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见那莫斯科城城墙虽坚厚庞大,却制作得甚为粗糙,了望城中房屋,也颇肮脏粗陋,别说不能跟北京、扬州这些大城比拟,较当中土的中小都会,也远为不及。只几座圆顶尖塔的大教堂倒还宏伟。韦小宝一见之下,顿时瞧不起罗刹国:“狗屁罗刹国,甚么了不起?拿到我们中国来,这类处所是养牛养猪的。亏这公主一起上还大吹莫斯科的繁华呢。”
韦小宝道:“中国天子传闻罗刹国大人来到辽东,派我来瞧瞧。皇上晓得罗刹国天子不是头老子,晓得罗刹公主斑斓之极,派小人前来送礼,送给公主和总督大人大东珠两百颗,人参两百斤。不料路上碰到这个大强盗,把礼品抢了去……”
洪教主不答,左手抓住了他后领,提进房来,说道:“启禀公主殿下、总督大人:此人叫做韦小宝,是中国天子最亲信的大臣,是天子的侍卫副总管、亲兵都统、钦差大臣,封的是一等子爵。”那传译将这几句话译了。
韦小宝话没说完,洪教主已怒不成遏,提起右掌,便向韦小宝头顶劈落。韦小宝先前在箱入耳到洪教主送了很多贵重礼品给总督,因而拿来加上一倍,说成是天子送的。他口中陈述之时,全神灌输瞧着洪教主,一见他提起手掌,当即便开九难所授“神行百变”轻功,溜到了苏菲亚公主身后。只听得豁喇一声大响,一张木椅给洪教主掌力击得倾圮下来。
到得傍晚,悄悄去和双儿筹议,是否有脱身之机。双儿道:“相公要如何办,我听你叮咛便是。”韦小宝眼望茫茫雪原,长叹一声,摇了点头,心知两人倘若逃脱,如不带足粮食,就算苏菲亚不派人来追,在这大雪原中也非冻死饿死不成。之前在辽东丛林雪原当中,固然偏僻酷寒,还可打猎寻食,这时却连雀鸟也极少,偶然整整行走一日,雪地中见不到一只野兽的萍踪,更不消说梅花鹿了。无可何如之下,只得伴随苏菲亚西去。
高里津收起了短铳,说了几句。传译道:“总督大人请洪教主不要气恼,他知这小孩子胡说。苏菲亚公主奥妙来到东方,中国天子决不晓得。中国天子也不会送礼给罗刹国总督。”洪教主肝火顿息,浅笑道:“总督大人贤明,见事明白,公然不受这小子蒙骗。”
韦小宝心想:“公主殿下,那有这般乱七八糟的?”但随即想到,康熙御妹建宁公主的乱七八糟,实不在这位罗刹公主之下,凡天子御姊御妹,必然斑斓而乱七八糟,那么这公主必是真货了,因而笑嘻嘻的请了个安,说道:“公主殿下,你好,你真仙颜之极,仿佛是天上仙女下凡。我们中国,向来没有你如许的美女。”
苏菲亚又问:“中国小天子,几岁?”韦小宝道:“中国大天子,十七岁。”苏菲亚笑道:“罗刹大沙皇,是我弟弟,也是小孩,二十岁,不是头老子。”韦小宝一怔:“甚么头老子?啊,她说错了,把老头子说成头老子。”便指指她,说道:“罗刹斑斓公主,不是头老子,很好。”指指本身,道:“中国大官,不是头老子,很好!”指指洪教主,道:“中国好人,是头老子,不好!不好!”
