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贞道人大声怒道:“总舵主给你害死了,风二弟也给你害死了,前几天你又杀了茅十八!我……我们恨不得抽你的筋,剥你的皮。”韦小宝大急,忙道:“没……没有的事,那都是假的。”玄贞抢上一步,左手抓住了他衣衿,厉声道:“我们正想不出体例来杀你,你……你这小汉奸本日上门送命,真是总舵主在天有灵。”
韦小宝回到府中,坐在配房里发闷。到得午后,宫里宣出旨来,皇上传见。
康熙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这些反贼逼你来害我,你说甚么也不肯答允,你跟我很讲义气,但是……但是小桂子,你平生一世,就始终如许脚踏两端船吗?”
群豪听他一口回绝,已是不悦,又听他口称“皇上”,奴气实足,更大家脸有喜色。
樊纲向众兄弟瞧了一眼,对韦小宝道:“韦香主,行刺鞑子天子当然极难,但是由你主持大局,却也不是绝无胜利的希冀。我们兄弟进得宫去,那是没一人想活着出来的了,却不管如何要保得韦香主安然。你曾为本会立了很多大功,本会十数万兄弟当中,没一人及得上你。六合会和鞑子不共戴天。此后反清复明的重担子,全仗韦香主挑起。”
东想西想,甚感烦恼。又觉以进步宫,和康熙说谈笑笑,两个儿都高兴得很,现下大师年纪长大了,皇上严肃日甚,本身很多胡说八道的话,吓得再也说不出口,这个抚弘远将军、一等鹿鼎公的大官,做来也没甚么兴趣,倒不如小时候在丽春院做小厮来得清闲欢愉。
康熙微微一笑,道:“你起来罢。”站起家来,在书房里走来走去,说道:“父皇是满洲人,我亲生母后孝康皇后是汉军旗人,我是一半满人、一半汉人。我对天下百姓一视同仁,决没涓滴虐待了汉人,为甚么他们如许恨我,非杀了我不成?”
韦小宝来到上书房叩见。康熙问道:“冯锡范俄然失了踪,到底是如何一回事?”韦小宝吃了一惊,心道:“如何问起我来?”说道:“回皇上:冯锡范失落的那天早晨,主子一向跟多总管和御前侍卫们在一起玩儿,厥后传闻前锋营泰都统把冯锡范找了去,不知怎的,这冯锡范就没了影子。这些台湾降人鬼鬼祟祟的,行事古怪得很,别要暗中在图谋不轨,主子去细心查查。”
群豪送到巷口,恭恭敬敬的施礼而别。
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好,这冯锡范的下落,就责成你去查问清楚,不日回报。我答允过台湾降人,保护他们全面。此人俄然不明不白的失了踪,倘若没个交代,可教我失期于天下了。”韦小宝额头汗珠排泄,心想:“皇上这话好重,莫非他晓得是我杀了冯锡范?”只得应道:“是,是。”
韦小宝见情势不对,回过甚来,便想发挥“神行百变”工夫,溜之大吉,却见徐天川和樊纲二人手执兵刃站在身后,只得说道:“大师本身兄弟,何必……何必如许性急?”玄贞道:“谁跟你这小汉奸称兄道弟?你这小鬼花言巧语,没甚么好听的。先剖了你的狼心狗肺出来,祭了总舵主微风二弟再说。”左臂一缩,将他拉近身去。韦小宝大呼:“冤枉,冤枉哪!”
韦小宝连连摇手,说道:“总舵主我是决计做不来的。”但猎奇心起,问道:“却不知要我立甚么大功?”李力世道:“三藩之乱已定,台湾又给鞑子占了,北方罗刹人也已给韦香主打退,我们反清复明的大业,可越来越难了。”韦小宝叹了口气,道:“是啊。”心中却道:“既然很难,大师就偷偷懒,不干反清复了然罢。”
心道:“六合会众兄弟逼我行刺皇上,皇上逼我去剿除六合会。皇上说道:‘小桂子,你平生一世,就始终如许脚踏两端船么?’他奶奶的,老子不干了!甚么都不干了!”心中一呈现“老子不干了”这五个字,俄然之间,感到说不出的轻松安闲,从怀里摸出骰子,向桌上一把掷了出去,嘴里喝道:“如果不干的好,掷一个合座红!”四粒骰子滚将出去,三粒红色朝天,第四粒倒是六点,黑得不能再黑。他掷骰之时,本已做了手脚,仍没掷成。他骂了一句:“他妈的!”拿起骰子又掷。直到第八把上,这才掷成四粒全红,欣然说道:“本来老天爷要我先给皇上干七件大事,这才不干。”
群豪站起家来,又一再报歉。韦小宝这时可对劲了,手舞足蹈,陈述旧事。他的论述天然杰出活泼,事事惊险百出,但在群豪听来,却远不如双儿所说的可托。
徐天川见他毫无诚意,说道:“只盼韦香主不成忘了故总舵主的遗志,不成忘了亡国的惨祸,凡我汉人,决不能做鞑子的主子。”韦小宝道:“对,对。那是不能忘的。”
又想:“皇上责成我查明冯锡范的下落,瞧皇上的神情,是思疑我做的手脚,只不过不大拿得准。这件事又怎生敷衍畴昔?刚才双儿在银杏胡同说到我法场换子,相救茅大哥,幸亏我事前没跟她说是用冯锡范换的,不然这诚恳丫头必然顺口说了出来,那特工去禀报了皇上,我这一等鹿鼎公如不连降十七廿八级,我可真不姓韦了。”
双儿目睹危急,从怀里取出罗刹短铳,打火扑灭药引,向着屋顶砰的一声,放了一枪,屋中顿时烟雾满盈,随即抓住韦小宝后心,用力一扯。玄贞当年吃过西洋火器的大苦头,父兄都死于火器之下,一听到枪声,心头大震,韦小宝便给双儿夺了去。双儿跃向屋角,挡在韦小宝身前,以短铳铳口对着世人,喝道:“你们讲不讲理?”
