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回

黄蓉笑道:“如许的人当然是好,但天下忧患多、安乐少,他不是一辈子乐不成了么?我可不干。”郭靖微微一笑。黄蓉又道:“靖哥哥,我不睬天下忧不忧、乐不乐,倘若你不在我身边,我是永久不会欢愉的。”说到厥后,声音降落下去,愀然蹙眉。郭靖知她想到了两人毕生之事,无可安慰,垂首道:“我也不会欢愉!”

鲁有脚怒道:“你是有钱人家的蜜斯,天然嫌叫化子臭。”一顿足站起家来。郭靖待要赔罪,鲁有脚头也不回,肝火冲冲的下楼去了。

七月十四,两人来到荆湖北路境内,次日午牌不到,已到岳州,问了然途径,牵马纵雕,迳往岳阳楼而来。岳阳楼附近有家酒楼。

注:

两人对饮数杯。黄蓉望了望楼中的酒客,见东首一张方桌旁坐着三其中年乞丐,身上补缀虽多,但均甚洁净,看模样是丐帮中的要紧人物,是来插手今晚丐帮大会的,别的都是平常仕商。

黄蓉向郭靖望了一眼,笑道:“不错,你说得是。”便将吃过的残菜都倒在他的破碗中,那丐者在麻袋中抓出些冷饭团来,和着残菜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。

郭靖、黄蓉都吃了一惊,齐问:“甚么毒手?”那丐道:“那化子不肯与两位同席饮食,是不是?”黄蓉心中一凛,问道:“莫非他在我们饮食中下了毒?”那丐叹道:“也是我们帮中不幸,出了这等奸滑之人。这化子下毒本领高超得紧,只要手指悄悄一弹,埋没在指甲内的毒粉就神不知、鬼不觉的混入了酒菜。两位中毒已深,再过个半个时候,就没法挽救了。”黄蓉不信,说道:“我两人跟他无怨无仇,他何故要下此毒手?”那丐道:“多数是两位言语中获咎了他。缓慢服此解药,方可有救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,分置两只酒杯当中,用酒冲了,要靖蓉二人当即服下。

黄蓉刚才见杨康和他们做一起,已自起疑,岂肯只凭他三言两语便冒然服药?便道:“那位姓杨的相公和我们了解,请三位邀他来一见如何?”那丐道:“那天然是要见的,只是那奸棍所下之毒狠恶非常,两位速服解药,不然耽搁难治。”黄蓉道:“三位美意,极其感激,且坐下共饮几杯。想当年丐帮乔峰乔帮主在聚贤庄独战群雄,又以降龙廿八掌在少林寺前打得众魔头望风远遁,雁门关前逼迫契丹天子折箭为盟,不敢南侵,真是多么豪杰。”她与洪七公、郭靖同在明霞岛扎木筏之时,洪七公常跟她说些帮中旧事,以免她今后做了帮主,于帮中大事一无所知。那乔峰帮主的豪杰事迹,便是当时听洪七公说的。

鲁有脚点了点头道:“我是西路长老,刚才在这儿的三位也都是长老。”黄蓉道:“我晓得啦,你是污衣派的首级,他们是净衣派的。”郭靖道:“咦,你安晓得?”黄蓉道:“你瞧鲁大哥的衣服多脏,他们的衣服好洁净。鲁大哥,我说污衣派不好,穿得又臭又肮脏,一点也不舒畅。你们这一派人多洗洗衣服,两派可就不是一样了么?”

