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小宝道:“大师是本身人,吕先生又何必客气?”

当日河间府开杀龟大会,韦小宝并没露面,但李力世、徐天川、玄贞道人、钱成本等人均和顾炎武了解。顾、吕二人当年在运河舟中遇险,曾蒙六合会总舵主陈近南相救,待知面前这个少年钦差便是陈近南的弟子,当下更无思疑,欢然叙话。查伊璜说了吴六奇信中“中山、开平、青田先生”的典故,六合会群雄这才恍然,连说好险。

韦小宝鼓掌道:“这封信写得比吴六奇大哥的还要好,这吴三桂原是想做天子。只不过将他比做汉高祖、明太祖,未免太捧他了。”吕留良笑道:“这是吴三桂本身捧本身,可不是查先生捧他啊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对,对!我忘了这是吴三桂本身写的。”查伊璜问道:“上面署甚么名好?”顾炎武道:“这一封信,非论是谁一看,都知是吴三桂写的,署名越含混,越像真的,就署‘叔西手札’四字好了。”对钱成本道:“钱兄,这四个字请你来写,我们的字有墨客气,不像带兵的武人。”

世人哈哈大笑,都说这战略真妙。查伊璜道:“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下策。‘雪中铁丐’名扬天下,只怕拉不到吴三桂头上。问官倘若调来吴兄的笔迹,一加查对,那就非揭穿本相不成了。”顾炎武道:“我们两次泄漏了吴兄的奥妙,两次得救,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,鞑子气运不长,吴兄大功必成。但是自今今后,这件事再也不能出口,总不成第三次又有这般运气。”世人齐宣称是。顾炎武问韦小宝:“韦香主,你看此事如何善后?”

韦小宝笑道:“兄弟肚里胀满了扬州汤包和长鱼面,墨水是半点也没有的。众位哥哥肚里,想必也是老酒多过墨水。顾炎武先生不久就要到来,我们请他老先生讲解便是。”

三人重申前盟,将来繁华与共,磨难相扶,决不负结义之情。韦小宝命人托出三盘金子,分赠二位义兄和阿琪,备马备轿,恭送出门。

顾、查、吕三人一走,韦小宝满身畅快,心想:“朝廷里那些做文官的,个个也都是读书人,偏是那么风趣。江苏省那些大官,比如马抚台、慕藩台,可也比顾先生、查先生他们好玩。如果交朋友哪,吴之荣这狗头也胜于这三位老先生了。”正想到巡抚、布政司,亲兵来报,巡抚和布政司求见。韦小宝一凛:“莫非泄漏了风声?”

韦小宝笑道:“皇上神机奇谋,早推测这件事了。两位不必惶恐。皇上的兵马、粮草、大炮、火药、饷银、东西,甚么都预备得妥妥铛铛的。吴三桂这长季子不脱手便罢,他这一造反,我们非把他的陈圆圆捉来不成。”马佑和慕天颜虽听他言语不伦不类,但传闻皇上统统有备,倒也放心很多。吴三桂长于用兵,麾下兵强马壮,一听得他起兵造反,统统仕进的都胆战心惊,只怕头上这顶乌纱帽要保不住。

钱成本接了过来,摊在桌上,与众同阅,只见信端写的是“伊璜仁兄先生道鉴”,信末署名是“雪中铁丐”四字。大师晓得“雪中铁丐”是吴六奇的外号,但“伊璜先生”是谁却都不知。群雄肚里墨水都非常有限,猜到信中所云“西南即有大事”是指吴三桂将要造反,但甚么“欲图中山、开平之伟举”,甚么“非青田先生运筹不为功”这些典故切口,却全然不懂,大家面面相觑,静候韦小宝讲解。

