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药师道:“现下不忙找她。冠英,你就跟程女人在这里拜六合结婚。”陆冠英道:“祖师爷恁地珍惜孙儿,孙儿当真粉身难报,只是在此处结婚,仿佛过于匆急……”黄药师喝道:“你是桃花岛门人,莫非也守世俗的礼法?来来来,两人并排站着,向外拜天!”

尹志平见了黄药师这般威势,心知此人非同小可,躬身说道:“全真教长春门下弟子尹志平拜见前辈。”黄药师道:“大家都滚了出去,我又没教你留着。还在这儿,是活得不耐烦了?”尹志平一怔,道:“弟子是全真教长春门下,并非奸人。”

而后黄药师再不说话,只仰起了头,心中想着女儿,暗自神伤。黄蓉瞧着他的神情,猜想是在挂念着本身,心中难受,几番要开门呼唤,却怕给父亲一见到,便即抓了本身回桃花岛去,他即使不杀郭靖,郭靖这条命却也就此送了,这么一想,伸到门上的手又缩了返来。陆程二人偷偷瞧着黄药师,又相互对望一眼,欣喜难堪,面红耳赤,谁也不敢出声。欧阳克躺在柴草当中,尽皆听在耳里,虽腹中饥饿难过,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。

黄药师道:“全真教便怎地?”顺手在桌上抓落,抓下了板桌上一块木块,臂不动,手不扬,那木块已轻飘飘的向尹志平劈面飞去。尹志平忙举拂尘挡格,那知这小小木块竟如是根金刚巨杵,只觉一股大力撞来,势不成当,连带拂尘一齐打在他口旁,一阵疼痛,嘴中忽觉多了很多物事,仓猝吐在掌中,倒是几颗牙齿,满手鲜血,不由又惊又怕,出声不得。

陆冠英与程瑶迦不知这二人是多么样人,深夜当入耳他们倏来倏去,不由相顾骇然,联袂同到门口旁观。黄蓉心想:“他二人比赛脚力,爹爹定要跟去看个明白。”公然听得陆冠英奇道:“咦,祖师爷呢?”又听程瑶迦道:“你瞧,那边三小我影,最后那一名仿佛是你祖师爷。”陆冠英道:“是啊,啊,如何一晃眼工夫,他们奔得这么远啦?那两位不知是何方高人,可惜未曾得见。”黄蓉心想:“老顽童也还罢了,老毒物见了可没甚么好处。”

黄药师哈哈大笑,说道:“王重阳平生豪气干云,却收了这般扭扭捏捏的一个徒孙,当真好笑。你的祖师爷跟我齐名,你们俩门当户对。好,好,本日我就给你们结婚。”陆程二人都吓了一跳,望着黄药师说不出话来,却听他问道:“那傻女人呢?我要问问她师父是谁。”三人环顾堂中,傻姑已不知去处。

黄药师见陆冠英也低垂了头,心中忽尔想起了女儿,叹了一口气,道:“如果你们两相甘心,我就成绩了这桩美事。唉,后代婚姻之事,连父母也是勉强不来的。”想到当日倘若好好允了女儿与郭靖的婚事,爱女就一定会惨死大海,心中一烦,厉声道:“冠英,别给我拖泥带水的,到底你要不要她做媳妇?”

尹志平豁出了性命不要,叫道:“我劈面也骂你,你这妖魔正道,你这怪物!”

