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克塽听得可免于拘系,一叠连声的道:“我还钱,我还钱!”忙走进内堂,捧了一叠银票出来,两名仆人捧着托盘,装着金银金饰。郑克塽道:“韦大人,卑职翻箱倒笼,筹措了三四万两银子,实在再也拿不出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再也拿不出了?我不信,兄弟陪你出来找找。”郑克塽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那可不风雅便。”

郑克塽心中一宽,忙道:“是啊,我又没犯法,怎能拿我?”

韦小宝笑道:“要安身之地么?有的,有的。郑王爷、冯将军归去台湾,不是有一块大大的安身地么?你们两位要商讨安身的大事,我们不打搅了。”携了多隆之手,扬长出门。

韦小宝取了一叠银票,约有十几万两,说道:“这狗贼害死了我师父,偏生皇上封了他爵位,这仇是报不得了。多谢大哥和众位兄弟治得他好惨,代兄弟出了这一口恶气。我师父没家眷,兄弟拿这笔钱,叫人去台湾起一座大大的祠堂,供奉我师父。余下的便请大哥和众位兄弟分了罢。”

多隆和两名侍卫点数银票,说道:“银票一共是三万四千三百两银子,另有些挺不值钱的金饰,不知怎生作价。”

韦小宝回到府中,当即开出酒筵,请众侍卫喝酒。多隆命部下侍卫取过四只箱子,打了开来,都是金银珠宝以及一叠叠的银票,笑道:“讨了几个月债,郑克塽这小子的产业,一大半在这里了。韦兄弟,你点收罢。”

韦小宝道:“咦,这倒奇了。多大哥,昨儿我们不是抓到了一个叛徒吗?他破口痛骂皇上,又骂兄弟。此人说是郑王爷的旧部下,说他在北京受人欺负,要为他报仇,要杀尽满清鞑子甚么的。”

冯锡范听得韦小宝言语当中,句句诬告郑克塽图谋不轨,仍在和台湾的旧部勾搭,这是灭族的大罪,若不辩明,一世受其挟制,难以做人,朗声道:“我们营私守法,不敢行错踏差了半步。本日韦大人、多总管在这里的说话,我们须得一五一十的奏明皇上。不然的话,六合虽大,我们可没安身之地了。”

郑克塽听到这里,再也支撑不住,双膝一曲,跪倒在地,颤声道:“韦大人饶命!小人畴昔罪该万死,获咎您白叟家。您大人大量,放我一条活路,老天爷保佑你公侯万代。”

韦小宝道:“多大哥,这位郑王爷,当年可威风得很哪。兄弟比来听得人说,有人要驱逐郑王爷回台湾去,重登王位。郑王爷,来跟你讨论的人,不知如何说?兄弟想查个明白,好向皇上回报。”

郑克塽道:“鄙人郑克塽,韦大人怎地不熟谙了?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郑克塽?郑克塽不是在台湾做延平王吗?如何会到了北京?你是个冒牌货品。”郑克塽道:“鄙人归顺大清,蒙皇上恩情,犒赏了爵禄。”

赌到二更时分,韦小宝向多隆道:“多大哥,兄弟还要求你一件事。”多隆手气正旺,表情大佳,笑道:“好,不管甚么事,只要你叮咛。”但随即想起一事,说道:“就只一件不成!阿谁骂街的疯子,皇上叮咛了要我严加把守,明天一早由你监斩。假如我秉公开释,皇上就要砍我头了。”

当下众侍卫撤除了身上的侍卫标记,嘻嘻哈哈的出门而去。

俄然间后堂快步走出一人,身材瘦长,神情剽悍,倒是“一剑无血”冯锡范。他抢到郑克塽身边,一伸手便拉起了他,转头向韦小宝道:“当年杀陈近南,满是我的主张,跟郑公爷无关。你要为你师父报仇,固然冲着我来好了。”

韦小宝见几句话将冯锡范吓得不敢出声,顺风旗已经扯足,便哈哈一笑,说道:“多大哥,兄弟的面子,比起你来可差得远了,多大哥来索债,讨到了二百多万两银子,兄弟亲身出马,却不过这么一点儿。”郑克塽道:“实在是卑职家里没有了,决不敢……决不敢赖债不还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们走罢!过得十天半月,等郑王爷从台湾运到了金银,再来讨帐便是。”说着站起家来,走出厅去。

多隆连连摇手,说道:“使不得,使不得。这是郑克塽欠兄弟的钱。你只消差上几名亲兵,每日里上门索债,也不怕他不还。我们给你办一件小小差使,大师是本身人,怎能要了你的?”韦小宝笑道:“不瞒大哥说,兄弟的产业已多得使不完,好朋友有钱大师使,又分甚么相互?”

韦小宝道:“哦,本来如此。你当年在台湾大吹牛皮,说要打到北京,拿住了皇上,要如何如何长,如何如何短,这些话还算不算数?”

