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听桑昆道:“他已把女儿许给了我儿子,刚才他派人来跟我筹议结婚的日子。”说着向那被他砍死的大汉一指,又道:“我顿时派人去,请他明天亲身来跟我爹爹面谈。他听了必然会来,也决不会多带人手。我沿路埋伏军马,铁木真就有三头六臂,也逃不出我手掌心了。”说着哈哈大笑。札木合道:“好,干掉铁木真后,我们两路兵马当即冲他大营,杀他个干清干净。”
这鞭法却也甚奇,舞动并不迅捷,并无涓滴破空之声,东边一卷,西边一翻,招招全然出人料想以外,俄然挥鞭击向岩石,顿时石屑纷飞,足见落鞭的力道沉重之极。她东击西打,四周坚岩上尽是一条条深深鞭痕。猜想那长鞭多数是纯钢所铸,外镀白铜或白银,不然不能如此沉猛。蓦地里她右手横溜,执住鞭头,三丈多长的鞭子伸将出去,搭住一块石头,卷了起来,这一下矫捷确切,有如用手普通。郭靖正在诧异,那鞭梢甩去了石头,忽向他头上卷来,月光下看得清楚,鞭梢装着十多只明晃晃的锋利倒钩。
六怪传闻梅超风胆敢白日上门寻仇,都大出料想以外,一齐手执兵刃,抢出帐外,日影下只见一个苍髻道人拱手而立,却那边有梅超风的影子?
本来马钰得知江南六怪的行事以后,心中好生相敬,又从尹志平口中查知郭靖并无内功根底。他是全真教掌教,深明道家抑己从人的至理,雅不欲师弟丘处机在这件事上赛过了江南六怪。但数次奉劝丘处机认输,他却说甚么也不答允,因而远来大漠,苦心设法暗中成全郭靖,要令六侠得胜。不然那有这么巧法,他刚好会在大漠草原当中碰到郭靖?又这般毫没出处的为他破钞两年光阴?若不是梅超风俄然呈现,他一待郭靖内功已有根底,便即飘然南归,非论江南六怪还是丘处机,都不会晓得此中原委的了。
那道人出了一会神,道:“先前我已揣摩了半晌,猜想不透她手指之力怎会如此了得。善者不来,来者不善。她既敢前来寻仇,必然有恃无恐。”郭靖道:“她干么将骷髅头摆在这里?岂不是让我们晓得以后有了防备?”那道人道:“猜想这是练九阴白骨爪的端方。多数她想这绝壁高险难上,无人到来,那知阴差阳错,竟教我们撞见了。”
六怪均感惊奇,却又不由得不信。朱聪和全金发当即放脱了郭靖手腕。
过未几时,绝壁背后一条黑影腾踊而上,月光下长发飞舞,恰是铁尸梅超风。那崖背比崖前更加峻峭,想来她目不见物,分不出二者的难易。幸而如此,不然江南六怪此时都守在崖前,如果她从正面上来,两边动上了手,只怕六怪当中已有人遭她毒手。
柯镇恶森然道:“教你内功的那人呢?”
郭靖恐怕梅超风这时已找上六位师父,道:“我这就下去禀告师父。”那道人道:“好。你说有个好朋友要你传话,最好避她一避,再想良策,犯不着跟她硬拚。”
两人加快脚步,避过巡查的尖兵,抢到中间一座黄色的大帐以外,伏在地下,揭开帐幕一角往里张望,只见帐里一人拔出腰刀,用力劈落,将一名大汉砍死在地。
郭靖深思:“莫非他们诡计对于铁木真汗?这如何会?”又听帐中另一人说道:“先动手为强,后动手遭殃。倘若给他先动了手,你们可就大大糟了。事成以后,铁木真的牲口、妇女、财宝全归桑昆;他的部众全归札木合,我大金再封札木合为镇北招讨使。”郭靖只见到此人的背影,悄悄爬过数尺,瞧他侧面,此人好生面善,身穿镶貂的黄色锦袍,服饰华贵,揣摩他的语气,这才想起:“嗯,他是大金国的六王爷。”
郭靖又气又急,万料不到民气竟会如此刁滑,对结义兄弟也能图谋暗害,正待再听下去,那道人往他腰里一托,郭靖身子略侧,耳旁衣衿带风,梅超风的身子从身边擦了畴昔,只见她脚步好快,转眼已走出好远,手里却仍抓着一人。
马钰道:“敝师弟是修道练性之人,却爱与人赌强争胜,大违平静有为之理,不是削发人份所当为,贫道曾重重数说过他几次。他跟六侠赌赛之事,贫道不肯过问,更与贫道没半点干系。幸亏这是救护忠良以后,也是善举。两年之前,贫道偶尔和郭靖这孩子相遇,见贰心肠纯良,私行授了他一点儿强身养性、以保天年的法门,事前未得六侠允可,务请勿予怪责。只是贫道没传他一招半式武功,更没师徒名份,说来只是贫道交友了个小朋友,倒也没坏了武林中的端方。”说着温颜浅笑。