陆冠英不敢出声,心中七上八下,又惊又喜,依言到村中讨了一对红烛,买了些白酒黄鸡,与程瑶迦在厨中做了,奉侍祖师爷喝酒用饭。

程瑶迦听了陆冠英这话,心头正自甜甜的,又听黄药师相问,低下头来,半晌方道:“那得要我爹爹作主。”黄药师道:“甚么父母之命,媒人之言,直是狗屁不通,我偏要作主!你爹爹如果不平,叫他来找我比划比划。”程瑶迦浅笑道:“我爹爹只会计帐写字,不会武功。”黄药师一怔,道:“比计帐写字也行啊!哼,讲到算数,天下有谁算得过我了?你爹爹写的字,及得上我的书法吗?快说,你愿不肯意?”程瑶迦还是不语。黄药师道:“好,那么你是不肯的了,这个也由得你。我们说一句算一句,黄老邪可向来不准人忏悔。”

黄药师站起家来,喝道:“冠英,跟我找江南六怪去!今后你再跟这个女人说一句话,我把你们两人舌头都割了。”

待得他气味宁定,再从小孔往外张时,只见月光横斜,从破窗中晖映出去,陆程二人已并肩依偎,坐在一张板凳上,却听程瑶迦低声道:“你可知本日是甚么日子?”陆冠英道:“是咱俩大喜的日子啊。”程瑶迦道:“那还用说?本日七月初二,是我三表阿姨的生日。”陆冠英浅笑道:“啊,你亲戚必然很多,是不是?难为你记得这很多人的生日。”黄蓉心想:“你夫人家中是宝应大族,她的阿姨姑母、外甥侄儿一个个做起生日来,可要累坏你这位太湖的陆大寨主了。”蓦地间想起:“本日七月初二,靖哥哥要到初七方得痊可。丐帮七月十五大会岳阳城,事情可急得很了。”

过了半晌,程瑶迦自顶至脚,连手指头也没半根转动。陆冠英大喜,说道:“女人既然允了,就请点点头。”那知程瑶迦仍木然不动。陆冠英当然焦心,黄药师更加大不耐烦,说道:“又不点头,又不点头,那算甚么?”又过很久,程瑶迦轻声道:“不点头,就……就……是点头了……”这几个字声若蚊鸣,也幸亏黄药师内功精深,耳音极佳,才总算听到了,倘若少了几年修为,也只能见到她嘴唇似动非动罢了。

程瑶迦还剑入鞘,也待出门,黄药师道:“慢着。”伸手撕下脸上人皮面具,问道:“你情愿嫁给他为妻,是不是?”说着向陆冠英一指。

忽听得门外一声长啸,跟着哈哈大笑,声振屋瓦,恰是周伯通的声音,只听他叫道:“老毒物,你从临安追到嘉兴,又从嘉兴追回临安,一日一夜之间,始终追不上老顽童,咱哥儿俩胜负已决,还比甚么?”黄蓉吃了一惊:“临安到嘉兴来回五百余里,这两人脚程好快!”又听欧阳锋的声音叫道:“你逃到天涯,我追你到天涯。”周伯通笑道:“咱俩那就不用饭、不睡觉、不拉尿拉屎,赛一赛谁跑得快跑得悠长,你敢不敢?”欧阳锋道:“有甚么不敢?倒要瞧是谁先胀死了!”周伯通道:“老毒物,比到忍屎忍尿,你是决计比我不过的。”两人话声甫歇,一齐振吭长笑,笑声却已在远处十余丈外。

黄药师成名以来,非论黑道白道的人物,那一个敢劈面有些少冲犯?给尹志平如此猖獗唾骂,那是他近数十年来从未遇过之事。本身刚才对于侯通海的狠毒手腕,他明显亲见,竟然仍这般倔强,委实大出料想以外,这小羽士骨头硬、胆量大,倒与本身少年时候性子类似,不由起了相惜之意,踏上一步,冷冷的道:“你有种就再骂一句。”尹志平叫道:“我不怕你,偏要骂你这妖魔老怪。”

程瑶迦吃了一惊,顷刻间只吓得神采乌黑,随即红潮涌上,不知所措。

天气逐步暗淡,程瑶迦心跳越来越短长,只听黄药师自言自语:“那傻女人如何还不返来?哼,谅那批奸贼也不敢向她脱手。”转头对陆冠英道:“今晚洞房花烛,怎还不点蜡烛?”陆冠英道:“是!”取火刀火石点亮蜡烛,烛光下见程大蜜斯云鬓如雾,香腮胜雪,脸上欣喜羞怯之情,委实难描难言,门外虫声低语,风动翠竹,直不知是真是幻!