康熙又叹了一口气,抬开端来,入迷半晌,缓缓的道:“我做中国天子,虽说不上尧舜禹汤,但是珍惜百姓,励精图治,明朝的天子中,有那一个比我更加好的?现下三藩已平,台湾已取,罗刹国又不敢来犯疆界,今后天下承平,百姓安居乐业。六合会的反贼定要光复朱明,莫非百姓在姓朱的天子治下,日子会过得比本日好些吗?”
徐天川道:“祁兄弟的话不错。”还刀入鞘,双膝一曲,便向韦小宝跪下,说道:“我们一批胡涂虫莽撞得紧,获咎了韦香主,罪该万死,甘领惩罚。”其他群豪跟着一起跪下。玄贞连打本身耳光,骂道:“该死,该死!”
鹗立云端原矫矫 鸿飞天外又冥冥
韦小宝忙道:“好,好。我去细心想想,我去细心想想。”
韦小宝和双儿忙跪下行礼。韦小宝惊魂方定,说道:“众位哥哥请起,常言道不知者不罪。一时曲解有甚么打紧?”
“一不仕进,二不造反,那么老子去干甚么?”想来想去,还是回扬州最高兴。一想到回扬州,不由得心花怒放,大呼一声:“来人哪!”叮咛清兵取来酒菜,自斟自饮,策画该当如何,方无后患,要康熙既不会派人来抓,六合会又不会硬逼本身一同造反。要公主陪着本身去扬州花天酒地,她必然不干,不过要去扬州开倡寮,只怕苏荃、阿珂、方怡、沐剑屏、曾柔她们也都不肯答允。“好,我们走一步,算一步,老子几百万两银子的产业,不开倡寮也饿不死我,只是没这么好玩罢了。”
韦小宝拱手道:“众位哥哥,大师都好。”玄贞道人怒道:“我们还没给你害死,总算还不错!”唰的一声,拔出了腰间佩剑。韦小宝退了一步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们为甚么对我……对我如许?我又没做……做甚么对不起你们的事?”
韦小宝当即走进茶社,在徐天川的座头上坐了下来,低声叫道:“徐三哥!”徐天川霍地站起,怒容满脸,大踏步走了出去。韦小宝一愕,跟了出去,见徐天川尽往僻静处走去,当下和双儿远远跟从在后。
注:
徐天川穿过三条胡同,颠末两条小街,来到一条冷巷子前,巷口两株大银杏树。他走进巷子,到第五家屋子的大门上打了几下。板门开处,樊纲迎了出来。他一见到韦小宝,一怔之际,也是怒容满脸。韦小宝走上前去,笑道:“樊大哥,你好!”樊纲哼了一声,并不答话。徐天川板起了脸,问道:“韦大人,你是带了兵马来捉我们吗?”
韦小宝忙道:“徐三哥怎……如何开这个打趣?”樊纲快步走到冷巷外一张,回进屋来,关上了门。韦小宝和双儿跟着二人穿过院子,来到大厅,只见李力世、祁彪清、玄贞道人、高彦超、钱成本等一干人都聚在厅上。世人一见韦小宝,都“啊”的一声,站起家来。
台湾郑氏降清后,康熙对台湾王臣一向庇护全面,直至后代,并无变动。韦小宝逼迫郑克塽、冯锡范,乃小说家言,并非究竟。
韦小宝叩首辞出,只觉满身凉飕飕地,本来刚才吓得满身是汗,内衣内裤都浸湿了,出得宫门,才吁了一口长气,深思:“六合会兄弟中又混进了特工。杀了一个风际中,别的又出了一个。不然的话,他们要我来行刺皇上,他又怎会晓得?可不知是谁做特工?”回到府中,坐下来细细思考,寻不到半点端倪。
韦小宝连连叩首,说道:“皇上明鉴:那六合会的总舵主,主子是决计不干的。皇上放一百二十个心。”
群豪知他言不由衷,均各沉默。
韦小宝点头道:“这件事我是决计不干的。皇上要我灭了六合会,我不肯干,那是讲义气。你们要我去刺杀天子,我也不干,那也是讲义气。”
玄贞道:“既是如许,鞑子天子的圣……圣……他妈的圣旨当中,如何又说是韦香主害死了总舵主?”他改口称为“韦香主”,足见心中已自傲了九分。双儿点头道:“这个我就不懂了。”祁彪清道:“这是鞑子天子的诡计,要韦香主跟本会一刀两断,从今而后,断念塌地做鞑子的大官。”
双儿道:“好!”因而将韦小宝如何为了相救陈近南及众家豪杰而出亡、如何给神龙教掳向通吃岛、陈近南如何为郑克塽和冯锡范二人所杀、风际中如何诡计败露而给本身轰毙、康熙如何一再号令韦小宝剿除六合会而他决不奉旨、比来又如何法场换人援救茅十八等情,一一说了。她并非伶牙俐齿之人,说得殊不动听,但群豪和她相处日久,素知她诚信不欺,又见她随口说来,没涓滴迟疑,各种情由决非瞬息之间假造得出,韦小宝为了救护世人而弃官出亡,伯爵府为大炮轰平,世人尽皆亲历,再细想风际中的行事,公然统统若合符节,不由得都信了。
第五十回
韦小宝瞧瞧这个,望望阿谁,笑道:“众位哥哥如何不说话了?”