郭靖撑起雨伞,去遮黄蓉头顶,那知一阵暴风扑到,将伞顶撕了去,远远飞出,郭靖手中只剩光秃秃的一根伞柄。黄蓉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如何也拿起打狗棒来啦?”郭靖跟着大笑。眼见面前一条长岭,极目并无能够避雨之处,郭靖除下外衫,要给黄蓉遮雨。黄蓉笑道:“多遮得半晌,便也湿了。”郭靖道:“那么我们快跑。”黄蓉摇了点头,说道:“靖哥哥,有本书上讲到一个故事。一日天下大雨,道上行人纷繁飞奔,只要一人却徐行行走。旁人奇了,问他干么不快跑。那人道:‘前面也下大雨,跑畴昔还不是普通的淋湿?’”郭靖笑道:“恰是。”黄蓉俄然想起了华筝之事:“前程既已必定了是忧患悲伤,非论怎生走法,毕竟避不了、躲不开,便如是我们在长岭上遇雨普通。”当下两人便在大雨中缓缓行去,直到过了长岭,才见到一家农家,出来避雨。

郭靖叫道:“这说的是武穆遗书!”黄蓉道:“确然无疑。完颜洪烈那贼子推算武穆遗书藏在宫中翠寒堂畔,但是石匣虽得,遗书却无影踪,看来这四行字是遗书地点的严峻关头。……铁掌……中……峰……”她沉吟半晌,说道:“那日在归云庄中,曾听陆师哥和你六位师父议论阿谁哄人家伙裘千仞,说他是甚么铁掌帮帮主。爹爹也说铁掌帮威震川湘,阵容浩大,实在短长。莫非这武穆遗书,竟跟裘千仞有关?”郭靖点头道:“只如果裘千仞搞的玩意,我就说甚么也不信赖。”黄蓉浅笑道:“我也不信。”

黄蓉悄悄数他背上麻袋的数量,三只一叠,共有三叠,总数是九只,再看那边桌旁三个乞丐,每人背上也均有九只麻袋,但那三丐桌上列举酒菜,甚是丰厚。那三丐对这丐者视若无睹,始终对他不瞧一眼,惟神采间模糊有不满之意。

黄蓉叹道:“你如何不想想他名字的出典。”郭靖大悟,叫道:“好啊,你绕弯儿骂我是狗!”站起家来,伸手作势要呵她痒,黄蓉笑着连连闪避。

黄蓉走到窗口向下张望,只见十多名乞丐簇拥着杨康向西而去。杨康走出不远,回顾俯视,恰好与黄蓉目光相触,当即转头,加快脚步去了。

只见他苦着脸,手中拿着黄药师给他的那幅画。本来刚才大雨当中,这幅画可教雨水毁了,黄蓉连叫:“可惜!”接过画来看时,见纸张破坏,墨迹恍惚,已没法装裱修补,正欲放下,忽见韩世忠所题那首诗旁,模糊多了几行笔迹。靠近细看,本来这些字写在裱画衬底的夹层纸上,若非画纸淋湿,决计不会闪现,只是雨浸纸碎,笔迹已残破难辨,但看那笔迹摆列情状,认得出一共是四行字。黄蓉细心辨认,缓缓念叨:“……穆遗书,……铁掌……中……峰……第二……节。”其他残损之字,却不管如何辨认不出了。

黄蓉俄然抬开端来笑道:“算了罢,归恰是这么一回子事,范仲淹做过一首〈剔银灯〉词,你听人唱过么?”郭靖道:“我天然没听过,你说给我听。”黄蓉道:“这首诗的下半段是如许:‘人间都无百岁。少痴騃,老成尪悴,只要中间,些子少年。忍把好话,牵系一品与令媛。问白发,如何躲避?’”跟着将词意讲解了一遍。郭靖道:“他劝人别把大好光阴,尽用在求名、升官、发财上面。那也说得非常。”黄蓉低声吟道:“酒入愁肠,化作相思泪。”郭靖望了她一眼,问道:“这也是范文正公的词么?”黄蓉道:“是啊,大豪杰、大豪杰,也不是无情之人呢。”

那丐者吃罢饭菜,伸舌头将碗底舐得干清干净,把筷子在衣服上抹了几抹,都放入麻袋当中。黄蓉细心看他,见他满脸皱纹,容色愁苦,双手奇大,几有凡人手掌的一倍,手背上青筋凸起,显见是平生劳苦。郭靖站起来拱手说道:“前辈请上坐了,我们好说话。”丐者笑道:“我不惯在凳上坐。你们两位是洪帮主的弟子,年纪虽轻,我们但是平辈。我大着几岁,你们叫我一声大哥罢。我姓鲁,名叫鲁有脚。”