韦小宝道:“我们去干这龟儿子,可不能明着来,给言官们晓得了,奏上一本,御前侍卫的名声也不大好。”多隆忙道:“是,是,兄弟顾虑得很对。”韦小宝道:“多大哥也不消亲身出马,便请张大哥和赵大哥两位带了人去。”向张丰年和赵齐贤道:“你们冒充是前锋营泰都统的部下,有告急公事,请冯锡范那龟儿子商讨。他就算心中起疑,却也不敢不来。走到半路,便给他上了脚镣手铐,眼上蒙了黑布,嘴里塞了烂布,在东城西城乱兜圈子,最后才兜到这里来。大伙儿狠狠揍他一顿,剥光他衣衫,送去放在泰都统姨太太的床上。”

韦小宝对多隆道:“多大哥,请你点一点,一共是多少钱。”

韦小宝嘲笑道:“当日你杀我师父的时候,可没想到本日罢?”

郑克塽连连打躬作揖,说道:“韦大人,统统请你担待,卑职向你求个情。”

冯锡范听得韦小宝顾摆布而言他,鉴貌辨色,猜想他怕给天子晓得,心想这件事已弄到了这步地步,干脆放大了胆量,闹到天子跟前。天子年纪虽轻,却非常贤明,是非曲直,定能辩白。若不乘此作个了断,此后受累无穷。实在是给这姓韦的小子逼得让无可让了,狗急跳墙,人急吊颈,你逼得我要吊颈,大伙儿就拚上一拚。贰心念已决,说道:“韦大人、多总管,我们告御状去。”

郑克塽颤声道:“韦大人,请你高抬贵手。您说的事,完……完整没有……”

冯锡范道:“我们到了北京以后,安份守己,向来不见外人,更加不敢犯了半条国法。这些侍卫大人不竭的前来伸手要钱,我们倾家荡产的对付,那都没有甚么。韦大人,你要乱加我们罪名,皇上明见万里,只怕也由不得你。”

郑克塽背上盗汗直流,不敢出声,心想:“他要加我罪名,胡乱假造些言语,皇上老是听他的,决不会听我的。”自从多隆带领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士不竭前来索债,郑克塽当真度日如年,为了凑集二百多万两银子的巨款,早将珠宝金饰变卖殆尽。贰心中已不知几千百遍的悔怨,当日实不该投降。施琅攻来之时,如率兵奋力死战,一定便败,就算不堪,在阵上冒死而死,也对得起祖父、父亲的在天之灵,不致投降以后,却来受这无穷的困苦热诚。现在听了韦小宝这几句话,更是懊丧欲死。

冯锡范大声道:“我们又没犯了国法,韦大人要抄我们的家,是奉了圣旨呢,还是有刑部大堂的文书?”

几名侍卫在旁听了,都随声拥戴,说道:“我们本日见着,大家内心有气。韦大人不消烦恼,大伙儿这就找上门去。他一个打了败仗的降将,竟胆敢在北都城里逞强,这般没法无天的,我们还用混吗?”众侍卫越说越怒,都说立时去拆了冯锡范的伯爵府。

多隆心下迟疑,郑克塽是敕封的公爵,跟他索债要钱,那是无妨,真要逮人,却非奉到上谕不成,低声道:“韦大人,我们先去奏知皇上,再来提人。”

韦小宝笑道:“这不是抄家。郑王爷说再也拿不出了,我瞧他还拿出得很。只怕他金银珠宝,另有多量刀枪兵器、甚么龙椅龙袍,保藏在地窖秘室当中,一时找不到,大伙儿就给他帮手找找。”

韦小宝想托他做的,便恰是这件事,那知他话说在前头,先行挡回,心想:“皇上神机奇谋,甚么都推测了。连一百万两银子都买不到茅大哥一条命。”心中愤恨,便又想去郑克塽家索债,但一想到郑克塽那副衰颓的模样,感觉尽去欺负这不幸虫也没甚么豪杰,一转念间,说道:“那疯子是皇上亲身叮咛了的,我便有天大胆量,也不敢放他。本日我们去索债,那郑克塽倒也罢了,他部下阿谁冯锡范,妈巴羔子的好不短长,我们可都给他欺了。兄弟想起来,这口气当真咽不下。”

韦小宝嘲笑道:“你是好人,嘿嘿,本来‘一剑无血’冯大人是大大的好人,这倒是本日第一天闻声!”

见风使帆原是韦小宝的特长好戏,当即说道:“是不是犯法,现在还不晓得。你欠我的钱可没还清,那如何办?你是还钱呢,还是跟了我走?”

