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伯通一个筋斗,倒跃入海。洪七公叫道:“老顽童,你会水性不会?”周伯通从水中钻出头来,笑道:“勉强对于着尝尝……”前面几句话为海风劈面一吹,已听不清楚。此时桅杆垂垂倾侧,目睹便要横堕入海。洪七公叫道:“靖儿,桅杆与船身相连,合力震断它。来!”两人掌力齐发,同时击在主桅的腰身。桅杆虽坚,却怎禁得起两人刚力齐施?只击得几掌,轰的一声,拦腰折断,两人抱住了桅杆,跌入海中。

这时已有四五头虎鲨围住了周伯通团团兜圈,只是没看清情势,不敢进犯。周伯通弯下腰来,通的一声,挥棒将一条虎鲨打得脑浆迸裂,群鲨闻到血腥,纷繁踊上。

洪七公道:“靖儿,我们畴昔接他。”两人一手扶着断桅,一手划水,循声游去。海中浪头极高,划了数丈,又给波浪打了返来。洪七公朗声叫道:“老顽童,我们在这里。”他内力深厚,虽海风吼怒,浪声彭湃,叫声还是远远的传了出去。只听周伯通叫道:“老顽童变了落水狗啦,这是咸汤泡老狗啊。”

郭靖放眼四望,坐船早为波澜淹没,众船夫自也已尽数葬身海底,忽听周伯通大声惊呼:“啊哟,乖乖不得了!老顽童这一下可得粉身碎骨。”洪七公与郭靖听他叫声惶急,齐问:“如何?”周伯通手指远处,说道:“沙鱼,大队沙鱼。”郭靖发展戈壁,不知沙鱼的短长,一转头,见洪七公神采有异,心想不知那沙鱼是多么样的怪物,连师父和周大哥平素那样泰然自如之人,竟也不能平静。

这时周伯通与洪七公也各杀了一条沙鱼。周伯通中了黄药师的掌力,本来未痊,酣斗很久,胸口又剧痛起来,他大笑叫道:“老叫化,郭兄弟,我失陪了,要先走一步到沙鱼肚子里去啦!唉,你们不肯赌赛,我固然赢了,却也不算。”郭靖听他说话之时固然大笑,语音中很有绝望之意,便道:“好,我跟你赌!”

隔了一会,又道:“实在郭靖并没扯谎。老顽童说他从梅超风处借得真经下卷,誊写记熟,当真荒诞之至。超风手中的下卷,怪文部分脱漏倒置,并不完整,另有很多缺字,郭靖所背经文却完整无缺,前后补足。超风所写的‘恁时相见早留意’、‘不随流水即随风’那些词句,是在她盲眼之前写的,郭靖如借来誊写,必会晤到,他觉得是经文,定会傻里傻气的也背了出来。但是他没背。老顽童显是在胡说八道,那么说郭靖早知这是九阴真经,也必是冤枉了他。蓉儿喜好上这个诚恳头小傻瓜,这番他死在大海当中,她必悲伤之极!唉,世上何人不悲伤?喜少愁多总销魂!靖儿并不是我用心害死的。蓉儿,蓉儿,我可没对你不住!”他仿佛已发觉女儿便在圹室当中,最后这段话,似是特地对她说的。

欧阳锋微微一笑,不再说话,命部下人拿过一只小酒杯。他从蛇杖中放出双蛇,右手伸出两指,捏住一条怪蛇的头颈,蛇口伸开,牙齿尖端毒液顿时涌出。欧阳锋将酒杯伸畴昔接住,半晌之间,黑如漆、浓如墨的毒液流了半杯。他放下怪蛇,抓起另一条蛇如法炮制,盛满了一杯毒液。两条怪蛇吐出毒液后盘在杖头,不再游动,似已筋疲力尽。