韦小宝见屋中陈列了很多毛皮,榻上放了好几件金光闪闪的女子衣服,看那女子暴露乌黑的一半酥胸,两条小腿,肤光晶莹,心想:“刚才把这女人抱在怀里,怎地只这么马草率虎的摸得几下,就此算了?抓到一副好牌,却忘了吃注。我可给洪教主吓胡涂了。”
苏菲亚有一队二百名哥萨克兵保护,偶然乘马,偶然坐雪橇,在无边无边的大雪原中日日向西。
俄然门外一人朗声说道:“这小孩是中国天子部下的大臣,不成给他瞒过了。”恰是洪教主的声音。
韦小宝初时还挂念小天子如何了,吴三桂有没有造反,阿珂那仙颜小妞不知是不是在昆明,洪教主和方怡又不知在那边。在大雪原中又行得一个多月,连这些动机也不想了,在这冰天雪地当中,仿佛脑筋也结成了冰。幸亏他生性欢愉,无忧无虑,偶然和苏菲亚说些不三不四的罗刹笑话,偶然对双儿扯谈些信口开河的故事,却也颇不孤单。
韦小宝只吓得魂飞天外,一扯双儿的衣袖,便即向门外冲出。一推开门,只见洪教主双手伸开,拦在门口。双儿跳起家来,劈面一拳。洪教主左手格开,右手一指已点在她腰里,双儿嗯的一声,跌倒在地。
韦小宝大为诧异:“这些衣服怎地都到了他手里?洪教主当真神通泛博。”
如此行得二十余日,离雅克萨城已然极远,洪教主再也不会追来,韦小宝一问去莫斯科竟另有四个多月,不由得大吃一惊,说道:“那不到了天涯吗?再走四个多月,中国小孩变成本国头老子了。”苏菲亚道:“你想回北京去吗?你看厌我了?”韦小宝道:“斑斓公主就是看一千年、一万年,也看不厌。不畴昔得如许远,我惊骇起来了。”
那女子嘻嘻娇笑,跳出木箱,取一件衣衫披在身上,对韦小宝笑道:“出来,出来!”韦小宝渐渐从木箱中跨了出来,只见箱旁站着个身材魁伟、手按佩剑的本国军官。那女子笑道:“另有一个!”
高里津眉头微皱,待要禁止,随即浅笑点头,说道:“很好,我们带你去莫斯科。”向洪教主挥了挥手。
苏菲亚公主和总督脸上都现出不信的神采。苏菲亚笑道:“小孩子,不是大臣。大臣,假的。”
洪教主道:“敝人有证据。”转头叮咛:“把这小子的衣服取来。”只见陆高轩提了个承担出去,一翻开,鲜明是韦小宝本来的衣帽服饰。
韦小宝将那叠银票分红了三叠,一叠送给苏菲亚公主,另一叠送给高里津,从第三叠中抽了三张一百两的出来,送给那传译,其他的揣入了本身怀中。
洪教主只得告别,出门时向韦小宝瞋目而视。韦小宝向他伸伸舌头,扮个鬼脸,说道:“洪教主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”洪教主怒极,带了陆高轩等人迳自去了。
俄然之间,韦小宝听得头顶啪的一声,面前刺眼熟光,本来本身和那女子搂抱着缩在一只大木箱中,箱盖刚给人翻开。
苏菲亚不懂“拍马屁、吹牛皮”是甚么意义,问了传译以后,嘻嘻笑道:“我也喜好人家拍马屁,吹牛皮。”韦小宝顿时大喜。洪教主的神采却非常丢脸。
韦小宝笑道:“洪教主,你白叟家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夫人呢,她也来了吗?”
