裘千仞掌心与她猬甲尖刺一触,也已受伤不轻,双掌流血,惊怒交集,见郭靖掌到,仓猝回掌横击。两人掌力订交,砰砰两声,各自退出三步。裘千仞稳稳站住,郭靖却连晃两下。那晚在君山借着丐帮弟子的身子较量,两人仿佛打成平局,但是那是因为郭靖手上带着天罡北斗阵的巧劲,现在硬碰硬的比拚,毕竟输了一筹。郭靖体贴黄蓉,不敢恋战,忙俯身将她抱起,背后风声飒然,仇敌又已攻到。
当下足底加快,再不依循峰上小径,迳自笔挺的往上爬去。他在大漠绝壁上练过登山轻功,抄的又是近路,过未几时已将追兵抛远。他足下不断,将脸挨畴昔和黄蓉脸颊相触,觉到尚甚暖和,稍感放心,叫了几声,黄蓉仍不承诺,昂首见离峰顶已近,心想这山岳四周不广,此时四下里必已为仇敌团团围住,且找个歇足地点,救醒蓉儿再说。高低摆布张望,见左上方二十余丈处黑黝黝的似有个洞窟,当即提气窜去,奔惠邻近,公然是个山洞,洞口仿佛砌以玉石,修建得极是划一。
郭靖见他快步掠过身边,只怕他猛下毒手,伤了黄蓉,心想:“此时先动手为强,后动手遭殃。”双手齐出,猛往他肩头击去,料他需求回掌挡架,立时便以肘锤撞他前胸。这一招是妙手墨客朱聪所授,先着击肩乃虚,后着肘锤方实,妙在后着含蕴不露,仇敌不易看破。他先着击出,裘千仞公然回掌挡架,郭靖两臂一挺,肘锤正要撞出,突觉对方双掌挡来软弱有力,全不似刚才比武时那般劲在掌先的上乘工夫。郭靖手上变招远比想事为速,心中尚未想定该当如何,双手顺势抓出,已将他两只手腕紧紧拿住。
两人留步商讨是迳行上峰,还是入林看个究竟,刚说得几句,忽见前面林中模糊透出灯光。两人打个号召,放轻脚步,向灯火处悄悄走近。行不数步,俄然呼的一声,路旁大树后跃出两名黑衣男人,各执兵刃,一声不响的拦在当路。
裘千仞哈哈笑道:“两个娃娃公然不怕死,来找爷爷,好得很!胆量不小,挺有骨气,好得很!”俄然脸一板,端倪间犹似罩上一层严霜,喝道:“这是铁掌帮的禁地,入者有死无生,两个娃娃活得不耐烦了?”郭靖心中正揣摩他这话的意义,却听黄蓉轻声道:“既是禁地,你如何又出去啦?”裘千仞顿时神采难堪,说道:“爷爷有要事在身,可没闲工夫跟你娃娃们扯谈。”说着抢步出洞。
房中坐着一男一女,倒是杨康与穆念慈。郭靖与黄蓉都大为惊奇:“怎地穆姊姊也在这里?”但听杨康正花言巧语,要骗她早日结婚。穆念慈却坚说要他先杀完颜洪烈,报了父母之仇,方能叙后代之情。杨康道:“好妹子,你怎地如此不识大抵?”穆念慈奇道:“我不识大抵?”杨康道:“是啊。想那完颜洪烈防护甚周,以我一人之力,岂能等闲动手?你做了我媳妇,我冒充带你去拜见翁舅,当时既可近身,且两人联手,天然大功可成。”穆念慈听他说得有理,低首沉吟,灯光下双颊晕红。杨康见她已有允意,握住她的右手,悄悄抚摩,左手伸畴昔搂住了她纤腰。
裘千仞用力挣扎,却那边挣得出他的把握?他不挣也还罢了,这一挣更闪现了他武功陋劣。郭靖再无思疑,两手一放一拉,待裘千仞为这一拉之势牵动,跌跌撞撞的冲将过来,顺手便点了他胸口的“阴都穴”。裘千仞瘫软在地,转动不得,说道:“我的小爷,这当口性命交关,你何必还跟我闹着玩?”