因而取出一叠银票,每人分送三千两,以作川资,请徐天川和高彦超出后门护送出城。

查伊璜在信封上写了“亲呈扬州府家知府老爷亲拆”十二字,封入信笺,交给韦小宝,浅笑道:“捏造手札,未免有损阴德,不是君子君子之所为。不过为了兴复大业,也只好不拘末节了。”韦小宝心想:“对于吴之荣这类狗贼,造一封假信打甚么紧?读书人真酸得能够。”收起手札,说道:“这件事办好以后,我们来喝酒,给三位先生拂尘。”

韦小宝道:“有一件事倒奇特得很。”二人齐道:“请道其详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动静,两位是刚才得知吗?”马佑道:“是。卑职一接到兵部公文,马上知会藩台大人,赶来大人行辕。”韦小宝道:“当真没泄漏?”两人齐道:“这是军国大事,须请大人决计,卑职千万不敢泄漏。”韦小宝道:“但是扬州府知府却先晓得了,岂不是有点儿古怪吗?”

六合会群雄面面相觑,不知他三人说些甚么,只道是甚么帮会切口,江湖暗语。

马佑和慕天颜面面相觑。钦差大人一听到吴三桂造反的大动静,竟然大喜若狂,不知是何企图。

韦小宝沉吟半晌,说道:“有了。就请查先生假造一封信,算是吴三桂写给这狗官的。这狗官吹牛,说道遵循排行算起来,吴三桂是他族叔甚么的,如果假造手札嫌费事,就将吴六奇大哥这封信抄一遍就是了。只消换了高低的名字。非论是谁跟吴三桂勾搭,我砍了他的脑袋,小天子必然御准。”

说话之间,亲兵报导有客来访,一个是大喇嘛,一个是蒙古王子。韦小宝请六合会群雄以亲兵成分伴同访问,恐怕这两个“结义兄长”翻脸无情,一面又去请阿琪出来。

韦小宝心中虽对顾炎武非常恭敬,但这三位名流说话咬文嚼字,每句话都有典故,甚么“邓高密、郭汾阳”的不知所云,要听懂一半也不大轻易,跟他们多谈得一会,便觉周身不安闲,传闻要走,恰是求之不得,心道:“你们三位老先生打赌是必然不喜好的,见了倡寮里的女人只怕要吓得魂不附体。我若骂一句‘他妈的’,你们非瞪眸子、吹胡子不成,还是快快的请罢。”

顾炎武道:“韦兄弟和六奇兄一文一武,定是明室复兴的柱石,邓高密、郭汾阳也不过如是。若能扳倒了吴三桂这老贼,更如去鞑子之一臂。韦兄弟这杯酒,待得大功胜利之时再喝罢。我们三人这就告别,以免在此多耽,泄漏风声,坏了大事。”

回进厅来,亲兵报导吴知府已押送犯人到来。韦小宝叮咛吴之荣在东厅等待,将顾炎武等三人带到内堂,开了手铐,屏退亲兵,只留下六合会群雄,关上了门,躬身施礼,说道:“六合会青木堂香主韦小宝,率同众兄弟拜见顾智囊和查先生、吕先生。”

两人大吃一惊,神采大变。马佑庸庸碌碌,慕天颜却很有应变之才,低声道:“那吴某如此说,是劝大人造反。他不要脑袋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要他说得明白些,他老是抛书袋,甚么先发后发。我说老子年纪悄悄,已做了大官,还不算先发吗?”

韦小宝笑道:“我们在昆明之时,众位哥哥假扮吴三桂的卫士,去倡寮喝酒打斗。兄弟感觉这战略不错,昨晚依样葫芦,又来一次。”群雄点头,均想:“本来如此。”韦小宝心想若再多说,不免暴露马脚,便道:“这中间的详情,也不消细说了。”伸手入怀,摸了吴六奇那封手札出来。

马佑和慕天颜对望了一眼,均感惊奇。马佑道:“叨教大人,不知吴知府如何说?”韦小宝道:“他刚才鬼鬼祟祟的来跟我说,西南将有大事产生,有人要做朱元璋,他要做刘伯温。劝我识时务,把你们两位扣了起来。我听了不懂,甚么朱元璋、刘伯温,胡说八道,正在骂他,你们两位就来了。”

