柯镇恶一想不错,持枪便行。郭靖恋恋不舍,跟在前面。柯镇恶横枪打去,骂道:“还不快去!你不把我乖蓉儿好好救回,我要了你小命。”
黄蓉道:“你是当代宗师,可不能食言。”欧阳锋沉着脸道:“我说快将经文放下,你走你的路。”黄蓉知他是大有成分之人,虽生性暴虐,却不失期于人,将经文与烛台都放到地下,笑道:“欧阳伯伯,对不住啦。”提着打狗棒回身便走。
欧阳锋一怔,嘲笑道:“本来小丫头这番言语满是哄人。”黄蓉道:“开初那些话天然是骗你。我爹爹多么样人,岂能给全真教的臭羽士们困住了?我若不说九阴真经甚么的,谅你也不容我查问傻姑。”
这中间原委盘曲甚多,郭靖思考半天,这才重新至尾的明白了,不由得又惊又喜,又心疼又忸捏,又是哀痛,心想:“本来本相如此,我当真错怪蓉儿了。”柯镇恶喝道:“你说咱俩该不该死?”郭靖连宣称是,又道:“是弟子该死。大师父眼睛不便,可怪不得你。”柯镇恶怒道:“他妈的,我也该死!我眼睛瞎了,莫非内心也瞎了?”郭靖道:“我们得从速想体例援救蓉儿。”柯镇恶道:“她爹呢?”郭靖道:“黄岛主护送洪恩师到桃花岛养伤去了。大师父,你说欧阳锋把蓉儿带去了那边?”
此时杨康神智更加胡涂了,指东打西,乱踢乱咬。世人见了沙通天的景象,那边还敢逗留,齐声发喊,一拥出庙。这一阵大乱,又将塔上群鸦惊起,月光下只见庙前空位上鸦影飞舞,哑哑声中稠浊着杨康的嘶叫。
柯镇恶仓猝后跃,人在半空尚未落地,领口一紧,身子已让欧阳锋提起。他久经大敌,虽危稳定,左手微扬,两枚毒菱往仇敌面门打去。欧阳锋料不到他竟有这门败中求胜的险招,相距既近,来势又急,实难闪避,当即身子后仰,乘权势甩,将柯镇恶重新顶挥了出去。
欧阳锋道:“这些叽哩咕噜的话,谁又背得了?你不消跟我厮混。”黄蓉听他说背诵不出,灵机一动,已有了计算,心道:“他既背不出,天然将经文当作性命。”当即说道:“好罢,你取出来读,我翻译给你听。”欧阳锋一意要听她译解,大喜之下,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裹,连接翻开三层,这才取出郭靖所默写的经文。黄蓉悄悄好笑:“靖哥哥胡写一气,这老毒物竟当作珍宝。”
这天来到山东东路,过了沂州,在莒州歇了一晚,次日更向北行,来到密州乡间的一个村落,正想借个处所饮马做饭,俄然前面鼓噪之声高文,人喊马嘶,数十名金兵冲进村来。兵士放火烧村,将众百姓逼出屋来,见丰年青女子,一个个用绳缚了,其他不问老幼,见人便砍。
一日行至山东境内,但见沿途十室九空,路上行人纷繁避祸,都说蒙古与金兵交兵,金兵溃败,退下来的败兵残害百姓,无所不为。郭靖行了三日,越向北行,越见疮痍满目,心想兵凶战危,最苦的还是百姓。金兵南下,杀人放火、奸骗掳掠,残暴之极,蒙古兵固然较好,但也好不了多少。幸亏蒙古和宋境之间,夹了个金国,蒙古兵一时还不能侵入宋境。
