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小宝兴高采烈,押着吴应熊回京,来到皇宫时已是次日午间。康熙已先获得御前侍卫飞马报知,当即传见。韦小宝泥尘满脸,用心不加抹拭。

康熙哈哈大笑,也觉这件事冥冥中似有天意,本身福分实在不小,笑道:“我是有福的天子,你是福将,这就下去歇息罢。”韦小宝道:“吴应熊这小子已交御前侍卫把守,听由圣意处罚。”康熙沉吟道:“我们临时不动声色,仍然放他回额驸府去,且看吴三桂有何动静。最好他得知儿子给抓了返来,我又不杀他,就此戴德,不再造反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皇上宽弘大量,鸟生鱼汤。”

韦小宝笑道:“既然王屋山打不得,我们就送个信给司徒老兄,请他老哥避开了罢。”世人沉吟半晌,均觉还是这条战略可行。韦小宝想起那日掷骰子赌命,王屋派那小女人曾柔微圆的面庞,大大的眼睛,甚为秀美敬爱,心想:“我跟司徒老儿又没友情,要送情面,还不如送了给曾女人。”

韦小宝不再坦白,说了毒马的狡计,笑道:“主子本来只盼赢他一万两银子,教他不敢夸口,同时主子有钱花用,给皇上差去处事的时候,也不消贪污了。那晓得皇上洪福齐天,主子混闹一番,竟然也令吴三桂的奸计不能得逞。可见这长季子如要造反,准败无疑。”

徐天川道:“面前之事,是如何向鞑子天子敷衍交代。再说,鞑子天子故意在扬州为史阁部建忠烈祠,这件事,我们也不能把他弄糟了。”史可法赤胆忠心,为国殉难,天下豪杰豪杰无不敬佩。六合会群雄听徐天川一说,都点头称是。至于如何向天子交代对付,谁也及不上韦小宝的本领了,世人都眼望他,听由他本身出主张。

韦小宝跳上马来,向他请了个安,笑道:“额驸爷,你扮戏文玩儿吗?皇上俄然心血来潮,要想听戏,叮咛小的来传。你这就去演给皇上看,那可挺合式。哈哈,你扮的是个叫化儿,这可不是‘金玉奴棒打薄情郎’中的莫稽么?”

正在此时,张勇和赵良栋别离遣人来报,已将王屋山团团围住,四下通路俱已堵死。本来韦小宝一入河南省境,便将围歼王屋山的上谕悄悄跟张勇、赵良栋等四将说了。四将不动声色,别离带领人马,扼守了王屋山下各处通道要地,只待接令攻山。

韦小宝知他爱马,更不敢提偷喂巴豆之事,说道:“吴应熊这小子尽管逃命,累死了好马,白费了王三哥一片心血,他妈的,这小子不是人养的。”王进宝道:“都统大人怎地叫小将王三哥,这可不敢当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张大哥、赵二哥、王三哥、孙四哥,我瞧那一名的胡子斑白些,便算他年纪大些。”王进宝道:“本来如此。吴三桂一家人,没一个是好种。从戎的不爱马,老是没好了局。”说着唉声感喟。

此人渐奔渐近,目睹再冲得数十丈便到山脚。钱成本道:“此人武功如此了得,莫非就是司徒伯雷么?”徐天川道:“除了司徒老豪杰,只怕旁人也无这等……”一言未毕,孙思克俄然叫道:“此人仿佛是吴三桂的卫士。”说话之间,那人又已窜近了数丈。

康熙心想多亏韦小宝破了神龙岛,又皋牢了罗刹国,神龙岛那也罢了,罗刹国却实是大敌,此人不学无术,倒是一员福将,因而下了上谕,着他前赴扬州制作忠烈祠,暗中叮嘱,南下时绕道河南,剿除王屋山司徒伯雷的匪帮,除了近在肘腋的亲信之患。韦小宝奏请张勇等四将拨归麾下,康熙自即准奏。

巴朗星道:“好!”将刀插入刀鞘,快步向韦小宝走去,大声道:“拜见都统大人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在这里……”巴朗星俄然急跃而起,双手分抓韦小宝的面门胸口。

康熙道:“你派一队骁骑营,前后扼守额驸府门,有人出入,细心盘问。他府里的骡马都拉了出来,一匹不留。”他说一句,韦小宝承诺一句。康熙道:“此次的有功职员,你开单奏上,各有升赏,连那放巴豆的马夫头儿,也赏他个小官儿做做,哈哈。”

韦小宝叫道:“先抓住他再说!”六合会群雄纷向那人围了上去。

韦小宝大呼:“啊哟!我的妈!”回身便逃。巴朗星武功精强,嗤的一声,左手已扯下了他背上一片衣衫,右手往他头顶抓落,突觉右边一足踢到,来势极快。巴朗星侧身避开,那人跟着劈面一掌,恰是风际中。巴朗星举掌挡格,身子一晃,突觉后腰一紧,已给徐天川抱住。钱成本伸指戳在他胸口,巴朗星哼了一声。风际中左腿横扫,巴朗星站立不定,倒了下去。钱成本将他紧紧按住,亲兵过来绑了,推到韦小宝跟前。

