简长老跃下台去,伸手点了彭长老两处穴道,彭长老笑声止歇,翻白了双眼,尽自呼呼喘气,疲劳不堪。

黄蓉道:“好,我问你:昨晚咱俩受丐帮阵法挤迫,目睹性命不保,你干么撇开我?莫非你死了我还能活么?莫非你到明天还不晓得我的心么?”说着眼泪掉了下来,一滴滴的落在地板上。

郭靖见她对本身如此情深爱重,又惊又爱,伸脱手去握住她右手,却不知说甚么话好,过了好一会,方道:“是我不好,咱俩原该死在一起才是。”

黄蓉听得郭靖呼唤,却不承诺,她悄悄跟在裘千仞身后,要瞧个究竟,只一出声天然为他知觉。这时两人一先一后,正走在一所大宅之旁。黄蓉躲在北墙角前面,要待裘千仞走远后再行跟踪。裘千仞听到郭靖叫声,料知黄蓉跟从在后,一转过墙角,也躲了起来。两人待了半晌,谛听没有动静,同时探头,一个玉颜如湘水畔芙蓉,一个老脸似洞庭湖橘皮,两张脸相距不到半尺,两张脸同时变色。

黄蓉笑吟吟的收棒,待他跃起,尚未落地,又即一挑一打。裘千仞安身不住,仰天一交跌倒。半晌之间,黄蓉连绊了他五交,到第六次颠仆,裘千仞晓得复兴来只要多摔一交,俯伏在地,竟不转动。黄蓉笑道:“你装死吗?”裘千仞回声而起,啪的一声,双手拉断了裤带,提着裤腰,叫道:“你走不走?我要罢休啦!”黄蓉一呆,万料不到他以江湖上一个大帮之主竟会出此下贱手腕,恐怕他罢休落下裤子,啐了一口,回身便走。只听得背后那老儿哈哈大笑,对劲不凡,接着脚步声响,黄蓉回过甚来,只见他双手提着裤腰,飞步追来。

黄蓉又好气又好笑,饶是她智计多端,一时之间也无良策,只得疾奔回避。两人奔出十余丈,裘千仞正待见好便收,忽见郭靖从屋角转出,抢着挡在黄蓉面前,右掌挡胸,左掌从胯间缓缓抬起,划个半圆,伸向胸间。裘千仞见多识广,知他只要双掌虚捧成球,立时便有极短长的招术收回,当即大笑三声,止步叫道:“啊哟,不妙,糟了,糟了。”

黄蓉执棒在手,朗声说道:“现下洪帮主未归,由我临时代理帮主事件。简、梁两位长老带领八袋弟子,东下驱逐洪帮主。鲁长老且在此养伤。”群丐欢声雷动。

黄蓉向郭靖道:“靖哥哥,够了么?”郭靖道:“够了,饶了他罢。”黄蓉道:“三位长老,你们要我饶他,那也能够,只是你们大师不得在我身上唾吐。”简长老见彭长老命在瞬息,忙道:“帮规是帮主所立,也可由帮主所废,弟子们但凭叮咛。”黄蓉见可免这唾吐之厄,心中大喜,笑道:“好啦,你去点了他穴道。”

裘千仞道:“今后处向西,常常德、辰州,溯沅江而上,泸溪与辰溪之间有座形如五指向天的高山,那就是铁掌山了。那山情势险恶,你爷爷的武功又短长非常,两个娃娃倘若惊骇,那乘早向你爷爷赔个不是,也就别来啦。”黄蓉听到“形如五指向天”六字,心中更喜,道:“好,一言为定,七日以内,我们必来拜山。”裘千仞点点头,俄然愁眉苦脸,连叫:“啊哟,啊哟!”提着裤腰向西疾趋。

黄蓉深思:“我若回身后退,他必照我后心一掌。这老贼铁掌短长,只怕遁藏不开。”微微一笑,说道:“裘老爷子,六合真小,咱俩又见面啦。”暗筹脱身之策:“我且跟他耗着,等靖哥哥赶到就不怕他啦。”裘千仞笑道:“那日在临安一别,不料又在此处相遇,女人别来无恙。”黄蓉心想:“昨晚明显在君山见到你这老贼,本日却又来信口开河。好,由得你睁着眼睛说梦话。我这打狗棒法短长,且冷不防打他个措手不及。”俄然提大声音叫道:“靖哥哥你打他背心。”裘千仞吃了一惊,回身看时,黄蓉竹棒挥出,以“绊”字诀着地扫去。

群丐面面相觑,不知他笑些甚么。简长老连叫:“彭长老,你干甚么?怎敢对帮主恁地不敬?”彭长老指着他鼻子,笑得弯了腰。简长老还道本身脸上有甚古怪,伸袖擦了几下。彭长老笑得更加狠恶,一个倒翻筋斗翻下台来,在地下大笑打滚。

