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晨双雕飞出去将小红马引到。两人挂念洪七公的伤势,又想中秋将届,烟雨楼头有比武之约,双雕与人结仇,也非大事,便出发东行。

这日从江南西路到了两浙东路境内,纵马大奔了一日,已近东海之滨。两人在客店中歇了,黄蓉向店家借了只菜篮,要到镇上买菜做饭。

黄蓉拣一家白墙黑门的大户人家,见大门大开,有很多来宾出来,内里鼓吹相迎,当即绕到后墙,跃出院中。郭靖不明以是,跟着出来。黄蓉迳向前厅闯去,只见厅上灯烛光辉,仆人正在宴客。

两人同骑共驰,小红马奔行敏捷,双雕飞空相随。一起上黄蓉笑语盈盈,玩耍欢乐,尤胜往时,虽至半夜,仍不肯安睡。郭靖见她疲累,常劝她早些歇息,黄蓉却只不睬,偶然深夜当中,也抱膝坐在榻上,寻些无关紧急的话头,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。

锳姑嘲笑道:“裘帮主,你在江湖上也算名誉不小,却乘我在客店中睡着不防,用迷香害我。这般下三滥的活动,亏你也做得出来。”裘千仞道:“你给我部下人擒住,还说甚么嘴?如果我本身出马,只凭这双肉掌,十个妙算子也摒挡了。”锳姑冷冷的道:“我甚么处所获咎铁掌帮啦?”裘千仞道:“这两个小贼擅闯我铁掌峰圣地,你干么收留在黑沼当中?我好言求你放人,你竟敢谎话包庇,你当我裘千仞是好惹的么?”锳姑道:“啊,本来是为了这两个小贼。你有本领固然拿去,我才不睬会这些闲事呢。”说着退后几步,抱膝坐倒在船舷,神情散逸,竟存了隔山观虎斗之心,要靖蓉二人和裘千仞拚个两败俱伤。她这么一来,裘千仞、郭靖、黄蓉三人都大出料想以外。

双雕停在高树之上,把两端公鸡啄得毛羽纷飞,畅快吞食,蓦地里雌雕举头长鸣,抛下半只没吃完的公鸡,振翅向北疾飞。雄雕跟着飞起,鸣声啾急,随后急赶。郭靖道:“两端雕儿的叫声仿佛甚是忿怒,不知见到了甚么?”黄蓉道:“瞧瞧去。”

黄蓉将绳索一端缚在雌雕足上,向大柳树一指,打手势叫它飞去。雌雕托着绳索在柳树上空打了几个回旋,重又飞回。黄蓉急道:“唉,我是叫你在树上绕一转再返来。”但是那雕不懂言语,只急得她不住感喟。到第八次上,黄蓉将雕身放低,那雕才可巧绕了柳树一转返来。靖蓉二人大喜,将绳索的两端用力拉紧,紧紧缚在礁石凸出的尖角上。

这时锳姑如醉如痴,见郭靖伸手来扶,毫不顺从,双眼发直,望着江心。郭靖右手托在她腋下,叫道:“跳!”三人一齐跃上礁石。那礁石在水面下约有尺许,江水在三人身周奔腾而过,溅得衣衫尽湿,待得三人稳稳站定,那艘篾篷船已沉在礁石之旁。黄蓉固然自幼与波澜为伍,但见滚滚激流掠身泻注,也不由头晕目炫,昂首向天,不敢平视江水。

黄蓉见双雕已停在舱面,叫道:“靖哥哥,理这疯妇何为?我们快走。”

裘千仞见锳姑踢断舵柄,已知她决意与己同归于尽,目睹离岸不远,心想不管是死是活,非冒险逃命不成,斗然提气向岸上纵去。这一跃虽使尽力,毕竟还差了丈许,上不了岸,扑通一声,跌入水里,立时沉至江底,他身子一冒上来,立时给激流冲走,幸亏毁船之余,江中飘浮很多断桅碎木,裘千仞抓住一根断木,紧紧抱住,乘流而下。他不通水性,但内功深厚,在激流中一面闭气,一面冒死向岸边划去,虽吃了十多口水,终究爬上了岸。他筋疲力尽,坐在石上喘气,已鄙人流十余里之遥,但见那船在远处已成为一个斑点,想起锳姑咬牙切齿的神情,兀自心不足悸。

