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自中原板荡,蛮夷交侵,余发奋河朔,起自相台,总发参军,历二百余战。虽未能远入荒夷,洗荡巢穴,亦且快国雠之万一。今又提一旅孤军,振起宜兴。建康之战,一鼓败虏,恨未能使匹马不回耳。故且养兵休卒,蓄锐待敌,嗣当鼓励士卒,功期再战,北逾戈壁,喋血虏廷,尽屠夷种,迎二圣归京阙,取故乡下版图,朝廷无虞,主上奠枕,余之愿也。河朔岳飞题。”

这篇短记写尽了岳飞平生的抱负。郭靖识字有限,但胸中激起了慷慨激昂之情,虽有几个字读错了音,竟也把这篇题记读得声音铿锵,甚是动听。

黄蓉究是小孩心性,心想这是天下异景,可得让裘千丈那老儿瞧个细心,轻拉雕颈,要它飞向裘千丈身边。雌雕依命飞近。裘千丈正自慌乱,目睹之下,不由又惊又羡,叫道:“好女人,也带我走罢。大火便要烧上来,老儿可活不成啦!”

上官帮主心存忠义,志图规复,裘千仞却一心一意只用心武学,武功越练越高,闯荡江湖,铁掌水上飘的名头威震武林。当年华山论剑,王重阳等曾邀他参与。裘千仞以铁掌神功尚未大成,自知非王重阳敌手,回绝赴会,十余年来隐居在铁掌峰下闭门苦练,故意要在二次论剑时篡夺“武功天下第一”的荣号。

呆立半晌,只得信步而行,举步踏到的尽是矮树长草,那边有路?每走一步,波折都钩刺到小腿,他也不觉疼痛,走了一阵,四周更加乌黑一团,即使极力睁大眼睛,也难见物,一步一步走得更慢,只恐一个踏空,跌入山沟陷坑,但怕铁掌帮众追踪,却也不敢留步。这般负着黄蓉苦苦走了二里不足,俄然右首现出一颗大星,在天涯闪闪发光。他凝神望去,想要辩白方向,却看出那大星并非天星,而是一盏灯火。

倘若当日在归云庄上,裘千丈少不免要调侃几句,说岳飞不识时务,一片愚忠,于国于民皆无补益,但现在身上穴道未解,只要有一言触怒了郭靖,他多数又会再点本身的“天突穴”,岳飞识不识时务并不相干,本身却非大大的识时务不成,当下连连点头,赞道:“文章做得好,读也读得好,豪杰文章豪杰读,相得益彰。”

注:

白雕固然神骏,毕竟负不起两人,黄蓉给裘千丈一抱住,白雕立时向峰下深谷急落。白雕双翅奋力鞭挞,始终支撑不住。裘千丈抓住黄蓉后心,用力要将她摔下雕背,但她身子用衣带缚在雕上,孔殷间摔她不下。黄蓉手足受缚,也难回击。目睹二人一雕都要摔入深谷,粉身碎骨。

第二十九回

郭靖拿了木盒,奔到外室,将松柴插上天下孔隙,扶起黄蓉,在她面前将木盒揭开,盒内公然是两本册子,一厚一薄。郭靖拿起面上那本薄册,翻了开来,本来是岳飞积年的奏疏、表檄、题记、书启、诗词。郭靖顺手翻阅,但见一字一句当中,无不忠义之气跃然,不由大声赞叹。黄蓉低声道:“你读一段给我听。”

既有灯火,必有人家。郭靖好不欣喜,背负黄蓉加快脚步,笔挺向着灯火赶去,急行里许,但见黑沉沉的四下里都是树木,本来灯火出自林中。一入林中,再也没法直行,林中巷子东盘西曲,少时忽失了灯火地点,密林中难辨方向,忙跃上树去了望,却见灯火已在身后。恰是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,郭靖接连赶了几次,头晕目炫,始终走不近灯火之处,双雕一马也不知到了那边,他这时已知是林中门路捣蛋,欲待从树顶上纵跃畴昔,黑暗中却看不清落足之处,又怕树枝擦损了黄蓉。但如不去投宿,总不能在这黑丛林中坐待天明,心想不成这般没头苍蝇般瞎撞,且定必然神再说,当下站着调匀呼吸,稍歇半晌。

