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断念更是气恼,伸手抓住他左腕,往外一带,喝道:“还没就教道长法号。”忽觉那道人的手滑如游鱼,竟从本身掌中溜出,晓得不妙,正待退开,俄然手腕上一紧,已给道人反手抓住,顷刻之间,便似让一个铁圈紧紧箍住,又疼又热,疾忙运劲抵抗,不料整条右臂已酸麻有力,腕上奇痛彻骨。

那道人嘲笑一声,健步如飞,瞬息间来到门外,脸上竟尽是鄙夷不屑之色,冷然道:“叫我留步,是何用心?爽利落快说出来罢!”

杨断念打了几下门,叫道:“曲三哥,跟你沽三斤酒。”却不听得回声。走到窗边向内一张,见桌上灰尘积得厚厚地,心想:“几天没到村头来,本来曲三不在家。可别出了事才好。”但见他那小女儿坐在地下,口中唱着儿歌,在单独玩弄泥巴。杨断念心想这女孩颠颠傻傻,常日里尽胡说八道,猜想问不出甚么,便冲风冒雪,到五里外的红梅村去买了酒,就便又买了一只鸡,回到家来,杀了鸡要浑家整治。

曲三道:“资质平常的,当然是如许,但是天下尽有聪明绝顶之人,文才武功,琴棋书画,算数韬略,乃至医卜星相,奇门五行,无一不会,无一不精!只不过你们见不着罢了。”说着抬开端来,望着天涯一轮残月,长叹一声。

曲三厉声道:“两位是不敢要呢?还是不肯要?”郭啸天道:“我们无功不受禄,不能受你的东西。至于今晚之事,我兄弟俩天然决不泄漏一字半句,老兄固然放心。”曲三道:“哼,我怕你们泄漏了奥妙?你二人的秘闻,我若非早就查得清清楚楚,今晚岂能容你二位活着分开?郭兄,你是梁山泊豪杰地佑星赛仁贵郭盛的后代,使的是家传戟法,只不过变长为短,化单为双。杨兄,你祖上杨再兴是岳爷爷麾下的名将。你二位是忠义以后,北方沦亡,你二人流落江湖,厥后八拜为交,义结金兰,一起搬到牛家村来住。是也不是?”

两人对望了一眼,都感惊奇。杨断念扬声大呼:“道长,请留步!”喊声甫歇,那道人快速回身,点了点头。杨断念道:“天冻大雪,道长何不过来饮几杯解解寒气?”

郭啸天欣然过来。他浑家李氏却因有了身孕,这几日只是呕酸,吃了东西就吐,便推让不来,幸亏她身子矫健,也无别碍。李氏的闺名单字一个萍字,包惜弱和她有如姊妹普通,两人在房中说了好一阵子话。包惜弱给她泡了壶热茶,这才回家来筹措,却见丈夫和郭啸天把炭炉搬在桌上,烫了酒,两人早在吃喝了。

那道人眼望门外大雪,既不喝酒,也不说话,微微嘲笑。郭啸天见他满脸敌意,知他狐疑酒中作了手脚,取过道人面前酒杯,将杯中酒一口干了,说道:“酒冷得快,给道长换一杯热的。”说着又斟了一杯,那道人接过一口喝了,说道:“酒里就有蒙汗药,也迷我不倒。”杨断念更加烦躁,发作道:“我们美意请你喝酒,莫非起心害你?你这道人说话不三不四,快请出去吧。我们的酒不会酸了,菜又不会臭了没人吃。”

郭啸天道:“弟妹,我们不等你了。快来请坐。”郭杨二人交好,又都是豪杰之士,乡间人家更不讲究甚么男女避嫌的礼法。包惜弱浅笑承诺,在炭炉中添了些炭,拿一只酒杯来斟了酒,坐在丈夫下首。郭啸天见菜好,三人吃得热烈,回家去把老婆也拉了来。郭杨二人说未几久,便即拍桌痛骂。李萍笑问:“又有甚么事,惹得哥儿俩活力了?”杨断念道:“我们正在说临安朝廷中的混帐事。”