裘千仞回身不见有人,便知入彀,微感劲风袭向下盘,忙踊身跃起,总算躲过了一招,但这打狗棒法的“绊”字诀有如长江大河,绵绵而至,一绊不中,二绊续至,连环钩盘,虽只一个“绊”字,中间却储藏着千变万化。裘千仞越跃越快,但见地下一片绿竹化成的碧光回旋飞舞。“绊”到十七八下,裘千仞纵身稍慢,给竹棒在左胫上一拨,右踝上一钩,扑地倒了,张口大呼:“且慢脱手,我有话说。”

黄蓉道:“靖哥哥,打,别理他胡说。”郭靖昨晚在君山之巅见到裘千仞的铁掌工夫,端的锋锐狠辣,精美绝伦,不在周伯通、黄药师、欧阳锋诸人之下,本身很有不如,此时狭路相逢,那敢有涓滴轻敌之意?当下气聚丹田,四肢百骸无一不松,全神待敌。

裘千仞双手拉住裤腰,说道:“两个娃娃且听你爷爷说,这两日你爷爷贪饮贪食,吃坏了肚子,可又要出恭啦。”黄蓉只叫:“靖哥哥打他。”本身却不敢向前,反而后退数步。裘千仞道:“我料知你们这两个娃娃的情意,不让你爷爷好好施点本领经验一顿,老是难以佩服,偏生你爷爷迩来闹肚子,到得紧急关头上,肚子里的东西老是出来拆台。好罢,两个娃娃听了,七日以内,你爷爷在铁掌山下相候,你们有种来么?”

郭靖叫道:“千万谨慎了!”奔到楼下,早不见裘千仞与黄蓉的影子,想起昨晚见到他工夫之狠、动手之辣,只怕黄蓉遭了他毒手,急叫:“蓉儿,蓉儿,你在那儿?”

郭黄二人回到岳阳楼时,天已大明,红马和双雕都好好候在楼边。

黄蓉听他爷爷长、娃娃短的胡说,手中早就暗扣了一把钢针,只待他说到兴高采烈的当口,要以“满天花雨”之技,在他满身钉上数十枚针儿,瞧他还敢不敢乱嚼舌根?就怕他手上中针,放手放脱了裤子。正自算计,忽听到“铁掌山下”四字,立时想起曲灵风遗画中的那四行秘字,心中一凛,接口道:“好啊,任你是龙潭虎穴,我们也必来闯上一闯。铁掌山在那边?怎生走法?”

黄蓉悄悄叹了口气,正待说话,忽听楼梯上脚步声响,有人探头张望。两人抬开端来,蓦地照面,三小我都吃了一惊。上来的恰是铁掌水上飘裘千仞。

郭靖仓猝站起,挡在黄蓉身前,只怕那老儿暴下杀手。那知裘千仞咧嘴一笑,举手打个号召,当即回身下楼,这一笑中显得又世故,又惶恐。黄蓉道:“他怕我们。此人真是奇特,我跟下去瞧瞧。”也不等郭靖答复,已抢步下楼。

黄蓉举首远眺,见一轮红日刚从洞庭湖连天波澜中主动而出,天光水色绚丽之极,笑道:“靖哥哥,范文正公文章说得好:‘衔远山,吞长江,浩浩汤汤,横无边涯。朝晖夕阴,气象万千。’如此风景,岂可不赏?我们上去再抚玩一会。”郭靖道好,两人上得楼来,抚玩湖上日出,想起夜来各种惊险,相视一笑。

黄蓉俯下身来,拿着头上珠钗在地下画来画去,又过半晌,叹口气道:“我可想不出这老儿在闹甚么玄虚啦。我们到了铁掌山,毕竟会有个水落石出。”郭靖道:“到铁掌山干么?其间大事已了,我们快找师父去。这糟老头儿就爱拆台,岂能拿他作真?”黄蓉道:“靖哥哥,我问你。爹爹给你那幅画给雨淋湿了,透了些甚么字出来?”郭靖搔了搔头道:“那些字残破不全,早瞧不出甚么啦。”黄蓉笑道:“那你不会想么?”

本来杨康见黄蓉与简长老刚动上手,便占上风,晓得若不走为上着,立时性命难保,乘着世人全神观斗之际,悄悄溜到铁掌帮帮众当中,恳求相救。裘千仞瞧这情势,黄蓉接任帮主之局已成,无可挽回,郭黄武功高强,丐帮势大难敌,当下不动声色,带领帮众,带同了杨康下船离岛。丐帮弟子中虽有人瞧见,但简黄激斗方酣,无人主持大局,只得听其自去,不予理睬。

群丐这才知不妙。彭长老两名亲信弟子抢上前去相扶,为他挥手推开,自管大笑不断,不到一盏茶时分,已笑得气味难通,满脸紫胀。须知“慑心术”或“移魂大法”系以埋头巩固之精力量力节制对方心灵,原非奇特,后代或称“催眠术”,或称“精力医治”等等,只是当时知其但是不知其以是然,自不免惊世骇俗。如果凡人,遭到这移魂大法,也只昏昏欲睡罢了,原无大碍,他倒是正在聚精会神的运起慑心术对于黄蓉,遭她俄然反击,这一来自受其祸,自比凡人所受短长了十倍。

