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小宝叩首辞出,退到门口时,康熙问道:“传闻你的师父陈永华,是给郑克塽杀的,是不是?”韦小宝一怔,应道:“是。”康熙道:“郑克塽已归降朝廷。我答允过他,郑氏子孙一体保全。你别去跟他难堪。”韦小宝只得承诺。
多隆见他神采白里泛青,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,只道他是受了康熙的斥责,安抚他道:“皇上迩来脾气偶然不大好,多数是为了罗刹国欺人太过,兄弟不必担心。待会下了班,我们去好好的吃他一顿,叙上一叙。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恩德天高地厚,刚才又升了我的官。兄弟心中感激,真不知如何才报得了君恩。”多隆笑道:“恭喜,恭喜。兄弟办事无能,能给皇上分忧,加官进爵,那是理所当然。”羡慕之定见于色彩。
康熙喜道:“那好得很啊。郑胜利的旧部打败过荷兰红毛兵,你带了去打罗刹兵,我们又多了三分掌控。我本来担心罗刹兵火器短长,只怕我军将士伤亡太多。”韦小宝道:“藤牌能挡住鸟枪枪弹,这些藤牌兵着地滚将畴昔,用大刀斩鬼子兵的鬼脚。”康熙大喜,连称:“妙得很,妙得很!”
康亲霸道:“这座府第起好好久,一向等着兄弟你来住。只不知皇上如何加恩,要封你甚么官爵,是以府上那一块匾额便空着不写。这‘鹿鼎公府’四个字,便请我们的李大学士大笔一挥罢。”
多隆道:“那不成!众侍卫个个是你的熟行下,给老下属办一点索债小事,还能要赏,那算甚么话?”韦小宝道:“他们都是我熟行下,是好兄弟、好朋友。这几年来,兄弟快马加鞭的加官进爵,可一向没甚么好处给大师,想想也不美意义。这几百万两银子,大哥和众位侍卫兄弟们就分了罢。”
当晚鹿鼎公府中大张筵席,接待前来道贺的亲贵大臣。郑克塽、冯锡范等台湾降人也送了礼来,却没切身道贺。
两人笑了一阵。韦小宝笑道:“这刺客武功很高,他来暗害大哥,兄弟事前竟也没发觉。”多隆道:“是啊。”抬高了声音道:“适值当时建宁公主殿下来瞧兄弟。这类事情,我们做主子的是不敢多问一句的。我养了三个月的伤,这才病愈。皇上谕示,是韦兄弟奋勇救了我的性命,亲手格毙了刺客。这中间的详细颠末,兄弟也不必提了,总而言之,做哥哥的极承你的情。”
次日韦小宝命双儿取出郑克塽当年在通吃岛上血书的借券,请了多隆来,交给了他。多隆大喜,说道:“既有亲笔借券,我们石头里也要榨出他油来。郑克塽这小子如果胆敢赖债不还,我们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官也不消在京里混了。”
韦小宝道:“兄弟转头将借券送来给大哥,这一笔钱,兄弟本身是不要的了……”多隆忙道:“这个千万不成,做哥哥的给你包索债,保管你少不了一钱银子。我带了部下的侍卫去登门坐讨,他便有天大的胆量,也不敢不还。”
来到巷前,只见一座宏伟的府第耸峙本地,比之先前的伯爵府更大了很多。大门上一块朱漆的匾额,却空荡荡地并无一字。韦小宝识得的字,西瓜大的还没一担,但匾上有没有字毕竟还分得出来,不由一怔。
多隆兀自不信,喃喃的道:“几百万两?这……这未免太多了罢?”韦小宝道:“以是啊,要他分开来写借券,讨起来便利些。”抬高了嗓子道:“这件事可别牵涉我在内。倘若给御史们晓得了,奏上一本,说兄弟交结外藩,放债牟利,不大不小也是个罪名。但如御前侍卫们向他讨赌债,每人一千二千银子的事,那就全不相干。大哥如果怕御前侍卫独吃,干系太大,无妨约些骁骑营的军官同去。他们也都是我的熟行下,也该分得些好处。”多隆连宣称是,盘算了主张,这笔债讨了来,起码有一大半要还给韦小宝,他虽慷慨风雅,可不能让他血本无归。
韦小宝内心有愧,感觉对这忠诚诚恳之人须得好好补报一番,说道:“兄弟在台湾带了些土仪,转头差人送到大哥府上。”多隆连连摇手,道:“不消了,不消了。我们本身人,何必再闹这一套?前次施琅带来了兄弟的礼品,那已经太多了。”
问道:“多大哥,郑克塽这小子归降以后,在北京如何样?”多隆道:“皇上待他很不差,封了他一个一等公。这小子甚么都不成,托了祖宗的福,竟然爵位比你兄弟还高。”
李霨是保和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,各大学士中资格最深,是为首辅,当下也不推让,提笔恭楷写了“鹿鼎公府”四个大字。从吏捧了下去,命工匠铸成金字,镶在匾上。