柯镇恶沉默不语,过了一阵方道:“蓉儿给他捉了去,就算不死,也不知给他折磨成甚么模样。靖儿,你快去救她,我是要他杀谢她的了。”郭靖惊叫:“不可!你千万别这么想。”只是他素知师父脾气刚愎,不听人言,说死就死,义无反顾,说道:“大师父,请你快到桃花岛报讯,请黄岛主缓慢来援,弟子决不是欧阳锋敌手。”
蒙古兵见前面俄然有人助战,倒也大出料想以外,一阵冲杀,将三十几名金兵尽数歼于村中。带兵的百夫长正要扣问郭靖来源,队中一名什长识得郭靖,大呼:“金刀驸马!”拜伏在地。百夫长听得是大汗的驸马爷,忙上马施礼,命人快马报了上去。
拖雷提及北国军务,郭靖才知别来年余,成吉思汗马不断蹄的东征西伐,拓地无数。术赤、察合台、窝阔台、拖雷四王子,木华黎、博尔术、博尔忽、赤老温四杰,以及哲别、速不台等大将都立下了很多汗马功绩,西夏转眼便可攻灭。现下拖雷与木华黎统兵攻打金国,河南、山东数场大战,将金兵打得溃不成军。金国余兵集于潼关,闭关而守,不敢出山东迎战。
郭靖虽恨杨康伤害五位师父,但想他既已身故,怨仇一笔勾消,念着结义一场,捡起骸骨到庙后葬了,拜了几拜,祝道:“杨兄弟,你若念我本日葬你之情,须当佑我找到蓉儿,以补你生前之过。”
正乱间,村外蹄声急响,无数军马涌至。众百姓大惊,不由得面面相觑。只见一匹枣骝马如风驰到,顿时一个少年将军大呼:“郭靖安答在那边?”
欧阳锋喝了声采,叫道:“真有你的,柯瞎子,饶你去罢。”柯镇恶落下地来,犹自游移。黄蓉笑道:“柯大爷,欧阳伯伯要拜我为师,学练九阴真经。你还不走,也想拜我为师么?”柯镇恶知她虽说得轻松安闲,实在处境险恶之极,站着只不肯走。
过了半晌,黄蓉道:“啊,是了,想是郭靖这傻小子写错了,给我瞧瞧。”欧阳锋不虞有他,将经文递了畴昔。黄蓉伸右手接着,左手拿过烛台,似是细看经文,蓦地里双足急登,向后跃开丈余,将那几张纸放在离烛火半尺之处,叫道:“欧阳伯伯,这经文是假的,我烧去了罢。”
不一日来到斡难河边,极目了望,无边无边的大草原之上,营帐一座连着一座,成千成万的战马奔跃嘶叫,成千成万的锋芒耀日生辉。千万座灰色的营帐当中,耸峙着一座黄毡大帐,营帐顶子以黄金铸成,帐前高高悬着一枝九旄大纛。
郭靖见了大怒,纵顿时前,夹手将带队军官手中大枪夺过,左手反掌挥出,正打在他太阳穴上。这些光阴中他朝晚练功不辍,内力大进,这掌打去,那军官顿时双睛凸起而死。众金兵齐声呼喊,刀枪并举,冲杀上来。小红马见遇战阵,兴高采烈,如飞般迎将上去。郭靖左手又夺过一柄大砍刀,右刺左砍,竟以摆布互搏之术,大喊鏖战。
欧阳锋大骇,忙道:“喂,喂,你干甚么?快还我。”黄蓉笑道:“你要经文呢,还是要我性命?”欧阳锋道:“要你性命何为?快还我!”语音火急,大非常时,作势扑上掠取。黄蓉将经文又移近烛火两寸,说道:“站住了!你一动我就烧,只要烧去一个字,就要你毕生悔怨。”欧阳锋心想不错,哼了一声,说道:“我斗不过你这鬼灵精,将经文放下,你走你的罢!”