此时近看,但见五座山岳峭兀突怒,确似五根手指直立在半空当中。居中一峰尤见矗立。郭靖喜道:“这座山岳和那画中的当真普通无异,你瞧,峰顶不都是松树?”黄蓉笑道:“就只少个舞剑的将军。靖哥哥,你上去舞一会剑罢。”郭靖笑道:“便可惜我不是将军。”黄蓉道:“要做将军还不轻易?将来成吉思汗……”说到这里,便即开口。郭靖明白她本来要说甚么话,转过了头,不敢望她的脸。
走惠邻近,见是一座三开间的石屋,灯火从东西两厢透出,两人掩到西厢,见室内一只大炉中燃了洪炭,煮着热气腾腾的一镬东西,镬旁两个黑衣小童,一个用力推拉风箱,另一个用铁铲翻炒镬中之物,听这沙沙之声,所炒的似是铁沙。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闭目盘膝而坐,对着锅中腾上来的热气缓吐深吸。这老者身披黄葛短衫,恰是裘千仞。他呼吸了一阵,头上冒出腾腾热气,随即高举双手,十根手指上也微有热气袅袅而上,忽地站起,双手猛插入镬。拉风箱的小童本已满头大汗,此时更尽力拉扯。裘千仞仿佛忍热让双掌在铁沙中熬炼,隔了好一刻,这才拔掌,回击啪的一声,击向悬在半空的一只小布袋。这一掌打得声音甚响,那布袋竟纹丝不动,殊无半点摇摆。
两人不欲轰动店中诸人,越窗而出,悄悄牵了红马,依着店小二指导的路子,向东南边驰去。山路崎岖,道旁长草过腰,极是难行,行得四十余里,明月在天,远远瞥见五座山岳耸天入云。小红马神骏无俦,未几时便已驰到山脚。
黄蓉再也忍耐不住,正待出言揭露他的诡计,忽听身后一个衰老的声音喝道:“是谁私行上我山来?”
郭靖悄悄吃惊,心想:“看这布袋,所盛铁沙不过一升之量,又以细索平空悬着,他竟一掌打得布袋毫不闲逛。此人武功了得,当真非同小可。”黄蓉却认定他装模作样,又在拆台欺人,若非要先去盗书,早已出言挖苦了。
郭靖晃亮火摺,洞内大踏步走出一人,身披葛衫,手执葵扇,须发斑白,恰是铁掌水上飘裘千仞。郭靖一惊非小,刚才明显见到他在山腰里率众叫骂,如何一转眼之间竟已到了山洞以内?只觉背上凉飕飕地,已吓出了一身盗汗。
黄蓉心想:“倘若比武轰动了人,盗书就不易了。”灵机一动,从怀中取出裘千仞的那只铁掌,托在手中,走上前去,也是一言不发。两名男人向铁掌一看,脸上各现惊奇之色,躬身施礼,闪在道旁。黄蓉脱手如电,竹棒突伸,悄悄两颤,已点中二人穴道,将二人踢入长草丛中,直奔灯火之处。
郭靖也不睬洞内有无埋伏伤害,直闯出来,将黄蓉悄悄放落,右手按住她后心“灵台穴”,缓缓送过内力,助她顺气呼吸。山腰里铁掌帮的帮众愈聚愈多,喊声大振,郭靖充耳不闻,此时即使有千军万马冲到,也要先救醒黄蓉,再作理睬。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,黄蓉“嘤”的一声,悠悠醒来,低声叫道:“我胸口好疼。”