韦小宝七个老婆,只论年纪,不分大小,建宁公主是御妹之尊,总不能做妾,虽非韦小宝所最爱,却顺为正妻。
韦小宝道:“这笔债是大了些,这小子当年花天酒地,花银子就像流水普通。一下子要还清,还真不轻易。如许罢,大哥带人去讨,他如果十天八天还不出,就让他化整为零,分写借券,借主儿都写成侍卫兄弟们的名字。每张借券一千两一张也好,二千两一张也好。那一个侍卫讨到了手,就是他的。”
他此番来京,早就预拟去寻郑克塽的倒霉,那知康熙先行推测,如此叮咛下来,倘若再去动他,那便是违旨了,深思:“莫非这小子害死我师父的大仇,就此罢休不成?”低了头徐行走出,忽听得有人说道:“韦兄弟,恭喜你啊。”
韦小宝见他语气和神采之间,对本身又亲热,又恋慕,素知他是直率男人,不会作伪,心中惊惧之意尽去,笑道:“多大哥,请你等一等,兄弟尿急得很。皇上传见,叮咛叮咛的话很多,兄弟忍尿忍到这时候,可实在忍不住了。”
多隆笑道:“恭喜,恭喜!不然的话,郑克塽这小子在京师当中,管他是一等公、二等公,毕竟是个无权无势的空头爵爷,我们要欺上门去,谅这小子屁也不敢多放一个。这类投降归顺的藩王,整日里战战兢兢,恐怕皇上狐疑贰心中不平,又要造反。”
韦小宝道:“我们也不消欺负他。只不过杀人偿命,负债还钱,那是天公隧道的事。别说他不过是个一等公,就算是亲王贝勒,也不能欠了债赖着不还哪。”
多隆走近身来,拉住了他手,笑道:“好兄弟,多年不见,做哥哥的驰念得紧,别来想必诸事快意。传闻你在通吃岛上为皇上垂钓,皇上不时升你的官爵,我听了也是欢乐。”
韦小宝感觉他的手甚是暖和,日光照进走廊,他身边也有影子,仿佛不是幽灵,惊怖之念稍减,喃喃应道:“是,是。”又怕他念着前仇,要算那笔陈帐,只是那一匕首明显对准了贰心脏戳入他背心,如何会得不死,慌乱之际,那边想得明白?
韦小宝听得声音好熟,抬开端来,只见面前一人身高膀宽,笑吟吟的望着本身,恰是御前侍卫总管多隆。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。那日他逃出宫去,明显在本身屋中已将多隆一剑刺死,这可不是他幽灵索命来吗?顷刻之间,只吓得满身颤栗,既想回身奔逃,又想跪下要告饶命,但是两条腿便如钉在地下普通,再也难以挪动半步,下身前后俱急,只差这么一点儿便要屎尿齐流。
多隆道:“对,对,那日他欠了兄弟一万两银子,我们御前侍卫很多人都是见证,我们索债去。”韦小宝浅笑道:“这小子可不长进得很。单是一万两银子,那是小意义。他厥后陆连续续又向我借了很多债,有亲笔借券在我手里。他郑家三代在台湾做王爷,积下的金银财宝还少得了?必然都带来了北京。郑胜利和郑经是好人,猜想不会太搜刮百姓,但是郑克塽这小子莫非还会客气么?他做一天王爷,少说也刮上一百万,两天就是二百万,三天三百万。他一共做了几天王爷,你倒给算算这笔帐看!”多隆张口结舌,说道:“短长,短长!”
韦小宝仓猝伸谢。从大门出来,公然是美轮美奂,跟康亲王府也差不了多少,众官啧啧奖饰,尽皆羡慕。
康熙道:“罗刹国在雅克萨和尼布楚的马队步兵不过六千。我们以七八倍兵力去对于,那是雷霆万钧之势了,只盼你别堕了我堂堂中华的国威才好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一仗是主子代着皇上去打的,我们只消有一点小小波折,也让罗刹国人给藐视了。皇上固然放心。”康熙道:“很好。你另有甚么需用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主子从台湾带来了五百名藤牌兵来京,他们曾跟红毛兵开过仗,长于抵抗火器,主子想一并带去进剿罗刹。”
多隆哈哈大笑,晓得皇上召见臣子,若不表示召见已毕,臣子决不敢辞职。做臣子的当真尿急起来,倒是一件大大的难事。只不过也只要像韦小宝这等宠臣,皇上才会跟他说话这么久。别的大臣三言两语,即命起去,也轮不到他尿急屎急。多隆和韦小宝向来亲厚,本日久别相逢,心中实在欢畅,当即拉着他手,送他到茅房门口,站在门口等他解完了手出来。
