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招明点穴道,埋没杀手,郭靖那敢怠慢,当即回臂反击,将那降龙十八掌掌法一招招使将出来,数招一过,当即体味到锳姑的武功纯是阴柔一起。她并无一招是明攻直击,但每一招中均含恶毒后着,若非郭靖会得双手互搏之术,危急中能分离相救,早已中招受伤。他愈斗愈不敢托大,掌力渐沉,但锳姑的武功另成一家,出招仿佛荏弱有力,却如水银泻地,无孔不入,不免令人防不堪防。

这几下招招神妙莫测,每一式都大出对方料想以外,两人都心中暗惊,不约而同的跃开数步,各自守住流派。郭靖心想:“这女子的武功好不奇特!她身上不受掌力,那我难道只要挨打的份儿?”锳姑讶异更甚:“这少年小小年纪,怎能如此了得?自因明师指教之故。”随即想起:“我在此隐居十余年,勤修苦练,偶然中悟得上乘武功的妙谛,自发得当可无敌于天下,不久就要出林报仇救人,岂知算数固不如那女郎远甚,连武功也胜不得如许一个乳臭少年,何况他背上负得有人,脱手又对我成心容让,当真脱手,我早输了。我十余载的苦熬,难道尽付流水?复仇救人,再也休提?”想到此处,眼红鼻酸,不自禁的又要流下泪来。郭靖只道本身掌力将她震痛,忙道:“长辈无礼获咎,实非故意,请前辈恕罪,放我们走罢。”

本来墙里是座院子,分为两半,左半是实土,右一半倒是水塘。

郭靖大声叫道:“我们是过往客人,生了沉痾,求仆人行个便利,借处所稍歇,讨口汤喝。”过了半晌,屋中寂然无声,郭靖再说一遍,仍没人答复。说到第三遍后,方听得茅舍中一个女人声音说道:“你们既能来到此处,必有本领进屋,莫非还要我出来驱逐吗?”语声冷酷非常,显是不喜外人打搅。

郭靖见她对黄蓉如此无礼,不由大怒,说道:“我师妹身受重伤,你怎能如此气她?蓉儿,我们走。”拉起黄蓉负在背上。锳姑嘲笑道:“我锳姑这两间小小茅舍,岂能容你这两个小辈说进就进,说出就出?”手中持着两根竹算筹,拦在门口。

目睹掌风袭到锳姑身前,郭靖要瞧她如何脱手,而定续发掌力或当即回收,那知她身子微侧,左手前臂斜推轻送,竟将郭靖的掌力化在一旁。郭靖猜想不到她的技艺如此高强,给她这么一带,竟安身不住,向前抢了半步,锳姑也料不到郭靖掌力这等沉猛,足下在沙上滑溜,随即稳住。两人这一比武,均各悄悄惊奇。锳姑喝道:“小子,师父的本领都学全了吗?”语声中将竹筹点了过来,对准了他右臂弯处的“曲泽穴”。

郭靖将黄蓉悄悄放在一张椅上,灯光下见她神采蕉萃,全无赤色,心中顾恤,欲待开口讨碗汤水,但见那老妇全神灌输,恐怕打断了她思路,一时不敢开口。

郭靖踏上一步,拦在黄蓉身前,朗声道:“我二人是九指神丐洪帮主的弟子。我师妹为铁掌帮裘千仞所伤,出亡来此,前辈若与铁掌帮有甚干系,不肯收留,我们就此告别。”说着一揖到地,回身扶起黄蓉。

黄蓉自幼受父亲教诲,颇识历数之术,见到地下符字,晓得尽是些法术中的困难,那是算经中的“天元之术”,虽甚为繁复,但只要一明其法,也无甚难处(按:即本日代数中多元多次方程式,我国当代算经中早记其法,天、地、人、物四字即西方代数中X、Y、Z、W四个未知数)。黄蓉从腰间抽出竹棒,倚在郭靖身上,随想随在沙上誊写,半晌之间,将沙上所列的七八道算题尽数解开。

这时黄蓉神智已然复苏,让郭靖负着这么东转西弯,乱闯直奔,虽瞧不到周遭情势,却已摸清林中门路,轻声道:“靖哥哥,向右火线斜角走。”郭靖喜问:“蓉儿,你还好吗?”黄蓉嗯了一声,没力量说话。郭靖依言朝右火线斜行,黄蓉冷静数着他脚步,待数到十七步,道:“向左走八步。”郭靖依言而行。黄蓉又道:“再回身倒走十三步。”

再拆数招,郭靖给逼得发展两步,忽地想起洪七公当日教他抵抗黄蓉“桃华落英掌”的法门:非论对方招术如何千变万化,尽可置之不睬,只以降龙十八掌硬攻,那就有胜无败。他本想其间显非吉地,这女子也非仁慈之辈,但跟她无冤无仇,但求冲出门去,既不肯跟她多所胶葛,更不欲损她伤她,是以掌力当中留了八分,但是这女子工夫了得,稍有忽视,只怕两人的命都要送在此处,当下吸一口气,两肘往上微抬,右拳左掌,直击横推,一快一慢的打了出去。这是降龙十八掌中第十六掌“履霜冰至”,乃洪七公当日在宝应所传,一招当中刚柔并济,正反相成,妙用无穷。洪七公的武学本是纯阳至刚一起,但刚到极处,自但是然的刚中有柔,原是易经中老阳生少阴的事理,而“亢龙有悔”、“履霜冰至”这些掌法当中,刚毅柔劲混而为一,已不成辩白。

