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到早晨,江南六怪把郭靖伶仃叫来,拳剑暗器、轻身工夫,一项一项的传授。郭靖资质非常鲁钝,但有一样好处,晓得将来报父亲大仇全仗这些工夫,是以咬紧牙关,埋头苦练。固然朱聪、全金发、韩小莹的小巧腾挪之技他贯穿甚少,也学不来柯镇恶发射暗器和铁杖的刚猛工夫,只韩宝驹与南希仁所教的扎根底工夫,他一板一眼的照做,竟练得甚为坚固。但是这些扎根底工夫也只能强身健体罢了,毕竟不是克敌制胜的手腕。韩宝驹常说:“你练得就算骆驼普通,壮是壮了,但骆驼打得赢豹子吗?”郭靖听了只要傻笑。

郭靖道:“我在跟师父拆招,你走开吧!”华筝笑道:“甚么拆招?是挨揍!”

“二载以后,江南花盛草长之日,当与诸公置酒高会醉仙楼头也。人生如露,大梦一十八年,天下豪杰岂不笑我辈痴绝耶?”读到这里,就住了口。

六怪虽传授催促不懈,但见教得十招,郭靖常常学不到一招,也不免悲观,自行议论之际,老是点头感喟,均知要赛过丘处机所授的徒儿,机遇百不得一,只不过有约在先,难以半途而废罢了。全金发是买卖人,精于计算,常说:“丘处秘密找到杨家娘子,最多也只八成的希冀,眼下我们已赢了二分利钱。杨家娘子生的或许是个女儿,生儿子的机遇只要一半,我们又赚了四分。如果儿子,一定养得大,我们又赚了一分。就算养大了,说不定比靖儿更加笨呢。以是啊,我说我们倒已占了八成赢面。”五怪心想这话倒也不错,但说杨家的儿郎学武比郭靖更蠢,却均知不过是全金发的欣喜之言。总算郭靖性子纯厚,又能听话,六怪对别品德倒很喜好。

在这十年之间,铁木真交战不断,兼并了大漠上部落无数。他采集英豪,率领部下,军纪严明,大家奋勇善战,他本身智勇双全,或以力攻,或以智取,纵横北国,所向无敌。加上牲口滋长,人丁滋长,骎骎然已有与王罕分庭抗礼之势。

郭靖见对方没出处的脱手便打,并且来势凶恶,心下大奇,当下侧身避过,喝道:“干甚么?”那人笑道:“尝尝你的本领。”左手劈面又是一拳,劲道甚为凌厉。

当晚郭靖睡到中夜,忽听得帐外有人悄悄拍了三动手掌,他坐起家来,只听得有人以汉语轻声道:“郭靖,你出来。”郭靖微感惊奇,听声音不熟,揭开帐幕一角往外张望,月光下只见左火线大树之旁站着一人。

七人在墓前吃了酒饭,回到住处,略一歇息,六怪便带了郭靖往山边练武。

郭靖毕竟欠了经历,也不知该当如何留意才是,右足刚踢出,已给仇敌抓住。那少年道人乘着他踢来之势,挥手向外送出。郭靖身不由主,一个筋斗翻跌下来,篷的一声,背部着地,撞得好不疼痛。他一个“鲤鱼打挺”,当即翻身跃起,待要上前再斗,只见六位师父已把那少年道人团团围住。

柯镇恶听到这里,皱着的眉头稍稍伸展。朱聪接着读道:

柯镇恶冷冷的道:“刚才你跟他过招,是试他本领来着?”尹志平听他语气甚恶,心感惶恐,忙道:“弟子不敢!”柯镇恶道:“你去对你师父说,江南六怪固然不济,醉仙楼之会决不践约,叫你师父放心吧。我们也不写复书啦!”

江南六怪刚才见了他的工夫,郭靖实非敌手,师弟已是如此,他师兄当然更加了得,这一来身上都不免凉了半截;而己方的行迹丘处机晓得得一清二楚,张阿生的去世他也已晓得,更感到己方已全处下风。

郭靖凝神不动,待到掌风袭到胸口,身子略偏,左手拿敌手臂,右手暴起,捏向敌腮,只要一搭上脸颊,向外急拉,对方下颚枢纽应手而脱,这一招朱聪给取了个风趣名字,叫做“笑语解颐”,乃笑脱了下巴之意。此次那少年有了防备,右掌立缩,左掌横劈。郭靖仍以分筋错骨手对于。转刹时两人已拆了十多招,那少年羽士身形轻灵,掌法迅捷萧洒,掌未到,身已转,剧斗中瞧不清楚他的来势去迹。

这少女便是铁木真的幼女华筝。她与拖雷、郭靖年纪附近,自小一起玩耍。她因父母宠嬖,脾气不免娇纵。郭靖却生性戆直,当她在理取闹时老是挺撞不平,但吵了以后,不久便言归于好,每次都华筝自知理屈,向他软言恳求。六怪与郭靖母子的糊口所资,由铁木真派人充沛供应。华筝的母亲念着郭靖曾舍生在豹口下相救女儿,也对他另眼相看,常常送他母子衣物牲口。