黄蓉只听得毛骨悚然,一股凉意从心底直冒上来。她虽不明端的,但料知花船中必然安排着极奇妙、极暴虐的构造,她素知父亲之能,只怕郭靖等三人这时已遭了毒手,心中又惊又痛,立时就要抢出去求父亲援救三人道命,但吓得脚都软了,一时不能举步,口中也叫不出声来。只听得父亲凄然长笑,似歌似哭,出了墓道。

周伯通道:“老叫化,黄老邪真有几下子,这船他是如何弄的?”洪七公道:“我也不晓得啊。靖儿,抱住桅杆,别罢休……”郭靖还没承诺,只听得豁喇喇几声巨响,船身从中裂为两半。两名船夫大惊,抱着帆桁的手一松,直跌入海中去了。

西毒欧阳锋听旁人说他手腕暴虐,向来不觉得忤,反有沾沾自喜之感,听周伯通如此说,微微一笑,说道:“老顽童,这一点小小玩意儿,跟老毒物的本领比起来,可还差得远啦。你们三位给这些小小的沙鱼困得上气不接下气,在戋戋看来,沙鱼虽多,却也算不了甚么。”说着伸出右手,朝着海面自左而右的在胸前划过,说道:“海中沙鱼就算再多上十倍,老毒物要一鼓将之毁灭,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。”

郭靖见海面上翻翻滚滚,不知有几千几万条沙鱼,又见沙鱼一口就把死鲨身上的鱼肉扯下一大块来,牙齿既长且利,不由大感惶恐,突觉脚上有物微微碰撞,他疾忙缩脚,身底水波闲逛,一条大沙鱼猛窜上来。郭靖左手在桅杆上一推,身子借力向右,顺手挥金刀刺落。金刀锋锐非常,嗤的一声轻响,在沙鱼头上刺了个洞穴,一股鲜血从海水中翻滚而上。群鲨围上,乱抢乱夺的咬啮。

周伯通喜道:“这才死得风趣!”回身避开两条沙鱼的同时夹攻,忽见远处白帆高张,暮霭苍茫中一艘大船破浪而来。洪七公也即见到,恰是欧阳锋所乘座船。三人见有救济,尽皆大喜。郭靖靠近周伯通身边,助他抵挡沙鱼。

周伯通叫道:“老叫化,郭兄弟,天一黑,咱三个就一块一块的钻到沙鱼肚里去啦。我们来个赌赛,瞧是谁先给沙鱼吃了。”洪七公道:“先给鱼吃了算输还是算赢?”周伯通道:“当然算赢。”洪七公道:“啊哟,这个我宁肯认输。”反手一掌“神龙摆尾”,打在一条大鲨身侧,那条大鲨总有二百余斤,为他掌力动员,飞出海面,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,这才落下,只震得海面水花四溅,那鱼白肚向天,已然毙命。

黄蓉不明此中启事,听了父亲的话茫然不解,只听他又道:“超风虽将真经下卷还了我,但当时你就默得并非全对,这些叽哩咕噜的奇文怪句,你不明其意,又怎记得住?现下老顽童将九阴真经的真本背得滚瓜烂熟,姓郭的小子也背得一丝不错,我将这两人沉入大海,正如燃烧两部活的真经普通。你在天之灵,通灵有如天仙,灵性神通远胜当年活着之时的聪明,跟他二民气中所记一加对比,你便能够心安了。就只洪老叫化平白无端的陪送了老命,未免太冤。我在一日当中,为了你而杀死三个妙手,偿了当日许你之愿,他日相逢,你必会说你丈夫言出必践,对爱妻答允下之事,可没一件不做。嘿嘿!”