黄蓉追到门口,一把抓住他后心拉了返来,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,道:“你说个清清楚楚,这银子就是你的。”店小二怦然心动,伸手悄悄摸了摸银子,涎脸道:“这么大的一锭?”黄蓉浅笑点头。店小二低声道:“小人说就说了,两位可千万去不得。那猴爪山里住着一群凶神恶煞,任谁走近离山五里,休想保得性命。”郭黄二人对望一眼,点了点头。黄蓉道:“那猴爪山共有五个山岳,就像猴儿的手掌普通,是么?”店小二喜道:“是啊,本来女人早晓得啦,那可不是小人说的。这五个山岳生得才叫奇特。”郭靖忙问:“如何?”店小二道:“那五座山岳摆列得就和五根手指一模一样,中间的最高,两旁按序矮下来。这还不奇,最奇的是每座山岳又分三截,就如手指的指节普通。”黄蓉跳了起来,叫道:“第二指节,第二指节。”郭靖大喜,也叫:“恰是,恰是。”店小二不知所云,呆呆的望着两人。黄蓉详细问了入山路子,把银子给了他,店小二双手紧紧端住,欢天喜地的去了。
裘千仞挨不过,只得道:“记得先父也曾给我别的起过一个名儿,叫甚么‘千丈’。我念着不好听,也就可贵用它。”郭靖一笑,道:“哈,那你就是裘千丈,不消赖啦。”裘千丈面不红,耳不赤,洋洋自如,说道:“人家爱如何叫就如何叫,你管得着么?十尺为丈,七尺为仞,倒还是‘千丈’比‘千仞’长了三千尺。”黄蓉道:“我瞧你倒是改名为千分、千厘好些。”
黄蓉低声道:“傻哥哥,你还不明白,有两个裘千仞啊,一个武功高强,一个却就会吹牛。他俩生得一模一样。这是个净长着一张嘴的。”
望了一阵,猜不透世人闹甚么玄虚,回进洞来,俯身去看黄蓉,忽听身后擦擦两声,似是脚步声响。郭靖大惊,回掌护住后心,挺腰回身,山洞黑沉沉的望不见底,不知内里藏的是人是怪。郭靖喝道:“是谁?快出来。”洞里先传出他呼喝的反响,静了半晌,俄然传出几下咳嗽,一声大笑,竟然便似裘千仞的声音。
郭靖乘他游移之际,抱起黄蓉,拔步向峰顶飞跑,奔出数十步,猛听得身后喊声高文,转头下望,见无数黑衣男人高举火把追来。郭靖后无退路,只得向峰顶攀上,慌乱中一探黄蓉鼻息,竟无呼吸,急叫:“蓉儿,蓉儿!”始终未闻答复。只这么稍有稽迟,裘千仞与帮中十余妙手已追得相距不远。郭靖心想:“若凭我一人,硬要闯下山去,原亦不难,但蓉儿身受重伤,难犯此险。”
郭黄一齐回顾,月光下看得明白,不是裘千仞是谁?以往见到裘千仞,他虽自高高傲,装模作样,却总掩不住眼神中的油腔滑调,现在却见他神采仿佛,严肃殊不成犯。黄蓉不由得一怔,心想:“这老儿到了本身山上,架子更加摆得实足。是了,他定是早就发觉我们到了山上,他在铁镬中搞那玩意,不是做给我们看的吗?”笑道:“裘老爷子,我跟你存候来啦。七日之约没误期么?”裘千仞怒道:“甚么七日之约?胡说八道!”黄蓉笑道:“咦,如何转眼就忘了?你闹肚子的病根儿好了罢?如果还没好,不如去请大夫治好了再跟我脱手,免得……嘻嘻!”
两人见他双掌在布袋上拍一会,在镬中熬一会,熬一会,又拍一会,再没别般花腔,黄蓉想看出裘千仞铁镬中、手指上的热气是怎生弄将出来,看了半天,不知他古怪诀窍的地点,心想:“倘若二师父到来,定能一脱手便戳穿这老骗子的把戏,我可甘拜下风。”掩到东厢窗下,向里窥测。
郭靖大喜,慰道:“蓉儿别怕,你在这里歇一阵。”走到洞口,横掌当胸,决计拚死拒敌,放眼下望,不由得诧异万分。山腰里火把结成整整齐齐的一道火墙,离山洞约有半里,大家脸孔模糊可辨,抢先一人身披葛衫,恰是裘千仞。世人双脚好像钉牢在地下普通,固然呼喝怒骂,却无人上前一步。
郭靖又呆了半晌,这才恍然大悟,向裘千仞道:“是不是?”