韦小宝一听大喜,忍不住跳起家来,叫道:“他妈的,这长季子公然干起来啦。”

韦小宝笑道:“幸亏两位哥哥武功盖世,杀退了妖人,不然的话,兄弟小命不保。这批妖人技艺不弱,人数又多。两位哥哥以少胜多,打得他们屁滚尿流,落荒而逃,兄弟佩服之至。我们来摆庆功宴,道贺两位哥哥威震天下,大胜而归。”

查伊璜一挥而就,交给顾炎武,道:“亭林兄你瞧使得吗?”顾炎武接过,吕留良就着他手中一起看了,都道:“好极,好极。”吕留良笑道:“这句‘岂知我太祖高天子首称吴国,竟应三百年后我叔侄之姓氏’,将这个‘吴’字可扣得极死,再也推搪不了。”顾炎武笑道:“这两句‘欲斩白蛇而赋大风,顾吾侄纳圯下之履;思奋濠上而都应天,期贤阮取诚意之爵’,那是从六奇兄这句‘欲图中山、开平之伟举,非青田先生运筹不为功’当中化出来的了。”查伊璜笑道:“依样葫芦,邯郸学步。”

钦差一声摆酒,大堂中当即盛设酒筵。韦小宝起家和两位义兄把盏,谀词潮涌,说到厥后,连桑结也忘了被擒之辱。只是韦小宝再赞他武功天下第一,桑结却连连摇手,自知比之洪教主,实在远为不及。

相见之下,桑结和葛尔丹却非常亲热,大赞韦小宝义气深重。待得阿琪欢欢乐喜的出来相见,葛尔丹更心花怒放。这时阿琪手铐早已撤除,重施脂粉,打扮划一。

顾炎武因而向世人讲解,明太祖朱元璋初起之时自称“吴国公”,厥后又称“吴王”,这刚好和吴三桂、吴之荣的姓氏不异;斩白蛇、赋大风是汉高祖刘邦的事,圯下纳履是张良的故事;朱元璋起于濠上而定都应天,爵封诚意伯的就是刘伯温;“贤阮”就是“吾侄”,是西晋阮籍、阮咸叔侄的典故。

韦小宝领着二人来到书房。葛尔丹道:“愚兄文墨上不大来得,这道奏章,还是兄弟代写了罢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兄弟本身的名字,只要一个‘小’字,写来包管是不会错的,阿谁‘韦’字就靠不住了。这个‘宝’字,写来写去总有些儿不仇家。我们叫师爷来代写。”桑结道:“这事非常奥妙,不能让人晓得。愚兄文笔也不通畅,对于着写了便是。幸亏我们不是考状元,皇上也不来理睬文笔好不好,只消意义不错就是了。”他每根手指虽斩去了一节,倒还能写字,因而写了本身的奏章,又代葛尔丹写了,由葛尔丹打了指模,画上花押。

查伊璜道:“扬州府衙门的公差俄然破门而入,真如迅雷不及掩耳,我一见情势不对,忙想拿起吴兄这封信来撕毁,却已给公差抓住了手臂,反到背后。只道这场大祸闯得不小,兄弟已盘算主张,刑审之时,招认这写信的‘雪中铁丐’就是吴三桂。归正兄弟这条老命是不能保了,好歹要保得吴六奇吴兄的全面。”

群雄大为惊奇,韦香主昨晚之事确切过分荒唐。宿娼嫖院,那也罢了,却从倡寮里抬了一张大床出来,搬了七个女子招摇过市,乱七八糟,无以复加,本来竟是为了相救顾炎武和吴六奇,那当真想破头也想不到了,当下齐问打量。