送走来宾后,韦小宝又开家宴,七位夫人把盏道贺。韦小宝提及要带双儿伴同北征,其他六位夫人一齐不依,说他过分偏疼。韦小宝只得花言巧语,说是皇上降旨,晓得双儿到过罗刹国,晓得罗刹言语,是以派她随军效力。六位夫人只得罢了。幸亏双儿为人和顺谦恭,和六位夫人个个交谊甚好,大师也不妒忌于她。建宁公主自忖以皇上御妹的成分,金枝玉叶,虽由皇上金口颁旨,为韦小宝的正妻,比其他六女高了一级,却还及不上一个出身寒微的小丫头得丈夫宠嬖,心中实在气恼。不过七位夫人平时如有纷争,其他六人必然联盟对于公主。建宁公仆人孤势单,韦小宝又不对她回护,近年来气势已大为收敛,等闲不敢启衅。
韦小宝见他神采竭诚,当不是在说反话,心想:“他是御前侍卫总管,皇上身边的近臣。施琅此次来送礼,天然有他的份。想来他向施琅问起了我,施琅便卖个顺水情面,说礼品当中有一部分是我送的,以便显得他跟我友情很深,别人冲着我的面子,不会跟他难堪。只是如何说我赶走了刺客,这件事可弄不懂了。”
韦小宝俄然想起一事:“这件事倒惠而不费,皇上就算晓得了,也不能怪我违旨。”
韦小宝的脸皮之厚,在康熙年间也算得是数一数二,但听了这几句话,脸上竟然也不由为之一红,才知还是天子为本身坦白了。一来是皇上亲口说的,多隆天然信之不疑;二来此中触及公主的隐私,宫中大家明白,这类事越少过问越好,便有天大疑窦,也只好深藏心底。若非如此,要编造一套大话来粉饰畴昔,倒也须煞费苦心。
康亲王笑道:“韦兄弟,皇上对你的恩泽,真是天高地厚。那一年你伯爵府失火焚毁,你又不在京里,皇上得知以后,便派做哥哥的给你另起一座府第。圣旨中没叮咛花多少钱,只说一应用度,内库具领。这是皇上赏你的,做哥哥的何必给皇上省银子?天然是从宽里费钱。兄弟,你瞧瞧,这可还合意吗?”说着捋须浅笑。
那日韦小宝为了要救师父及六合会众兄弟性命,无可何如,剑刺多隆,想起常日他对本身很不错,内心也实在抱歉,想不到他竟然没死,对本身又没涓滴见怪之意,这一泡尿就撒得更加痛快,出得茅房来,便以言语套问当日景象。
康熙点了点头,道:“晓得了。我的妹子建宁公主跟了你,你叫我做便宜大舅子,这件事也不来计算了。你须得态度大功,方能折过,不然我们不能算完。我妹子是你正妻,可不能做小妾!”韦小宝叩首道:“这个天然!”
韦小宝道:“主子有个小妾,当年跟着同去莫斯科,精通罗刹大话,又会武功。想请皇上恩准,让她随军办事。”清朝规定,出师时军中携家带眷,乃是大罪,是以须得先行陈请。
韦小宝非常对劲,暗想多隆带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官去索债,郑克塽这下子可有得头痛了。虽碍于皇上叮咛在先,不能亲身去跟郑克塽难堪,以报杀师大仇,但这么一搞,少说也得败了他一半产业。这件事郑克塽多数还是哑子吃黄莲,不敢张扬,就算给人晓得了,那也是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官催讨赌债的私事,别人只会说郑克塽是纨袴后辈,立品不谨,来到京师,仍打赌混闹,谁也不会怪到他韦小宝头上。
韦小宝道:“那日我们闹着玩儿,诬赖他欠了众侍卫一万两银子,由兄弟拿出来偿还。这件事大哥还记得吗?”多隆哈哈大笑,说道:“记得,记得。兄弟阿谁相好的女人,厥后如何了?倘若仍跟着郑克塽,我们这就去夺她返来。”韦小宝浅笑道:“这女人早已做了我老婆,儿子也生下了。”
多隆又道:“那日在兄弟屋里,做哥哥的中了暗害,幸蒙兄弟赶走刺客,我这条命才得保全。这件事一向没能亲口向你伸谢,心中可常常记取。你却又托施琅从台湾带礼品来给我,当真生受不起。”
多隆大吃一惊,颤声道:“甚……甚么有几……几百万两银子?”韦小宝浅笑道:“本钱嘛,也没这很多,此中有些是花帐,有些是虚头,利上加利的滚上去,数量就不小了。这一笔钱,大哥本身多分几成。”
出得宫来,康亲王杰书、李霨、明珠、索额图、勒德洪、杜立德、冯溥、图海、王熙、黄机、吴正治、宗德宜等满汉大臣都候在宫门外,纷繁上前道贺,拥着他前去铜帽儿胡同。
多隆说道:“那日我醒转来时,已在床上躺了三日四夜。关太医说,幸亏我的心生得偏了,刺客这一刀只刺伤了我的肺,没伤到心。他说像我这类心生偏了的人,十万小我中也没一个。”韦小宝心道:“忸捏,本来如此。”笑道:“我一贯只道年老是个直心肠的豪杰,那知年老是个偏疼人。大哥偏疼,是特别宠嬖小姨太呢,还是对小儿子偏疼?”多隆一楞,笑道:“兄弟不提,我倒也没想起。我对第八房小妾加意宠嬖些,想来便是偏疼之故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