陆冠英暗叫:“不妙,小羽士这番难逃性命。”喝道:“大胆牲口,竟敢冲犯我祖师爷。”举刀向他肩头砍去。他这一刀倒是美意,心想祖师爷受他如此欺侮,动手怎能容情?只要一脱手,十个尹志平也得当场送命,但若本身将他砍伤,倒或能使祖师爷消气,饶了小羽士的性命。尹志平跃开两步,横眉瞋目,喝道:“我本日不想活啦,恰好要骂个痛快。”陆冠英故意要将他砍伤,好救他一命,又挥刀横斫。当的一声,程瑶迦仗剑架开,叫道:“我也是全真教门下,要杀便将我们师兄妹一起杀了。”

黄蓉右手与郭靖左掌相抵,但觉他手掌心愈来愈热,身子不住摆布摇摆,也愈来愈快,不觉错愕起来,忙问:“靖哥哥,如何啦?我们停息,不成息转周天。”缩手放开了他手掌。郭靖身受重伤以后,定力大减,修习这九阴大法之时又不竭遭到心中魔头扰乱,这时听到陆程二人亲热笑语,身边又是个本身爱念无极的如花少女,垂垂把持不定,只觉满身情热如沸,转过身子,伸右手去抱她肩膀。

黄药师拿一条板凳放在门口,横卧凳上,未几时鼾声微起,已自睡熟。陆程二人却仍不动,过了很久,红烛烧尽,火光燃烧,堂上黑漆一团。陆程二人低声模恍惚糊的说了几句话,黄蓉侧耳聆听,却听不出说的甚么,忽觉郭靖身材颤抖,呼吸短促,仿佛内息入了岔道,忙聚精会神的运气助他。

尹志平局扶脸颊,叫道:“你是武林的大宗师,何故行事如此乖张?江南六侠是侠义之人,你凭甚么要苦苦相逼?若不是我师父传了动静,他六门长幼,岂不是都给你杀了?”黄药师怒道:“怪道我遍寻不着,本来是有群杂毛从中多事。”尹志平又叫又跳,说道:“你要杀便杀,我偏不怕你。”黄药师冷冷的道:“你背后骂得我好?”

陆冠英吓了一跳,忙道:“祖师爷,孙儿只怕配不上这位……”黄药师喝道:“配得上的!你是我的徒孙,就是天子的姑母也配得上!”陆冠英见了祖师爷的行事,晓得再不爽利落快的,眼下就有一场大苦头吃,忙道:“孙儿是千情万愿。”黄药师微微一笑,道:“好。女人,你呢?”

这出好戏在黄药师的喝令下慢慢上演,黄蓉与郭靖在邻室一向瞧着,又惊又喜,又觉好笑,只听黄药师又道:“妙极!冠英,你去弄一对蜡烛来,今晚你们洞房花烛。”

这一着大出尹志平料想以外,不自禁的叫道:“程师妹,好!”两人并肩而立,眼睁睁的望着黄药师。这一来,陆冠英也不便再行脱手。

只听他又道:“你明显白白对我说,是不是想嫁给我这徒孙。我喜好有骨气、性子利落的孩子。刚才那小羽士在背后骂我,倘若当我面便不敢骂了,反而跪下要求,你瞧我杀不杀他?哼,你在危难当中挺身而出,竟敢去帮小羽士,品德是不错的,很配得上我这徒孙,快说罢!”程瑶迦心中非常情愿,但是这类事对本身亲生父母也说不出口,岂能向一个初度会晤的外人明言,更何况陆冠英就在身边?只窘得她一张俏脸如玫瑰花瓣儿普通。

程瑶迦偷眼向陆冠英望了一望,见他神采焦心,心想:“爹爹最心疼我了,我要姑妈跟爹爹说了,你再请人来求亲,他必应允,你何必如此镇静?”

