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炎武等心中都道:“胡说八道!”均觉不便和韦小宝的内眷相见,都走到了后梢。公主、阿珂等七个夫人抱了后代,走进前舱。
吕留良道:“我们汉人比满洲人多出百倍,一百人打他们一个,那有不堪之理?当日吴三桂起事,只因他是就义大明江山的大汉奸,天下汉人个个对他切齿悔恨,这才不能胜利。韦香主天与人归,比来平了罗刹,为中国立下不世奇功,名誉之隆,如日中天。只要韦香主一点头,我们便去联络江湖豪杰,共图大事。顾先生在江湖上德高望重,他说出来的话,大家都会听的。”
韦小宝站着不动,心中一片混乱,低下头来见到地下几滴血渍,是舒化龙自坏左眼时流下来的,俄然大呼:“老子不干了,老子不干了!”
顾炎武道:“韦香主为人仗义,福泽更深厚之极。环顾天下,若不是你来做天子,汉人当中更没第二个有这福分了。”
西岸为首一人道:“我们是六合会的。”苏荃低声问道:“六合会见面的暗语如何说?”韦小宝走到舱口,朗声说道:“五人分开一首诗,身上洪英无人知。”
韦小宝笑道:“当真要获咎我,那也不轻易罢。”说着斜身一闪,发挥“神行百变”工夫,左一冲,右一穿,两三个起落,已在宏化堂世人包抄圈外五六丈之遥,一跃上了一匹马的马背。
六合会会众相顾骇然。舒化龙抱拳道:“韦香主武功了得,佩服,佩服。”韦小宝抱拳笑道:“献丑,献丑。”
世人见他毫不热情,言不由衷,料知只是推托。
黄梨洲道:“深夜当中,如何有大队人马?”吕留良道:“是巡夜的官兵?”查继佐点头道:“不会。官兵巡夜都慢吞吞的,那会如此快马奔驰。莫非是江湖豪客?”
那姓舒的“啊哟”一声,忙发令道:“会水的兄弟快跳下河去,拖船近岸。”只听得扑通、扑通之声不断,十余名会众跳入运河,将官船又推又拉的移到西岸。这时船上火势已烧得甚旺。双儿拉着韦小宝抢先跳登陆去,余人纷繁登陆。六合会会众手执兵刃,四下围住。
苏荃道:“幸亏另有一艘船,我们先回泗阳集,渐渐儿从长计议。”
那老者森然道:“倘若顾先生和大伙儿都受了骗,韦香主只说不做,始终妄图繁华,做他的大官,那便如何?”舒化龙道:“那么韦香主也挖出本身的眸子子,来赔还我就是。”说着向顾炎武和韦小宝躬身施礼,说道:“我们等待韦香主的好动静。”左手一挥,世人纷繁退开,上马而去。
顾炎武拱手行礼。会众中一名老者躬身道:“当年河间府杀龟大会,天下豪杰推举顾先生为总智囊,鄙人曾见过顾先生一面。众兄弟可莽撞了,还请恕罪。”
苏荃大声叫道:“顾炎武先生便在这里,你们不得无礼。”她想顾炎武在江湖上名誉甚隆,猜想六合会人众不敢获咎了他。但是两岸人声喧闹,她的叫声都给淹没了。
顾炎武等面面相觑,心想这话本也不错,他既胸无弘愿,又不肯为国为民挺身而出,如何说得他动,实是一件难事。
韦小宝道:“那老头儿叫我回家去问问我娘,我老子是汉人还是满人,嘿嘿,这话倒也不错。”
说话之间,只听得东边岸上也稀有十骑马奔来。运河河面不宽,两岸驰马,在河上船中都听得清清楚楚。前面一艘船上的船夫受命起篙,将船撑近。苏荃和双儿跃上船头。苏荃说道:“相公,来人只怕不怀美意,大伙儿都在一起罢。”
世人一齐过来。舒化龙抱拳道:“韦香主,刚才之事,我们是曲解了你,若不是顾先生开导,大伙儿几乎获咎。”
公然舒化龙等宏化堂的首级听顾炎武解释后,才知此中盘曲原委甚多,韦小宝在朝廷做大官,虽仍不为世人谅解,但总舵主陈近南既不是他所杀,心中的仇恨也都消了。
俄然间呼的一声,有人掷了一块飞蝗石过来。韦小宝忙缩入船舱,悄悄叫苦,心想:“本来宏化堂李香主死了,这些兄弟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动蛮,那便如何是好?”只听得船篷上噼噼啪啪之声高文,两边暗器不住打到。总算官船停在运河中间,相距两岸均远,有些暗器打入了河中,就是打到了船篷上的,力道也已甚弱。
那知韦小宝道:“我的时候八字,只要我娘晓得,到了扬州,我这就问去。”
韦小宝大声道:“天子逼我去打六合会,六合会逼我去打天子。老子脚踏两端船,两面不奉迎。一边要砍我脑袋,一边要挖我眸子子。一小我有几颗脑袋,几只眼睛?你来砍,我来挖,老子本身另有得剩么?不干了,老子说甚么也不干了!”
