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处一悄悄焦心,筹思脱身之道,但劲敌环伺,委实彷徨无策。本来他想完颜康是本身师侄,虽是大金王子,对本身总不敢如何,万料不到他对师叔不但全无敬长之礼,并且在府中伏下了这很多妙手,早知如此,自不能冒然深切虎穴前来赴宴。就算要来查问清楚,也不该带了郭靖这少年同来。本身要脱身而走,谅来世人也留不住,要同时救出郭靖却非易事,心想:“眼下不成当即破脸,须得迟延时候,探明大家的本事。”说道:“各位威名远震,贫道一贯敬慕,本日有缘得见高贤,欣喜已极。”向郭靖一指,道:“这少年不知天高地厚,获咎了沙龙王,各位既要将他留下,贫道势孤力弱,虽明知不成,却也难违众意。只是贫道大胆求各位显一下工夫,好令这少年晓得,不是贫道不肯着力,实在爱莫能助。”他这么说,一来是缓兵之计,盼有转机,二来要想探知对方大家真假。
本来沙通天和侯通海在黄河里称霸,水上工夫都甚了得。熟谙水性讲究的是水底潜泳不换气,是以侯通海把头埋在水中、雪里、土里,凝住呼吸,能隔一顿饭的工夫再出来,这是他常日练惯了的。
世人喝采声中,彭连虎笑跃归座。如果换作了旁人,他这一下明显有损削沙通天威风之嫌,但两人友情深厚,彭连虎又有言在先,说是“合股做买卖”,沙通天只微微一笑,并不见怪,转头对欧阳克道:“欧阳公子露点甚么,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开开眼界。”
他性子暴躁,却也非鲁莽胡涂的一勇之夫,这么一番话,郭靖顿时成了众矢之的。席上除了王处一与郭靖以外,大家都是赵王厚礼聘请来的,完颜康更是赵王的世子,听了沙通天这番话,都耸然动容,个个决意把郭靖截下,交由赵王措置。
王处一晓得凭本身这筷子之力,挟住汤祖德的手腕绰绰不足,抵挡梁子翁这一按却有不敷,当即松筷,顺手便向汤祖德左肩按落,这一下变招迅捷,梁子翁不及缩手,两股劲力同时按上了汤祖德双肩。汤祖德当真是祖上积善,名不虚取,竟有两大妙手同时向他夹攻,面子大是不小,双手不由自主的向前撑出,噗噗两声,左手按入一盆糟溜鱼,右手浸入一碗酸辣汤,喀喇喇一阵响,盆碗碎裂,鱼骨共瓷片同刺,热汤与鲜血齐流。汤祖德哇哇大呼,双手乱挥,油腻四溅,汤水淋漓。世人哈哈大笑,仓猝闪避。汤祖德羞愤难当,急奔而入。众仆人忍住了笑上前清算,半晌方妥。
这一来闹了个事无对证,王处一倒不好再说甚么,心中迷惑,深思:“要请那姓穆的前来,只须调派一两名亲随便是,这小子却要郭靖自去,显是要他亲目睹到穆家父女已然不在,好作见证。”嘲笑道:“不管谁弄甚么玄虚,将来总有水落石出之日。”
世人喝酒赞美,过了很久,侯通海双手一撑,“鲤鱼打挺”,从雪里拔出头来,翻身直立。
汤祖德平生最恨别人提起他是汉人。他自发一身技艺,为大金国办事又断念塌地,忠心耿耿,但金朝始终不让他带兵,也不派他做个掌有实权的处所大官,辛苦了二十多年,官衔固然不小,却仍在赵王府中领个闲职。王处一的话正触到了他把柄,神采立变,虎吼一声,站了起来,隔着梁子翁与欧阳克两人,出拳向王处一脸上猛力击去。
郭靖仓促回到赵王府。完颜康下席相迎,笑道:“郭兄辛苦啦,那位穆爷呢?”郭靖说了。完颜康叹道:“啊哟,那是我对不起他们啦。”转头对亲随道:“你快些多带些人,四下寻访,务必请那位穆爷转来。”亲随承诺着去了。
王处一最后为本身和郭靖斟满了酒,举杯饮干,朗然道:“贫道和各位无冤无仇,跟这位姓郭的小哥也非亲非故,和两边本来均不相干,不过见这少年很有侠义之心,是个有骨气的少年,是以想求各位瞧着贫道薄面,放他畴昔。”世人默不出声。王处一道:“各位若肯大量宽大,贫道天然也就放了小王爷,一名金枝玉叶的小王爷,换一个平常百姓,各位决不亏损,如何样?”
