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木真问道:“你说甚么?”哲别道:“如果我在疆场之上,给赛过我的豪杰杀了,那是死得心甘甘心。当今倒是大鹰落在地下,为蚂蚁咬死!”说着圆睁双眼,猛喝一声。察合台的六犬这时已把牧羊犬压在地下乱咬,蓦地间听到这一声望猛非常的大喝,吓得一齐跳起,尾巴夹在后腿之间,畏畏缩缩的逃开。
博尔术怒道:“你不消箭?”哲别道:“不错,我一张空弓也能杀得了你!”
哲别跃上马背,向铁木真道:“我已给你包抄住,你要杀我,便如宰羊普通轻易。你既放我跟他比箭,我不能不知好歹,再跟他平比。我只要一张弓,不消箭。”
追兵瞥见有人,两名军士骑马赶来。郭靖的小马奔驰不快,不久便给追上了。两名军士喝问:“孩子,见到一个骑黑马的男人么?”郭靖不会扯谎,张大了嘴不答。两名军士又问几句,见他傻里傻气,始终不答,便道:“带他见大王子去!”拉着小马的缰绳,将他带到茅舍之前。
博尔术要显本领,跃身站上马背,左脚立鞍,目睹箭来如流星,飞右脚踢开来箭,跟着居高临下,发箭猛射畴昔。哲别催马旁闪,还射一箭,喀喇一声,将来箭的箭杆劈为两截。
哲别躲在干草堆里,手中紧紧握住长刀,目睹郭靖吃了一鞭,额上顿时起了一道殷红的血痕,心中突突乱跳。他知此人是铁木真的宗子术赤,残暴狠辣,名闻大漠,心想孩子定会受不住打单而说出来,那只要跳出来决死一拚。
博尔术上前数步,喝道:“我一小我杀你,教你死得心甘甘心。”哲别见他身材魁伟,声音宏亮,喝问:“你是谁?”博尔术道:“我是博尔术。你没闻声过么?”哲别心中一凛:“早传闻博尔术是蒙前人中的大豪杰,本来是他。”瞋目斜睨,哼了一声。
术赤大怒,举起马鞭又是唰唰数鞭,打得郭靖痛彻心肺。他满地打滚,滚到术赤身边,忽地跃起,抱住他的右腿,死命不放。术赤用力颤栗,那知这孩子抱得极紧,竟抖不下来。察合台、窝阔台、拖雷三人见了兄长的狼狈模样,都哈哈大笑。铁木真也不由莞尔。术赤胀红了脸,拔出腰间长刀,往郭靖头顶劈了下去。目睹这孩子就要身首异处,俄然草堆中一柄断头马刀疾伸出来,当啷声响,双刀订交,术赤只觉手指剧震,几乎把捏不定。众军士齐声呼唤,哲别已从草堆里跃了出来。
蒙古兵逻骑四出,世人发誓要抓住哲别,将他四马裂体,乱刀分尸,为大汗报那一箭之仇。次日傍晚,一小队蒙古兵终究赶上哲别,却给他杀伤数人逃脱,但哲别也受了伤。铁木真得讯,先派宗子追逐,再亲率次子察合台、三子窝阔台、季子拖雷赶来。
蒙古众军士又大声鼓噪:“这家伙好会吹大气。”铁木真叮咛取一张好弓给他。
哲别见来势甚急,一个镫里藏身,钻到了马腹之下,斜眼觑准,一箭往博尔术腿上射去,那白口名驹见羽箭疾到,不待仆人拉缰,往左急闪。那知哲别这一箭来势奇快,非比平常,噗的一声,插入名驹脑袋,那马顿时滚倒在地。
哲别瞧得亲热,飕的一箭,响声未歇,羽箭已中博尔术后心。旁观世人惊叫起来,只道博尔术必将中箭丧命,但说也奇特,这一箭虽劲力奇大,着身时发声极响,把博尔术后心撞得一阵疼痛,但竟透不出来,滑在地下。博尔术顺手将箭拾起,一看之下,那箭头竟是给哲别拗去了的,本来是部下包涵。他翻上马背,叫道:“我是为大汗报仇,不领你这个情!”