那姓舒的向顾炎武抱拳躬身,说道:“鄙人六合会宏化堂舒化龙,拜见顾先生。”
韦小宝、顾炎武等都惊问:“舒大哥,你……你这是干甚么?”
舒化龙等都吃了一惊,谁也想不到他轻身工夫竟如此神妙莫测,此人武功这般高强,难怪他小小年纪,便做了六合会青木堂香主,自来明师出高徒,总舵主的嫡传弟子,公然非同小可。宏化堂那老者武功甚强,众兄弟夙来佩服,却给苏荃一扭一推,全无抵挡余地,几乎摔了个筋斗,看来其他六个少妇个个都是妙手,己方人数虽多,当真脱手,只怕还要闹个灰头土脸。
正说到这里,忽听得蹄声模糊,稀有十骑马沿着西边河岸自北而来,夜深人静,听来更加清楚。
韦小宝道:“这是‘草船借箭’,我……我是鲁肃,只要吓得颤栗的份儿。有那一个诸葛……诸葛亮,快……快想个战略。”
顾炎武叹道:“这些兄弟们,对韦香主老是另有见疑之意。他们是草泽豪杰,措告别事不免粗暴,但是一番忠义之心,却也令人起敬。韦香主,我们要说的话,都已说完了,只盼你别忘了是大男人孙。我们就此别过,后会有期。”说着拱了拱手,和黄、查、吕诸人道别而去。
舒化龙昂然道:“兄弟冲犯韦香主,犯了本会‘不敬长上’的戒条,本该戳瞎了这对招子,惩戒我有眼无珠。但是兄弟要留下另一只眼睛,来瞧瞧韦香主到底如何干这番惊天动地的大事。”
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,他做梦也想不到竟会有人来劝他做天子,呆了半晌,才道:“我是小地痞出身,特长的本领只是骂人打赌,做了将军大官,别民气里已然不平,那边还能做天子?这真命天子,是要大大福分的。我的八字不对,算命先生算过了,我如果做了天子,那就活不了三天。”
过了半晌,顾炎武道:“这件大事,一时之间自也不易拿定主张……”
韦小宝道:“众位娘子,我们一起来叫‘顾炎武先生在这里!’1、2、三!”七个夫人跟着韦小宝齐声大呼:“顾炎武先生在这里!”
韦小宝笑道:“我这可要失陪了!”一提马缰,纵马便奔,但见他向西奔出十余丈,快速跃上马来,冲向西北,左穿右插,不知如何,竟又回入了人圈,笑吟吟的站在本地,谁也没看清楚他是如何出去的。
顾炎武拉住舒化龙的手,说道:“舒大哥,请借一步说话。”两人走远了数丈。舒化龙听顾炎武说了几句话,便大声号召了六七人畴昔,看模样都是这一批人的首级,那给苏荃摔跌的老者也在其内,余下四十余人仍将韦小宝等团团围着。
吕留良道:“凡豪杰豪杰,多不拘细行。汉高祖豁达漂亮,比韦香主更加随便很多。”贰心中是说:“你是小地痞出身,那也不打紧。汉高祖是大地痞出身,他骂人打赌,把读书人的帽子掀下来撒尿,比你还要混闹,但是终也成了汉朝的建国之主。”
舒化龙道:“顾先生刚才言道,韦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,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,为天下汉人扬眉吐气。韦香主当真发难的时候,我们宏化堂的兄弟固然没甚么本领,但只要韦香主有甚么调派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”舒化龙见他神采间淡淡的,俄然右手伸出食指,噗的一声,插入了本身左眼,顿时鲜血长流,世人齐声惊呼。
西岸世人大声叫道:“韦小宝叛会降敌,害师求荣,舒大哥不必跟他多说。本日我们把他碎尸万段,为陈总舵主和李香主报仇。”东岸世人一听,跟着也大声呼喊。
韦小宝低声骂道:“他妈的,这般没上没下的,韦香主也不叫一声。”正要走向船头,苏荃一把拉住,道:“且慢,待我问问清楚。”走到船舱口,问道:“那一起豪杰豪杰要找韦相公?”向两岸望去,见顿时搭客都是青布包头,手执兵刃。
查继佐道:“决不是开打趣。我们几人计议了几个月,都觉大明气数已尽,天下百姓已不归心于前明。实在是前明的历朝天子把百姓害得太苦,大家思之悔恨。但是鞑子占了我们汉家江山,要天下汉人薙头结辫,改服蛮夷衣冠,这口气总咽不下去。韦香主手绾兵符,又得鞑子天子信赖,只要高举义旗,自主为帝,天下百姓必然望风景从。”
那老者转头叫道:“韦香主,你回家去问问你娘,你老子是汉人还是满人。为人不成忘了本身祖宗。”
竹哨声响起,东岸群豪也纵马向南。半晌之间,两岸人马退得干清干净,河中那艘官船兀自燃烧未熄。
吕毅入耳他胡说八道,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。
顿时那人说道:“这是六合会的旧诗。自从韦小宝叛会降敌,害师求荣,会里的暗语尽数改了。”韦小宝惊道:“你是谁?怎地说这等话?”那人道:“你便是韦小宝么?”韦小宝猜想狡赖不得,便道:“我是韦小宝。”那人道:“便跟你说了也不打紧。我是六合会宏化堂座下,姓舒。”韦小宝道:“本来是舒大哥,这中间实有很多曲解。贵堂李香主在四周吗?”那姓舒的恨恨的道:“你罪过滔天,李香主给你活生机死了。”
韦小宝兀自惊魂不定,连连摇手,道:“我……我没这个福分,也做不来天子。”
韦小宝怅惘站在河岸,秋风吹来,很有凉意,官船上火势渐小,偶尔收回些爆裂之声,厨子旺了一阵,又小了下去。他喃喃自语:“如何办?如何办?”