多隆说甚么也不肯收,两人争得面红耳赤,最后众侍卫终究收了一百万两银子的“索债费”,别的三十万两,去交给骁骑营的兄弟们分拨,余下的多隆亲身捧了,送入韦府内堂。

韦小宝对冯锡范向来非常顾忌,见到他狠霸霸的模样,不由得满身在椅中一缩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想打人吗?”多隆跳起家来,叫道:“来人哪!”便有十多名侍卫一起拥上,团团围住。韦小宝见己方人多势众,这才放心,大声道:“此人在京师之地,胆敢行凶,拿下了。”四名侍卫同时伸手,抓住了冯锡范的手臂。

韦小宝和多隆在厅上喝酒等待。韦小宝部下的亲兵不竭刺探了动静来报:众侍卫已到了“虔诚伯府”门前,自称是前锋营的,打门求见;冯锡范出来驱逐,要请世人入内喝茶;张丰年说奉泰都统之命,有台湾的告急军情,请他马上去构和;冯锡范已上了轿,众侍卫拥着去了西城;众侍卫已将冯锡范上了铐镣,将他随带的从人也都抓了起来;一行人去了北城,九门提督的巡夜喝问,赵齐贤大声答复是前锋营的,冯锡范在轿里必然听得清清楚楚;世人向着这边府里来了……过得一炷香时分,众侍卫押着冯锡范出去。张丰年大声道:“启禀泰都统:犯官冯锡范带到。”韦小宝右手捏紧拳头,作个狠打的姿式。众侍卫叫道:“犯官冯锡范勾搭背叛,图谋不轨。泰都统有令,重重鞭挞。”当即拳打脚踢,往他身上号召。

众侍卫连着在宫里值班的,大师一分,每人有几千两银子。大家兴高采烈,酒醉饭饱之余,便在公爵府花厅上推牌9、掷骰子的大赌起来。既是兰交兄弟,韦小宝掷骰也就不作弊了。

多隆更加心花怒放,说道:“老泰这家伙怕老婆,娶了妾侍不敢接回家去。他新娶的第八房姨太太住在甜水井胡同,老泰早晨不去留宿。我们把冯锡范剥得赤条条的,放在他新姨太太的床上,老泰非气个半死不成。他就算狐疑是我们搞的鬼,大伙儿只要不泄漏风声,他也无可何如。”

冯锡范也不顺从,朗声道:“我们归降朝廷,皇上封郑公爷为海澄公,封我为虔诚伯。皇上金口说道,畴昔的事一笔取消,决不计算。韦大人,你想假公济私,冤枉好人,我们只好到皇上跟前去分剖明白。”

韦小宝吓了一跳,心想如果告到天子跟前,本身吃不了要兜着走,但是这当儿决不能逞强,说道:“很好!把这姓郑的一并带了走!把他们两个先在天牢里收押起来,让他们好好享纳福,过得一年半载,我们渐渐的再奏明皇上。”

众侍卫哄堂大笑,连称奇策。御前侍卫和前锋营的官兵向来反面,碰上了常常打斗。前锋营的统领本是阿济赤,那日给韦小宝用计关入了天牢,厥后虽放了出来,康熙怪他没用,办事不力,已经撤职,现下的都统姓泰。多隆和泰都统明争暗斗,已闹了好久,只是谁也何如不了谁。

郑克塽忙道:“刀枪兵器、龙椅龙袍甚么的,我……我怎敢私藏?再说,卑职只是……只是公爵,‘王爷’的称呼,是千万不敢当的。”

韦小宝伸手在金饰堆里翻了几下,拿起一枚金凤钗,失惊道:“啊哟,多大哥,这是犯禁的物事啊,皇上是龙,正宫娘娘是凤,怎……如何郑王爷的王妃,也戴起金凤钗来?”

冯锡范更加愤怒,大声道:“韦大人,你要鸡蛋里找骨头,姓冯的本日就跟你拚了。普天下的金银金饰铺子,那一家没金凤钗?北都城里官宦之家的女眷,那一个不戴金凤钗?”韦小宝道:“本来冯大人看遍了北都城里官宦之家的女眷,嗯,你说那一家的太太蜜斯最为仙颜?啧啧啧,短长,短长,看了这么多人家的女眷,眼福不浅。康亲王的王妃,兵部尚书明珠大人的蜜斯,你都见过了吗?”冯锡范气得话也说不出来,内心也真有些惊骇,晓得这少年和当朝权贵个个交好,倘若将这番话加油添酱的鼓吹出去,本身非倒大霉不成。

此人有胆有识,远非郑克塽可比,这番话侃侃而言,韦小宝一时倒也难以回嘴,心想他二人虽是台湾降人,却已得朝廷册封,欺负欺负当然不难,当真要扳倒他们,皇上只消问得几句,立时便显了本相。皇上推测本身是为师父报仇,非见怪不成。贰心中已自软了,嘴上却兀自倔强,说道:“我们明天抓到一个背叛,他亲供词认要迎郑王爷回台湾,莫非会是假的?”

冯锡范道:“这类人随口妄扳,怎作得数?请韦大人提了此人来,我们上刑部对证。”

冯锡范武功极高,为人又甚机灵,当众侍卫冒充前锋营官兵前来相请之时,他便瞧前程道不对,若要逃脱,众侍卫人数虽多,却也定然拿他不住。但他投降后得封伯爵,心想对方纵使成心谗谄,天子贤明,总可辩白,如果本身脱身而走,不免坐实了惧罪叛逃的罪名,今后尊荣爵禄,尽付流水,是以一向不加顺从,给上了铐镣。只因妄图繁华,乃至身为当世武功妙手,竟给众侍卫打得死去活来。

韦小宝道:“你要对证?那好得很,妙得很,刮刮叫得很,别别跳得很。”转头问郑克塽道:“郑王爷,你欠我的钱,到底几时还清哪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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