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蓉一怔,韩、南、全三人已同时扑在梅超风身上,要将她按住,却给她双臂力振,韩宝驹与全金发登即甩开。她跟着回击向南希仁抓去。南希仁着地滚蛋,梅超风已乘势跃起,尚未站稳,不防备背上又中了郭靖一掌,再次扑地颠仆。这一掌又是倏来无声,难出亡挡,只脱手缓了,力道不强,虽中在背心关键,她却未受伤。
那人转过身来,飘然出厅。
黄蓉大声叫道:“梅师姊,拆了八十多招啦,你还不认输?”本来也不过六十招高低,她却又给加上了二十几招。
梅超风乘势疾上,双臂直上直下,在“九阴白骨爪”的招数当中同时挟了“摧心掌”掌法。黄蓉晓得再斗下去郭靖必然亏损,不住叫道:“梅师姊,一百多招啦,快两百招啦,还不认输?”梅超风充耳不闻,越打越急。
陆乘风心想:“梅师姊工夫精进如此,此次如果跟我脱手,十招以内,我那边另有性命?这位郭老弟年纪悄悄,怎能有如此精深武功?我当真走了眼了,幸亏对他规矩殷勤,涓滴没忽视了。”
这一下两人都使上了尽力,只听得蓬的一声大响,两人背心同时撞中了一根厅柱。屋顶上瓦片、砖石、灰土纷繁跌落。众庄丁齐声号令,逃出厅去。
梅超风愤怒非常,心想我苦练数十年,竟不能对于这小子?掌劈爪戳,越打越快。她武功与郭靖原秘闻去何止倍蓰,只是一来她双目盲了,毕竟亏损;二来为报杀夫深仇,不免心躁,犯了武学大忌,兼之对方武功陡进,与己所料全然分歧;三来郭靖年青力壮,技艺敏捷,学得了明师所授的高招,两人竟打了个难明难分。堪堪将到百招,梅超风对他这十五招掌法的头绪已大抵摸清,知他掌法能力极大,不能近攻,因而在离他丈余以外奔来窜去,要累他力疲。发挥这降龙十八掌最是耗神吃力,时候久了,郭靖掌力所及,公然已不如先前之远。
梅超风大呼:“三招以内我杀不了他,我当场撞死在这里。”她在赵王府曾跟郭靖动过手,深知他武功秘闻,却不知数月之间,郭靖得九指神丐传授绝艺,武功已然大进。
完颜康看得又妒又恼:“这小子本来非我之敌,自今而后,如何还能跟他脱手?”
这时庄前云重月暗,世人方必然神,见郭梅二人又已斗在一起。星光熹微之下,两条人影倏分倏合,掌风呼呼声中,夹着梅超风运功时骨节格格爆响,比之刚才厅上激斗尤其惊心动魄。郭靖本就不敌,昏黑中更加倒霉,顷刻间连遇险招,见梅超风左腿扫来,当即右足飞起,迳踢她左腿胫骨,只要两下一碰,她小腿非断不成。那知梅超风这一腿乃是虚招,只踢出一半,忽地后跃,左手五指向他腿上抓下。
梅超风愤怒非常,不等郭靖站定脚步,闪电般扑了畴昔。只听得嗤的一声,郭靖衣衿给扯脱了一截,臂上也为她手爪带中,幸未受伤,贰心中一凛,还了一掌,拆不三招,又向柱后闪去,梅超风大声怒喝,左手五指又插入柱中。
那人恍若未闻,毫不睬会。梅超风向前疾扑,那人仿佛身子未动,梅超风这一扑却扑了个空。世人大惊,均觉此野生夫高得出奇,平生从所未见。
