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七公落水在先,衣服已大半给火烤干,欧阳锋身上却尚湿淋淋地,这一来,西毒可又占了北丐上风。洪七公奋力拒战,涓滴不让,斗然间一根着了火的桅杆从半空中堕将下来,二人仓猝后跃。那桅杆隔在二人中间,熊熊燃烧。

洪七公与欧阳锋各自发挥上乘武功,在烈焰中一面闪避纷繁跌落的木杆绳索,一面拆解对方来招。这中间洪七公却占了便宜,他曾入海游往小艇,满身湿透,不如欧阳锋那么衣发易于着火。二人武功本来难分轩轾,一方既占便宜,登处上风。欧阳锋不久便须发俱焦,衣角着火,给逼得一步步退向烈焰高涨的船舱,他要待跃入海中,但为洪七公着着进迫,缓不出一步手脚,如硬要入海,身上不免中招。洪七公的拳势掌风多么短长,只要中了一招,受伤自必不轻,他奋力拆解,筹思脱身之策。

这时船上大火照得海面通红,洪七公与郭靖看得清清楚楚,洪七公怒道:“他以此威胁,想上我们小艇,哼!我去夺蓉儿返来。”郭靖见大船上火盛,道:“我也去。”洪七公道:“不,你守着小艇,莫让老毒物夺去了。”郭靖应道:“是!”用力扳桨,此时大船已自不动,未几时小艇划近。洪七公双足在艇首力蹬,向前飞出,左手探出,在大船边上插了五个指孔,借力翻身,跃上大船船面。

想到此处,不由对劲浅笑。偷酒窃食,原是他的拿抄本领,当年在临安皇宫御厨梁上一住三月,天子所吃的酒馔每一件都由他先行尝过。皇宫中保镳多么森严,他都来去自如,旁若无人,到舱底偷些酒吃,当真何足道哉。蹑步走到后船面,眼望四下无人,悄悄揭开下舱盖板,溜了下去,将舱板托回原位,嗅得几嗅,早知储藏食品的地点。

欧阳锋回过黄蓉的身子挡架,洪七公只得收招。欧阳锋知黄蓉身穿软猬甲,看准她后颈穴道,出指导中。黄蓉顿时身子软垂,转动不得。洪七公喝道:“老毒物好不要脸,快把她放下艇去,我跟你在这里决个胜负。”

欧阳锋已在舱底生了火,却发见船尾小艇影踪全无,不由连珠价叫苦,只听得洪七公的笑声远远传来,心想这回害人不成反而害己,正自惶急无计,俄然见到黄蓉的轻舟,仓猝抢出,叫道:“快上那船!”那轻舟上的哑巴船夫个个是奸恶之徒,当黄蓉在船之时,受她威慑,不敢不听调派,一见她离船,恰是天赐良机,当即转舵扬帆,远远逃开。

郭靖道:“蓉儿,你瞧那西毒好凶。”黄蓉给点中了穴道,作声不得。郭靖又道:“我去请师父下来,好不好?那船转眼要沉啦。”黄蓉仍不答。郭靖转过甚来,见欧阳克正抓住她手腕,心中大怒,喝道:“罢休!”

那两人脚步轻盈,洪七公晓得定是欧阳锋叔侄,船上别人无此工夫,心想他俩深夜到粮舱中来,必有鬼计,多数要在食品中下毒害人,缩在木桶以后,蜷成一团。只听得舱门悄悄开了,火光明灭,两人走了出去。

黄蓉叫道:“快去帮师父!”