郭靖怕黄蓉重伤初愈,斗久累脱了力,说道:“蓉儿,你且歇一会,待一忽儿再来助我。”黄蓉笑道:“好!”提棒退下。

店家开饭出来。郭靖叫她用饭。黄蓉跃起家来,笑道:“靖哥哥,我们不吃这个,你跟我来。”郭靖依言随她出店,走到镇上。

锳姑已把黄蓉逼得气喘吁吁,额头见汗,正感称心,俄然间听到笑声,不由得心头大震,神采剧变,左手竹筹收回了竟健忘撤回。黄蓉见此空地,良机难逢,竹棒急转,点向她前胸,棒端方要戳中她胸口“神藏穴”,蓦见锳姑身子颤抖,如中风邪,大呼一声:“本来是你!”势若疯虎般直扑裘千仞。

郭靖劝道:“你累了一天,姑息吃些店里的饭菜算啦。”黄蓉道:“我是做给你吃,莫非你不爱吃我做的菜么?”郭靖道:“天然爱吃,不过我要你多歇歇,待将养好了,渐渐再做给我吃也不迟。”黄蓉道:“待我将养好了,渐渐再做……”臂上挽了菜篮,左脚跨在门槛以外,竟自怔住了。郭靖尚未明白她的心机,悄悄从她臂上除下菜篮,道:“是啊,待我们找到师父,一起吃你做的好菜。”

那船一失掌舵,在激流中立时乱转。黄蓉悄悄叫苦:“这女子迟不迟,早不早,偏在这时俄然建议疯来,看来我们四人都难逃命。”当下撮唇作啸,要召双雕下来拯救。就在此时,那船俄然打横,撞向岸边岩石,砰的一声巨响,船头破了个大洞。

黄蓉心道:“好,我们先对于了裘千仞,再给你瞧些好的。”向郭靖使个神采,两人一使竹棒,一发双掌,并肩向裘千仞攻去,瞬息间三人又打了个难明难分。锳姑凝神观斗,见裘千仞掌力固然凌厉,终难胜二人,但见他不住挪动脚步,似是要设法出奇制胜。

郭靖作哨呼雕,要双雕下来背人。不料双雕怕水,回旋来去,始终不敢停上浸在水面下的礁石。黄蓉四下张望,见左岸矗立着一棵大柳树,距礁石不过十来丈远,心生一计,道:“靖哥哥,你拉住我手。”郭靖依言握住她左手,咕咚一响,黄蓉溜入了江中。郭靖大惊,见她向水下沉船潜去,忙伏低身子,本身的上身也浸入了水中,尽量伸长手臂,双足紧紧钩住礁石上一块凸出的尖角,右手用劲握住她左腕,唯恐江水打击之力太强,一个脱手,那她可永久不能上来了。

黄蓉拉着郭靖的手,让在一边,见锳姑俄然发疯,甚感惊惧,但见她狂纵狠扑,口中呵呵发声,张嘴露牙,拚着命要抱住裘千仞。

江水澎湃,转刹时便要浸到脚面,郭靖松开了手,见锳姑双手掩面,放声大哭,不住惨呼:“儿啊!儿啊!”黄蓉连声催促。郭靖想起一灯大师的叮嘱,命他照顾锳姑,叫道:“你快乘雕登陆,再放返来接我们。”黄蓉急道:“那来不及啊。”郭靖道:“你快走!我们不能负了一灯大师的拜托。”

裘千仞武功虽高,但锳姑豁出了性命不要,委实何如她不得,只得东闪西避,目睹她脸上肌肉扭曲,神情狰狞,心中愈来愈怕,暗叫:“报应,报应!本日当真要命丧这疯妇之手。”锳姑再扑几次,裘千仞已避到了舵柄之旁。锳姑眼中如要喷血,一抓仍然不中,手掌起处,蓬的一声把掌舵男人打入江中,接着飞脚又踢断了舵柄。