郭靖顺手一翻,见一页上写着“五岳祠盟记”五字,读道:

铁掌帮帮众站在山腰看得明白,个个骇得目瞪口呆,作声不得。

郭靖与黄蓉侧耳聆听,过了半晌,寂静中模糊传来噼噼啪啪的柴草燃烧之声,裘千丈连珠价叫起苦来,叫道:“本日爷爷这条老命,送在你这两个小娃娃手中了。”情急之下,把“大豪杰和女豪杰”又叫作了“小娃娃”。郭靖抢出洞去,只见几排火墙正烧上峰来。山岳四周围尽是密林长草,这一着火,转眼间便要成为一片火海。

郭靖一惊,急向后跃,骸骨扑在地下,四下散开。

山腰间铁掌帮喊声不歇,郭靖让黄蓉枕在本身腿上,藉着松柴火光,朗声朗读岳飞的遗诗:“题目是〈题鄱阳龙居寺〉:巍石山前寺,林泉胜复幽。紫金诸佛相,白雪老衲头。潭水寒生月,松风夜带秋。我来嘱龙语,为雨济民忧。”只听得风动林木,山谷鸣响,黄蓉骤感寒意,偎在郭靖怀中,她只须悄悄偎倚,软猬甲便不刺人。郭靖入迷道:“岳武穆王念念不忘百姓痛苦,这才是大豪杰、真豪杰啊。”

黑沼隐女

那裘千丈却何故又敢来到石室当中?本来铁掌帮每代帮主临终之时,必带着贰敬爱的宝刀宝剑、珍物古玩上峰,一代又复一代,石室中宝贝自积得很多。裘千丈数月来累累受辱,自思艺不如人,但如有几件削铁如泥的利刃,临敌比武之时自能够力大增,想到郭黄日内就要找上山来,难以抵敌,因而冒险偷入石室盗宝,猜想铁掌帮中无人敢上中指峰禁地,决不致败露,岂道无巧不巧,偏赶上了郭黄二人。

郭靖听他说完,沉吟不语,心想:“此处既是禁地,仇敌谅必不敢逼近,但这山岳穿云插天,四下无路可走,如何得脱此难?”黄蓉忽道:“靖哥哥,你到内里探探去。”郭靖说道:“我先瞧瞧你伤势。”打火扑灭一根枯柴,解开她肩头衣服和猬甲,只见乌黑的双肩上各有一个乌黑的五指印痕,受伤实在不轻,若非身有猬甲相护,这两掌已要了她性命。郭靖心想:“欧阳锋与裘千仞的功力在伯仲之间,当日恩师硬接西毒的蛤蟆功,蓉儿幸亏隔了一层猬甲珍宝,当时我又在旁侧击,卸了裘千仞很多掌力,但恩师抵抗之功与蓉儿却又大不不异。看来蓉儿此伤与恩师所受的相去无几,重于我在皇宫中所受西毒的一击。九阴真经所载的通息疗伤之法不知是否有效,如何才气痊可?”手执枯柴,呆呆入迷。

岳飞〈满江红〉词脍炙人丁,但不见于宋人记录。岳飞之孙岳珂编集《金陀萃编》及《经进家集》,遍录岳飞之诗文奏章,此词并未支出。此词最早见于明人著作,有人疑为明人伪作。惟说部小说非学术著作,于此不必穷究,故仍假定为岳飞所作。

这时乌云满天,把玉轮星星遮得没半点亮光,郭靖死里逃生,回想刚才景象,兀自心不足悸,双手抱着黄蓉站在郊野当中,六合茫茫,不知如何是好。却又不敢呼召小红马,恐怕裘千仞闻声先至。

石穴是在中指峰的第二指节,离峰顶另稀有十丈之遥。郭靖凝神提气,半晌之间攀登峰顶。裘千丈也跟着一步步的挨上来。郭靖转头向下望去,见火焰正缓缓烧上,虽一时不致便到,毕竟难以脱身,不由得长叹一声。