郭靖听得她呼唤,精力忽振,左掌拍出,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第十一掌“突如其来”,但左臂酸麻,去势迟缓之极。黄蓉、韩宝驹、南希仁、全金发四人正待同时向梅超风攻去,见郭靖这掌缓缓拍出,她却不知闪避,一掌正中肩头,顿时跌倒。本来梅超风全仗听音辨位以斗,郭靖这招去势极缓,没了风声,没法察知。
郭靖这时只觉头晕目炫,满身说不出的舒泰疏松,左臂更酸软有力,垂垂不欲伤敌,这恰是毒发之象,若不是他服过蟒蛇药血,已然毙命。黄蓉见他脸上懒洋洋的似笑非笑,大声叫道:“靖哥哥,快退开!”拔出蛾眉刺,就要扑向梅超风。
郭靖暗叫:“不好!”满身已感酸麻,幸亏留不足力,危急中右手屈起食中两指,半拳半掌,向她胸口打去,那是“潜龙勿用”的半招,本来左手同时向里钩拿,右推左钩,仇敌极难闪避,现下左腕遭拿,只得使了半招。“降龙十八掌”能力奇大,虽只半招,也已非同小可,梅超风听到风声奇特,既非掌风,亦非拳风,忙侧身卸去了一半来势,但肩头仍让打中,只觉一股极大力量将本身身子推得向后撞去,右手疾挥,也将郭靖身子推出。
梅超风呆了半晌,脸上又现凄厉之色,喝道:“姓郭的小子,接招罢!”双手提起,十指尖尖,在烛火下收回碧幽幽绿光,却不收回。郭靖道:“我在这里。”梅超风只听得他说了一个“我”字,右掌微晃,左手五指已抓向他面门。郭靖见她来招奇速,身子稍侧,左臂反过来就是一掌。梅超风听到声音,待要相避,已是不及,“降龙十八掌”招招精美非常,蓬的一声,正击中肩头。梅超风顿时给震得退开三步,但她武功诡异之极,身虽退开,不知如何,霎眼间又已抢回原地,手爪敏捷非常的抓来。郭靖大惊之下,左腕“内关”、“外关”、“会宗”三穴已给她同时拿住。
梅超风全神灌输在郭靖身上,听他从厅中飞身而出,立时跟着扑上。
梅超风冷然道:“若凭比试武功,我三招内不能胜你,早该伏输认败。但是本日并非比武,乃是报仇。我早已输了给你,但非杀你不成!”一言方毕,双臂运劲,右手连发三掌,左手连发三掌,都击在柱子腰心,跟着大喝一声,双掌同时推出,喀喇喇一声响,柱子居中折断。
陆冠英在旁看得亲热,惊叫道:“留意!”那日他小腿被抓,完颜康使的恰是这一下伎俩。在这一瞬之间,郭靖已惊觉伤害,左手猛地穿出,以余力往梅超风手腕上挡去。这是危急当中变招,招数虽快,劲力不强。梅超风和他手掌订交,立时发觉,左手倏翻,小指、知名指、中指三根已划上他手背。郭靖右掌呼的击出。梅超风侧身跃开,纵声长笑。
梅超风反手捞出,快如闪电,世人也不见那穿青布长袍的人如何闪躲,她这一抓竟没抓着。那人行动有如鬼怪,却未收回半点声响。
梅超风道:“你真的有种不逃?”郭靖道:“不逃。”梅超风道:“好!我跟江南六怪大师死了亲人,我命苦,你们也命苦,有甚么体例?深仇大怨就此一笔取消。好小子,跟我走罢!”