众金兵见此人凶悍,败军之余那边另有斗志,转过身来奔逃出村。俄然劈面飘出一面大旗,烟雾中一小队蒙古兵急冲而至。金兵给蒙古兵杀得吓破了胆,不敢迎战,仗着人多,转头又斗郭靖,只盼夺路而逃。
黄蓉大吃一惊,回过甚来,只见柯镇恶已从神像身后跃出,舞枪杆护住身前。黄蓉顿时觉悟:“以老毒物的本领,柯大爷躲在神像背后,岂能瞒得了他?想来呼吸之声早给他听到了。只他没将柯大爷放在眼里,一向哑忍不发。”当即纵身上前,竹棒微探,帮同守御,向欧阳锋道:“欧阳伯伯,我不走啦,你放他走。”
郭靖愤恨金兵残害百姓,纵马抢先出村,一人单骑,神威凛冽的守在山谷隘口。十余名金兵奋勇冲上,给他接连戳死数人。余众不敢上前,进退不得,乱成一团。
黄蓉从神像后跃出之时,原已存了必死之心,但这时亲见杨康临死的惨状,不由心惊胆战,深思:“即便我将一灯大师所授的经文说与他晓得,他仍不能放过我,怎生想个法儿得脱此难?”一时彷徨无计,心想只要先跟他对付一阵再作筹算,说道:“我见了本来的经文,或能译解得出。你且一句句背来,让我尝尝。”
此时柯镇恶对黄蓉又佩服,又顾恤,只盼她快些使个甚么奇策,脱身逃脱,却听欧阳锋道:“你的大话中夹着三分实话,不然老毒物也不能等闲被骗。好罢,你将你爹爹的译文重新至尾说给我听,不准漏了半句。”黄蓉道:“如果我记不得呢?”欧阳锋道:“最好你能记得。不然你这般仙颜聪明的一个小丫头给我怪蛇咬上几口,可就大煞风景了。”
欧阳锋烦躁起来,骂道:“小丫头,我承诺了放你走,你又啰唣甚么?”黄蓉道:“我却不爱走啦。欧阳伯伯,你把这惹厌的瞎子赶走,我好陪你说话儿解闷。可别伤了他。”
柯镇恶呆了很久,耳听得乌鸦一群群的扑入古庙啄食尸身,跃上屋顶,摸到了铁枪。拄枪在庙顶呆立半晌,心想六合茫茫,我这瞎子更到那边去安身?忽听得群鸦悲鸣,扑落落的不住从半空跌落,本来群鸦食了杨康尸身之肉,接踵中毒而死,不由得叹了口长气,纵下地来,绰枪北行。
郭靖只得止步,眼望着师父的背影在东边桑树丛中消逝,实不知到那边去找黄蓉,思考很久,策马携雕,寻路到铁枪庙来。只见庙前庙后尽是死鸦,殿上只余一摊白骨残尸。
欧阳锋竟不转头,斗然跃起,反手出掌,蓬的一声巨响,已将铁枪王彦章的神像打去了半边,喝道:“柯瞎子,滚出来。”
郭靖在拖雷军中住了数日,快马传来急讯,成吉思汗调集诸王众将,大会漠北。拖雷与木华黎不敢怠慢,将令旗交了副将,连夜北上。郭靖驰念母亲,便与拖近似行。
欧阳锋冷冷的道:“闹了半夜,天也快亮啦。我们瞧瞧你爹去。”黄蓉道:“这会儿爹爹已回桃花岛了罢,有甚么好瞧的?”