郭靖立时觉悟:“他们不敢进入禁地,便使火攻。山洞中无着火之物,不致焚毁,但是我们三个却要活活的给烤成焦炭了。”仓猝回身抱起黄蓉,只听裘千丈躺在地下破口痛骂,在他腰眼里悄悄踢了两脚,解开他穴道,让他自行逃脱,将木盒和两本册子揣在怀里,不敢逗留,迳往峰顶爬去。

两兄弟幼时形貌既似,脾气脾气亦几近无甚非常,别离练功以后,竟大不不异。一个技艺日进,一个自愧不如之余,今后不练武功,愈来愈爱吹牛哄人。一个隐居深山,一个乘机打起兄弟的招牌在外招摇。郭靖与黄蓉在归云庄、临安府等地所碰到的是裘千丈,而在君山丐帮大会、铁掌山所遇的倒是裘千仞。只因二人面貌打扮普通无异,黄蓉难以辩白,竟为裘千仞铁掌震伤。

郭靖高举松柴,一步步向内走去,转了两个弯,前面鲜明现出一个极大洞窟。这石洞系天然天生,较以内里野生开凿的石室大了十来倍。放眼瞧去,洞内共有十余具骸骨,或坐或卧,神态各不不异,有的骸骨散开在地,有的却仍具无缺人形,更有些骨坛灵位之属。每具骸骨之旁都放着兵刃、暗器、器具、珍宝等物。郭靖呆望半晌,心想:“这十多位帮主当年个个是一世之雄,本日却尽数化作一团骸骨,总算大伙儿有伴,倒也不嫌孤单。对,这法儿挺好,赛过独个儿孤另另的埋在地下。”

本来裘千丈与裘千仞是同胞孪生兄弟,幼时两人道情面貌,全无别离。到十三岁上,裘千仞偶然之间救了铁掌帮上官帮主的性命。那上官帮主戴德图报,将满身武功倾囊相授。裘千仞练功勤奋,到得二十四岁时,工夫寖寻有青出于蓝之势,次年上官帮主去世,临终时将铁掌帮帮主之位传了给他。

黄蓉叹道:“怪不得爹爹常说,只恨迟生了数十年,不能亲目睹到这位大豪杰。你再读读他的诗词。”郭靖按序读了几首,〈满江红〉、〈小重山〉等词黄蓉是熟知的,〈题翠光寺〉、〈赠张完〉等诗她却从未见过。

郭靖喜得跳起,叫道:“那当真好玩。我唤雕儿上来,只不知雕儿有没这力量。”黄蓉叹道:“归恰是死,只好冒险一试。”郭靖盘膝坐定,凝集合气,在丹田回旋半晌,从喉间一吐而出,啸声远远传出,恰是马钰当年授他的全真派玄门内功,他修习九阴真经后,功力更加精进。中指峰自峰顶至峰脚相距何止数里,啸声收回,过未几时便白影临空,双雕在月光下、啸声中乘风而至,停在二人面前。

黄蓉笑道:“我这雕儿负不起两人。你求你弟弟救你,不就成啦?你比他多三千尺,他非听你号令不成。”轻拍雕颈,回身飞开。裘千丈大急,叫道:“好女人,你瞧我这玩意儿风趣不?”黄蓉猎奇心起,拉雕转头,要瞧瞧他有甚么玩意。裘千丈俄然和身向前猛扑,飞离山岳,扑向黄蓉,抱住了她腰背。他知倘若冲下峰去,纵能脱出火圈,但私入禁地,犯了帮中严规,莫说是帮主的兄弟,纵是帮主本人,也一定能够活命,这时便想再深切石洞避火,来路也已为大火阻断,是以不顾统统的要抢上雕背逃脱。

郭靖找了一根两尺来长的松柴,燃着了拿在手中,道:“蓉儿,我出来瞧瞧,你独安闲这儿,可惊骇么?”黄蓉身上冷一阵、热一阵,疼痛难当,怕郭靖担忧,强作笑容,说道:“有故乡伙陪着,我不怕,你去罢。”