走了一会,杨断念轻声道:“白天听那说话的先生言道,我大宋半壁江山,都送在这道君天子手里,他画的画、写的字,又是甚么好东西了?老兄何必干冒大险,巴巴的到皇宫去盗了出来?”曲三浅笑道:“这个你就不懂了。”郭啸天道:“这道君天子既然画得一笔好画,写得一手好字,定是聪明得紧的,只可惜他不用心做天子。我小时候听爹爹说,一小我非论学文学武,只能用心做一件事,倘若东也要抓,西也要摸,到头来少不免一事无成。”

却见曲三转过身来,缓缓说道:“郭兄,杨兄,请出来吧!”郭杨二人大惊,只得从草丛中长身而起,手中紧紧握住了猎叉。杨断念向郭啸天手中猎叉瞧了一眼,随即踏上两步。曲三浅笑道:“杨兄,你使杨家枪法,这猎叉还姑息用得。你义兄使的是一对短戟,兵刃可太不利市了,是以你挡在他身前。好好,有义气!”杨断念给他说穿了苦衷,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。曲三又道:“郭兄,就算你有双戟在手,你们两位合力,斗得过我吗?”郭啸天点头道:“斗不过!我兄弟俩有眼无珠,跟你老兄在牛家村同住了一年不足,全没瞧出你老兄是位身怀绝技的妙手。”本来曲三是一年多之前,因死了老婆,不肯再在原地住,搬到牛家村来开了家小旅店。

郭杨二人回到家中,将两件金器深深埋入后院地下,对本身妻室也不透露半句。两人而后一如昔日,耕作打猎为生,闲来习练兵器拳脚,便只两人相对之时,也决不提及此事。两人偶然也仍去小旅店对饮几壶,那跛子曲三仍烫上酒来,端来蚕豆、花生等下酒之物,然后一跷一拐的走开,坐在门边,对着大江自管冷静想他的苦衷,那晚林中夜斗,仿佛向来就未曾有过这回事。郭杨二人还是会钞,一如昔日,只是瞧向他的眼色,自不免带上了几分畏敬之意。他阿谁五六岁的小女儿,也常常捉鸡、追狗,跟爹爹胡言乱语一番。曲三没了妻室,要照顾如许一个小女儿,可实在不易。

曲三道:“你二位的祖宗郭盛和杨再兴,本来都是绿林豪杰,厥后才归顺朝廷,为大宋着力。劫盗不义之财,你们的祖宗都干过了的。这两件金器,到底收是不收?”杨断念深思:“倘若不收,定要获咎了他。”双手接过,说道:“多谢了!”

郭啸天见义弟俄然满脸胀得通红,知他亏损,心想本是美意交友,若冒然脱手,反获咎了江湖豪杰,忙抢畴昔道:“道长请这边坐!”那道人又嘲笑两声,放脱杨断念手腕,走到堂上,大模大样居中而坐,说道:“你两个明显是山东大汉,却躲在这里假扮临安乡农,只可惜满口山东话却改不了。庄稼汉又怎会武功?”说话也是山东口音。

月光映照下,郭杨二人见他眼角边俄然排泄了几点泪水。

三人并肩出林。曲三道:“今晚大有所获,获得了道君天子所画的两幅画,又有他写的一张字。这家伙做天子不成,翎毛丹青,瘦金体的书法,却委实妙绝天下。”

曲三右拐在地下一撑,向左跃开数尺,避开了两柄单刀,左拐向一名武官面门点去。那武官武功也自不弱,挺刀挡架。曲三不让他单刀碰到拐杖,左拐收回着地,右拐扫向另一名武官腰间。只见他双拐此起彼落,快速无伦,固然一拐须得撑地支撑身子,只余一拐空出来对敌,却涓滴不落下风。