大王子见了牵过来的黑马,哼了一声道:“这不是哲别的马么?”众军士齐声道:“恰是!”大王子提起马鞭,唰的一声,在郭靖的小脑袋上悄悄抽了一下,喝道:“他躲在那边?快说。你可别想骗我!”
哲别听铁木真叫博尔术为“好朋友”,叫道:“你是大汗的好朋友,我先杀了你。”蒙古众军士听了,都哈哈大笑起来。大家都知博尔术技艺精熟,所向无敌,威名扬于大漠,世人虽见过哲别的箭法高强,但说要杀博尔术,那真叫做不自量力了。
哲别道:“不是换我的命。”铁木真道:“甚么?”哲别指着站在屋门口的郭靖,说道:“换他的性命!求大汗别难为这孩子。至于我,”他眉毛一扬,道:“我射伤大汗,罪有应得。博尔术,你来吧!”伸手拔下肩头羽箭,血淋淋的搭在弓上。
博尔术心想:“我有箭而他无箭,到现下仍打个平局,如何能报大汗之仇?”烦躁起来,连珠箭发,飕飕飕的不竭射去,世人瞧得眼都花了。哲别来不及接箭,只得东闪西避,无法来箭紧密,又多又快,俄然噗的一声,左肩竟自中箭。世人齐声喝彩。
郭靖在黑马臀上唰唰两鞭,那黑马纵蹄疾走,跑得远远的才停下来吃草。郭靖骑了小马,向西驰去。
当初铁木真年青之时,为仇敌泰亦赤兀部人捉去,头颈里套了木枷。泰亦赤兀部众在斡难河边宴会,一面喝酒,一面用马鞭抽打,要尽情欺侮他以后,再加殛毙。厥后与宴人众喝得酣醉,铁木真用枷头打晕了看管兵卒,逃入树林。
哲别见敌手马快,勒马反走,博尔术弯弓搭箭,飕的一声,发箭往哲别头颈射去。哲别侧过身子,眼明手快,抓住了箭尾。博尔术暗叫一声:“好!”又是一箭。哲别听得箭声,知来势劲急,不妙手接,俯低身子,伏在鞍上,那箭重新顶掠过。他纵马转头,仰身坐直,那知博尔术有一手连珠箭神技,嗤嗤两箭,接着从两侧射来,箭势如风,又急又准。哲别料不到对方如此短长,猛地溜上马鞍,右足钩住镫子,身子几近着地,那坐骑跑得正急,把他拖得如同一只傍地飞舞的纸鹞普通。他腰间一扭,身子刚转过一半,已将刚才接来的箭扣上弓弦,拉弦射出,羽箭向博尔术肚腹上射去,随即又翻上马背。
铁木真的二子察合台道:“放狗!”他的随参军士当即从后队牵了六头巨獒过来。
这时追兵愈来愈近,远远已望得见旗号闲逛。那民气想坐骑受伤,大漠上奔逃不远,在此处躲藏固然伤害,却已无第二条路可走,便道:“我一小我打他们不过,要躲起来。”见茅舍表里委实无地可躲,情势紧急,便向屋旁一个大干草堆指了指,说道:“我躲在这里。你把我的马赶得越远越好。你也远远躲开,别让他们见到。”说着钻进了干草堆中。蒙前人一过炎夏,便割草堆积,夏季豢养牲口,烧火取暖,全凭干草,是以草堆常常比住人的蒙古包还大。那将军躲入了草堆,若非细心搜刮,倒也不易发觉。
前日铁木真给哲别这一箭射得伤势极重,在苦战时强行忍住,出兵以后,竟痛晕了数次。大将者勒米和铁木真的三子窝阔台轮番用口吸吮他创口瘀血,或咽或吐。众将士与他的四个儿子在床边等待了一夜,到第二日凌晨,方出险境。
铁木真见博尔术背心中箭,内心一阵狠恶酸痛,几近便要放声号哭,待见他竟然不死,不由大喜若狂,这时便要他将部族中成千成万的牛羊马匹都拿出去换博尔术的性命,他也毫不踌躇的换了,听哲别如此说,仓猝叫道:“好,大师别比了。他一命换你一命!”