郭靖只感左手背上麻辣辣地有如火烧,低头看时,手背已遭划伤,三条血痕中仿佛微带玄色,斗然记起蒙古绝壁顶上梅超风留下的九颗骷髅,六位师父提及她练九阴白骨爪后,手爪上自有剧毒,刚才手臂给她抓到,因没损肉见血,未受其毒,现下可难逃厄运了,叫道:“蓉儿,我中了毒。”不待黄蓉答复,纵身上去呼呼两掌,心想只要擒住了她,逼她交出解药,本身才气活命。梅超风发觉掌风猛恶,早已让开。
郭靖打出这两掌后,神智已感含混,身子摇了几摇,脚步踉跄,跌了下去,正躺在梅超风身边。黄蓉忙俯身去扶。
黄蓉叫道:“梅师姊,他是豪杰子,你却叫江湖上豪杰笑歪了嘴。”梅超风怒道:“如何?”黄蓉道:“他是江南六侠的嫡传弟子。六侠的武功近年来已大非昔比,他们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,本日饶了你,还给你面子,你却不知好歹,尚在口出大言。”梅超风怒道:“呸!我要他们饶?六怪,你们武功大进了?那就来尝尝?”黄蓉道:“他们何必亲身跟你脱手?单是他们的弟子一人,你就一定能胜。”
世人目睹郭靖已占上风,他倚柱而斗,显已立于不败之地,如此说法,那是给她面子,要她就此干休。陆乘风心想:“这般了事,最好不过。”
梅超风听得声响,人未站起,五指已戳了畴昔,突觉指上奇痛,立时觉悟,知是戳中了黄蓉身上软猬甲的尖刺,忙使“鲤鱼打挺”跃起,只听得一人叫道:“这个给你!”风声响处,一件古怪的东西打了过来。梅超风听不出是何兵刃,右臂挥出,喀喇一声,把那物打折在地,倒是一张椅子,刚觉奇特,只听风声荡漾,一件更大的东西又疾飞过来,当即伸出左手抓拿,竟摸到一张桌面,又光又硬,无所措手。本来朱聪先掷出一椅,再藏身于一张紫檀方桌以后,握着两条桌腿,向她撞去。梅超风飞脚踢开桌子,朱聪早已放脱桌脚,右手前伸,将三件活东西放入了她衣领。
梅超风突觉胸口几件冰冷光滑之物乱钻蹦跳,不由得吓出一身盗汗,心道:“这是甚么古怪暗器?还是巫术妖法?”仓猝伸手入衣,一把抓住,倒是几尾金鱼,手触衣衿,一惊更是不小,不但怀中盛放解药的瓷瓶不知去处,连那柄短剑和九阴真经下卷抄本也踪迹全无。她内心一凉,顿时不动,呆立本地。
陆乘风道:“旁遥远道来此,小可未克驱逐,请坐下共饮一杯如何?”
黄蓉道:“好,这里的人都是见证。三招太少,十招罢。”郭靖道:“我向梅前辈请教十五招。”他只学了降龙十八缺三掌,心想把这十五掌一一使将出来,或能抵挡得十五招。黄蓉道:“就请陆师哥和陪你来的那位客人计数作证。”梅超风奇道:“谁陪我来着?我单身闯庄,用得着谁陪?”黄蓉道:“你身后那位是谁?”
梅超风感到郭靖掌法凌厉,不敢分神答话,心中暗喜:“你越用力,爪毒越发作得快,本日我就算命丧此地,夫仇老是报了。”
黄蓉等听了郭靖之言,尽皆大惊。柯镇恶铁杖摆动,六怪和黄蓉七人将梅超风围在垓心。黄蓉叫道:“梅师姊,你早就输了,如何还打?快拿解药出来救他。”
烛光闪动之下,见梅超风容颜美丽如昔,她本来肤色略见乌黑,但近年来昼伏夜出,多居荒山野岭,肌肤转白,双颊上还搽了一些花瓣汁液,仿佛涂了胭脂普通。当年在桃花岛之时,梅超风容色素净,脾气和顺,陆乘风当时年幼,对这位师姊虽无情爱之想,却也不由暗慕,师姊待他也颇亲厚,有如姊姊普通。厥后为师父断腿迫逐,对黑风双煞恨恶殊深,今宵相逢,见师姊芳姿犹在,身形飘忽,不由得想起昔日在岛上同门学艺之情,只是师姊心中怨深仇重,脸上多了几分戾气,且脱手凌厉狠辣,招数非师门所授,不免令人有栗栗之感,只盼两人尽早罢斗。