郭靖忍不住好笑,心想在这危急当中他另有表情谈笑,“老顽童”三字果然名不虚传。三人前后从船桅堕下,给波浪推送,半晌间已相隔数十丈之遥,洪郭二人奋力拨水,过了很久,才渐渐靠近周伯通。

黄蓉定了定神,更无别念:“我要去救靖哥哥,如果救他不得,就陪他死了。”她知父亲脾气古怪,对她母亲又已爱到发痴,求他必定无用,奔出墓道,直至海边,跳上划子,拍醒船中的哑船夫,命他们立时扬帆出海。忽听得马蹄声响,一匹马急驰而来,同时父亲的玉箫之声,也模糊响起。

只一顿饭工夫,大船驶近,放下两艘小舢板,把三人救上船去,周伯通口中吐血,还在不竭谈笑,指着海中群鲨谩骂。

洪七公、周伯通、郭靖三人抢出船舱,都是脚下一软,水已没胫,不由得大惊,一齐跃上船桅,洪七公还顺手提上了两名哑子船夫,昂首看时,船面上波澜澎湃,海水滚滚灌入船来。这变故突如其来,三人一时都惶然失措。

欧阳克和蛇夫用大块牛肉作饵,挂在铁钩上垂钓,半晌之间,钓起了七八条大鲨。洪七公指着沙鱼笑道:“好,你吃不到我们,这可得让我们吃了。”欧阳克笑道:“小侄有个别例,给洪伯父报仇。”命人削了几根粗木棍,用铁枪撬开沙鱼嘴唇,将木棍撑在高低两唇之间,然后将一条条活鲨又抛入海里。周伯通笑道:“这叫它永久吃不得东西,但是十天八日又死不了。”

郭靖心道:“如此毒计,亏他想得出来。这馋嘴之极的沙鱼在海里活活饿死,那滋味可真够受的。”周伯通见他脸有不愉之色,笑道:“兄弟,这暴虐的体例你瞧着不扎眼,是不是?这叫做毒叔自有毒侄啊!”

本地离桃花岛已远,四下里波澜山立,没半点陆地的影子,洪七公悄悄叫苦,心想在这大海当中漂流,如无船救济,无饮无食,武功再高,也支撑不到十天半月,转头了望,连欧阳锋的坐船也没了影踪。远远听得南边一人哈哈大笑,恰是周伯通。

洪七公心中起疑:“凭他有天大本领,也不能把成千成万条沙鱼尽皆杀了,只怕他另有异谋。”只听欧阳锋笑道:“赌人头却也不必。倘若我胜了,我要请你做一件事,你可不能推让。如果我输,也任凭你调派做一件难事。你瞧好也不好?”周伯通大呼:“任你爱赌甚么就赌甚么!”欧阳锋向洪七公道:“这就相烦七兄做其中证。”洪七公点头道:“好!但若胜方说出来的难事,输了的人做不到,或是不肯做,却又怎地?”周伯通道:“那就本身跳到海里喂沙鱼。”

洪七公运起掌力,在桅杆绝顶处连劈两掌,把桅杆劈下了半截,半截桅杆从中裂开,成为两根粗大的木棒。只见海面的白雾中忽喇一声,一个巴斗大的鱼头钻出水面,两排锋利如刀的白牙在阳光中一闪,鱼头又没入了水中。洪七公将一根木棒掷给郭靖,叫道:“照准鱼头打!”郭靖探手入怀,摸出金刀,叫道:“弟子有刀。”将木棒远远掷去,周伯通伸手接住。

本来黄药师对老婆情深意重,兼之爱妻为他而死,当时一意便要以死相殉。他自知武功精深,吊颈服毒,一时都不得便死,死了以后,尸身又不免受岛上哑仆蹧蹋,因而去大陆捕拿造船巧匠,打造了这艘花船。这船的龙骨战役常船只无异,船底木料却并非用铁钉钉结,而是以生胶绳索胶缠在一起,泊在港中固是一艘极其富丽的花船,但如驶入大海,给浪涛一打,必致淹没。他本拟将老婆尸体放入船中,驾船出海,当波涌舟碎之际,按玉箫吹起“碧海潮生曲”,与老婆一齐葬身万丈洪涛当中,如此萧洒俶傥以终此平生,方不屈辱了当世武学大宗匠的成分,但每次临到出海,老是既不忍携女同业,又不忍将她抛下不顾,终究造了墓室,先将老婆的棺木厝下。这艘船却每年油漆,用经常新。要待女儿长大,有了妥当归宿,再行此事。