那大汉倒将下来,正跌在郭靖与道人面前。郭靖识得此人是铁木真的亲兵,不觉一惊:“如何他在这里给人杀死?”悄悄把帐幕底边又掀高了些,持刀行凶的那人恰好回身,见到侧面,是王罕的儿子桑昆。只见他把长刀在靴底下擦去血迹,说道:“现下你再没狐疑了罢?”另一人道:“铁木真义兄智勇双全,就怕这事不易胜利。”郭靖认得此人是铁木真的义弟札木合。桑昆嘲笑道:“你爱你义兄,那就去给他报信罢。”札木合道:“你也是我的义弟,你父亲待我这般亲厚,我当然不会负你。再说,铁木真一心想兼并我的部众,我又不是不知,只不过瞧在结义的份上,才没跟他翻脸罢了。”
马钰道:“贫道云游无定,不喜为人所知,是以与六侠虽近在天涯,却未前来拜见,伏祈恕罪。”说着又行了一礼。
郭靖承诺了,正要溜下崖去,那道人俄然伸臂在他腰里一抱,纵身而起,悄悄落在一块大岩石以后,蹲低了身子。郭靖待要发问,嘴巴已给按住,便伏在地下,不敢出声,从岩石前面暴露一对眼睛,谛视凝睇。
一片沉寂当中,但听得她幽幽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好师哥,你在阴世,可也每天念着我吗?”只见她双手执在长鞭中腰,两边各有丈余,一声低笑,舞了起来。
这声音繁音促节的响了很久,垂垂又由急而慢,终究停歇,只见她缓缓站起,左手在腰里一拉一抖,月光下俄然飞出烂银也似的一条长蛇。郭靖吃了一惊,凝神看时,本来是条极长的银色软鞭。他三师父韩宝驹的金龙鞭长不过六尺,梅超风这条鞭子却长很多了,目睹是三丈不足。
郭靖长长喘了口气,站起家来。那道人低声道:“我们跟着她,瞧她还闹甚么鬼。”抓住郭靖的腰带,悄悄从崖后溜将下去。
郭靖结结巴巴的道:“他他……他……在内里,求见六位师父。”
马钰抢步上前,拱手说道:“久慕江南六侠威名,本日识荆,幸何如之。”朱聪仍紧紧抓住郭靖手腕不放,只点头为礼,说道:“不敢,就教道长法号。”
六怪吃了一惊,他们晓得马钰道号丹阳子,是全真教教祖王重阳的首徒,王重阳去世后,他便是全真教的掌教,长春子丘处机还是他的师弟。他闭观静修,极少涉足江湖,是以在武林中名誉不及丘处机,至于武功修为,却谁也没见过,无人晓得深浅。
两人展开轻身工夫,尽力奔驰,回到六怪的蒙古包外时,已近中午。那道人道:“我本来不肯闪现行藏,是以要你不成跟六位师父说知。眼下事急,再也顾不得末节。你出来通报,说全真教马钰求见江南六侠。”
这时那道人在郭靖衣衿上一扯,郭靖回过甚来,只见梅超风在远处抓住了一人,仿佛在问他甚么。郭靖心想:“不管她在这里捣甚么鬼,恩师们老是临时无妨。我且听了他们计算大汗的体例,再作事理。”因而又伏下地来。
韩小莹喜道:“孩子,是这位道长教你本领的么?你干么不早说?我们都错怪你啦。”说着伸手抚摩他肩头,心中非常顾恤。郭靖道:“他……他叫我不要说的。”韩小莹斥道:“甚么他不他的?没点端方。傻孩子,该叫‘道长’。”虽是斥责,脸上却尽是喜容。郭靖道:“是,是道长。”这两年来,他与马钰向来“你”、“我”相称,心中只说他是“羽士伯伯”,向来不知该叫“道长”,马钰也不觉得意。
两人下崖着地时,梅超风的人影已在北面远处。那道人左手托在郭靖腋下,郭靖顿时感觉行走时身子轻了大半。两人行动如飞,远远跟踪,在大漠上不知走了多少路,天气微明时,见前面影影绰绰直立着数十个大营帐。梅超风身形闲逛,隐没在营帐当中。
朱聪仍抓着郭靖右腕脉门不放,喝道:“梅超风那妖妇呢?”郭靖道:“弟子昨晚见到她啦,只怕待会就来。”六怪望着马钰,惊奇不定。
那晚郭靖爬上崖去,那道人已在崖顶等着,见他上来,便向巨石旁一指,悄声道:“你瞧!”郭靖走近看时,月光下见是九个骷髅头,吓了一跳,颤声道:“黑风双煞又……又……来了。”那道人奇道:“你也晓得黑风双煞?”郭靖将当年荒山夜斗、五师父丧命,以及本身偶然中刺死陈玄风的事说了。陈述这段旧事时,想到昔日荒山夜斗双尸的诸般情状,满身不寒自栗,语音不竭发颤。刺死陈玄风之时,他年纪尚极幼小,还不知黑风双煞之名和此中过节,长大后才由众师父奉告。
