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蓉只吃得两块兔肉,想起郭靖命丧大海,心诽谤痛,喉头哽住,再也吃不下了,见天气渐黑,找到了个岩洞,将师父扶进洞去,欧阳克过来互助,帮着除秽铺草,抱着洪七公悄悄卧下,又用干草铺好了两人的睡卧之处。黄蓉冷眼旁观,只是不睬,见他清算伏贴,伸了个懒腰,贼忒嘻嘻的要待睡倒,霍地拔出短剑,喝道:“滚出去!”欧阳克笑道:“我睡在这里又不碍你事,干么如许凶?”黄蓉秀眉竖起,叫道:“你滚不滚?”欧阳克笑道:“我安温馨静的睡着就是,你放心。滚出去却不必了。”黄蓉拿起一根燃着的树枝,扑灭了他铺着的干草,厨子冒起,烧成一片灰烬。

他顿了一顿,神采忽转慎重,说道:“孩子,师父迫不得已,想求你做一件非常艰巨、大违你赋性之事,你能不能担负?”黄蓉忙道:“能,能!师父您说罢。”洪七公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你我师徒一场,只可惜日子太浅,没能传你甚么工夫,现下又是能人所难,要把一副千斤重担给你挑上,做师父的心中实不自安。”

黄蓉瞧他神采,料知他半夜里将舢板推下海去,好教本身不得泛海而去,其用心之卑鄙肮脏,不问可知。郭靖既死,本身本已不存生还之想,大海中风波险恶,这一艘小舢板原亦不敷以载人远涉波澜,但如许一来,事机火急,只怕已挨不到待师父伤愈再来礼服这恶贼。她向欧阳克凝睇半晌,脸上不动声色,心中却在考虑如何杀他而相救师父。欧阳克给她瞧得低下头去,不敢正视。黄蓉跃上海边一块大岩,抱膝了望。

黄蓉嗔道:“我们恰好好的说话儿,你如何平白无端的撞我一下?我不睬你啦。”说着回身便走。欧阳克心中又爱又恨,又惊又喜,各式说不出的滋味,呆在本地,作声不得。

黄蓉见他平素豪放利落,这时说话却如此游移,料知要拜托的事必定极其严峻艰巨,说道:“师父,您快说。您本日身受重伤,都是为了弟子的事前赴桃花岛而起,弟子粉身碎骨,也难报师父大恩。就只怕弟子年幼,有负师父叮嘱。”洪七公脸现忧色,问道:“那么你答允了?”黄蓉道:“是。请师父叮咛便是。”

但听欧阳克吓得大声大呼,黄蓉于哀痛中微觉称心,又往右舷跃去。欧阳克晓得只要给她东跳西跃的来回几次,舢板非翻不成,见她又跃向右舷,忙纵身跃向左舷,身子落下的时候拿捏得恰到好处,两人同时落下,舢板只向下一沉,却不倾侧。黄蓉连试两次,都给他用这体例均衡了。

黄蓉微微一惊,道:“你瞧瞧去。”欧阳克受她调派,极是乐意,展开轻功向东奔去,见各处都是野树波折,绝无人迹曾到的气象,路上用石子打死了两端野兔,折而向北,兜了个大圈子返来,对黄蓉道:“是个荒岛。”

只觉左掌上一暖,本来黄蓉已伸手握住了他手掌。欧阳克一颗心突突乱跳,神不守舍。黄蓉左手缓缓上移,按在他手腕上的脉门之处,低声问道:“有人说,穆念慈姊姊的贞节给你毁了,可有这回事?”欧阳克哈哈一笑,道:“那姓穆的女子不识好歹,不肯从我,我欧阳公子是多么样人,岂能能人所难?”黄蓉叹道:“这么说,旁人是委曲她啦。穆姊姊的情郎为了这件事跟她大吵大闹。”欧阳克笑道:“这孩子空自担了浮名儿,可惜,可惜!”黄蓉忽向海中一指,惊道:“咦,那是甚么?”

