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惕守笑道:“啊哟,越来越不成话啦。”俄然右手抓住他后颈,将他提在右边,但听得嗤嗤嗤声响,桌上三枝烛火顿时燃烧,劈面板壁上啪啪之声,密如急雨般响了一阵。韦小宝又惊又喜,问道:“这是甚么暗器?”何惕守笑道:“你本身瞧瞧去。”放手放他落地。
庄外和屋顶上有十七八人齐声叫道:“地振高冈,一派溪山千古秀。”厅中群豪叫道:“门朝大海,三河合水万年流。”屋顶有人道:“那一堂的兄弟在此?”钱成本叫道:“青木堂做兄弟的驱逐众家哥哥。那一堂的哥哥到了?”
那女子格格嘻笑,伸出左臂,将手掌搁在他颏下。韦小宝只感觉颏下有件硬物,绝非人手,垂首看去,大吃一惊,只见那物竟是一把黑黝黝的铁钩,钩尖甚利,闪闪发光。
何惕守道:“此人是我师弟,你们不能动他一根寒毛!”说着伸出左手铁钩,向着桌上一枝蜡烛挥了几挥,飘然入内。
世人再细看那首级时,只见血渍早干,颈口处满是石灰,显是以药物和石灰护住,不使腐臭。双儿抚着首级,放声大哭。李力世道:“我们用冷水淋醒这恶贼,问明打量,再杀他为吴大哥抵命。”群雄齐宣称是。
这番话句句都教韦小宝打从内心儿里欢乐出来,不由眉花眼笑,说道:“婆婆姊姊,你这话可真对极了。我小时候帮人打斗,用石灰撒仇敌眼睛,我帮他打赢了架,救了别性命,但是此人反而说我使的是下三滥手腕,狠狠打我耳光。可惜当时婆婆姊姊不在身边,不然也好经验经验他。”
韦小宝知她怕今后师父晓得了叱骂,是以不认,心中对这女子说不出的投缘佩服,俄然跪倒在地,说道:“婆婆姊姊,我拜你为师,你收了我这徒儿,我叫你师父姊姊。”
归钟目睹世人这般凶神恶煞的情状,只咳得两声,便晕了畴昔。
徐天川反过手掌,啪的一声,打了他一个耳光,喝道:“此人你如何杀的?快快说来,如有半句虚语,立时戳瞎了你眼睛。”说着将刀尖伸畴昔对准他右眼。
厅门中连续走进人来,广西家后堂香主马超兴、贵州赤火堂香主古至中等都在其内。世人一见归钟,纷繁拔刀。另有二十余人是广东洪顺堂部属,更是恨极。
归钟吓得魂不附体,不住咳嗽,说道:“我……我说……你别戳瞎我眼睛。瞎了眼睛,可看不见……看不见……咳咳……咳咳……平西王说道,鞑子天子是个大大的好人,兼并……兼并我们……我们大明江山,求我去……去杀了鞑子天子……”
群豪面面相觑,均想:“这话倒也不错。”
李力世见他缠夹不清,问道:“吴三桂要你去杀鞑子天子,如何你又去害死了他?”说着又向吴六奇的首级一指。
归钟道:“此人是广东的大官,平西王说他是大汉奸,保定了鞑子天子。平西王要起兵打广东,非先杀了他不成。平西王送了我很多补药,吃了治咳嗽的,又送了我白老皋比。我妈说的,大汉奸非杀不成。咳咳,此人武功很好,我……我跟妈两个一起打他,才杀了的。你们快放开我,放开我爹爹妈妈。我们要上北京去杀鞑子天子,那是大大的功绩……”
韦小宝骂道:“要杀天子,也轮不到你这痨病鬼。众位哥哥,把这三个家伙都杀了,婆婆姊姊那边,由我来担负好了。”
厅门开处,一人走了出去,叫道:“小宝,你在这里?”此人身材高瘦,神情超脱,恰是六合会总舵主陈近南。
韦小宝道:“但是他……他……”那女子道:“你这不下台盘的蒙汗药混在茶里,人家七十年的老江湖,会胡里胡涂的就喝了下去?那是开黑店的地痞痞棍玩意儿。要下毒,就得下第一流的。”韦小宝又惊又喜,说道:“本来……本来婆婆姊姊给换上了第一流的。”那女子道:“胡说!我没换。归师伯他们本身累了,头痛发热,晕了畴昔。跟我有甚相干?一个是痨病鬼,两个是七十多岁的老公公、老婆婆,俄然之间本身晕倒了,有甚么希罕?”
何惕守浅笑道:“非论多短长的暗器,发射时总靠手力准头。你武功也太差劲,除了这‘含沙射影’,别的暗器也用不来。”当下将钢针一枚枚插回盒中,要他捋起长袍,将铁带缚在他身上,钢盒合法胸口,教了他揿动机括之法,又传了配制针上毒药和解药的方剂,说道:“盒中钢针一共可用五次,用完以后就须加出来了。我师父一再叮咛,千万不成滥伤无辜。这暗器本来是淬上剧毒的,现下喂的并不是要人道命的毒药,只叫人中了以后,麻痒难当,满身没半点力量。但你仍然千万不成乱使。”韦小宝没口儿的承诺,又跪下拜谢。
韦小宝道:“他……他是我们会里的兄弟,吴六奇吴大哥!”心下哀思,放声大哭。
韦小宝却大大的不觉得然,骂道:“辣块妈妈,吴三桂是他妈的甚么好东西了?”