洪七公到了船梢,果见船后用绳索系着一艘小艇,对郭靖道:“上小艇去!”手一松,身子已与大船分离。那船行驶正快,向前一冲,洪七公已抓住小艇的船边,翻身入艇,悄无声气,比及郭靖也入艇来,说道:“堵截绳索。”

郭靖给打得面前金星乱冒,心想这当儿刻刻都是危急,必当疾下杀手,目睹他第二拳跟着打到,仍举左臂挡架。欧阳克依样葫芦,手臂又弯击过来,郭靖头向后仰,右臂猛地向前推出。本来他既向后遁藏,就不能同时发挥进犯,但他得了周伯通传授,双手能别离搏击,左架右推,同时施为。欧阳克的右臂刚好夹在他双臂当中,给他左臂回收,右臂外推,急绞之下,喀的一声,臂骨顿时折断。

郭靖见黄蓉落艇,心中大慰,却不知她已给点了穴道,火光中见师父与欧阳锋打得狠恶非常,顾虑师父安危,也不及与黄蓉说话,抬起了头凝神观斗。

欧阳锋一怔,心想老叫化还在喝酒,只听洪七公又叫:“老毒物,你我再拆一千招,分个高低。唔,唔,好小子,行行!”欧阳锋站了一阵,听他胡言乱语,前后不贯,才知是说梦话,心道:“臭叫化死光临头,还在梦中喝酒打斗。”

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是“有难”二字,只怕迟了相救不及,见双雕在大船顶上回旋,等不及两船挨近,相距不远,便手提蛾眉钢刺,跃上大船,正见欧阳克如同热锅上蚂蚁般团团乱转。黄蓉喝问:“郭靖呢?你把他如何了?”

洪七公与郭靖瞥见黄蓉跃上大船,就在此时,大船后梢已冒起厨子。郭靖尚未明白,惊叫:“火,火!”洪七公道:“不错,老毒物放火烧船,要烧死咱爷儿俩!”郭靖一呆,忙道:“快去救蓉儿。”洪七公道:“划近去!”郭靖猛力扳桨。那大船转舵追逐轻舟,与小艇也渐靠近,船面上男女乱窜乱闯,一片清净之声。洪七公大声叫道:“蓉儿,我和靖儿都在这儿,游水过来!游过来!”大海中波澜澎湃,又在黑夜,游水本极伤害,但洪七公知黄蓉水性甚好,事在告急,不得不冒此险。

船边本就油漆光滑,再加上一来濡湿,二来向内倾侧,三来正在波澜当中起伏闲逛,如此向下流动,实非易事。幸亏郭靖曾跟马钰日夜上落绝壁,迩来功力又已大进,手指抓住船边的铁钉木料,或是插入船身上填塞裂缝的油灰丝筋当中,竟稳稳的溜下。洪七公半身入水,渐渐摸向后梢,郭靖紧跟在后。

郭靖昂首瞻仰大船,见师父与欧阳锋正在火焰中飞舞来去,搏斗而斗,木料燃烧的劈啪之声,挟着二人的拳风掌声,更显得阵容惊人,猛听得喀喇喇一声巨响,大船龙骨烧断,折为两截,船尾给波澜冲得几下,渐渐沉入海中,激起了老迈旋涡。目睹余下半截大船也将淹没,郭靖提起木桨,使力将小艇划近,要待上去互助。

这轻舟中来的恰是黄蓉。她将离桃花岛时见到小红马在林中奔驰来去,忽地想起:“海中马匹无用,那对白雕却可助我找寻靖哥哥。”吹唇出声,召来了白雕。雕眼最是灵敏,飞翔又极迅捷,在这茫茫大海当中,竟然发见了郭靖的坐船。黄蓉在雕足上见到郭靖写的“有难”二字,又惊又喜,驾船由双雕高飞带路,鼓足了帆船赶来,但毕竟迟了一步,洪七公与郭靖已然离船。

俄然间右舷处一艘轻舟冲浪而至,敏捷非常的靠向大船,洪七公奇道:“咦,那是甚么船?”语声未毕,只见半空中两端白雕扑将下来,在大船的主帆边回旋来去。轻舟中一个白衣人影一晃,已跃上大船。星光熹微中遥见那人头顶心束发金环闪了两闪,郭靖低声惊呼:“蓉儿!”