四将跟从韦小宝后,只凭擒拿吴应熊如许轻而易举的一件差事,便各升官,都很感激,只盼此次着力建功,在各处通道上遍掘陷坑,充满绊马索。弓箭手、钩镰枪手守住了四周八方,要将山上人众个个擒拿活捉,不让走脱了一个。四将均想:“五千多名官兵,攻打山上千来名匪贼,胜了有甚么希罕?只要不让一人漏网,才算有点儿小小功绩。”

韦小宝跪下谢恩,将张勇、赵良栋、王进宝、孙思克四人的名字说了,又道:“张勇等三将是云南的将领,但也明白尽忠皇上,着力去抓吴应熊,可见吴三桂如想造反,他麾下将官必然纷繁投降。”康熙道:“张勇和那两员副将不肯附逆,那好得很。张勇本来是甘肃的提督,别的两员副将多数也不是吴三桂的旧部。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圣明。”

玄贞道人道:“韦香主在朝廷的官越做越大,只怕有些不当。依我说,我们跟司徒伯雷联手,这就反了罢。”祁彪清点头道:“我们第一步是借鞑子之手,对于吴三桂这大汉奸。韦香主如在这时候造反,说不定鞑子天子又去跟吴三桂联成一气,那可功亏一篑了。”韦小宝原不想对康熙造反,一听这话,忙道:“对,对!我们须得干掉吴三桂再说,那是第一等大事。司徒伯雷只不过几百人聚在王屋山,小事一件,不成因小失大。”

王进宝向他瞧了一眼,见他神采诡异,似笑非笑,不由得将信将疑,持续向前追踪。

他带了六合会群雄,走向东首山道边观战,只见半山里百余人众疾冲而下。官兵得了主帅将令,不敢放箭,只拥上禁止,但听得呼喊声此伏彼起,冲下来的人一个个落入陷坑,给钩镰枪手钩起捉了。韦小宝想看曾柔是不是也拿住了,但隔得远了,瞧不清楚。

过未几时,只见道旁倒毙了两匹马匹,恰是滇马。张勇喜道:“都统大人,王副将带的途径公然不错。”王进宝却愁眉苦脸,神采甚为烦恼。韦小宝道:“王三哥,你为甚么不高兴?”王进宝心想:“我又不是行三,如何叫我三哥?”说道:“小将养的这些滇马,每一匹都是千中挑一的良驹,怎地又拉稀屎,又倒毙在路?就算吴应熊冒死催赶,马匹也不会如此不济!唉,真可惜,真可惜!”

韦小宝自不说遭擒的丑事,胡言乱语的粉饰一番。施琅等心中不信,却也不敢多问。韦小宝又去奏明天子,说了施琅等人的功劳,大家俱有封赏。徐天川等六合会兄弟不受清廷官禄,韦小宝自也不提。世人在北京大宴一日,次日一齐启程。

行不数里,又见三匹马倒毙道旁,越走死马越多。张勇忽道:“都统大人,吴应熊的马吃坏了东西,跑不动了。可得防他上马,逃入村落遁藏。”韦小宝道:“张大哥甚么事都料早了一着,兄弟佩服之极。”当即传令骁骑营,分开了包抄上去。

韦小宝出得宫来,亲身将吴应熊押回额驸府,说道:“驸马爷,我在皇上面前替你说了很多好话,才保住了你这颗脑袋。你下次再逃,可连我的脑袋也不保了。”吴应熊连宣称谢,心中不住谩骂,只是数十匹好马如安在道上接连倒毙,乃至功败垂成,这事理却始终不懂。

韦小宝道:“本来如此,我瞧司徒老儿那些徒儿,公然很有豪杰气势。但是我奉圣旨来剿王屋山,这件事倒难堪了。”

吴应熊这么一逃,康熙料知吴三桂造反已迫在眉睫,总算将吴应熊抓了返来,使贰心有所忌,或能将造反之事缓得一缓。康熙这些日子来调兵遣将,造炮买马,非常繁忙,只是库房中银两很有不敷,倘若三藩齐反,再加下台湾、蒙古、西藏三地,同时要对于六处兵马,当时军费花用如流水普通,付出实在不易,只要能缓得一日,便多了一天来筹饷备粮。

吴应熊早已惊得满身颤栗,听着韦小宝调侃,一句话也答不出来。

巴朗星大声道:“平西王大兵日内就到,当时叫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,识时务的,这就快快投降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平西王起兵了吗?我倒不晓得啊。他白叟家身材好罢?”巴朗星见他神态驯良,一时不明他企图,说道:“钦差大臣,你到过昆明,平西王也很看重你。你是聪明人,干么做鞑子的主子?还是早早归顺平西王罢。”徐天川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,喝道:“吴三桂这大汉奸卑鄙无耻,你做他的主子,更加无耻。”

忽见一人纵跃如飞,从一株大树跃向另一株大树,窜下山来。官兵上前劝止,那人矫捷之极,竟阻他不住。玄贞道人赞叹:“好技艺!”