轩辕台前

两人正闹间,楼梯声响,刚才随杨康下去的丐帮三长老又回了上来,走到郭黄二人桌边,行了一礼。居中那丐白白胖胖,留着一大丛斑白胡子,若非身上千补百绽,宛然便是个大名流大财主的模样,他未言先笑,端的是满脸东风,一团和蔼,说道:“刚才那姓鲁的化子暗中向两位下了毒手,我等瞧不过眼,特来相救。”

鲁有脚道:“我听黎生黎兄弟提及,晓得两位在宝应所干的事迹,真是有志不在年高,无志空长百岁。令人甚是敬佩,难怪洪帮主这等看重。”郭靖起立谦谢。鲁有脚道:“刚才听两位谈起裘千仞与铁掌帮,对他的情状好似不甚晓得。”黄蓉道:“是啊,正要就教。”鲁有脚道:“裘千仞是铁掌帮帮主,这铁掌帮在荆湖、四川一带,阵容极大,帮众杀人越货,无恶不作。起先还只勾搭官府,现下愈来愈狠,竟拿出财帛贿赂上官,本身做起官府来啦。更可爱的是私通金国,干那边应外合的活动。”

那丐者吃得努力,忽听楼梯脚步声响,上来数人。郭靖转头向楼梯旁观,只见抢先二人是在临安牛家村陪送杨康的胖瘦二丐,第三人一探头,恰是杨康。他猛见郭靖未死,大为惊怖,一怔之下,当即回身下楼,在楼梯上不知说了几句甚么话。胖丐跟着下去。瘦丐却走到三丐桌边,低声说了几句话。那三丐当即站起家来,下楼而去。坐在地下的丐者只顾用饭,全不睬会。

郭黄二人对望一眼,均想:“本来他早晓得了我们的来源。”黄蓉笑道:“鲁大哥,你这名儿可风趣得紧。”鲁有脚道:“常言道:贫民无棒给犬欺。我棒是没有,但是有一双臭脚。犬儿若来欺我,我对准了狗头,直娘贼的就是一脚,也要叫它夹着尾巴,落荒而逃。”黄蓉鼓掌笑道:“好,好!狗儿若晓得你大名的意义,老远就逃啦!”

鲁有脚正色道:“他们闹甚么玄虚,我虽不晓得,但是铁掌帮近年来好生畅旺,实在不成轻侮。”郭靖怕他活力,忙道:“鲁大哥说得是,蓉儿就爱瞎笑。”黄蓉笑道:“我几时瞎笑啦?啊唷,啊唷,我肚子痛。”她学着裘千仞的口气,捧着肚子。郭靖想起当日景象,给她逗得也不由笑了出来。

两人衣履尽湿,向农家借了衣服来换,黄蓉穿上一件农家老妇的破衣,正觉风趣,忽听得隔室郭靖连珠价的叫苦,忙畴昔问道:“如何啦?”

台北远流出版公司两位卖力校订金庸小说集的蜜斯非常卖力,李佳颖蜜斯与郑祥琳蜜斯统统细节都考核一遍,诗词句子全与原文对过。她们考核宋金元时天下边境的地名,第二版中本回我误书岳州在荆湖南路,因岳阳在今湖南省(不久前我曾上岳阳楼观洞庭湖),在小说中信手写下,不去查书。郑祥琳蜜斯查到南宋时岳州在荆湖北路,兹据以改正,谨此称谢。

那丐者道:“叫化子不配坐凳。”就在楼板上坐倒,从背上麻袋里取出一只破碗,一双竹筷,伸出碗去,说道:“你们吃过的残菜,倒些给我就是。”郭靖道:“这个未免过分不恭,前辈爱吃甚么菜,我们点了叫厨上做。”那丐者道:“化子有化子的模样,倘如驰名无实,装腔作势,干脆别做化子。你们肯布施就布施,不肯嘛,我到别处所要饭去。”