札木合听了这番话,仿佛非常心动,道:“只如果寄父王罕命令,我当然受命行事。”桑昆大喜,道:“事已如此,爹爹如不命令,便是获咎了大金国。转头我去请令,他不会不给六王爷面子的。”完颜洪烈道:“我大金国就要发兵南下灭宋,当时你们每人统兵二万前去助战,大功胜利以后,另有封赏。”
梅超风斗然间转过身子,郭靖吓得忙缩头岩下,过得半晌,才想起她双目已盲,又悄悄探出头来,只见她盘膝坐在本身平素打坐的大石上,做起吐纳工夫来。郭靖恍然大悟,才知这呼吸运气,公然便是修习内功,心中对那道人悄悄感激。
完颜洪烈微微一笑,道:“那还不轻易?就只怕南朝的美女太多,你要不了这么多。”说着二人都笑了起来。完颜洪烈道:“如何对于铁木真,请两位说说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我先已和铁木真商讨过,要他派兵互助攻宋,这家伙只是不允。他为人夺目,莫要就此有了防备,怕我图谋于他。这件事可须更加谨慎才是。”
他睁眼看时,只见七师父韩小莹护住了本身,叫道:“大哥,且慢!”她手中长剑却已给柯镇恶铁杖砸飞。柯镇恶出声长叹,铁杖重重一顿,说道:“七妹老是心软。”郭靖这时才看清楚抓住本身双手的是二师父和六师父,胆战心惊之下,全然胡涂了。
只见她缓缓转过身来,月光照在她脸上,郭靖见她容颜仍颇娟秀,只是闭住了双目,长发垂肩,一股说不出的阴沉诡异之气。
桑昆喜道:“向来传闻南朝是花花天下,满地黄金,女人个个花朵儿普通。六王爷能带我们兄弟去玩耍一番,真再好不过。”
郭靖两年来跟他夜夜相处,这时才知他的名字。他也不知全真教马钰是多大的来头,点头承诺,奔到蒙古包前,揭开帐门,叫声:“大师父!”跨了出来。
那道人叹道:“那铜尸无恶不作,却本来已死在你手!”郭靖道:“我六位师父不时提起黑风双煞,三师父与七师父猜想铁尸已经死了,大师父却老是说:‘一定,一定!’这九个骷髅头是明天摆在这儿的,那么铁尸公然没……没死!”说到这句话,忍不住打个寒噤,问道:“你见到她了么?”那道人道:“我也刚来了未几一会,一上来就见到这堆东西。这么说来,那铁尸定是冲着你六位师父和你来啦。”郭靖道:“她双眼已给大师父打瞎了,我们不怕她。”那道人拿起一颗骷髅骨,细细摸了一遍,点头道:“此人武功当真短长之极,只怕你六位师父不是她敌手,再加上我,也胜不了。”郭靖听他说得慎重,心下惊奇,道:“十年前恶斗时,她眼睛不盲,还敌不过我七位恩师,现下我们有八小我。你……你当然帮我们的,是不是?”
过了一阵,忽听得梅超风满身发特别格之声,初时甚为迟缓,厥后越来越密,如同大锅当顶用沙炒豆,豆子熟时纷繁爆裂普通。听声音是发自人身枢纽,但她身子纹丝不动,满身枢纽竟能自行作响,郭靖虽不知这是上乘奇门内功,但也感觉此野生夫实在非同小可。
那道人牵着郭靖的手,奔出数十步,阔别营帐,低声道:“她在扣问你师父们的住处。我们须得快去,迟了怕来不及啦。”
柯镇恶道:“本来是全真教掌教到了,我们多有失敬。不晓得长来临漠北,有何见教?但是与令师弟嘉兴比武之约有关么?”
俄然摆布双手的手腕同时一紧,已给人抓住,跟着膝后剧疼,给人踢倒在地,呼的一声,铁杖当头砸落。郭靖侧身倒地,见持杖打来的恰是大师父柯镇恶,只吓得魂飞天外,再也想不到抵挡挣扎,只闭目待死,却听恰当的一声,兵刃订交,一人扑在本身身上。
郭靖想起本身还未代他通报,忙抢着道:“他是全真教马钰。”
郭靖早已执刀在手,目睹鞭到,更不思考,顺手挥刀往鞭梢上撩去,俄然手臂一麻,背后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揿倒在地,面前银光明灭,长鞭的另一端已重新顶缓缓掠过。郭靖吓出一身盗汗,心想:“如不是羽士伯伯相救,这一刀只要撩上了鞭子,我已给长鞭打得脑浆迸裂了。”幸喜那道人刚才伎俩敏捷,没收回半点声响,梅超风并没发觉。她练了一阵,收鞭回腰,伸臂抬腿,做了几个姿式,又托腮深思,这般闹了好久,才从绝壁背后翻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