郭杨二人传闻他竟敢到皇宫中去劫盗大内财物,不由得惊呆了,都不敢伸手去接。

他浑家包氏,闺名惜弱,是红梅村私塾中教书先生的女儿,嫁了给杨断念还只一年。当晚包氏将一只鸡和着白菜、豆腐、粉丝放入大瓦罐中,在炭火上熬着,再切了一盘腊鱼腊肉。到得傍晚,到隔壁去请郭啸天佳耦喝酒。

曲三道:“光驾!”将铁八卦支出囊中,解下外袍摊在地下,捡起散落的各物,一一放入袍中包起。郭杨二人搬土埋葬尸首,斜眼看去,见有三个长长的卷轴,另有很多亮晶晶的金器玉器。曲三留下一把金壶、一只金杯不包入袍中,别离交给郭杨二人,道:“这些物事,是我从临安皇宫中盗来的。天子害苦了百姓,拿他一些从百姓身上搜括来的金银,算不得是贼赃。这两件金器,转送给了两位。”

便在此时,忽听得远处有几人大声呼喊:“往那边走?”“快给我站住!”接着黑影闲逛,一人闪进林中,月光照在他身上,郭杨二人看得清楚,不由得大奇,本来那人撑着两根拐杖,倒是村头开小旅店的那跛子曲三。只见他左拐在地下一撑,收回铎的一声,便即飞身而起,躲在树后,这一下实是高超之极的轻身工夫。郭杨两人不约而同的伸出一手,互握了一下,都骇怪万分:“想不到这跛子曲三武功竟如此了得!”躲在长草当中,不敢稍动。

四人喝了一会酒,见门外雪下得更大了。热酒下肚,四人身上都暖烘烘地,李萍有孕,不敢多饮,只是凑兴,略略沾唇。忽听得东边通衢上传来一阵踏雪之声,脚步起落极快,四人转头望去,见是个羽士。

秋尽冬来,过一天冷似一天。这一日晚间刮了半夜北风,便下起雪来。第二日下得更大,银絮飞天,琼瑶匝地,四下里都白茫茫地。杨断念跟浑家包氏说了,今晚整治酒肴,请义兄佳耦过来喝酒赏雪。吃过中饭后,他提了两个大葫芦,到村头旅店去沽酒,到得店前,却见一对板门关得紧紧地,酒帘也收了起来。

曲三霁然色喜,提起包裹缚在背上,说道:“归去吧!”

那道人“哼”了一声,也不睬会,取过酒壶,自斟自酌,连干三杯,忽地解下蓑衣斗笠,抛在地下。杨郭两人细看道人时,只见他三十来岁年纪,双眉斜飞,神采红润,方面大耳,目光炯炯。他跟着解下背上革囊,侧过一倒,咚的一声,杨郭二人跳起家来。本来革囊中滚出来的,竟是个血肉恍惚的人头。

二人用猎叉在地下掘了个大坑,将三具尸身搬入。搬到最后一具时,杨断念见那玄色盘形之物兀自嵌在那武官后脑,深切数寸,右手运劲,拔了出来,动手重甸甸地,本来是个铁铸的八角形八卦,在尸身上拭去了血渍,拿畴昔交给曲三。

曲三摇点头,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双腿已废,还说得上甚么绝技不断技?”显对劲兴阑珊,又道:“若在当年,要摒挡这三个宫中的带刀侍卫,又怎用得着如此费事?唉,不顶用了,不顶用了。”郭杨二人对望一眼,不敢接口。曲三道:“请两位帮我跛子一个忙,将尸首埋了,行不可?”郭杨二人又对望一眼,杨断念道:“行!”