黄蓉道:“你感觉这两句话如何?”郭靖冷静念诵,心中思考,不即答复。黄蓉又道:“做这篇文章的范文正公,当年威震西夏,文才武略,可说得上并世无双。”郭靖央她将范仲淹的事迹说了一些,听她说到他幼年家贫、父亲早死、母亲再醮各种苦况,繁华后到处为百姓着想,不由寂然起敬,在饭碗中满满斟了一碗酒,仰脖子一饮而尽,说道:“天赋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,大豪杰、大豪杰固当如此胸怀!”

只听得楼边一棵大柳树上蝉鸣不断,黄蓉道:“这蝉儿整天不断的大呼‘知了,知了’,却不知它知些甚么,本来虫儿中也有大言不惭的家伙,倒教我想起了一小我,好生挂念于他。”郭靖忙问:“谁啊?”黄蓉笑道:“那位大吹牛皮的铁掌水上飘裘千仞。”郭靖哈哈大笑道:“这老骗子……”

黄蓉见他也笑,却立时收起笑容,转过话题,问道:“鲁大哥,刚才在这儿吃酒的三位和你了解么?”鲁有脚叹了口气道:“两位不是外人,可曾听洪帮主提及过,我们帮里分为净衣派、污衣派两派么?”郭靖和黄蓉齐声道:“没听师父说过。”鲁有脚道:“帮内分拨,原非善事,洪帮主对这事极是不喜,他白叟家费过极大的精力力量,却始终没能叫这两派合而为一。丐帮在洪帮主之下,共有四个长老。”黄蓉抢着道:“这个我倒听师父说过。”她因洪七公尚在人间,不肯提及他命本身接任帮主之事。

二人吃了些少酒菜,环顾四壁题咏。郭靖默诵范仲淹所作的《岳阳楼记》,看到“天赋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两句时,不由大声读了出来。

一言未毕,忽听酒楼角里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:“连铁掌水上飘裘老儿也不瞧在眼里,好大的口气!”郭黄二人向声音来处瞧去,见楼角边蹲着一个神采乌黑的中年丐者,衣衫褴褛,望着二人嘻嘻直笑。郭靖见是丐帮人物,当即放心,见他神采驯良,便拱手道:“前辈请来共饮三杯如何?”那丐者道:“好啊!”便即过来。黄蓉命酒保添了一副杯筷、斟了一杯酒,笑道:“请坐,喝酒。”

黄蓉道:“裘千仞这老儿就会哄人,怎地弄到恁大阵容?”鲁有脚道:“裘千仞短长得紧哪,女人可别小觑了他。”黄蓉笑道:“你见过他没有?”鲁有脚道:“那倒没有,传闻他在深山当中隐居,修练铁掌神功,足足有十多年没下山了。”黄蓉笑道:“你被骗啦,我见过他几次,还交过手,说到他的甚么铁掌神功,哈哈……”她想到裘千仞假装腹泻逃脱,只瞧着郭靖格格直笑。

二人上得酒楼,叫了酒菜,旁观洞庭湖风景,放眼浩浩大荡,一碧万顷,四周群山环列拱屹,缥缈峥嵘,巍乎大观,比之太湖烟波又是另一番风景。抚玩了一会,酒菜已到,湖南菜肴辣味甚重,二人都觉口味分歧,只碗极大,筷极长,却很有一番豪气。

黄蓉伸伸舌头,道:“靖哥哥,我获咎了这位鲁大哥,你别骂我。”郭靖一笑。黄蓉道:“刚才我真担心。”郭靖道:“担心甚么?”黄蓉正色道:“我只担心他提起脚来,踢你一脚,你可就糟啦。”郭靖道:“好端端的干么踢我?就算你说话获咎了他,那也不消踢人啊。”黄蓉抿嘴浅笑,却不言语。郭靖怔怔的入迷,思之不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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