王处一右手伸出筷子,挟住了他手腕,笑道:“你不肯说也就罢了,何必动粗?”汤祖德这一拳立时在空中愣住,连使了几次劲,始终进不了半寸。他又惊又怒,骂道:“好妖道,你使妖法!”用力回夺,竟缩不转来,紫胀了面皮,难堪非常。
梁子翁坐在他身边,笑道:“将军别活力,还是坐下喝酒罢!”伸手向他右肩按去。
王处一道:“沙老前辈这可有曲解了。贫道虽知江南七怪的名头,但跟他们七人没一个了解。我一名师兄还和他们结下了一点小小梁子。要说帮着江南七怪来跟黄河帮肇事,那决计没有。”沙通天怪声道:“好极啦,那么你就把这小子交给我。”急跃离座,伸手往郭靖颈口抓落。
王处一毫不游移,左手松开,完颜康登得自在。王处一心知这些人都是武林中的成名流物,固然邪毒狠辣,私底下做事罔顾信义,但在旁人之前决计不肯食言而肥,自堕威名,向大家点首为礼,拉了郭靖的手,说道:“就此告别,后会有期。”
灵智上人等目睹他从斟酒当中,显现了精深内功,右手既能如此斟酒,左手搭在完颜康背上,稍一运劲,当即便能震碎贰心肺内脏,明显是我众敌寡,但投鼠忌器,大师眼睁睁不敢脱手。
王处一右手提起酒壶,说道:“本日会晤各位豪杰,实是有缘。贫道借花献佛,代小王爷敬各位一杯。”右手提起酒壶给大家一一斟酒。酒壶嘴中一道酒箭激射而出,顺次落入大家酒杯,非论那人距他是远是近,这道酒箭老是刚好落入杯内。有的人酒杯已空,有的还剩下半杯,但他斟来都恰到好处,或多或少,一道酒箭从空而降,落入杯中后恰好齐杯而满,既无酒水溢出,也没一滴落在杯外。
完颜康斟了一杯酒,站起家来,双手奉给王处一,说道:“长辈先敬道长一杯,那件事道长说如何办,长辈无有不遵。”王处一一楞,想不到他竟承诺得这么利落,举杯一口饮尽,说道:“好!我们把那姓穆的请来,就在这里谈罢。”完颜康道:“正该如此。就劳郭兄台端,把那位穆爷邀来如何?”王处一点了点头。
沙通天向完颜康的亲随们道:“相烦各位管家,将侯爷身边的雪打实。”众亲随都觉风趣,笑嘻嘻的将侯通海胸旁四周的雪踏得健壮。
参仙老怪梁子翁笑嘻嘻的站起家来,向世人拱了拱手,徐行走到庭中,忽地跃起,左足探出,已落在欧阳克插在雪地的筷子之上,拉开架子,“怀中抱月”、“二郎担山”、“拉弓式”、“脱靴回身”,把一起巧打连缀的“燕青拳”使了出来,脚下纵跳如飞,每一步都落在竖直的筷子之上。只见他“让步跨虎”、“退步收势”,把一起“燕青拳”打完,二十只筷子仍整整齐齐的竖在雪地,仅因他身材重量而插入雪下土中数寸,却没一只欹侧弯倒。梁子翁脸上笑容不竭,纵身回席。顿时采声合座,连退役的侍仆也都喝采。郭靖更不住啧啧称奇。
世人目睹一尾入了网的鱼儿竟自滑脱,无不暗呼可惜,均感脸上无光。
三头蛟侯通海早气闷了半日,当即离座,捋起长衣,叫道:“我先领教你的高招。”王处一道:“贫道这点点薄艺,如何敢跟各位过招?盼望侯兄大显绝技,让贫道开开眼界,也好经验经验这少年,让他晓得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,今后不敢再妄自逞能。”侯通海听他仿佛话中含刺,至于含甚么刺,可不明白了,只大声道:“是啊!”
郭靖离席出了王府,由两名亲随陪着来到高升堆栈。走进穆易的店房,父女两人却已人影不见,连行囊衣物都已带走。一问店伙,却说刚才有人来接他们父女走了,房饭钱已经结清,不再返来。郭靖忙问是谁接他们走的,店伙却说不出个以是然来。
王处一晓得郭靖躲不开这一抓,伸手在郭靖肩头悄悄一推,郭靖身不由主的离椅跃出。喀喇一声,沙通天五指落下,椅背已断。这一抓裂木如腐,确是罕见的凌厉工夫。沙通天一抓不中,厉声喝道:“你是护定这小子啦?”王处一道:“这孩子是贫道带进王府来的,自要好好带他出去。沙兄放他不过,今后再找他倒霉如何?”
沙通天心想:“全真派人多势众,非常难惹,不跟他脱手最好。”对侯通海道:“师弟,那你就练练‘雪里埋人’的工夫,请王真人指教。”王处连续说不敢。
王处一道:“你这将军是那一国人?凭甚么到这里仕进?”他见汤祖德明显是汉人,却在金国做武官,逼迫同胞,忍不住出言讽刺。
汤祖德先前见小王爷一下子就给这羽士骗去了一千两银子,早就甚为不忿,又感肉痛,这时见那羽士神采凛然,对小王爷好生无礼,更加气恼,发话道:“你这羽士是那所道观的?凭甚么到这里打秋风?”
彭连虎笑道:“沙大哥,你这手神技可让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。我们向来合股做买卖,这位霸道长既要考较我们,做兄弟的借光大哥这手神技,来合股做件事吧!”身子微晃,跃到厅口。这时沙通天已把最后一个“曲”字打了一半,瓜子还在弹出,彭连虎忽地伸出双手,将沙通天弹出的瓜子一颗颗的都从空中截了下来,放入左掌,跟着伸右指弹出,将雪堆中半个“曲”字嵌成了。
欧阳克道:“这少年如何获咎了沙兄,说出来大师评评理如何?”