群豪仍均不出声。韦小宝甚感败兴,犹似芒刺在背,说道:“那么明天我们临时分离,待我归去细心想想,再跟众位大哥筹议。”说着站起家来。
玄贞红了双眼,叫道:“大伙儿上,跟他们拚了!”提剑便欲抢上。钱成本伸手拉住,说道:“道长,且慢!”向双儿道:“你有甚么事理,说来听听。”
韦小宝心道:“这个我就不晓得了。”说道:“主子听打凤阳花鼓的人唱歌儿,说甚么:‘自从出了朱天子,十年倒有九年荒。大户人家卖地步,小户人家卖儿郎。’现下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,皇上鸟生鱼汤,朱天子跟你差了十万八千里,拍马也追不上。”
韦小宝道:“这些背叛大逆不道,胡涂得紧,皇上不消把他们放在心上。”
心道:“七件大事早已干过了。杀鳌拜是第一件,救老皇爷是第二件,五台山挡在皇上身前救驾是第三件,救太后是第四件,第五件大事是联络蒙古、西藏,第六件破神龙教,第七件捉吴应熊,第八件保举张勇、赵良栋他们破吴三桂,第九件霸占雅克萨……太多了,太多了,小事不算,大事刚好七件,未几很多。”这时也懒得去计算那七件才算是大事,总而言之:“老子不干了!”
玄贞怒道:“你是汉人,却去跟鞑子天子讲义气,那不是……不是汉……”他本想骂出“汉奸”两字来,终究强行忍住。樊纲道:“这件事天大地大。韦香主难以马上答允,那也是道理之常。请你细心想想,再叮咛大伙儿罢。”
李力世道:“鞑子天子年纪虽轻,却非常夺目无能,又会采集民气。天下百姓对前朝已垂垂淡忘。再这般拖得几年,只怕鞑子的江山就坐稳了。”韦小宝又叹了口气,道:“是啊。”心道:“小玄子坐稳江山,也没甚么不好啊。”李力世道:“韦香主很得天子宠任,大伙儿想请你定个战略,带着众兄弟混进宫去,刺死鞑子天子。”
群豪交头接耳的低声商讨了一会,李力世道:“韦香主,总舵主不幸为奸人所害,六合会群龙无首,十堂兄弟一向在商讨推举总舵主的事。我们青木堂兄弟想推你为总舵主。只是怕其他九堂的兄弟们不平,又或心有疑忌,大伙儿想请你去立一件大功。”
韦小宝大惊,颤声道:“这……这件事可办不到。”樊纲道:“叨教韦香主,不晓得中间有甚么困难?”韦小宝道:“皇宫里的侍卫多得很,又有骁骑营、前锋营、护虎帐、火器营、健锐营、虎枪营等等保驾,乖乖不得了。单是侍卫,就有御前侍卫、干清门侍卫、三旗侍卫。当日神拳无敌归辛树老爷子这等豪杰了得,尚且失手毙命,何况是我?要行刺皇上,那可难上加难。”
康熙摇了点头,脸上忽有苦楚孤单之意,过了好一会,说道:“满洲人有好有坏,汉人也有好有坏。世上的好人多得很,杀是杀不尽的,要感化他们走上正路,我也没这么大的本领。唉,做天子嘛,那也可贵很。”向韦小宝凝睇半晌,道:“你去罢!”
康熙又问:“今儿早你去银杏胡同,可好玩吗?”韦小宝一怔,道:“银杏胡同?”随即想起,六合会群豪落脚处的巷子口头,有两株大银杏树,看来这条巷子就叫银杏胡同,天子连胡同的名字也晓得了,另有甚么可坦白的?这一下更是满身盗汗,双腿酸软,当即跪倒,叩首道:“皇上明见万里。总而言之,主子对你是一片忠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