这时郭靖陡逢劲敌,一脱手就是分筋错骨的妙着,他于这门工夫习练甚熟,熟能生巧是生不出的,熟极而流却也差相仿佛。那人手腕与手肘俄然遭拿,一惊之下,左掌急发,疾向郭靖面门拍去。郭靖双手正要抖送,扭脱仇敌手腕枢纽,那知敌掌骤至,本身双手都没空,没法抵挡,只得放开双手,向后跃出,只觉掌风拂面而过,热辣辣的甚是难受。一回身,明暗易位,只见敌手本来是个少年,长眉俊目,面貌秀雅,约莫十七八岁年纪,只听他低声道:“工夫不错,不枉了江南六侠十年教诲。”

柯镇恶听得巡查的蒙古兵逐步走近,道:“我们进内里说话。”尹志平跟着六怪走进蒙古包内。全金发点亮了羊脂蜡烛。这蒙古包是五怪共居之所,韩小莹则与单身的蒙古妇女另行居住。尹志平见包内陈列粗陋,想见六怪常日糊口贫寒,躬身说道:“各位前辈辛苦了这些年,家师感激无已,特命弟子先来向各位拜谢。”柯镇恶哼了一声,心想:“你来此如果美意,为何先将靖儿跌个筋斗?岂不是在比武之前,要先杀我们个上马威?”

柯镇恶沉吟道:“那姓杨的孩子是男孩?他叫杨康?”尹志平道:“是。”柯镇恶道:“那么他是你师弟了?”尹志平道:“是我师兄。弟子虽年长一岁,但杨师哥入门比弟子早了两年。”

郭靖学艺后初逢敌手便是个技艺高强之人,斗得半晌,心下怯了,那少年左脚飞来,啪的一声,正中他右胯。幸而他下盘工夫坚固,仇敌又似未用尽力,当下单身子一晃,当即双掌飞舞,护住满身关键,极力守御,又拆数招,那少年羽士步步进逼,郭靖目睹抵敌不住,俄然背后有人喝道:“攻他下盘!”

韩小莹悄悄祷祝:“五哥,十年来我们倾慕极力的教这个孩子,只是他资质不高,没能将我们工夫学好。但愿五哥在天之灵保佑,后年嘉兴比武之时,不让这孩子折了我们江南七怪的威风!”六怪向居江南山温水暖之乡,这番在朔风如刀的大漠一住十六年,蕉萃冰霜,鬓丝均已星星。韩小莹虽风韵不减,自亦已非当年少女红颜。

说话之间,忽稀有名蒙古军士骑马驰来,抢先一名十夫长驰近时翻身上马,向华筝微微躬身,说道:“华筝,大汗叫你去。”当时蒙前人朴素无文,不似汉人这般有诸般分歧的恭敬称呼,华筝虽是大汗之女,世人却也直呼其名。华筝道:“干甚么啊?”十夫长道:“是王罕的使者到了。”华筝立时皱起了眉头,怒道:“我不去。”十夫长道:“你不去,大汗要活力的。”

南希仁正要指导他这招的精要地点,树丛中俄然收回两下笑声,跟着钻出一个少女,鼓掌而笑,叫道:“郭靖,又给师父打了么?”郭靖胀红了脸,道:“我在练拳,你别来啰唣!”那少女笑道:“我就爱瞧你挨打!”

漠北草原之上,夏草青青,冬雪皑皑,晃眼间十年畴昔,郭靖已是个十六岁的细弱少年,距比武之约已不过两年,江南六怪催促得更加紧了,命他停息练习骑射,从早到晚,苦练拳剑。

六人一向未将比武赌赛之事对郭靖母子提及。朱聪见郭靖并无异色,又读下去:

五怪听到这里,同时“啊”了一声。他们早知丘处机了得,他全真教门人弟子又遍于天下,猜想那杨断念的子嗣必能找到,是以对嘉兴比武之约念兹在兹,无日不忘,然寻访一个不知下落之女子的遗腹子息,究属迷茫,生下的是男是女,更全凭天意,如果女子,武功毕竟有限,这时听到信中说已将男孩找到,心头都不由一震。

朱聪望着坟旁几堆骷髅,十年风雪,兀未朽烂,心中说不出的感慨。这些年来他与全金发两人踏遍了周遭数百里以内的每一处山谷洞窟,找寻铁尸梅超风的下落。此人如中毒而毙,定有骸骨遗下,如果不死,她一个盲眼女子势难耐久隐居而不露涓滴踪迹,那知她竟如幽灵般俄然消逝,只余荒山上一座宅兆,数堆白骨,保存下黑风双煞当年的恶迹。

这时朱聪已揭开信封,抽出信笺,朗声读了出来:

尹志平站起家来,从怀中摸出一封手札,双手呈给朱聪。

这日恰是腐败,江南六怪一夙起来,带了牛羊祭礼,和郭靖去张阿生坟上扫墓。蒙前人居处迁徙无定,这时他们所住的蒙古包与张阿生的宅兆相距已远,快马奔驰大半天方到。七人走上荒山,扫去墓上积雪,点了香烛,在坟前膜拜。