黄蓉道:“那九宫每宫又可化为一个八卦,八九七十二数,以从一至七十二之数,环抱九宫成圈,每圈八字,交界之处又有四圈,一共一十三圈,每圈数字相加,均为二百九十二。这洛书之图窜改神妙如此,你或者未曾听过,实在那也不敷为奇,只不过有人教过我罢了。”举手之间,又将七十二数的九宫八卦图在沙上画了出来。

若在平时,郭靖宁肯在林中露宿一宵,也不肯用心去惹人之厌,此时却救伤要紧,然面前一大片污泥,不知如何畴昔,低声与黄蓉筹议。

只见当前一张长桌,上面放着七盏油灯,排整天罡北斗之形。地下蹲着一个头发斑白的女子,身披麻衫,凝目瞧着地下一根根无数竹片,明显正自用心机考,虽听得有人出去,却不昂首。

那女子淡淡一笑,道:“年纪悄悄,偏生这么倔强,你挨得,你师妹可挨不得了,晓得么?我道是谁,本来是洪七公的门徒,怪不得有这等本领。”

此次是求三千四百零一万二千二百二十四的立方根,她刚将算子排为商、实、体例、廉法、隅、下法六行,算到一个“三”,黄蓉轻声道:“三百二十四。”那女子“哼”了一声,那边肯信?布算很久,约一盏茶时分,方始算出,公然是三百二十四。

这些算题那女子苦思数月,未得其解,至此不由得惊奇特常,呆了半晌,忽问:“你是人吗?”黄蓉微微一笑,道:“天元四元之术,何足道哉?算经中共有一十九元,‘人’之上是仙、明、霄、汉、垒、层、高、上、天,‘人’之下是地、下、低、减、落、逝、泉、暗、鬼。算到第十九元,方才有点不易罢啦!”

郭靖作揖相谢。锳姑解开黄蓉肩头衣服,看了她伤势,皱眉不语,从怀中小瓶内又取出一颗绿色丸药,化在水中给黄蓉服食。黄蓉接过药碗,心想不知此人是友是敌,如何能服她之药?锳姑见她游移,嘲笑道:“你受了裘千仞铁掌之伤,还想好得了么?我就算有害你之心,也不必多此一举。这药是止你疼痛的,不平也就算了。”说着夹手将药碗抢过,泼在地下。

黄蓉想了半晌,道:“这屋子是建在一个污泥湖沼当中。你瞧瞧清楚,那两间茅舍是不是一方一圆。”郭靖睁大眼睛望了一会,喜道:“是啊!蓉儿你甚么都晓得。”黄蓉道:“走到圆屋以后,对着灯火直行三步,向左斜行四步,再直行三步,向右斜行四步。如此直斜交差行走,不成弄错。”郭靖依言而行。落脚处公然打有一根根木椿。只是有些虚晃动摇,或歪或斜,若非他轻功了得,只走得数步便已摔入了泥沼。

那女子懊丧失容,身子微微摇摆,俄然一交坐落细沙,双手抱头,苦苦思考,过了一会,俄然抬开端来,脸有忧色,道:“你的算法天然精我百倍,但是我问你:将一至九这九个数字排成三列,非论纵横斜角,每三字相加都是十五,如何排法?”

锳姑低呼一声:“咦!”仓猝闪避,但她躲去了郭靖的右拳直击和左脚的一踹,却让不开他左掌横推,这一掌恰好按中她右肩。郭靖掌到劲发,目睹要将她推得撞向墙上,这草屋的土墙又怎受得起这股大力,若非墙坍屋倒,就是她身子破墙而出,但说也奇特,手掌刚与她肩头相触,只觉她肩上却似涂了一层厚厚的油脂,溜滑非常,连掌带劲,滑到了一边,但她身子也免不了狠恶震惊,手中两根竹筹撒在地下。

一个指导,一个遵守,二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当中盘曲前行。刚才郭靖这般一阵来回奔行,黄蓉已知林中门路,乃由野生安插而成。黄药师五行奇门之术极尽精美,传给了女儿的也有几成。林中门路愈奇特,她愈能闭了眼说得清清楚楚,倘是天然途径,她既从未到过,在昏黑当中,纵是一条最平坦无奇的小径,却也辨认不出了。这般时而向左,时而转右,偶然更发展数步,仿佛越行越迂回辽远,岂知不到一盏茶时分,灯火鲜明已在面前。

郭靖跨过院子,走向内堂,堂前是个月洞,仍无门扉。黄蓉悄声道:“出来罢,内里再没古怪啦。”郭靖点点头,朗声说道:“过往客人冒昧进谒,实非得已,请贤仆人漂亮包涵。”说毕停了半晌,才走进堂去。