郭靖这才觉悟,回身前跃,到了一根柱子边上。梅超风五指抓来,郭靖当即缩身柱后,秃的一声,梅超风五指插入了柱中。她全凭仇敌拳风脚步之声而辨知对方地点,柱子牢固在地,决无声气,郭靖在鏖战时斗然间躲到柱后,她那边晓得?待得惊觉,郭靖呼的一掌,从柱后打了出来,只得硬接,左掌照准来势猛推出去。两人各自震开数步,她五指才从柱间拔出。
厅上诸人一身武功,见机极快,见她发掌击柱,已各向外窜出。陆冠英抱着父亲最后奔出。只听得震天价一声大响,大厅塌了半边,只要那兵马批示使段大人回避不及,两腿为一根巨梁压住,狂呼拯救。完颜康畴昔抬起梁木,把他拉起,扯扯他的手,乘乱想走。两人刚转过身来,背后都是一麻,已不知给谁点中了穴道。
郭靖平时曾听大师父、二师父等言道,梅超风的“九阴白骨爪”专在对方明知不能发招之时暴起疾进,难闪难挡,他出来跟梅超风脱手,对此节本已严加防备。岂知她招数窜改无方,虽给本身击中一掌,竟反过手来立时扣住了他脉门。
郭靖此次却不乘势相攻,叫道:“梅前辈,我武功远不及你,请你部下包涵。”
过了半晌,梅超风又问:“那晚吹箫的前辈高人,便是中间么?梅超风好生感激。”世人不由骇然,梅超风用耳代目,以她听力之佳,竟未听到此人出去的声音。黄蓉道:“梅师姊,那人已经走了。”梅超风惊道:“他出去了?我……我如何会没闻声?”黄蓉道:“你快去找他罢,别在这里发威了。”
黄蓉灵机一动,纵身跃到柱边,叫道:“靖哥哥,瞧我!”郭靖连发两招“利涉大川”、“鸿渐于陆”,将梅超风远远逼开,昂首只见黄蓉绕着柱子而奔,连打手势,一时还不明白。黄蓉在柱后一缩身,叫道:“在这里跟她打。”
这时郭靖与梅超风各展所学,奋身相拚,一个掌法精美,力道沉猛,一个抓打狠辣,变招奇特,大厅中只听得呼呼风响。梅超风跃前纵后,四周八方打击。郭靖情知仇敌招数太奇,跟着她见招拆招,必将亏损,记取洪七公当日教他对于黄蓉“桃华落英掌”的诀窍,不管仇敌如何花腔百出,千变万化,本身只是把“降龙十八掌”中的十五掌连环来去、一遍又一遍的使出。这诀窍公然使得,两人拆了四五十招,梅超风竟不能逼近半步。只看得黄蓉笑逐颜开,六怪挢舌不下,陆氏父子目炫神驰。
梅超风自到江南今后,这些日来一向感觉身后有点古怪,仿佛有人跟从,但非论如何出言摸索,如何擒拿抓打,始终摸不着半点影子,还道是本身心神恍忽,狐疑生暗鬼,但那晚有人吹箫驱蛇,为本身得救,明显是有位高人在旁脱手,她当时曾望空拜谢,却又没人搭腔。她在松树劣等了几个时候,更无半点声气,不知这位高人于何时拜别。这时听黄蓉问起,不由大惊,颤声道:“你是谁?一起跟着我干甚么?”
江南六怪面面相觑,又惊又喜:“靖儿从那边学来这等高超的武功?”韩宝驹望了黄蓉一眼,猜想必是她传授,悄悄佩服:“桃花岛武功公然了得。”
本来先前屋柱倒下,压破了金鱼缸,金鱼流在地下。朱聪知梅超风知觉极灵,伎俩又快,远非彭连虎、裘千仞诸人所及,因而捡起三尾金鱼放入她衣中,先让她吃惊分神,才施空空妙手扒了她怀中各物。他拔开瓷瓶塞子,送到柯镇恶鼻端,低声道:“如何?”柯镇恶是利用毒物的大里手,一闻药味,便道:“内服外敷,都是这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