博尔术虚拉一弓,待哲别往右边闪避,俄然发箭向右射去。哲别左手拿弓轻拨,那箭落在地下,博尔术连射三箭,都让他躲了开去。哲别纵马急驰,俯身在地下拾起三枝羽箭,搭上弓回身射出。
术赤道:“坐骑在这里,他必然不会逃远。小孩,你说不说?”唰唰唰,接连又是三鞭,脱手已减轻了些。郭靖伸手想去抓他鞭子,却那边抓得着?俄然间远处号角声响,众军士道:“大汗来啦!”术赤停止不打,拍马前迎。众军士拥着铁木真驰来。术赤迎上去叫了一声:“爹爹!”
博尔术大喜,正要再射数箭,成果别性命,伸手往箭袋里一抽,却摸了个空,本来刚才一轮连珠急射,竟把铁木真交给他的羽箭都用完了。他上阵向来携箭极多,腰间两袋,顿时六袋,共携八袋羽箭,此次所使是大汗自用的弓矢,激斗当中,竟依着平时习性利用,忘了箭数有限,待得惊觉箭已用完,疾忙回马,俯身去拾地下箭枝。
铁木真身边闪出一人,叫道:“大汗,别让这小子夸口,我来斗他。”铁木真见是大将博尔术,心中甚喜,道:“好,你跟他比比。我们别的没有,有的是豪杰豪杰。”
铁木真逃得性命后狼狈之极,与母亲弟弟靠捕杀野鼠度日。
哲别道:“哲别向来不饶仇敌!刚才这一箭是一命换一命!”
郭靖痛得要哭,却冒死忍住眼泪,昂头道:“你为甚么打我?我又没做好事!”他只知做了好事才该挨打。术赤怒道:“你还倔强!”唰的又是一鞭,郭靖放声大哭。
博尔术喝声:“好!”觑准来箭,也是一箭射出,双箭箭头相撞,余势不衰,斜飞出去,并排插入沙地。铁木真与世人齐声喝采。
博尔术在阵上见过哲别的本领,知他箭法了得,本来不敢怠慢,但他现在有弓无箭,箭法再高,却又如何发挥?料知他必是要接了本身射去的羽箭利用,两腿一夹,胯下的白口宝马拨剌剌的跑了开去。这匹马奔驰敏捷,久经战阵,在疆场上乘者双腿略加表示,即能进退自如,铁木真向来非常爱好。
蒙前人道喜打猎,酋长朱紫无不畜养猎犬猎鹰。察合台特别爱狗,此次追踪哲别,正用得着猎狗,是以带了六头獒犬,这时放将出来,先命六犬环抱着黑马四周一阵乱嗅,然后找寻哲别藏身的地点。六头巨獒汪汪吠叫,在茅舍中不住的奔进奔出。
郭靖与哲别本不了解,但前日见他在战阵英勇非常,不由敬佩,而给术赤抽了这几鞭以后,内心怒极,激起了本性中的一股倔强之气,出声唿哨,呼出本身的牧羊犬来。这时察合台的六犬已快嗅到干草堆前,那牧羊犬听了郭靖的号令,守在草堆前,不准六犬畴昔。察合台大声叱责,六头巨犬同时扑了上去,一时犬吠之声高文,七头狗狂吠乱咬的打了起来。那牧羊犬身形既小,又是以一敌六,转刹时就给咬得遍体鳞伤,但是非常英勇,竟自不退,负隅死斗。郭靖一面哭,一面呼喝着鼓励爱犬力战。铁木真和窝阔台等见状,早知哲别必是躲在草堆当中,此时已然合围,料得仇敌难以脱身,也不心急,都笑吟吟的瞧着七犬相斗。
铁木真素知博尔术箭法如神,取下本身腰里弓箭递给了他,随即跳上马来,说道:“你骑我的马,用我的弓箭,就算是我射杀了他。”博尔术道:“服从!”左手持弓,右手拿箭,跃上铁木真的白口宝马。铁木真对窝阔台道:“你把坐骑借给哲别。”窝阔台道:“便宜了他。”跃上马来,一名亲兵将马牵给哲别。