他见到诸般宝贝利器,犹似不见,只顾虑着黄蓉,正要回身退出,忽见洞窟东壁一具骸骨上放着一只木盒,盒上仿佛有字。他走上数步,拿松柴靠近照去,只见盒上刻着“破金要诀”四字,贰心中一动:“说不定这就是岳武穆王的遗书了。”伸左手去拿木盒,悄悄一提,喀喀数声,那骸骨俄然迎头向他扑将下来。

裘千丈大呼:“娃娃说话是放屁么?还不快给爷爷解开穴道?这般又麻又痒,有谁抵得住了?你倒本身点了这穴道尝尝。”郭靖想着黄蓉的伤势,竟没闻声。

黄蓉忽道:“岳武穆王名飞,字鹏举,我们来个雕举,好不好?”郭靖问道:“甚么雕举?”黄蓉道:“叫雕儿负了我们飞下去啊。”

正危急间,那雄雕负着郭靖疾扑而至,钢喙啄去,正中裘千丈顶门。那老儿斗然间头顶剧痛,伸手抵挡,就只这么一放手,已连续串的筋斗翻将下去,长声惨呼从山谷下传将上来。

黄蓉嗯了一声,浅笑道:“大豪杰的诗,小豪杰来读,中间另有一名老豪杰躺在地下听着,那更锦上添花。”裘千丈忙道:“老豪杰可不敢当,女豪杰倒是真的!”黄蓉嘻嘻一笑,问郭靖道:“另一本册子里写着些甚么?”郭靖拿起看了几行,喜道:“这……这只怕便是岳武穆王亲笔所书的兵法。完颜洪烈那奸贼作梦也想着的,就是这部书了。天幸没叫那奸贼得了去。”只见第一页上写着十八个大字,曰:“重搜选,谨训习,公奖惩,明号令,严规律,同甘苦。”

雌雕背上斗轻,纵吭欢唳,振翅直上。双雕负着二人,比翼北去。

郭靖在雕背连声呼唤,呼唤小红马在地下跟来。转眼之间,双雕已飞出老远。雌雄双雕形体虽巨,背上负了人毕竟难以远飞,未几时便即不支,越飞越低,终究着地。郭靖跃下雕背,抢畴昔看黄蓉时,见她在雕背上竟已昏倒畴昔,忙解开缚着她的衣带,为她推宫过血。好一阵子,黄蓉才悠悠醒转,但昏昏沉沉的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
郭靖为黄蓉解下身上软猬甲,扶她伏在雌雕背上,怕她伤后有力搀扶,用衣带将她身子与雕身缚住,然后本身伏上雄雕之背,搂住雕颈,一声吼怒,双雕振翅而起。两人斗然凭虚临空,双雕一飞离地,立感安稳非常。郭靖初时还怕本身身子重,雕儿一定负荷得起,岂知白雕双翅展开,竟并无急堕之象。

正待细看,俄然山腰间铁掌帮徒喊声陡止,四下里除了山颠风响,更没半点声气。刚才帮众的叫骂声、号令声始终不竭,现在忽尔停歇,反觉非常奇特。

黄蓉微微一笑,道:“傻哥哥,你急甚么?给故乡伙解了穴道罢。”郭靖这才觉醒,畴昔解开了他的“天突穴”。裘千丈身上麻痒渐止,但是“阴都穴”仍遭闭住,躺在地下只要吹胡子突眸子的份儿。

这铁掌山中指峰是铁掌帮历代帮主埋骨的地点,帮主临终时自行上峰待死。帮中有一条极峻厉的帮规,任谁进入中指峰第二指节地区以内,决不能再活着下峰。倘若帮主丧命在外,须由一名帮中弟子负骨上峰,然后自刎殉葬,帮中弟子都以为是极大光荣。郭靖背着黄蓉,慌不择路,误打误撞的突入了铁掌帮圣地,是以帮众尽管忿怒呼唤,却不敢冒犯禁条,追上峰来。连帮主裘千仞本身,空有一身武功,也唯有大声叫骂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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