韦小宝道:“对!这位婆婆姊姊只怕她师伯,只消连她师伯、师伯老婆一起都杀了,反而没事。双儿,你去打一盆冷水来,可不要那厨房里下过药的。”
何惕守格格而笑,说道:“小猴子油嘴滑舌,跟你婆婆没上没下的瞎扯。”她是苗家女子,于汉人的礼法规矩向来不放在心上,韦小宝赞她仙颜,她不但不觉得忤,反而高兴,又笑道:“小猴子,你再叫一声。”韦小宝笑着大声叫道:“姊姊,好姊姊!”
双儿出来打了一盆冷水出来,徐天川接过,在归钟头上渐渐淋下去。只听他连打了几个喷嚏,渐渐展开眼来。他身子一动,发觉手足被缚,腰间又给点了穴道,怒道:“谁?谁跟我闹着玩?”玄贞将刀刃在他脸上悄悄一拍,骂道:“你祖宗跟你闹着玩。”指着吴六奇的首级,问:“此人是你害死的吗?”
往时少年龄蓦地里兜上心来,虽已事隔数十年,何惕守脸上仍不由发热,她取出两只鹿皮指套,戴在右手拇指和食指之上,将板壁上钢针一枚枚拔下,跟着伸手从衣衿内解了一根铁带出来,带上装着一只钢盒,盒盖上有很多小孔。
说着抢到归钟之前,在他身上狠狠踢了几脚,向徐天川等道:“吴大哥的首级,这恶贼挂在身上。”
那女子笑道:“你再瞧细心了。”右手捋起左手衣袖,暴露一段乌黑的上臂,但齐腕而断,并无手掌,那只铁钩竟是装在手腕上的。那女子道:“你要做我徒儿,也无不成,这就来割去了手掌,我给你装只铁钩。”
韦小宝道:“死人,死人!我拿你出来,你不成咬我。”渐渐伸手入囊,抓住那首级的辫子,提了出来,放在桌上。烛火下瞧得明白,这首级瞋目圆睁,虬髯戟张,韦小宝大呼一声,连退三步,惊叫:“是……是吴大哥……”
她嘴里说得一本端庄,目光中却暴露玩闹的神采。
归钟道:“不错!是我杀的。妈妈、爹爹,你们在那边?”转头见到父母也都遭绑,吓得几乎哭了出来。他平生跟从父母,事事快意,从未受过些少波折,几时又经历过这等景象?哭丧着脸道:“你……你们干甚么?你们打我不过,如何……如何绑住了我?绑住了我爹爹、妈妈?”
何惕守道:“你把他们三位扶起坐好。”韦小宝承诺了,先将归辛树扶起坐入椅中,又去扶归钟时,碰到他腰间圆鼓鼓的似有一个葫芦,拉起他长袍一看,倒是个革囊。韦小宝猎奇心起,拉开囊上革索,探眼一看,俄然大呼起来:“啊哟,是个死人头,他……他……瞪着眼在瞧我呢。”何惕守也觉奇特,说道:“他不知杀了甚么要紧人物,却巴巴的将首级挂在腰里。你拿出来瞧瞧。”
那黄衫女子道:“不过你向我归师伯下毒,我也得狠狠打你几个耳光。”韦小宝忙道:“当时候我可不知他是你师伯哪。”那女子道:“如果你晓得他是我师伯,他又要扭断你的脖子,你有毒药在手,下不下他的毒?”韦小宝嘻嘻一笑,说道:“性命交关,那也只好获咎了。”那女子道:“算你说诚恳话!人家要你的命,你怎能不先要人家的命?我说要打你耳光,只因你太也不知好歹。人家是大名鼎鼎的‘神拳无敌’归辛树归二爷,功力多么深厚?你对他使这吃了头不会晕、眼不会花的狗屁蒙汗药,他白叟家只当是胡椒粉。”
何惕守脸上微微一红,呸了一声,道:“没有的事,快别胡说八道,给我师娘闻声了,非割了你半截舌头不成。”
韦小宝大喜,抢上拜倒,连叫:“师父,师父。”陈近南道:“大师好!只可惜……”见到桌上吴六奇的首级,抢上前去,扶桌大恸,眼泪扑簌簌的直洒下来。
六合会群豪听得他的狂叫大哭,奔上厅来,见到吴六奇的首级,尽皆骇怪悲忿。大家手按刀柄,凝睇何惕守,只道吴六奇是她杀的。跟着双儿也奔了出来。韦小宝拉着她手,指着首级,叫道:“双……双儿,这是你义兄吴大哥,他……他给这恶贼害死了!”