那总督在辽东已久,识得银票,顺手翻了几下,大为诧异,对公主叽哩咕噜,仿佛是说:“这小孩公然很有来源,身边带了这很多银子。”
洪教主急道:“不是。这小子最会胡说,公主千万不成信他的。”他见罗刹总督以短铳指着本身,固然西洋火器短长,但以他武功,也自不惧,只是合法图谋大事之际,要与罗刹国缔盟联手,不能因一时之忿而获咎了总督,当下渐渐退到门边,并不抵挡。
那传译用罗刹话读了出来,苏菲亚公主和高里津总督听了,都啧啧称奇。
洪教主道:“这小鬼狡狯得很,搜他的身。”陆高轩将韦小宝身边统统物事尽数搜了出来,此中有一道康熙亲笔所写的密谕,着令:“钦差大人、领内侍卫副大臣、兼骁骑营正黄旗满洲都统、钦赐巴图鲁勇号、赐穿黄马褂、一等子爵韦小宝前赴辽东一带公干,沿途文武百官,听候调遣。”这道谕旨上盖了御宝。
这一日终究到了莫斯科城外。当时已是四月天时,气候渐暖,冰雪也肇端溶解。
罗刹国天子称为沙皇,本年二十岁,名叫西奥图三世,苏菲亚是他姊姊。这位西奥图三世生有残疾,行动不便,国度大事,常常在卧榻之上措置讯断。
韦小宝道:“不消你搜,我拿出来便是。”从怀里取出一大叠银票,数额甚巨。
罗刹民风与中华礼义之邦大异,男女之防,向来随便。苏菲亚生性放纵,又生得仙颜,朝中王公将相颇多是她恋人。高里津总督漂亮俶傥,很得公主欢心。他奉派来到东方,在尼布楚、雅克萨两地筑城,诡计进窥中国的蒙古、辽东等地。雅克萨城地点之处,便是满洲八旗的藏宝地鹿鼎山。此处地当两条大江合流的冲要,满洲人和罗刹人竟不约而同的都选中了。公主本性好动贪玩,传闻东方奥秘古怪,加上思念恋人,竟万里迢迢的从莫斯科追了来。
韦小宝心想现在放了本身,非给洪教主抽筋剥皮不成,忙道:“如许斑斓的公主,我向来没见过,想多看几天。”苏菲亚格格娇笑,说道:“我们,明天,回莫斯科去了。”韦小宝那知莫斯科在甚么处所,说道:“斑斓公主,去莫斯科,小孩子大官,也去莫斯科。斑斓公主,去天上玉轮,小孩子大官,也去天上玉轮。”
双儿本想躲在箱中,韦小宝倘若遇险,便可设法相救,听她这么说,也只得跃出。
韦小宝见那女子一头黄金也似的头发,直披到肩头,一双眸子碧绿,骨溜溜地转动,皮色乌黑,面貌斑斓,只鼻子未免太高了点,身材也比他高了半个头。韦小宝向来没见过本国女子,瞧不出她有多大年纪,猜想不过二十来岁。她笑吟吟的瞧着韦小宝,说道:“你,小孩子,摸我,好人,嘻嘻!”
苏菲亚、高里津和那传译都很欢乐。苏菲亚要那传译数过是多少银两,命他设法派人去关内兑换银子。一数竟然共十万两不足,偶然间发了笔大财,不由得心花怒放,抱住韦小宝,在他两边脸颊上连连亲吻,说道:“银子够多啦,放了这孩子归去罢!”
洪教主道:“启禀公主:中国天子是个小孩子,喜好用小孩做大官。这个小孩跟中国小天子游戏玩耍,会拍马屁,会吹牛皮,小天子喜好他。”
刚才韦小宝那番话说得太长,公主听不懂,命传译传话,听完后向洪教主笑道:“你的礼品,抢他的,本身要一半,不好!”
苏菲亚见他说话聪明,讨人欢乐,点头道:“好,我带你去莫斯科。”
苏菲亚公主笑吟吟的瞧着韦小宝,大感兴味,仿佛洪教主说得韦小宝越十恶不赦,她听来越高兴。
苏菲亚问道:“中国小孩子大官,到这里来,甚么做?”