黄蓉在师父后颈蛇咬处挤出很多毒液,不知如何再行施救,只得将他移上一块大石,让他躺着歇息。装盛九花玉露丸的小瓷瓶幸亏旋紧了盖子,并未入水,她取出两颗丸药,喂师父吃了,大声对欧阳克道:“你去瞧瞧这是甚么地点,邻近可有人家客店。”欧阳克笑道:“这是个海岛,客店是准定没有的。有人没有,那得瞧我们运气。”

俄然舢板狠恶震惊,欧阳克欢声大呼:“泊岸啦,泊岸啦!”黄蓉抬开端来,只见远处郁郁葱葱,尽是树木,舢板却已不动,本来在一块礁石上搁了浅。

两人各自将洪七公的一臂放在肩上,黄蓉伸出右手,握住欧阳克的左手,让洪七公坐在两人的手臂之上,走向岸去。黄蓉感到师父身子不住颤抖,心中焦心。欧阳克却大为欣喜,只觉一只柔腻温软的小手拉着本身的手,恰是克日来梦寐以求的奇遇,只可惜走未几时,便已到岸。

这处所离岸尚远,但水清瞧获得海底,水深不过到胸腹之间。欧阳克跃入水中,跨出几步,转头向黄蓉瞧瞧,重又返来。

黄蓉回向岩洞,一起暗恨本身学艺不精,得遇如此良机仍让他逃脱。走进洞内,见洪七公已然睡倒,地下吐了一片黑血,不由大惊,忙俯身问道:“师父,如何?感觉好些么?”洪七公微微喘气,道:“我要喝酒。”黄蓉大感难堪,在这荒岛之上却那边找酒去,口中只得承诺,安抚他道:“我这就想体例去。师父,你的伤不碍事么?”说着流下泪来。她遭此大变,一向没哭过,这时泪水一流下,再也忍耐不住,伏在洪七公的怀里放声大哭。洪七公一手抚摩她头发,一手重拍她背心,柔声安抚。老叫化纵横江湖,数十年来交友的尽是草泽豪杰,一向没跟妇人孩子打过交道,让她这么一哭,顿时慌了手脚,只得翻来覆去的道:“好孩子别哭,师父疼你。蓉儿好乖,乖孩子不哭。师父不要喝酒啦。”

欧阳克心想:“此时不乘机靠近,更待何时?”双足一登,也跃上岩来,挨着她坐下,过了半晌,见她既不愤怒,也不移开身子,因而又靠近一些,低声说道:“妹子,你我两人终老于此,过神仙普通的日子。我宿世不知是如何修得!”黄蓉格格一笑,说道:“这岛上连师父也只三人,岂不孤单?”欧阳克听她语意暖和,心中大喜,道:“有我陪着你,有甚么孤单?再说,将来生下孩子,那更不孤单了。”黄蓉笑道:“谁生孩儿呀,我可不会。”欧阳克笑道:“我会教你。”说着伸出左臂去搂抱。

黄蓉见他嘴角间含笑,心中有气,喝道:“荒岛?那有甚么好笑?”欧阳克不敢多话,将野兔剥了皮递给她。黄蓉探手入怀,取出火刀火石和火绒,幸亏火绒用油纸包住,有一小块未曾浸湿,当下生起火来,将两只野兔烤了,掷了一只给欧阳克,撕了一块后腿肉喂给师父吃,再在灰中留下火种。

这一晚黄蓉却也不敢睡熟,既怕欧阳克来犯,又担心洪七公的伤势有变,直到次日凌晨,才放心睡了一个时候。睡梦入耳得洪七公嗟叹了数声,便即惊醒而起,问道:“师父,如何?”洪七公指指口,牙齿动了几动。黄蓉一笑,把昨晚未吃完的兔肉撕了几块喂他。洪七公肉一下肚,元气大增,缓缓坐起家来调匀呼吸。黄蓉不敢多言,只凝神谛视他神采,但见他脸上一阵红潮涌上,便即褪去,又成灰白,这般红变白,白变红的转了数次,不久头顶冒出热气,额头汗如雨下,满身颤抖。