这时酒筵将完,众仆在一只只金盆中盛了温水给大家洗手。王处一心想:“现下只等灵智上人显过武功,这些人就要一齐脱手了。”斜眼看那和尚时,只见他若无其事的双手浸入金盆。大家早已洗手结束,他一双手仍浸在盆里,世人见他如有所思,都有点奇特。过了一会,他那金盆中忽有一缕缕水气上升。再过一阵,盆里水气愈冒愈盛。半晌之间,盆里收回微声,小水泡一个个从盆底冒上。
王处一悄悄心惊:“这和尚内功好生了得!事不宜迟,我非先发制人不成。”目睹世人的目光都集注在灵智上人双手伸入的金盆,心想:“面前机会稍纵即逝,只要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料,先动手为强。”俄然身子微侧,左手超出两人,隔座拿住了完颜康腕上脉门,将他提过,随即抓住他背心上穴道。沙通天等大惊,一时不知所措。
沙通天深思:“这羽士武功毫不在我之下,凭我们师兄弟二人之力,想来留不下那小牲口。彭贤弟虽会助我,但这欧阳克武功了得,不知是甚么来头,如果竟和这牛鼻子勾搭,事情就不好办了。”说道:“我有四个不成材的弟子,跟从赵王爷到蒙古去办一件大事,目睹能够胜利,却给这姓郭的小子横里窜出来坏了事,可叫赵王爷愤恨之极。各位想想,我们连如许个小子也何如不得,赵王爷请我们来净是喝酒用饭的么?”
王处一见了大家绝艺,苦思脱身之计,斗然想起:“这些武林妙手,平时碰到一人已然不易,如何俄然都聚在这里?像白驼山少主、灵智上人、参仙老怪等人,向来极少涉足中原,为甚么一齐来了燕京?这中间定有严峻图谋,倒要设法瞧个端的。”
梁子翁笑道:“霸道长利落得很,这笔买卖就如许做了。”
沙通天道:“全真派威镇南北,公然名不虚传。兄弟要向道长就教一件事。”王处一道:“不敢,沙老前辈请说。”沙通天道:“黄河帮跟全真教向来各不相犯,道长干么尽力给江南七怪撑腰,来跟兄弟难堪?全真教虽人多势众,兄弟可也不惧。”
完颜康笑道:“道长说得是。不知那位穆爷弄甚么玄虚,当真古怪。”
沙通天道:“我师弟工夫卤莽,可见笑了。”伸手从碟中抓起一把瓜子,中指连弹,瓜子如一条线般直射出去。一颗颗嵌在侯通海所堆的雪堆之上,半晌之间,嵌成一个简写的“黄”字。雪堆离他坐位约三丈之遥,他弹出瓜子,竟然整整齐齐的嵌成一字,眼力手力之准实是惊人。王处一心想:“难怪鬼门龙王把持黄河,公然是有非同小可的艺业。”转眼间雪堆上又现出一个“河”字,一个“九”字,看来他是要打成“黄河九曲”四字。
这时飞雪兀自未停,侯通海奔到庭中,双臂连扫带扒,堆成了个四尺来高的小小雪坟,用脚踹得健壮,发展三步,忽地跃起,头下脚上,噗的一声,倒插入雪坟当中,头埋入雪,白雪直没到他胸口。郭靖看了摸不着脑筋,不知这是甚么工夫,只见他以头顶地,倒身直立,插在雪里,双脚并拢,竟不稍动。
完颜康定了定神,含笑道:“道长有暇,请随时过来叙叙,好让后辈得聆教益。”站起家来,恭送出去。王处一哼了一声,说道:“我们的事还没告终,定有再见的日子!”
郭靖是少年心性,起首拍掌喝采。侯通海归座喝酒,却狠狠瞪了他一眼。郭靖见他三枚肉瘤上都留有白雪,忍不住提示他:“侯三爷,你头上有雪。”侯通海怒道:“我诨号三头蛟,可不是行三,你干么叫我侯三爷?我恰好是侯四爷,可差了一爷!我头上有雪,莫非本身不知?我本来要抹,你这小子说了以后,恰好不抹。”厅中和缓,雪融为水,从他额上分三行流下,他侯四爷言出如山,大丈夫说不抹就不抹。
欧阳克听他语含讽刺,晓得先前震开他的手掌,此民气中已不无芥蒂,心想显些甚么工夫,叫这秃顶佩服我才好。这时侍役正奉上四盆甜品,在每人面前放上一双新筷,收起吃过咸食的筷子。欧阳克将已收起的筷子接过,顺手一撒,二十只筷子同时飞出,插入雪地,整整齐齐的排成四个梅花形。将筷子掷出,插入雪中,便小小孩童也会,天然不难,但一手撒出二十只筷子而布成如此整齐的图形,此中功力深妙之处,郭靖与完颜康、侯通海还不了然,王处一与沙通天等人都悄悄惊佩,齐声喝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