黄蓉潜向沉船桅杆,扯下帆索,回身上礁,双手交互将船上的帆索收了上来。待收到二十余丈,说道:“靖哥哥,你短剑给我!”郭靖将腰间短剑递了给她。黄蓉拔剑出鞘,堵截绳索,然后伸出臂去,号召雌雕停在她肩头。这时双雕身量已长得非常沉重,郭靖怕她经受不起,伸臂接过。

两人在乱石中忍饥过了一宵,次晨醒来,沿着江边巷子而下,要寻到小红马再上通衢。走了半日,找到一家小饭店打尖,买了三只鸡,一只自吃,两只喂了双雕。

二人赶到镇外,呼哨命双雕下来,双雕却不睬会,只四下回旋找寻。郭靖道:“雕儿不知跟谁有这么大的仇恨。”过了好一阵,双雕才前后下来。只见雄雕左足上鲜血淋漓,一条刀痕实在不浅,若非筋骨坚固,那只脚已给砍下来了,再看雌雕,却见它右爪紧紧抓着一块黑黝黝之物,取出看时,本来是块人的头皮,带着一大丛头发,想来是让它硬生生重新上抓下来的,头皮的一边鲜血斑斑。

黄蓉给雄雕在伤足上敷了金创药。郭靖将头皮翻来翻去的细看,沉吟道:“这对雕儿自小非常驯良,若不是有人相犯,决不会等闲伤人,怎会俄然跟人争斗?”黄蓉道:“此中必有蹊跷,只要找到这失了一块头皮之人就明白了。”两人在镇上客店中宿了,分头出去探听。但那市镇甚大,火食稠密,两人访到入夜,涓滴不见端倪。郭靖道:“我到处找寻没了一片头皮之人,始终找不到。”黄蓉浅笑道:“那人没了头皮,想需求戴上顶帽儿遮住。”郭靖大呼一声:“咦!”恍然大悟,想起刚才在镇上所见,戴帽之人实在很多,却也没法再去一一揭下他们的帽子来察看。

锳姑见裘千仞离船逃脱,大呼:“恶贼,逃到那边去?”奔向船舷,跟着要跃下水去。这时那船又已给激流冲回江心,在这险恶的波澜当中,下去那有性命?郭靖不忍她送命,奔上抓住她后心。锳姑大怒,回击挥去,郭靖忙低头避过。

锳姑更不打话,一扑不中,随即双足力登,又向他扑去。裘千仞左掌掠出,往她肩头击落,满拟她定要伸手相格,岂知锳姑不顾统统,对仇敌来招涓滴不加理睬,仍然向他猛扑。裘千仞大骇,心想只要给这疯妇抱住了,只怕孔殷间摆脱不开,当时郭靖上来一掌,本身那有命在?当下顾不得掌击仇敌,先行逃命要紧,忙矮身窜向左边。

黄蓉想起一灯的拯救之恩,登感迟疑,正自彷徨无计,俄然轰的一声猛响,船身又撞中了江心一块大礁,身受剧震,江水直涌进舱,船身瞬息间沉下数尺。黄蓉叫道:“跳上礁去!”郭靖点点头,跃畴昔扶住锳姑。

黄蓉笑道:“小的时候一套玩意儿,郭大爷,你多犒赏罢!”一跃上绳,发挥轻身工夫,就像卖艺的女人空中走绳普通,挥动竹棒稳定身子,横过波澜澎湃的江面,到了柳树枝上。

两人跑上通衢,只见双雕在远处盘翔两周,俄然同时猛扑而下,一扑即起,打了几个圈子,又再扑下。郭靖道:“赶上了仇敌。”两人加快脚步赶去,追出两三里,只见前面房屋栉比鳞次,是个市镇,双雕却在空中交叉来去,似是失了敌踪。