周伯通道:“啊!老毒物吹得好大的气,你若能大显神通,真把海上沙鱼尽数杀了,老顽童向你叩首,叫你三百声亲爷爷。”欧阳锋道:“那可不敢当。你若不信,咱俩无妨打个赌。”周伯通大呼:“好好,赌人头也敢。”

周伯通赞道:“好掌法!我拜你为师,你教我这招‘打鲨十八掌’。便可惜没时候学了,老叫化,你到底比是不比?”洪七公笑道:“恕不作陪。”周伯通哈哈一笑,问郭靖道:“兄弟,你怕不怕?”郭靖心中实极惊骇,然见两人越打越宁定,存亡大事,却也拿来讲笑,精力为之一振,说道:“先前很怕,现下好些啦。”忽见一条巨鲨张鳍鼓尾,蓦地冲将过来。

黄蓉大奇:“爹爹从那边得了九阴真经?”只听他又道:“我却不是用心要杀你半子,是他们本身强要坐那艘船的。”黄蓉猛吃一惊:“妈妈的半子?是说靖哥哥?坐了那船便如何?”凝神聆听,黄药师却反来覆去陈述老婆去世以后,本身如何的孤寂难受。黄蓉听父亲透露真情,不由凄然,心想:“靖哥哥和我都是十多岁的孩子,两情坚毅,将来何愁没重见之日?我老是不分开爹爹的了。”正想到此处,却听父亲说道:“老顽童武功已比我为高,我已杀他不得。他把真经高低卷都用掌力毁了,我只道许给你的心愿再无得偿之日,那知鬼使神差,他坚要乘坐我造来跟你相会的花船……”黄蓉心想:“每次我要到那船上去玩,爹爹总厉色不准,如何是他造来和妈妈相会的?”

黄蓉向岸上望去,见郭靖那匹小红马正在月光下来回奔驰,想是它局处岛上,不得发挥骏足,夜中出来驰骋。心想:“这茫茫大海当中,那边找靖哥哥去?小红马即使神骏,一离陆地,却全然无能为力了。”

他见那巨鲨来势凶暴,侧过身子,左手向上一引,这是个诱敌的虚招,那巨鲨公然被骗,半身跃出水面,疾似飞梭般向他左手咬来。郭靖右手金刀砍去,插中巨鲨口下的咽喉之处。那巨鲨正向上跃,这急升之势,刚好使金刀在它腹上划了一条长缝,顿时血如泉涌,脏腑都翻了出来。

欧阳锋和欧阳克站在大船头上驱逐,极目了望,见海上鼓鳍来去的尽是沙鱼,心下也不由骇然。周伯通不肯认输,说道:“老毒物,是你来救我们的,我可没出声求救,是以不算你对我有拯救之恩。”欧阳锋道:“那天然不算。本日阻了三位海中杀鲨的雅兴,兄弟好生过意不去。”周伯通笑道:“那也罢了,你阻了我们的雅兴,却免得我们钻入沙鱼肚中玩耍,两下就此扯直,谁也没亏负了谁。”

三人武功卓绝,在群鲨围攻当中,东闪西避,身上竟未受伤,每次脱手,总有一条沙鱼或死或伤。那沙鱼只要身上出血,转刹时就给火伴扯食得剩下一堆白骨。饶是三人艺高人胆小,见了这景象也不由栗栗危惧。四周沙鱼难计其数,杀之不尽,到得厥后,总归无幸,当酣斗之际,尽力施为,也不暇想及其他。三人掌劈刀砍,拳打棒击,不到一个时候,已打死二百余条沙鱼,但见海上烟雾四起,太阳渐渐落向西方海面。

只见周伯通双足底下都用帆索缚着一块船板,正发挥轻功在海面踏波而行。波浪太大,虽身子随波起伏,仿佛清闲安闲,要进步后退,却也不易肆意而行。他玩得努力,毫没理睬面前的伤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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