欧阳锋蛇杖摆动,隔着桅杆递了过来,洪七公也从腰间拔出竹棒,还了一招。二人初时白手相斗,这时各使东西,攻拒之际,更加猛恶。郭靖用力扳桨,挂怀师父的安危,但见到二人东西上神妙的家数,又不由为之神驰,赞叹不已。

欧阳克好轻易得以一握黄蓉的手腕,岂肯放下,笑道:“你一动,我就一掌劈碎她脑袋。”郭靖不暇思考,横桨直挥。欧阳克低头避过。郭靖双掌齐发,呼呼两响,往他面门劈去。欧阳克只得放下黄蓉,摆头让开来拳。郭靖双拳直上直下,没头没脑的打将畴昔。欧阳克见在小艇中发挥不开手脚,仇敌又一味猛攻,当即站起,一招“灵蛇拳”,横臂扫去。郭靖伸左臂挡格,欧阳克手臂忽弯,腾的一拳,打中郭靖脸颊。这拳甚是沉重。

黄蓉听到师父声音,心中大喜,不再理睬欧阳锋叔侄,回身奔向船舷,纵身往海中跃去。突觉手腕上一紧,身子本已跃出,却又给硬生生拉回,黄蓉大惊转头,见抓住本身左腕的恰是欧阳锋,大呼:“放开我!”右手蛾眉钢刺向他戳去。欧阳锋左手在她腕上一敲,黄蓉五指酸麻,钢刺拿捏不住,脱手落入大海。

洪七公听两人走到木桶之前站定,心道:“他们要在酒里下毒?”只听欧阳锋道:“经已写完,大功胜利。各处舱里的油柴硫磺都安排齐备了?”欧阳克笑道:“都齐备了,只要一引火,这艘大船转眼就化灰烬,此次可要把臭叫化烤焦啦。”洪七公大吃一惊:“他们要烧船?”只听欧阳锋又道:“我们再等半晌,待那姓郭的小子睡熟了,你先下小艇去,千万谨慎,别让老叫化知觉。我到这里来燃烧。”欧阳克道:“那些姬人和蛇夫如何安排?”欧阳锋冷冷的道:“臭叫化是一代武学大宗师,总得有些人殉葬,才合他成分。”

欧阳克的技艺不在马钰、王处1、沙通天等人之下,非论功力招数,都高出郭靖甚多,但双手分击工夫在武学中从所未见,是以两次脱手,都伤在这奇特招术之下。他手臂剧痛连心,一交颠仆,郭靖也不去理他死活,忙扶起黄蓉,见她身子软软的转动不得,当即解开她给点中了的穴道。幸亏欧阳锋点她穴道之时,洪七公道出招进犯,欧阳锋尽力防备,又顾忌黄蓉身上的软猬甲,要认准她颈中穴道而点,指上来不及运起内力,不然以西毒独门的点穴伎俩,郭靖没法解开。

郭靖拔出金刀一划,堵截了艇头的系索,那小艇顿时在海中乱兜圈子。洪七公扳桨稳住,只见大船垂垂没入前面暗中当中。俄然间大船船尾火光一闪,欧阳锋手中提灯,大呼了一声,发明小艇已自不见,喊声中又气愤,又惊惧。洪七公气吐丹田,纵声长笑。

两人说着即行脱手,拔去桶上木塞,洪七公只觉油气冲鼻,本来桶里盛的都是桐油菜油。欧阳叔侄又从木箱里取出一包包硫磺,将木料架在上面,大袋木屑、刨花,也都倒了出来。过未几时,舱中油已没胫,两人回身走出,只听欧阳克笑道:“叔叔,再过一个时候,那姓郭的小子葬身海底,世上晓得九阴真经的,就只你白叟家一个啦。”欧阳锋道:“不,有两个。莫非我不传你么?另有个黄药师,也知真经,我们今后想个甚么法儿,伺隙送他弃世。”欧阳克大喜,说道:“叔叔,我们去把经文用油纸、油布包好,内里再熔了白蜡浇上,免得让海水浸坏了。”两人出去,反手带上了舱门。