两人各自轻叫一声,回身便走。黄蓉虽怕他掌力短长,却仍不断念,兜着大宅围墙转了大半个圈子,恐怕他走远了,展开轻功,奔得极急,要抢在东墙角前面,再行窥测,岂知她转了这动机,裘千仞也普通心机,一老一少绕着宅第转了一圈,蓦地里又撞在一处,此次相遇倒是在朝南的照壁以后。

两人旁观风景,说了几句闲话,黄蓉俄然俏脸一板,眉间隐现喜色,说道:“靖哥哥,你不好!”郭靖吃了一惊,忙问:“甚么事?”黄蓉道:“你本身晓得,又问我干吗?”郭靖搔头深思,那边想得起来,只得求道:“好蓉儿,你说罢。”

黄蓉笑道:“这我真要歇歇啦!咦,那杨康呢?”郭靖道:“走啦!”黄蓉跳了起来,叫道:“如何让他走了?那边去啦?”郭靖指向湖中,说道:“他跟那裘老头儿走啦。”黄蓉望着湖中帆影,目睹相距已远,追之不及,恨恨不已,心知郭靖顾念两代结义之情,目睹他逃脱却不加禁止。

郭靖明知本身想不出,就算想出甚么,也决不如黄蓉想得明白,忙道:“好蓉儿,你必然想出了,快说给我听。”黄蓉用钗儿将那四行字划在地下,说道:“第一行少了的,必是个‘武’字,凑起来就是‘武穆遗书’四字。第二行我本来猜想不出,给那老儿一说,那就轻易不过,不是‘山’字,就是个‘峰’字。”

黄蓉又道:“这彭长老心术不正,你们说该当若那边治?”简长老躬身道:“彭兄弟罪大,原该处以重刑,但求帮主念他昔年曾为我帮立下大功,免他极刑。”黄蓉笑道:“我早推测你会讨情,好罢,刚才他笑也笑得够了,革了他的长老,叫他做个四袋弟子罢。”简、鲁、彭、梁四老一齐称谢,彭长老当即从背上九只布袋中取下五只,低头沮丧的退在前面。黄蓉道:“众兄弟可贵集会,定然有很多话说。你们好好葬了黎生、余兆兴两位。我瞧鲁长老为人最好,一应大事临时全听他叮咛。简梁二位长老经心互助。我这就要走,我们在临安府相见罢。”牵着郭靖的手,下山而去。

郭靖念了一遍:“武穆遗书,在铁掌山。”双掌一拍,大声叫道:“好啊,我们快去!铁掌帮与金人勾搭,定会将这部宝书献给完颜洪烈。上面两句是甚么呢?”黄蓉笑道:“你本身不消心机,偏疼催人家。那老儿说这铁掌山形如五指,那第三句只怕是‘中指峰下’四字。”郭靖鼓掌叫道:“对对,蓉儿你真聪明。第四句,第四句!”黄蓉沉吟道:“我就是想不出这句啊。第二……节,第二……节。”头一侧,秀发微扬,道:“想不出,我们去了再说。”

群丐直送到山脚下,待她坐船在烟雾中没了踪迹,方始重上君山,商讨帮中大计。

两人纵马引雕,迳自西行,过常德,经桃源,下沅陵,不一日已到泸溪,扣问铁掌山的地点,大家点头不知。两人好生绝望,只得寻一家小客店宿了。晚间黄蓉问起本地名胜古迹,店小二滚滚不断的说了很多,始终不提“铁掌山”三字。黄蓉小嘴一撇,说道:“这些去处也平常得紧。泸溪毕竟是小处所,有甚好山好水?”店小二受激,甚是不忿,道:“泸溪虽是小处所,但是猴爪山的风景,别处那边及得上?”黄蓉心中一动,忙问:“猴爪山在那边?”店小二不再答话,说道:“恕罪则个。”出房去了。

郭靖道:“蓉儿,有一件事我实在推详不透,你说给我听。”黄蓉道:“甚么事?”郭靖道:“这位前辈的武功本来短长之极,我们决非他敌手,如何老是爱玩弄哄人伎俩?偶然又假装武功寒微?那日归云庄上他在我胸口击了一掌,倘若他使出真力,我本日那边另有命在?他装疯乔颠,到底是甚么企图?”黄蓉悄悄咬动手指,深思半晌,道:“我也端的不懂。刚才我用打狗棒法接连绊了他几交,这老儿毫无还手之力,只要撒赖使泼。莫非昨晚他飞掷钢杖,又是甚么诈术?”郭靖点头道:“他捏碎鲁有脚双手,用掌力接我内劲,都是实在本领,决计假装不来。”

简长老心想他只要再笑半晌,必致堵塞而死,躬身向黄蓉道:“敬禀帮主:彭长老对帮主无礼,原该重惩,但求帮主大量宽恕。”鲁有脚与梁长老也躬身相求,求恳声中杂着彭长老声嘶力竭的笑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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