下,竟忘体味开系艇的绳索。

战船不断北驶,气候越来越冷。无根道人内力深厚,倒不感觉如何,韦小宝却冷得不住颤栗,牙齿相击,格格作响。又行几日,北风怒号,天空阴沉沉地,俄然下起大雪来。

韦小宝紧紧搂住了她,问道:“逃到那边去?”双儿道:“我们溜到船尾,划了小艇登陆,他们就算发觉了,也追不上。”韦小宝大喜,低声叫道:“奇策,奇策!啊哟,阿谁羽士呢?”双儿道:“我偷偷摸进船舱,已点了他穴道。”

洪教主向他瞋目而视,喝道:“给我闭上了鸟嘴,你再怪叫一声,我把你这矮冬瓜劈成了他妈的两段。”

洪教主哼了一声,对韦小宝道:“你且下去。”对无根道人道:“你亲身把守他,不准旁人伤害,可也不能让他到处乱走。你别跟他说话。这小孩儿鬼计多端,须得加意留意。”无根道人躬身承诺。

这一晚韦小宝思潮起伏,洪教主到底要如何措置本身,实在不易猜想,他仿佛信了本身的说话,仿佛又是不信,来到这冰天雪地,又不知甚么企图。想了一会,也就睡着了。

韦小宝双目瞪视着他,俄然扮个鬼脸。两人身材都矮,瘦梵衲更矮,韦小宝低下头扮鬼脸,旁人瞧不到,瘦梵衲却看得清清楚楚,顿时便欲发作,却恐怕激愤了教主,只要强自忍住,神采难堪。一时之间,船舱中沉寂无声,只听得瘦梵衲呼呼喘气。

次日凌晨,推开船舱窗子向外张望,只见白茫茫地,满海都是浮冰,冰上积了白雪,远远已可望到陆地。这天早晨,战船驶到了岸边抛锚,看来第二日一早便要乘小艇登岸。

韦小宝道:“这是一件小事,部属心中早就盘算了主张,只要极力办事,讨得教主和夫人的欢心,教主和夫人天然也不会虐待部下。”

韦小宝心念一动:“这何盛是无根道人的弟子,必是个年青小伙子。”说道:“瘦梵衲说,这何盛见到夫人仙颜,这几年来跟夫人一向如何如何,如何如何,说了很多不入耳的说话。弟子大怒,恼他背后对夫人不敬,命人打他嘴巴。当时他还给牛皮索绑住了,抵挡不得,打了十几下,他才不敢说了。”

瘦梵衲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他给韦小宝弄得头晕脑胀,不知如何答复才是。他确是说过他打不过教主,给教主绑起来投入大海,也说过神龙岛上五龙门自相残杀,一塌胡涂,但跟韦小宝的话却又颇不不异。

韦小宝道:“你说青龙门、赤龙门、黄龙门、黑龙门,另有我的白龙门,大师打得一塌胡涂,教主已然失了权益,毫无体例弹压,是不是?”瘦梵衲点点头。

陆高轩怒叫:“你,你……”挥掌便向韦小宝后心拍来。

两人悄悄溜出船舱。一阵冷风劈面,韦小宝满身几要冻僵,忙回身入舱,剥下无根道人身上道袍,裹在本身身上。当时铅云满天,星月无光,大雪仍下个不止。两人溜到后梢,耳听得四下无声,船已下锚,连掌舵的梢公也都入舱睡了。

这一句话却问中了关键,韦小宝张口结舌,一时无话答复,晓得这句话只要答得不尽不实,洪教主一起狐疑,先前的大篇大话固全数拆穿,连小命也必不保,情急之下,只得说道:“部属罪该万死,实在是对教主和夫人不敷忠心。我听瘦梵衲提及岛上世人如何凶恶,连教主和夫人也捉了,部属惊骇得很。前次……前次他们叛变教主,都是部属坏了他们的大事,倘若给他们拿到,非抽我的筋、剥我的皮不成。部属怕死,是以远远躲在前面,只差了部下兵将来救教主和夫人,这个……这个……实在该死之至。”

而后数日,韦小宝日夜都和无根道人住在一间舱房,目睹每天凌晨太阳从右舷升起,晚间在左舷落下,坐船迳向北行。开月朔两天,他还盼望施琅和黄甫的海军能赶了上来,援救本身,到得厥后,也不存这希冀了,心想:“我一番胡说八道,教主和夫人已信了九成,只不过我带兵把神龙岛轰得一塌胡涂,就算出于美意,总也不免有罪。幸亏那矮冬瓜扮了浮尸来骗我,是教主本身想出来的战略,不然他一怒之下,多数会将矮冬瓜和我两个一起杀了,煮他一锅小宝冬瓜汤。”又想:“这船向北驶去,莫非还是往辽东么?”

韦小宝道:“是!教主和夫人要如何惩罚,部属心甘甘心,但是千万不能将部属交在胖梵衲、瘦梵衲、陆高轩他们手里。这一次……这一次他们安排妙策,骗得清兵炮轰神龙岛,害死了很多兄弟姊妹,定有严峻诡计。部属看来,这陆高轩定是想做陆教主。他在云南时说:我也不要甚么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,只要享他五十年福,也就够得很了……”

洪教主和夫人对望了一眼,缓缓点头,均想这孩子自承怕死,可见说话非虚。洪教主道:“你这番话是真是假,我要渐渐查问。倘若得知你是扯谎,哼哼,你本身明白。”

双儿拉着韦小宝的手,一步步走到船尾,低声道:“我先跳下去,你再下来!”提一口气,悄悄跃入系在船尾的小艇。韦小宝向下望去,黑沉沉地有些惊骇,当即闭住眼睛,踊身跳下。双儿提起双掌,托住他背心后臀,在艇中转了个圈子,卸去了落下的力道,这才将他放下。

韦小宝道:“启禀教主:部属本要带领海军船只,前赴辽东,去轰罗刹国的龙脉,不过船只驶到这里,部属挂念着教主和夫人,另有阿谁方女人,部属本想……本想娶她为妻的,也想瞧瞧她,最好能求得教主和夫人准我将她带了去。因而叮咛海船缓缓驶近,就算远远向岛上望上几眼,也是好的。如果能见到教主和夫人一眼……”洪夫人浅笑道:“另有阿谁方女人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这是部属存了无私之心,没有一心一意对教主和夫人尽忠,实在该死。”洪教主点了点头,道:“你再说下去。”

韦小宝吃了一惊,顿时复苏,感觉怀中确是抱着一个柔嫩的身子,暗中当中,却瞧不见是谁,心想:“是方怡?是洪夫人?”这战船之上,便只两个女子,心想:“管他是方怡还是洪夫人,亲个嘴再说,先落得便宜!”将怀中人儿扳过身来,往她嘴上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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