钱成本拿起笔来,战战兢兢的写了,歉然道:“这四个字歪倾斜斜的,太不成模样。”顾炎武道:“吴三桂是武人,这信天然是要记室写的。这四个字署名很好,没有章法间架,但是很有力道,像武将的字。”

韦小宝以己度人,只道假造一封手札甚难,是以发起原信照抄。但顾、查、吕三人乃当世名流,提笔写信,便如韦小宝掷骰子、赌牌九普通,直是家常便饭,何足道哉?查伊璜提起了笔,正待要写,问道:“不知吴之荣的别字叫何为么?吴三桂写信给他,如用他别字,更加显得熟络些。”韦小宝道:“高大哥,请你去问问这狗官。”

喝了一会酒,桑结和葛尔丹起家告别。韦小宝道:“两位哥哥,最好请你们两位各写一道奏章,由兄弟呈上天子。将来大哥要做西藏活佛,二哥要做‘全部儿好’,兄弟在天子跟前必然大打边鼓。”说到这里,放低了声音,道:“今后吴三桂这长季子起兵造反,两位哥哥帮着天子打这长季子,我们的事那有不胜利之理?”两人大喜,齐说有理。

韦小宝道:“可贵和三位先生相见,便请三位在这里盘桓几日,大师一起喝酒。再把吴之荣这狗官叫来,让他站在中间瞧着,就此吓死了他。如狗官胆量大,吓他不死,一刀砍了他狗头便是。”顾炎武笑道:“这法儿虽是出了胸中恶气,只怕泄漏风声。这狗官是朝廷命官,韦香首要杀他,总也得有个罪名才是。”

世人一齐称善。顾炎武笑道:“韦香主才情敏捷,这移花接木之计,可说是一箭双雕,即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。伊璜兄,就请你大笔一挥罢。”查伊璜笑道:“想不到本日要给吴三桂这老贼做一次记室。”

吕留良叹道:“当年我和顾兄,另有一名黄梨洲黄兄,得蒙尊师相救,本日不慎肇事,又得韦兄弟解难。唉,当真百无一用是墨客,贤师徒大恩大德,更无觉得报了。”

桑结和葛尔丹明显为神龙教所擒,幸得韦小宝开释洪夫人,将他二人换回,但在韦小宝说来,倒似是他二人将仇敌打得大败亏输普通。桑结脸有惭色,心中悄悄感激。葛尔丹却眉飞色舞,在心上人之前对劲洋洋。

高彦超出去扣问,返来笑道:“这狗官字‘显扬’。他问为甚么问他别字。我说钦差大臣要写信给京里吏部、刑部两位尚书,详细奖饰他的功绩,呈报他的官名别字。这狗官笑得嘴也合不拢来,赏了我十两银子。”说着将一锭银子在手中一抛一抛。世人又都大笑。

韦小宝出厅相见,见二人脸上神采寂然,心下不由惴惴。宾主施礼坐下。巡抚马佑从衣袖中取出一件公文,站起家来双手呈上,说道:“钦差大人,出了大事啦。”韦小宝接过公文,交给布政司慕天颜,道:“兄弟不识字,请老兄念念。”慕天颜道:“是。”翻开了公文,他早已晓得内容,说道:“大人,京里兵部六百里告急来文,叮咛转告大人,吴三桂这逆贼举兵造反。”

那日查伊璜接到吴六奇密函,大喜之下,约了吕留良同到扬州,来寻顾炎武商讨,不料吴之荣刚好查到顾炎武的诗集,带了差衙捕快去拿人,将查吕二人一起擒了去。一加抄检,竟在查伊璜身大将吴六奇这通密函抄了出来。三人愧恨欲死,均想本身送了性命倒不打紧,吴六奇这暗害一泄漏,可坏了大事。不猜想奇峰陡起,钦差大臣竟然自称是六合会的香主,不由得欣喜交集,如在梦中。

Tip:拒接垃圾,只做精品。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。
X