郭靖急传号令,命蒙古兵缓慢毁灭村中各处厨子。众百姓扶老携幼,纷繁来谢。
柯镇恶道:“不,蓉儿你走,你去找靖儿,叫他给我们六兄弟报仇。”黄蓉凄然道:“他如肯信我的话,早就信了。柯大爷,你如不走,我和爹爹的委曲终可贵明。你对郭靖说,我并不怪他,叫他别难过。”柯镇恶怎肯让她舍命相救本身,两人辩论不已。
郭靖见是拖雷,大喜叫道:“拖雷安答。”两人奔近,抱在一起。双雕识得拖雷,上前挨挨擦擦,非常亲热。拖雷命一名千夫长率兵追击金兵,命令在山坡上支起帐篷,与郭靖互道别来情事。
欧阳锋晃亮火摺,在神台上寻到半截残烛点着了,照着经文念叨:“摩诃波罗,揭谛古罗……忽不尔,肯星多得,斯根六补。”黄蓉道:“大经要旨,尽在于斯:善用观相,运作十二种息。”
欧阳锋大喜,又念:“吉尔文花思,哈虎。”黄蓉道:“能愈诸患,渐出神通。”欧阳锋道:“取达别思吐,恩尼区。”黄蓉沉吟半晌,点头道:“错了,你读错啦!”欧阳锋道:“没错,确是这么写的。”黄蓉道:“那却奇了,这句浑不成解。”左手支颐,假装苦苦思考。欧阳锋甚是焦心,凝睇着她,只盼她快些想通。
欧阳锋心想:“你不走最好,这瞎子是死是活跟我有甚相干?”大踏步上前,伸手往柯镇恶胸口抓去。柯镇恶横过枪杆,挡在胸前。欧阳锋振臂格出,柯镇恶双臂发麻,胸口震得模糊作痛,呛啷一声,铁枪杆直飞起来,戳破屋瓦,穿顶而出。
完颜洪烈跨出庙门,回过甚来,叫道:“康儿,康儿!”杨康眼中堕泪,叫道:“父王,父王!”向他奔去。完颜洪烈大喜,伸脱手臂,将他抱在怀里,说道:“孩子,你好些了?”月光下猛见杨康脸孔突变,伸开了口,暴露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咬将过来,完颜洪烈大骇,左手用力推出。杨康力道全失,仰天跌倒,再也爬不起来。完颜洪烈不敢再看,急奔出庙,飞身上马,众家将前后簇拥,刹时间逃得影踪不见。欧阳锋与黄蓉瞧着杨康在地下打滚,各自转着动机,都不说话。过了一会,杨康满身一阵扭曲,就此不动。
而后郭靖一起探听,找寻黄蓉的踪迹。这一找就是半年,秋去冬来,冬尽春回,他策红马,携双雕,到处看望,问遍了丐帮、全真教,以及各地武林同道,黄蓉的消息竟半点俱无。想到这半年中黄蓉不知已受了多少痛苦,当至心如刀割,决计走遍天涯天涯,也要把她找到。他一赴中都,二至汴梁,三去桃花岛,黄药师当然没见到,连完颜洪烈竟也不知去处。丐帮群丐听得帮主有难,也全帮出动寻访。这一日郭靖来到归云庄,见庄子已烧成一片白地,不知陆乘风、陆冠英父子已遭到了甚么灾害。
走到第三日上,忽听空中雕唳,心想双雕既然在此,只怕靖儿亦在附近,当下在郊野中纵声大喊:“靖儿,靖儿!”过未几时,果听马蹄声响,郭靖骑了小红马奔来。他与柯镇恶在混战中失散,此时见师父无恙,欣喜不已,不等马停,便急跃上马,奔上来抱住,连叫:“大师父!”
柯镇恶摆布开弓,打了他两记耳光。郭靖不敢闪避,惊诧放开了手。柯镇恶左手持续鞭挞郭靖,右手却连打本身耳光。这一来郭靖更加惊奇,叫道:“大师父,你如何了?”柯镇恶骂道:“你是小胡涂,我是老胡涂!”他连打了十几下,这才停止,两人脸颊都已红肿。柯镇恶破口将郭靖与本身痛骂半天,才将古庙中的经历一一说了出来。
柯镇恶从神像身后跃出时,面向庙门,给欧阳锋这么一抛,不由自主的穿门而出。这一掷劲力奇大,他身子反而抢在毒菱之前,两枚毒菱飞过欧阳锋头顶,紧跟着要钉在柯镇恶本身身上。黄蓉叫声:“啊哟!”却见柯镇恶在空中身子稍侧,伸右手将两枚毒菱悄悄巧巧的接过,他这听风辨形之术实已练至化境,竟似比有目之人还更清楚利落。
欧阳锋昂首望天,说道:“天已大了然,走罢!”拉着黄蓉的手,快步出门。黄蓉叫道:“柯大爷,记取我在你手掌里写的字。”说到最后几个字时,人已在数丈以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