苏菲亚会说一些最粗浅的中国话,听了韦小宝的说话,知是奖饰本身斑斓,顿时心花怒放,说道:“小孩子,很好,有赏。”走到桌边,拉开抽屉,取了十几枚金币,放在韦小宝手里。韦小宝道:“多谢。”伸手过来,烛光之下,见到公主五根手指真如玉葱普通,忍不住伸手抓住,放在嘴边一吻。那传译大惊,喝道:“不得无礼!”那晓得吻手之礼通行于西洋本国,原是对崇高妇女非常尊敬的表示,韦小宝误打误撞,竟然行得对了。只不过吻手礼吻的是女子手背,他却抓住了苏菲亚公主的手掌,乱吮手指,显得非常急色。苏菲亚格格娇笑,竟不抽回击掌。
高里津吃了一惊,拔出短铳,将铳口指住洪教主,喝令不得乱动。
韦小宝笑嘻嘻的道:“洪教主,你本领不小,我沿路丢衣衫,你就沿路拾。”
苏菲亚这二十几日中跟他说话解闷,多学了很多中国话。韦小宝聪明聪明,也学了很多罗刹话。两人旅途寥寂,一个本非贞女,一个也不是君子;一个既不会守身如玉,另一个决不肯坐怀稳定,自不免结下些露水姻缘。这时苏菲亚听他说要回北京,不由得有些恋恋不舍,说道:“我不准你走。你送我到莫斯科,陪我一年,然后让你归去。”
苏菲亚笑问:“小孩子,干甚么的?”韦小宝道:“小孩子,打猎的。”
洪教主叮咛陆高轩:“给他穿上了。”陆高轩承诺了,抖开衣服,便给韦小宝穿上。这些衣衫连同黄马褂,都在林中给波折扯破了,但穿在身上,明显甚为称身,戴上帽子和花翎,公然是个清廷大官。这些衣帽若不是韦小宝本身的,世上难有这等小号的大官服色。
那总督沉着脸,叽哩咕噜的说了一会。那女子也是叽哩咕噜的一套。那总督神态恭敬,鞠了几个躬。那女子又提及话来,跟动手指韦小宝。那总督翻开门,又将那中国人传译叫了出去,一男一女不开口的说话。
苏菲亚笑得弯下腰来。那罗刹国总督是个三十岁摆布的年青人,也大声笑了起来。洪教主却乌青了脸,恨不得举掌便将韦小宝杀了。
高里津问起韦小宝的来源。洪教主将他如何杀了大臣鳌拜,如何送御妹到云南去结婚,如何吹牛拍马、作歹多端、乃至深得康熙宠幸等情加油添酱的说了,最后说道:“这小子是小天子的摆布手,我们杀了这小子,小天子必然大大不欢愉。我们起兵做事,胜利也快很多。”他一面说,传译不断的译成罗刹语。
韦小宝悄悄叫苦,这些日子相处下来,已知公主脾气刚毅,倘若不听她话,硬是要走,她多数会命哥萨克兵杀了本身,当下满脸笑容,连称非常欢乐。
高里津沉吟半晌,问道:“中国天子很喜好这小孩?”洪教主道:“不错。不然他小小年纪,怎会做如许的大官?”高里津道:“这小孩不能杀,送信给中国天子,叫他拿多量金银珠宝,来换他归去。”苏菲亚大喜,在高里津左颊上悄悄一吻,说了几句话。这几句话那传译不译出来,想来是赞他聪明。韦小宝暗喜:“只要不杀我就好,要小天子拿些金银珠宝来赎,那轻易得很。”洪教主神采不愉,却也无可何如。
洪教主叮咛陆高轩:“搜他身上,看有甚么东西。”
忽听那传译说道:“公主跟总督问你,你是甚么人?”韦小宝奇道:“她是公主吗?”那传译者道:“这位是罗刹国天子的御姊,苏菲亚公主殿下,这位是高里津总督中间,快跪下施礼。”
苏菲亚虽喜好高里津,却做梦也没想过甚么坚毅埋头。这日在高里津卧房中发明了一个隧道,猎奇心起,下去探察。这隧道通到雅克萨城外,与哨岗联络,本是总督恐怕城中有变,以备逃脱之用。苏菲亚见到那守兵,出言挑逗,便跟他胡天胡帝起来。这时她听韦小宝说要跟去莫斯科,感觉倒也风趣,便带了他和双儿同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