铁木真道:“你自夸弓箭了得,人家叫你做哲别。你就和我这好朋友比比箭吧。”蒙古语中,“哲别”两字既指“枪矛”,又是“神箭手”之意。哲别本来还驰名字,只因他箭法如神,大家叫他哲别,真名反而无人晓得了。
泰亦赤兀人大肆挨户搜索。有个青年名叫赤老温,不怕伤害,仗义留他,打碎木枷,用火烧毁,把他藏入一辆装羊毛的大车。追兵在赤老温家里到处搜索,搜到大车前,拉去了几把羊毛,将近暴露铁木真的脚了。赤老温的父亲情急智生,笑道:“如许大热天,羊毛里怎能藏人?热也热死了他。”当时合法盛暑,大家汗下如雨,追兵心想有理,放过不搜。铁木真平生经历危难无数,以这一次最是千钧一发的大险。
他左手将郭靖一扯,拉到身后,嘲笑道:“欺负孩子,不害臊么?”众军士刀矛齐举,围在哲别身周。哲别见无可抵挡,抛动手中马刀。术赤上去当胸一拳,哲别并不还手,喝道:“快杀我!”随即降落了声音道:“可惜我不能死在豪杰豪杰手里!”
窝阔台笑嘻嘻的走到郭靖面前,从本身头盔上拔下两根金碧光辉的孔雀翎毛,拿在手里,笑道:“你说出来,我把这个给你。”郭靖仍道:“我不说。”
术赤向黑马一指,道:“爹爹,找到那贼子的黑马啦!”铁木真道:“我不要马,要人。”术赤道:“是,我们必然能找到。”奔回到郭靖面前,拔出腰刀,在空中虚劈两刀,喝道:“你说不说?”郭靖给他打得满脸是血,反而更加倔强,不住叫道:“我不说,我不说!”铁木真听这孩子说话天真,不说“不晓得”而说“我不说”,那必是晓得哲别的地点,低声对三子窝阔台道:“你去骗这小孩说出来。”
郭靖心中盘算了主张:“我只不说。”只见无数蒙古兵士簇拥着一个身披红色大氅的瘦长青年。郭靖记得他面孔,此人前天曾领兵大战,士卒都听他号令,知他是黑袍将军的仇敌。那大王子大声喝道:“小孩如何说?”两名军士道:“这小孩吓坏了,话也不会说。”大王子凝目四望,见到那匹黑马在远处吃草,降落了声音道:“是他的马么?去拉来瞧瞧。”十名蒙古兵分红五组,从五个分歧的方向悄悄朝黑马围去。待那黑马惊觉,昂头想逃,已没了来路。
这时众兵丁已在郭靖家中搜索一遍,两名军士挺着长矛往干草堆中乱刺,幸亏那草堆甚大,没刺到哲别藏身的地点。
有一天,他养的八匹白马让别的部落盗了去,铁木真单身去追,碰到一个青年在挤马乳。铁木真问起盗贼的动静。那青年就是博尔术,说道:“男儿的磨难都是一样,我和你结成朋友。”两人骑马一起追逐,追了三天,赶上盗马的部落。两人箭无虚发,杀败数百名仇敌,夺回了八匹马。铁木真要分马给他,问他要几匹。博尔术道:“我为好朋友着力,一匹也不要。”自此两人一起创业,铁木真一向叫他做好朋友,实是磨难之交。
这时博尔术的部下早已呈上六袋羽箭,博尔术道:“好,我们再比过!”飕飕飕飕,一阵连珠急射。前箭后箭几近相续,在空中便如接成了一条箭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