公然追不数里,北边一队骁骑营大声欢叫:“抓住了吴应熊啦!”

又奔了一阵,见马迹折向东南。张勇道:“都统大人,吴应熊要逃去天津卫,从塘沽出海。他在海边定是预备了船只,从海道去广西,再转云南,以免路上给官军截拦了。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对!从北京到昆明,十万八千里路程,随时随刻会给官兵拦住,还是从海道去安然很多。”张勇道:“我们可得更加快追。”韦小宝问道:“为甚么?”张勇道:“从都城到海边,只不过几百里路,他不必体恤马力,尽可冒死快跑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张大哥料事如神,公然是大将之才。”张勇听他改口称呼本身为“大哥”,心下更喜。

康熙一见,天然感觉此人忠心办事,劳苦功高之极,伸手拍他肩头,笑问:“他妈的,小桂子,你到底有甚么本领,竟然将吴应熊抓了返来?”

韦小宝转头传令,命一队骁骑营加急奔驰,去塘沽口海军传令,封闭海口,统统船只不准出海。又叮咛沿途见到官军便即传令,阻截吴应熊等一行。一名佐领接了将令,领兵去了。

韦小宝心想:“将司徒伯雷他们一古脑儿捉了,也不是甚么大功,六合会众兄弟又极不同意。江湖上豪杰,义气为重,可不能获咎了朋友。”正自深思如何向曾柔送信、放走王屋派众师徒,忽听得东面鼓声响动,众军士喊声高文。跟着哨探来报,山上有人冲杀下来。

韦小宝心想:“全军之前,可不能命令放人,只要抓住了再说,渐渐设法开释便是。”传令:“个个要捉活的,一人都不准杀伤。”亲兵传令出去。韦小宝又加上一句:“特别是女的,更加不成伤了。”一瞥目睹到徐天川、钱成本等人的神采,不由脸上微微一红,心道:“你们放心,此次不会再像神龙岛那样,中美人计遭擒了。”

孙思克道:“韦都统在此,放下兵刃,上去拜见,听由都统大人发落。”

不一日来到王屋山下,韦小宝悄悄对六合会兄弟说知,要去剿除司徒伯雷。世人都吃了一惊。李力世道:“韦香主,这件事却干不得。司徒伯雷志在兴复明室,是一名大大的豪杰豪杰。我们如去把王屋山挑了,那但是为鞑子着力。”

那人手舞钢刀,每一挥动,便砍翻了一名军士。孙思克挺着长枪迎上,看清楚了面孔,叫道:“巴朗星,你在这里干甚么?”此人恰是吴三桂身边的亲信卫士巴朗星。他大声叫道:“我奉平西亲王将令,为朝廷除害,杀了反贼司徒伯雷。你们为甚么阻我?”

向东驰出十余里,王进宝跳上马来,察看路上蹄印和马粪,皱眉道:“奇特,奇特。”张勇忙问:“如何啦?”王进宝道:“马粪是稀烂的,不知是甚么原因,这不像是我们滇马的马粪。”韦小宝一听大喜,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就是了,货真价实,童叟无欺,这的的确确是吴应熊的马队。”王进宝沉吟道:“蹄印是不错的,就是马粪过分奇特。”韦小宝道:“不奇特,不奇特!滇马到了北京,吃的草料分歧,水土不平,必然要拉烂屎,总得拉上七八天赋好。只要马粪是稀烂的,那定是滇马。”

韦小宝等大喜,循声赶去,远远瞥见通衢旁的麦田当中,数百名骁骑营军士围成一圈。这一带明天刚下了雨,麦田中一片泥泞。韦小宝等纵马驰近,众军士已押着浑身泥污的几人过来。抢先一人恰是吴应熊,只是身穿贩子之徒服色,那还像是雍容华贵的金马玉堂人物?

这日韦小宝带同张勇等四将正要起行,俄然施琅、黄甫以及六合会的徐天川、风际中等一齐来到。相见之下,尽皆欢乐。本来韦小宝中了洪教主的美人计遭擒,施琅等倒不是不敢返来,倒是每日里乘坐舰只,在各处海岛寻觅,盼能相救。徐天川等更分赴辽东、直隶、山东三省本地陆上寻访,直到接到韦小宝从京里收回的讯息,这才回京相会。

数今后朝旨下来,对韦小宝、张勇等奖勉一番,各升一级。康熙不欲张扬其事,乃至激得吴三桂生变,是以上谕中含混其事,只说大家办事得力。连韦小宝的马夫头儿,也升了做把总。

徐天川等一听,都大吃一惊,只见他腰间悬着一颗血肉恍惚的头颅,也不知是不是司徒伯雷。世人一拥而上,团团围住。

Tip:拒接垃圾,只做精品。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。
X