黄蓉呆立了半晌,返来和衣倒在床上,不久仿佛睡着了,脸上却有泪水。

锳姑见二人神情密切,郭靖对黄蓉体贴万分,心想:“我平生当中,几时曾有人对我如此?”由羡生妒,因妒转恨,忽地站起,叫道:“以二敌一,算甚么本领?来来来,咱四人两对两的比个胜负。”双手在怀中一探,取出两根竹筹,不待黄蓉答话,双筹纵点横打,向她攻去。黄蓉骂道:“失心疯的婆娘,难怪连老顽童也不爱你。”

裘千仞见她双臂猛张,这一扑直已把性命置之度外,口中恶狠狠的暴露一口白牙,似要紧紧将本身抱住,再咬下几口肉来,他虽武功高强,见了这般冒死的狠劲,也不由得吃惊,忙旁跃避开,叫道:“你干甚么?”

郭靖没练过这工夫,只怕出错,不敢依样葫芦,也如锳姑那般双手攀绳,身子悬在绳下,吊向岸边,目睹离岸另稀有丈,忽听黄蓉叫道:“咦,你到那边去?”听她语气当中很有惊奇之意,郭靖怕锳姑神智未清,出了乱子,仓猝双手加快,不等攀到柳树,已跃下地来。黄蓉指着南边,叫道:“她走啦。”郭靖凝目而望,只见锳姑在乱石山中尽力奔驰,说道:“她心神已乱,一小我乱走只怕不当,我们追。”黄蓉道:“好罢!”提足要跑,俄然双腿酸软,随即坐倒,摇了点头。

郭靖知她伤后疲累过分,不能再使力奔驰,说道:“你坐着歇歇,我去追她返来。”向锳姑奔驰的方向发足急赶,转过一个山坳,前面共有三条巷子,锳姑已人影不见,不知她从何而去。此处乱石嵯峨,长草及胸,四野无人,目睹落日下山,天渐暗淡,恐怕黄蓉遇险,只得废但是返。

锳姑当时行刺一灯大师,为郭靖以身相代,又见一灯袒胸受刃,俄然天良发明,再也不忍动手,下得山来,爱儿惨死的情状却又在脑际缭绕不去。她在客店中间烦意乱,愤怨纠结,于神不守舍之际,竟给铁掌帮用迷药做翻,不然以她的夺目机警,岂能折在知名小辈之手?这时见了靖蓉二人,满腔怨毒无处宣泄,竟盼他们三人在这激流中同归于尽。

郭靖道:“蓉儿,你先登陆罢。”黄蓉道:“不,我陪你,让她先去。”锳姑向两人瞪了一眼,也不说话,双手拉着绳索,交互换手,上了岸去。

锳姑双眉倒竖,守势更厉。她这一脱手,船上情势立变。黄蓉打狗棒法固然精美,毕竟不及她功力深厚,何况重伤以后,内力未复,身法颇减灵动,只得以“封”字诀竭力挡架。锳姑滑溜如鱼,在这颠簸起伏、摇摆不定的船上,更能大展所长。黄蓉只得出言引她心神恍忽,说道:“你爱上老顽童,可不消学他的疯疯颠颠,我跟你说,他不爱疯颠婆娘。”

那边郭靖与裘千仞对掌,一时未分胜负。郭靖得意一灯大师指导武学精要,这些日子来内力虽未能速增,掌法循环牵引之道却贯穿了很多,竭力支撑,竟然尚能自保。裘千仞见锳姑先由仇敌变成两不互助、忽又由两不互助变成脱手助己,虽感莫名其妙,却不由悄悄喝采,精力一振,掌力更加沉狠,料得定时候稍长,敌手毕竟会抵挡不住,见郭靖挥掌猛击而来,当即侧身,避过正面锋锐,右掌高,左掌低,同时拍出。郭靖回掌兜截,一招“损则有孚”,四掌相接,各使内劲。两人同时“嘿”的一声呼喊,都退出了三步。裘千仞退向后梢,拿住了势子。郭靖左脚却在船索上一绊,几乎颠仆,他怕仇敌乘虚攻击,干脆乘势翻倒,一滚而起,使掌护住流派。裘千仞胜算在握,又见他跌得狼狈,不由得哈哈一声长笑,踏步再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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