郭靖一骨碌爬起。洪七公缓缓推开舱门,一拉郭靖衣袖,走向右舷。他怕给欧阳锋发觉,不敢迳今后梢,左手攀住船边,右手向郭靖招了招,身子挂到了船外。郭靖心中奇特,不敢出声相询,也如他普通挂了出去。洪七公九根手指抓住船边,渐渐往下流动,眼注郭靖,只怕船边滑溜,他失手跌入海中,可就会发作声响。

洪七公稳操胜算,愈打愈对劲,俄然想起:“我若将他打入火窟,送了别性命,却也无甚意味。他得了靖儿的九阴假经,若不修练一番,纵死也不甘心,这个大当岂可不让他上?”哈哈一笑,说道:“老毒物,本日我就饶了你,上艇罢。”

洪七公惊怒交集,若不是鬼使神差的下舱偷酒,怎能晓得这二人的毒计?烈火骤发,大海之上,又怎能逃脱灾害?听得二人走远,悄悄摸出,回到本身舱中,见郭靖已经躺在床上睡着,正想唤醒他共商对付之策,忽听门外微微一响,知欧阳锋来察看本身有否睡熟,便大声叫道:“好酒啊好酒!再来十壶!”

洪七公放下了心,只觉酒香扑鼻,定睛看时,见郭靖面前放着一杯虎魄色的陈酒,艳若胭脂,芳香袭人。洪七公暗骂:“老毒物好不势利,我徒儿写经与他,他便以上佳美酒接待,给老叫化喝的倒是平常水酒。”他是天下第一馋人,人间无双酒徒,既见有此美酒,不饮岂肯罢休?心道:“老毒物的美酒必然藏在舱底,我且去喝他个痛快,再在酒桶里撒一泡尿,叫他尝尝老叫化的臊味。就算我那傻徒儿惨受池鱼之殃,误饮了老叫化的臭尿,那也毒不死他。”

欧阳锋目睹那轻舟驶得远了,再也追逐不上,座船大火冲天,船面上帆飞樯舞,乱成一团,转眼就要淹没,眼下独一救星是在洪七公把握中的那艘小艇,大声叫道:“臭叫化,黄女人在我这里,你瞧见了么?”双手挺起,将黄蓉举在半空。

当此之际,欧阳锋怎肯等闲放人,见侄儿给火焰逼得不住退避,提起黄蓉向他抛去,叫道:“你们先下小艇!”欧阳克接住了黄蓉,见郭靖驾着小艇等待鄙人,心想小艇实在太小,本技艺里又抱着人,这一跃下去,小艇非翻不成,扯了一根粗索缚住桅杆,左手抱着黄蓉,右手拉着绳索,溜入小艇。

欧阳锋抓着黄蓉双腕,奸笑道:“臭叫化,你待怎地?”洪七公骂道:“来来,再拆一千招。”飕飕飕三掌,向欧阳锋劈去。

欧阳锋怪眼上翻,飞身跃入海中。洪七公跟着正要跃下,忽听欧阳锋叫道:“慢着,现下我身上也湿了,咱俩公公允平的决个胜负。”拉住船舷旁垂下的铁链,借力跃起,又上了船面。洪七公道:“妙极,妙极!本日这一战打得当真痛快。”拳来掌往,两人越斗越狠。

船舱中一团乌黑,他凭着菜香肉气,摸进粮舱,晃亮火摺,果见壁角直立着六七只大木桶。洪七公大喜,找到一只缺口破碗,吹灭火摺,放回怀里,这才走到桶前,伸手摇了摇,甚是沉重,桶中装得满满地。他左手拿住桶上木塞,右手伸碗去接,待要拔去塞子,忽听得脚步声响,有两人来到了粮舱以外。

洪七公嘴里瞎扯八道,侧耳聆听舱外的动静,欧阳锋轻功虽高,但走向左舷的脚步声仍让他听了出来。他凑到郭靖的耳边,轻推他肩膀,低声道:“靖儿!”郭靖惊醒,“嗯”了一声。洪七公道:“你跟着我行事,别问启事。现下悄悄出去,别让人瞧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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