只听得东岸西岸两边河堤上响起嘘溜溜的竹哨之声,此响彼应。韦小宝喜道:“是六合会的叫子。”两岸数十匹马驰到官船之侧,西岸有人长声叫道:“韦小宝快出来!”
韦小宝道:“好!顾先生他们都是老先生,看来不像是好色之徒。大师都出去罢,给他们瞧瞧也不打紧的。”
这时从舟船舱也已着火,火光照得岸上世人脸孔俱都清清楚楚。苏荃心想本身和双儿武功高强,要护丈夫突围当驳诘事,六合会会众要对于的只韦小宝一人,只须他能脱身,这些江湖男人不会去难堪妇女孩子,当下和双儿二人分站韦小宝摆布,看定了三匹马,一待说僵,立时便脱手抢马。
顾炎武道:“韦香主,我们此次来,不是要你行刺天子。”韦小宝喜道:“那好得很,只要不是行刺天子,别的事情兄弟义不容辞。不知四位老先生、两位小先生有甚么叮咛?”
苏荃见他神情变态,软语劝道:“在朝里仕进,整日价提心吊胆,没甚么好玩。六合会的香主也没甚么好当的。你决计不干,那是再好不过。”
韦小宝不住摇手,说道:“大师是好朋友,我跟你们说诚恳话。”一面说,一面摸摸本身的脑袋,又道:“我这用饭家伙,还想留下来吃他妈的几十年饭。这家伙上面还生了一对眼睛,要用来看戏看美女,生了一对耳朵,要用来听平话、听曲子。我如想做天子,这家伙多数保不住,这一给砍下来,甚么都一塌胡涂了。再说,做天子也没甚么高兴。台湾打一阵大风,他要忧愁;云南有人造反,他又要伤脑筋。做天子的差使又辛苦又不好玩,我是千万不干的。”
顾炎武站到船头,拱手道:“兄弟顾炎武在此。”
韦小宝道:“以是啊。天子不太坏,六合会众兄弟更是好的。天子要我去灭了六合会,我决计不干。六合会众兄弟要我去行刺天子,我也决计不干。成果两边都怪我,兄弟左思右想,只好告老回籍了。”
韦小宝叫道:“啊哟,乖乖不得了,火烧韦小宝。”
顾炎武等人和船夫都在船梢,见暗器纷繁射到,都躲入了船舱。俄然间火光明灭,几枝火箭射上了船篷,船篷顿时着火燃烧。
顾炎武叫道:“大师有话好说,别动武,别动武!”
苏荃劝道:“小宝,这类粗人的胡言,何必放在心上?我们上船罢。”
韦小宝道:“我船里值钱的东西实在很多,你们一把火烧了,嘿嘿,宏化堂赔起上来,可要破大财啦。”世人有的举刀恐吓,有的出言唾骂。韦小宝也不睬会,猜想顾炎武必能向舒化龙等申明本相。
顾炎武推开船窗,向外了望,但见四下里一片沉寂,回过甚来,说道:“我们来劝韦香主本身做天子!”乒乓一声,韦小宝手里的茶碗掉在地下,摔得粉碎,他大吃一惊,说道:“这……这不是开打趣吗?”
叫到第三遍,岸上人声渐渐静了下来,暗器也即停发。那姓舒的纵声问道:“顾炎武先生在船里吗?”
查继佐道:“韦香主的八字是甚么?我们去找一个高超的算命先生推算推算。”他知韦小宝无甚知识,要晓以大义,他只讲小义,不讲大义;要喻以局势,他也只明小势,不明局势。但如打通一个算命先生,说他是真命天子,射中要坐龙庭,说不定他反而信了。
七个夫人都吓了一跳。韦双双窝在母亲怀里,听他这么大声呼唤,吓得哭了起来。
韦小宝笑道:“你们做事本来太也莽撞。”那老者厉声道:“我是跟顾先生说,谁跟你这小汉奸说话?”一伸手,便往韦小宝胸口抓去。苏荃左手一格,反手擒拿,已扭住了他手腕,借势一推,那老者站立不定,向外直摔出去。两名六合会的会众忙抢上扶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