朱聪言语去处滑稽萧洒,心机却颇周到,他和柯镇恶暗入彀议了几次,均想梅超风双目虽中毒菱,但此人武功奇特,说不定竟能解毒,她若不死,必来寻仇,来得越迟,安插必然更加周到,手腕也必越加暴虐。十年来梅超风始终不现踪迹,六怪不但不敢怠惰,反加意防备。朱聪每见手背上为梅超风抓伤的五条伤疤,总起栗然之感,想她一身横练工夫,孔殷难伤,要抵抗“九阴白骨爪”,莫如“分筋错骨手”。这门工夫专在脱人枢纽、断人骨骼,以极快伎俩,进犯对方四肢和头骨颈骨,却不及胴体。朱聪自悔当年在中原之时,未曾多向精于此术的名家就教,六兄弟中又无人能会。厥后转念心想,天下技击本是人创,既无人传授,莫非我就不能自创?他外号“妙手墨客”,一双手机警之极,加上精擅点穴,熟知人身的穴道枢纽,有了这两大特长,研讨分筋错骨之术自不如何为难,数年以后,已深通此道精微,伎俩虽不及出自师授的稳实狠辣,却也颇具能力,与全金发拆解谙练以后,都授了郭靖。

郭靖听得恰是三师父韩宝驹,心中大喜,挫身抢到右首,再回过甚来,见六位师父本来早就站在本身身后,只因全神对于仇敌,竟未发觉。这一来精力大振,依着三师父的指导,猛向那羽士下三路攻去。那人身形飘忽,下盘公然不甚坚稳,江南六怪旁观者清,早看出他的缺点地点,他给郭靖一轮急攻,不住发展。郭靖乘胜直上,忽见仇敌一个踉跄,似在地下绊了一下,当下一个连环鸳鸯腿,双足齐飞。那知敌手这一下倒是诱敌之计,韩宝驹与韩小莹同声呼唤:“留意!”

这日他与四师父南山樵子南希仁对拆开山掌法。南希仁故意逗他尽量显现工夫,接连拆了七八十招,忽地左掌外撒,翻身一招“苍鹰搏兔”,向他后心击去。郭靖矮身遁藏,“秋风扫落叶”左腿回旋,横扫师父下盘。南希仁“铁牛耕地”,掌锋戳将下来。郭靖正要收腿变招,南希仁叫道:“记着这招!”左手倏出,拍向郭靖胸前。郭靖右掌当即上格,这一掌也算非常快速。南希仁左掌飞出,啪的一声,双掌订交,虽只使了三成力,郭靖已身不由主的向外跌出。他双手在地下一撑,当即跃起,满脸愧色。

华筝幼时由父亲许配给王罕的孙子都史,这些年来却与郭靖非常靠近,固然大师年幼,说不上有甚情义,但每想到将来要与郭靖别离,去嫁给那着名骄横的都史,老是好生不乐,这时撅起了小嘴,默不出声,挨了一会,毕竟不敢违拗父命,跟着十夫长而去。本来王罕与桑昆以儿子生长,要择日结婚,命人送来礼品,铁木真要她会晤使者。

“全真教下弟子丘处机沐手顿首,谨拜上江南六侠柯公、朱公、韩公、南公、全公、韩女侠尊前:江南一别,忽忽十有六载。七侠令媛一诺,间关万里,云天高义,海内同钦,识与不识,皆相顾击掌而言曰:不料前人仁侠之风,复见之于本日也。”

韩宝驹道:“底下如何说?”朱聪道:“信完了。确是他的笔迹。”当日酒楼赌技,朱聪曾在丘处机衣袋中偷到一张诗笺,是以认得他的笔迹。

郭靖出帐近前,只见那人宽袍大袖,头发打成髻子,不男不女,面孔为树影所遮,看不清楚。本来此人是个羽士,郭靖从没见过中土的羽士,问道:“你是谁?找我干甚么?”那人道:“你是郭靖,是不是?”郭靖道:“是。”那人道:“你那柄削铁如泥的短剑呢?拿来给我瞧瞧!”身子微晃,蓦地欺近,发掌便往他胸口按去。

那羽士既不抵抗,也不作势突围,双手相拱,朗声说道:“弟子全真教小道尹志平,奉师长辈春子丘道长调派,谨向江南各位师父存候问好。”说着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。江南六怪传闻此人是丘处机差来,都感惊奇,但恐有诈,却不伸手相扶。

郭靖怒从心起,斜身避过,伸手猛抓敌腕,左手拿向仇敌肘部,这一手是“分筋错骨手”中的“懦夫断腕”,只要仇敌手腕一给抓住,肘部非跟着遭拿不成,前一送,下一扭,喀喇一声,右腕枢纽就会立时脱出。这是二师父朱聪所授的分筋错骨工夫。

郭靖单掌护身,严加防备,问道:“你是谁?找我干么?”那少年喝道:“我们再练练。”语声未毕,掌随身至。

朔风渐和,大雪初止,北国大漠却尚苦寒。

“张公仙逝漠北,尤足令人扼腕长叹,耿耿之怀,无日或忘。贫道仗诸侠之福,幸不辱命,杨君嗣子,亦已于九年之前访得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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