山腰中帮众的喊声更加清脆,显是堆积的帮世人数又增。郭靖道:“你好好送我们下山去。”裘千仞皱眉点头说道:“我本身尚且性命不保,怎能送你们下山?”郭靖道:“你叫你徒子徒孙让道,到了山下,我天然给你解开穴道。”裘千仞愁眉苦脸,说道:“我的小爷,你老磨着我干么?你到洞口去瞧瞧就明白啦。”
裘千仞苦着脸道:“女人既说是,就算是罢。我们俩是双生兄弟,我是哥哥。本来武功是我强,厥后我兄弟的武功也就跟着了不得起来啦。”郭靖道:“那么到底谁是裘千仞?”裘千仞道:“名字分歧,又有甚么干系?是我叫千仞还是他叫千仞,不都一样?咱俩兄弟要好,从小就合用一个名儿。”郭靖道:“快说,到底谁是裘千仞?”黄蓉道:“那还用问?天然他是冒充字号的。”郭靖道:“哼,故乡伙,那么你叫甚么?”
郭靖左手抱住黄蓉,更不回身,右手一招“神龙摆尾”向后挥去,这是降龙十八掌中的拯救绝招,他在情急之下使出,更能力倍增。裘千仞与他掌力订交,身子微晃,又见掌心刺破处实在疼痛,怕黄蓉身上所藏尖刺中喂有毒药,忙举掌在月光下察看,见赤色鲜红,略觉放心。
郭靖走到洞口,向下望去,不由得惊得呆了,但见裘千仞手挥葵扇,正站在帮众之前,向着洞口顿足而骂。郭靖仓猝转头,见裘千仞仍好端端的卧在地下,奇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如何有两个你?”
黄蓉站起家来,道:“靖哥哥,走罢。”郭靖道:“此去不过六十余里,小红马半晌即至,我们白日上去拜山为是。”黄蓉笑道:“拜甚么山?去盗书。”郭靖叫道:“是啊!我真傻,想不到这节。”
裘千仞更不答话,一声长啸,双掌猛往黄蓉摆布双肩拍去。黄蓉笑嘻嘻的并不睬会,不闪不避,故意要叫软猬甲上的尖刺在他掌上刺出十多个洞穴,猛听得郭靖惊呼:“蓉儿让开。”耳旁一股劲风畴昔,晓得郭靖脱手侧击仇敌,肩上两股巨力同时撞到,欲待趋避,已自不及,身不由主的今后摔去,人未着地,气味已闭。
郭靖道:“如何他们尽在山腰里号令,却不上来?”裘千丈道:“不得我号令,谁敢上来?”郭靖将信将疑。黄蓉道:“靖哥哥,不给他些好的,谅这奸刁老贼也不肯透露真情。你点他‘天突穴’!”郭靖依言伸指导去。
两人将红马与双雕留在山脚下,绕到主峰背后,见四下无人,发挥轻功,扑上山去,行了数里,山路转了个大弯,斜向西行。两人顺道奔去,门路东弯西曲,回旋来去,好不奇特,走了一顿饭时分,前面密密麻麻的尽是松树。
这“天突穴”属奇经八脉中的阴维脉,在咽喉之下,“璇玑穴”上一寸之处,是阴维任脉之会,一经点中,裘千丈只觉满身皮下似有千万虫蚁乱爬乱咬,麻痒难当,连叫:“啊唷,啊唷,你……你这不是坑死人么?作这等阴贼损人活动。”郭靖道:“快答复我的话,就给你解开。”裘千丈叫道:“好罢,爷爷拗不过你这两个娃娃。”忍着麻痒,说出真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