郭杨二人见跛子曲三于瞬息之间连毙三人,武功之高,平生从所未见,心中都是怦怦乱跳,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,均想:“此人击杀命官,犯下了滔天大罪。我们倘若给他发觉,只怕他要杀人灭口,我兄弟俩可千万不是敌手。”

杨断念心想我们美意请你喝酒,你这道人却恁地无礼,扬头不睬。郭啸天抱拳道:“我们兄弟正自烤火喝酒,见道长冒寒独行,大胆相邀,冲撞莫怪。”

郭杨二人听他将本身出身来源说得一清二楚,更觉惊奇,只得点头称是。

那道人双眼一翻,朗声道:“好好好,喝酒就喝酒!”大踏步出去。

郭杨二人也不懂甚么叫作“翎毛丹青”与“瘦金体书法”,只唯唯而应。

郭啸天道:“昨儿我在众安桥头喜雨阁茶馆,听人说到韩侂胄这贼丞相的事。那人说得有头有尾,想来不假。他说非论那一个官员上书禀报,公文上如果不说明‘并献某某物’的字样,这贼丞相压根儿就不瞧他的文书。真正岂有此理!”杨断念叹道:“有如许的天子,就有如许的丞相;有如许的丞相,就有如许的官吏。临安涌金门外的黄大哥跟我说,有一日他正在山边砍柴,俄然见到多量官兵拥着一群官儿们过来,倒是韩丞相带了百官到郊野游乐,他自管砍柴,也不睬会。忽听得那韩侂胄叹道:‘这里篱笆草屋,真是绝妙的山野风景,便可惜少了些鸡鸣犬吠之声!’他话刚说完不久,俄然草丛里汪汪汪的叫了起来。”包惜弱笑道:“这狗儿倒会凑趣!”杨断念道:“是啊,真会凑趣。那狗子叫了一会,俄然草丛中又有公鸡的叫声,跟着一小我从草丛里钻将出来,你道是甚么狗子?甚么公鸡?却本来是我们临安府的堂堂府尹赵大人。”包惜弱笑弯了腰,直叫:“啊哟!”郭啸天道:“赵大人这一扮狗叫鸡啼,指日就要高升。”杨断念道:“这个天然。”

那羽士头戴斗笠,身披蓑衣,满身罩满了白雪,背上斜插一柄长剑,剑把上黄色丝绦在风中笔挺扬起,风雪满天,大步独行,气势不凡。郭啸天道:“这羽士身上很有工夫,看来也是条豪杰。只没个花样,不好就教。”杨断念道:“不错,我们请他出去喝几杯,交交这个朋友。”两人都生性好客,当即离座出门,见那道人走得好快,晃眼间已在十余丈外,却也不是发足奔驰,如此轻功,实所罕见。

只听得脚步声响,三小我追到林边,低声商讨了几句,便一步步踏入林来。三人都是武官装束,手中青光闪动,各握单刀。一人大声喝道:“兀那跛子,老子见到你了,还不跪下投降?”曲三只躲在树后不动。三名武官挥动单刀,呼呼虚劈,垂垂走近,俄然间波的一声,曲三右拐从树后戳出,正中一名武官胸口,势道劲急。那武官一下闷哼,便向后飞了出去,摔在地下。别的两名武官挥动单刀,向曲三砍去。

郭杨二人见他背上负着个包裹,甚是累坠,斗了一会,一名武官钢刀砍去,削在他包裹之上,当啷一声,包裹分裂,散出无数物事。曲三乘他欢乐大呼之际,右拐挥出,啪的一声,那武官顶门中拐,扑地倒了。余下那人大骇,回身便逃。他脚步甚快,瞬息间奔出数丈。曲三右手往怀中一掏,跟着扬手,月光下只见一块圆盘似的黑物飞将出去,托的一下轻响,嵌入了那武官后脑。那武官惨声长叫,单刀脱手飞出,双手乱舞,仰天缓缓倒下,窜改了几下,就此不动,目睹是不活了。

杨断念又窘又怒,走进阁房,在抽屉里取了一柄匕首放在怀里,这才回到外堂,筛了三杯酒,本身干了一杯,沉默不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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