黄蓉哭了一阵,表情略畅,抬开端来,见洪七公胸口衣衿上给本身泪水湿了一大块,微微一笑,掠了掠头发,说道:“刚才没刺死那恶贼,真是可惜!”因而把岩上反手出剑之事说了。洪七公低头不语,过了半晌,说道:“师父是不顶用的了。这恶贼武功远胜于你,只要跟他斗智不斗力。”黄蓉急道:“师父,等您歇息几天,养好了伤,一掌取他狗命,不就完了?”洪七公惨淡道:“我给毒蛇咬中,又中了西毒蛤蟆功的掌力。我拚着满身功力,才逼出了蛇毒,毕竟也没洁净,就算延得数大哥命,但毕生武功已毁于一旦。你师父只是个糟老头儿,再也没半点工夫了。”黄蓉急道:“不,不,师父,您不会的,不会的。”洪七公笑道:“老叫化心肠虽热,但事光临头,不悲观也不成了。”

欧阳克只用左臂,拖上舢板,见黄蓉已将洪七公身子翻转俯伏,要设法治伤,心想:“这里不知是那边所。”奔上一个小山岳四下了望,不由欣喜交集,只见东南西北尽是茫茫大海,处身地点是个小岛。岛上树木富强,不知有无火食。他惊的是:此处如果荒岛,既无衣食,又无居处,如何活命?喜的是:天缘偶合,竟得与这位天仙化身的美女同到此处,目睹老叫化重伤难愈,本身心愿岂有不偿之理?心想:“得与才子同住于斯,荒岛便是天国乐土,即使朝夕之间就要丧命,那也是天从人愿了。”想到对劲之处,不由手为之舞,足为之蹈,俄然右臂一阵剧痛,这才记得臂骨已断,用左手折下两根树枝,撕下衣衿,将右臂紧紧的与树枝绑在一起,挂在颈中。

洪七公既中蛇毒,又受掌伤,一向神智含混,斗然间闻到肉香,顿时精力大振,兔肉放到嘴边,当即张口大嚼,吃了一只兔腿,表示还要,黄蓉大喜,又撕了一只腿喂他,洪七公吃到一半,渐感不支,嘴里咬着一块肉沉甜睡去。

洪七公哼了一声,并不答话。黄蓉向欧阳克道:“拿解药来。”欧阳克双手一摊,做了个无可何如的姿式,说道:“解药都在我叔叔那边。”黄蓉道:“我不信。”欧阳克道:“你搜便是。”解开衣带,将身上各物尽数捧在左手。黄蓉见公然并无药瓶,道:“帮我扶师父登陆!”

洪七公俄然咳嗽一声,吐出一口浓痰,却落在黄蓉的衣角上。黄蓉悄悄悲伤:“师父伤势当真沉重,连吐痰也没了力量。”当下故作不见,更不敢打扫。洪七公叹道:“他日众叫化正式向你拜见,少不免另有一件肮脏事,唉,这可难为你了。”黄蓉微微一笑,心想:“叫化子个个肮脏肮脏,脏东西还怕少了?”

这一日天气阴沉,黄蓉极目望去,但见蓝天与海水相接,远处闲闲的挂着几朵白云,四下里确无陆地的影子。她来到昨日上陆之处,俄然一惊,问道:“舢板呢?”欧阳克道:“咦,那边去了?定是给潮流冲走啦!啊哟,糟糕,糟糕!”