星光微小,黄蓉在小镜中瞧不清二人身形,只浅笑着聆听,俄然郭靖在她耳边轻声问道:“你说他捉得住程大蜜斯么?”黄蓉轻笑道:“必然捉得住。”郭靖道:“抓住了便如何?”黄蓉心头一热,难以答复,却听陆冠英已将程瑶迦抓住,两人搂抱着坐在板凳上,低声谈笑。

黄药师哈哈大笑,说道:“好,有胆量,有骨气。我黄老邪本来就是邪魔外道,说是傍门左道,也没算骂错了。你师父尚是我长辈,我岂能跟你小羽士普通见地?去罢!”忽地伸手,一把将尹志平当胸抓住,往外甩出。尹志平身不由主的往门外飞去,满觉得这一交必然摔得不轻,那知双足落地,竟然好端端的站着,竟似黄药师抱着他悄悄放在地下普通。他呆了半晌,心道:“好险!这老怪部下包涵。”他胆量再大,毕竟也不敢再进店去骂人了,摸了摸肿起半边的脸颊,回身便走。

黄药师冷冷的道:“我便是黄药师、黑药师,你全真派要我如何都雅了啊?”此言一出,尹志平和程瑶迦当然大吃一惊,陆冠英也胆战心寒,暗想:“我跟这小羽士刚才斗口,都让祖师爷给听去啦。我先前对灶王爷所说的话,倘若也给他闻声了,那……那可……只怕连爹爹也……”不由得背上盗汗直冒。

黄药师道:“你那小羽士师兄骂得好,说我是邪魔怪物。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,江湖上谁不知闻?黄老邪平生最恨的是虚假礼法,最恶的是伪圣假贤,这些都是棍骗愚夫愚妇的东西,天下人间世代代入其彀中,懵然不觉,当真不幸亦复好笑!我黄药师偏不信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礼教,大家说我是邪魔外道,哼!我这邪魔外道,比那些满嘴仁义品德、行事男盗女娼的混蛋,害死的人只怕还少几个呢!”程瑶迦不语,心中突突乱跳,不知他要怎生对于本身。

这话声当中,自有一股令人不成顺从的严肃,程瑶迦到了这个境地,只得与陆冠英并肩而立,盈盈拜将下去。黄药师道:“向内拜地!……拜你们的祖师爷啊……好好,痛快,痛快!伉俪两人对拜!”

陆程二人见黄药师既去,只道店中只剩下他们二人,心中再无顾忌,陆冠英回臂搂住新婚老婆的纤腰,低声问:“妹子,你叫甚么名字?”程瑶迦笑道:“我不说,你猜猜。”陆冠英笑道:“不是小猫,便是小狗。”程瑶迦笑道:“都不是,是母大虫。”陆冠英笑道:“啊,那非抓住母大虫不成。”程瑶迦一挣,跃过了桌子。陆冠英笑着来追。一个逃,一个追,两人嘻嘻哈哈的在店堂中绕来绕去。

陆冠英吓了一跳,晓得祖师爷言出必行,可不是玩的,忙走到程瑶迦跟前,作了一揖,说道:“蜜斯,陆冠英技艺寒微,无才无学,身在草泽,本来攀附不上,只本日得与蜜斯相会,倒是有缘……”程瑶迦低头道:“公子不必太谦,我……我不是……”随即声气全无。陆冠英心中一动,想起她曾出过那点头点头的主张,说道:“蜜斯,你如嫌弃陆某,那就摇点头。”此话说罢,心中怦怦乱跳,双眼望着她一头柔丝,恐怕她这个千娇百媚的脑袋竟会微微一动。

陆冠英一呆,叫道:“祖师爷!”黄药师道:“如何?拜了六合以后,不就是洞房么?你伉俪俩都是学武之人,莫非洞房也定要绣房锦被?这破屋柴铺,就做不得洞房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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