玄贞唰的一声,拔出佩刀,说道:“我杀了这厮为吴大哥报仇,让那女人杀我便了。”李力世道:“且慢,先问个明白,然后这三人一起都杀。”
何惕守微微一惊,问道:“你认得他?”
六合会群豪听得来人要为吴六奇报仇,仿佛是本身人,都心中一喜。钱成本大声叫道:“明复清反,母地父天。内里的朋友那一起安舵?”六合会的标语是“天父地母,反清复明”,但当赶上成分不明之人,先将这八个字倒置来讲,如果会中兄弟,便会出言相认,如是外人,对方不知所云,也不致泄漏了成分。
何惕守下药之时,不知对方是谁,待得发觉竟是归师伯一家,不由得心中惴惴,但是事已如此,也就置之度外,听得韦小宝说话讨人欢乐,对他非常爱好,心想域外海岛之上,那有这等聪明玩皮的少年?
这黄衫女子,便是当年天下闻名的五毒教教主何铁手。厥后拜袁承志为师,改名为何惕守。明亡后她伴同袁承志远赴外洋,那一年奉师命来中原办事,偶然中救了农户三少奶等一群孀妇,传了她们一些技艺。此番重来,恰逢双儿拿了蒙汗药前来,提及情由,她虽不知对方是谁,但武功既如此高强,平常蒙汗药绝无用处,因而另行用些药物放入水缸当中。何惕守使毒本领当世无双,自归华山派后,不弹此调已久,俄然见到有人要在水缸中下毒,不由技痒,牛刀小试,天下何人当得?若非如此,归辛树内力深厚,尚在她师父袁承志之上,韦小宝这包从御前侍卫手中得来的平常蒙汗药,如何迷得他倒?
归钟道:“平西王是你叔父,他……他……不是好东西,你也不是好东西。”韦小宝在他身上重重踢了一脚,骂道:“胡说八道!吴三桂是大汉奸,如何会是老子的叔父?吴三桂是你叔父!”归钟叫道:“是你本身说的,啊哟,你说过了话要赖,我不来,我不来!”
韦小宝恍然大悟,鼓掌叫道:“姊姊,这暗器当真奇妙,本来你装在衣衫内里,只消一揿铁带上机括,铁盒中就射了钢针出去。”心想她答允送一件暗器给本身,多数便是此物,不由心花怒放。
那病汉归钟在娘胎当中便已抱病,本来绝难养大,厥后服了师叔袁承志夺来的贵重之极的灵药,这条性命才保了下来,但身材脑力均已受损,始终不能如凡人矫健。归辛树佳耦只要这个独子,爱逾性命,因他自幼病苦缠绵,不免娇宠过分,失了管束。归钟固然学得一身高强武功,但年近三十,心智脾气,却还是如八九岁的小儿普通。
忽听得庄外数十人齐声大呼:“痨病鬼,快滚出来,把你千刀万剐,为吴大哥报仇!”庄前庄后都是人声,连四周屋顶上都有人号令,显是将庄子四下围住了。
韦小宝传闻要割去一只手,才拜得师父,提起手掌一看,既怕割手疼痛,又舍不得,神采甚是迟疑。何惕守笑道:“师父是不消拜了,我也没时候传你工夫。我有一件很好玩的暗器,这就送了给你,免得你内心叫冤,白磕了头,又叫了一阵‘师父姊姊’。”韦小宝道:“师父姊姊,那决不是白叫的。你就是不传我工夫,不给我物事,像你这般仙颜女人,我多叫得几声师父姊姊,内心也欢愉得很。”
韦小宝道:“你师父定是要你试着射他,先有了防备,倘若俄然之间射出去,他白叟家武功再强,这类来无影、去无踪的暗器,又怎闪躲得了?”何惕守道:“当时候我跟师父是仇家,正在恶斗。他不是叫我试射,事前完整没晓得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就是了。你师父正在全神灌输的防你,这才避过了。倘若当时候你向东边一指,转头瞧去,叫道:‘咦,谁来了?’你师父必然也向东瞧上一眼,当时你俄然发射,只怕非中不成。”何惕守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或许你说得不错。这钢针上喂了剧毒,我师父当时倘若避不过,便已死了。当时我可并不想杀他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心中爱上了师父,是不是?”
韦小宝从茶几上拿起一只烛台,靠近板壁看时,只见数十枚亮闪闪的钢针,都深深钉入了板壁。他佩服之极,说道:“姊姊,你一动也不动,怎地发射了这很多钢针?这等暗器,天下又有谁躲得过?”何惕守笑道:“当年我曾用这‘含沙射影’暗器射我师父,他就躲过了,一枚针儿也射他不中。不过除了我师父以外,躲得过的只怕也没几个。”
玄贞道人怒道:“就算是你师父,也要把他斩为肉酱……”俄然风际中“咦”的一声,左手两根手指拿了七八分长的一截蜡烛,举起手来。烛台上的蜡烛本来另有七八寸长,但这时已割成六七截,每截长不逾寸,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,并不倾圮。这手武功,当真惊世骇俗。六合会群豪无稳定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