洪七公颤巍巍的站起,双手交胸,北向躬身,说道:“祖师爷,您手创丐帮,传到弟子手里,弟子无德无能,不能光大我帮。本日事急,弟子不得不卸此重担。祖师爷在天之灵,要庇佑这孩子逢凶化吉,履险如夷,为普天下我帮刻苦受难的众兄弟造福。”说罢又躬身施礼。黄蓉初时怔怔的听着,听到厥后,不由得惊奇交集。

洪七公道:“孩子,你跪下。”黄蓉依言跪下,洪七公拿过身边的绿竹棒,高举过甚,拱了一拱,交在她手中。黄蓉惶惑无已,问道:“师父,您叫我做丐帮的……丐帮的……”洪七公道:“恰是,我是丐帮的第十八代帮主,传到你手里,你是第十九代帮主。现下我们谢过祖师爷。”黄蓉此际不敢违拗,只得学着洪七公的模样,比武于胸,向北躬身。

黄蓉见洪七公背上右胛骨处有一玄色掌印,深堕入肌,似是用烙铁烙出来普通,不由骇然,心想:“那西毒一掌之力,怎会如此短长?”又见他右边后颈有两个极细的齿痕,若非用心检视,几近瞧不出来,伸手在齿痕上轻按,触手生疼,炙热非常,仓猝缩手,问道:“师父,感觉如何?”

欧阳克顺她手指往海心望去,不见有异,正要相询,突觉左腕一紧,脉门已给她五指紧紧扣住,半身酸软,顿时转动不得。黄蓉右手拔出短剑,反手向后,疾往他小腹刺去。两人相距极近,欧阳克又正神魂倒置,右臂折骨未愈,如何抵挡得了?总算他得太高人传授,白驼山二十余载寒暑的苦练没白搭,在这千钧一发当口,俄然长身往前疾扑,胸口往黄蓉背心猛力撞去。黄蓉身子一晃,跌下岩来,那一剑却终究刺中了他的右腿,划了一条半寸多深、尺来长的口儿。欧阳克跃下岩来,见黄蓉倒提短剑,笑吟吟的站着,但觉满胸疼痛,低头看时,见胸前衣衿上鲜血淋漓,才知刚才这一撞虽逃得性命,但她软猬甲上千百条尖刺却已刺中了本身胸肌。

洪七公眼睁一线,问道:“这是个荒岛?”黄蓉道:“师父您勤奋罢,别理他。”转头对欧阳克道:“跟我来,我们内里说话去。”欧阳克大喜,随她走出岩洞。

俄然洞口人影一闪,欧阳克探头探脑的要想出去。

黄蓉晓得师父正以上乘内功疗伤,存亡悬于一线,若让他闯进洞来一阵啰唣,扰乱心神,必定无救,低声喝道:“快出去!”欧阳克笑道:“我们得筹议筹议,在这荒岛之上如何度日。此后的日子可长着呢!”说着便踱进洞来。

欧阳克苦笑几声,只得出洞,他怕岛上有毒虫猛兽,跃上一株高树安身。这一晚他上树下树也不知有几十次,但见岩洞口烧着一堆柴火,模糊见到黄蓉睡得甚是安稳,数十次想闯进洞去,总下不了这决计。他不住谩骂本身怯懦无用,自忖平生当中,偷香窃玉之事不知干了多少,何故对这小小女人却如此顾忌。他虽伤臂折骨,然单凭一手之力,对于她尚自裕如,洪七公命在垂死,更可不加理睬,但每次走到火堆之前,总悚然转头。

黄蓉叫道:“好,我在船底凿几个洞,瞧你有甚么体例。”拔出短剑,跃向船心,瞥眼间只见洪七公俯伏在船底,因他始终不动,本身心中只念着郭靖,竟忘了师父,一惊之下,忙俯身探他鼻息,缓缓另有呼吸。她心中略慰,扶起洪七公来,见他双目紧闭,脸如白纸,再抚摩贰心口,虽有跳动,却极微小。黄蓉救师心切,便不再去理睬欧阳克,解开洪七公上衣察看伤势。

黄蓉蹲低身子,将洪七公放在地下,道:“快去将舢板拉登陆来,别给潮流冲走了。”欧阳克将左手放在唇边,兀自入迷,听黄蓉呼唤,呆呆发怔,却没听清她说些甚么,幸亏黄蓉不知贰心中所思何事,只横了他一眼,又说了一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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