郭靖扶着黄蓉跟着畴昔,只见那阁房墙壁围成圆形,地下满铺细沙,沙上画着很多横直标记和圆圈,又写着些“太”、“天元”、“地元”、“人元”、“物元”等字。郭靖看得不知所云,恐怕落足踏坏了沙上符字,站在门口,不敢入内。

那老妇吃了一惊,抬开端来,一双眸子精光闪闪,向黄蓉瞋目而视,随即又低头拨弄算子。这一昂首,郭黄二人见她容色清丽,不过四十摆布年纪,想是思虑过分,是以鬓边早见华发。那女子挑衅了一会,公然算出是“五”,昂首又向黄蓉望了一眼,脸上惊奇的神采迅即消去,又现怒容,仿佛是说:“本来是个小女人。你不过刚巧猜中,何足为奇?别在这里打搅我的闲事。”顺手将“二百三十五”五字记在纸上,又计下一道算题。

那女子伸腰站起,但见她额头满布皱纹,脸颊却如凝脂,非常白嫩,一张脸以眼为界,上半老,下半少,却似相差了二十多岁年纪。她双目直瞪黄蓉,俄然手指阁房,说道:“跟我来。”拿起一盏油灯,走了出来。

郭靖大喜,向前直奔。黄蓉急叫:“别鲁莽!”郭靖“啊哟”一声,双足已堕入泥中,直没至膝,忙提气后跃,硬生生把两只脚拔了出来,一股污泥臭味极是刺鼻,向前望去,面前一团茫茫白雾裹着两间茅舍,灯光便从茅舍中射出。

黄蓉坐了半晌,精力稍复,见地下那些竹片都是长约四寸,阔约二分,知是计数用的算子。再看那些算子排成商、实、法、借算四行,暗点算子数量,知她正在计算五万五千二百二十五的平方根,这时“商”位上已计算到二百三十,但见那老妇拨弄算子,正待算那第三位数字。黄蓉脱口道:“五!二百三十五!”

他凝神提气,直三斜四的走去,走到一百一十九步,已绕到了方屋之前。那屋却无流派,黄蓉低声道:“今后处跳出来,在右首落脚。”郭靖背着黄蓉越墙而入,落在右首,不由得一惊,暗道:“公然统统全在蓉儿猜中。”

她聆听铁掌帮的喊声忽远忽近,时高时低,叹道:“他们找不到路,走不出去的,固然放心。就算来到这里,你们是我客人,神……神……锳姑岂能容人上门相欺?”心想:“我本来叫做‘妙算子’锳姑,但你这小女人算法胜我百倍,我怎能再厚颜自称‘妙算子’?”只说了个‘神’字,上面两字就省去了。

黄蓉心想:“我爹爹运营桃花岛,五行生克之变,多么精奥?这九宫之法是桃花岛阵图的根底,岂有不知之理?”当下低声诵道:“九宫之义,法以灵龟,二四为肩,六八为足,左三右七,戴九履一,五居中心。”边说边画,在沙上画了个九宫之图。

郭靖与黄蓉面面相觑,只觉此人行动奇特之极。那女子正待说话,俄然传来阵阵号令之声,恰是铁掌帮追兵到了。那女子道:“是朋友,还是仇家?”郭靖道:“是追逐我们的仇家。”那女子道:“铁掌帮?”郭靖道:“是。”那女子侧耳听了一会,说道:“裘帮主亲身领人追逐,你们究是何人?”问到这句时,声音甚为峻厉。

郭靖吃了一惊,仓猝收力,但锳姑技艺快速之极,早已乘势直上,双手五指成锥,分戳他胸口“神封”、“玉书”两穴,的是上乘点穴工夫。郭靖封让不及,心道:“她这点穴伎俩倒跟周大哥有些相像,若不是我跟周大哥在山洞中拆过数千数万招,这一下不免着了她道儿。”当即身子微侧,锳姑只觉一股劲力从他右臂收回,撞向本身上臂,晓得双臂一交,敌在主位,己处奴势,本身胳臂非断不成,便仍以刚才使过的“泥鳅功”将郭靖的手臂滑开。

那女子面如死灰,叹道:“只道这是我首创的秘法,本来早有歌诀传世。”黄蓉笑道:“不但九宫,即便四四图,五五图,乃至百子图,亦不为奇。就说四四图罢,十六字顺次四行摆列,先以四角对调,一换十六,四换十三,后以内四角对调,六换十一,七换十。这般横直高低斜角相加,皆是三十四。”那女子依法而画,公然涓滴不错。

郭靖心道:“说不得,只好硬闯。”叫道:“前辈,恕鄙人无礼了。”身形略沉,举臂划个圆圈,一招“亢龙有悔”,当门直冲出去。这是他得心应手的短长招术,只怕锳姑抵挡不住,劲道只使了二成,惟求夺门而出,并无伤人之意。

那女子瞧得目瞪口呆,颤巍巍的站起家来,问道:“女人是谁?”不等黄蓉答复,忽地端住心口,脸上现出剧痛之色,急从怀中小瓶内取出一颗绿色丸药吞入腹中,过了半晌,神采方见和缓,叹道:“罢啦,罢啦!”眼中流下两道泪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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