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蓉道:“是如许:爹爹先跟靖哥哥过招,瞧在第几招上打败了他,然后师父再与靖哥哥过招。如果爹爹用九十九招取胜,而师父用了一百招,那就是爹爹胜了。倘若师父只用九十八招,那就是师父胜了。”洪七公笑道:“妙极,妙极!”黄蓉道:“靖哥哥先和爹爹比,两人都精力充分,待与师父再比,两人都已打过了一场,岂不是公允得紧么?”黄药师点点头道:“这法儿不错。靖儿,来罢,你用不消兵刃?”郭靖道:“不消!”正要上前,黄蓉又道:“且慢,另有一事须得言明。倘若你们两位前辈在三百招以内都不能打败靖哥哥,那便如何?”洪七公哈哈大笑,道:“黄老邪,我初时髦羡你生得个好女儿,这般经心极力的互助爹爹,咳,那知女生外向,倒是颠扑不破的至理。她一心要傻小子得那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呼啊!”

洪七公叹道:“蓉儿,本日打败老毒物,倒是你的功绩大。只不过咱师徒联手,以二敌一,未免胜之不武。”黄蓉笑道:“师父,这工夫不是你教的罢?”洪七公笑道:“你这工夫是天生的。有你爹爹这么鬼精灵的老子,才有你这么鬼精灵的女儿。”

黄蓉又叫道:“你号称西毒,行事奸滑原也不在话下,但是要一个后生小辈饶你三次不死,已丢尽了脸面,竟然还对后辈食言,真叫江湖上豪杰笑歪了嘴巴。欧阳锋啊欧阳锋,有一件事,普天下当真无人及得上你白叟家,那就是不要脸天下第一!”

黄蓉见两人争论难决,说道:“爹爹,师父,我倒有个法儿在此。你俩既可立时比武,爹爹又不占便宜。”洪七公与黄药师齐道:“好啊,甚么法儿?”黄蓉道:“你们两位是多大哥友,非论谁胜谁败,总伤了和蔼。但是本日华山论剑,却又势须分出胜负,是不是?”洪黄二人本就想到此事,这时听她言语,仿佛倒有一个妙法竟可三全其美,既能立时脱手,又可不让黄药师占便宜,并且还能使两家不伤和蔼,齐问:“你有甚么好主张?”

当黄药师举棋不定之际,郭靖也好生打不定主张:“我决不能占那天下第一的名号,但是该当让黄岛主得胜,还是让师父得胜?”正在游移,黄药师已挥掌劈到。他右臂举起架开,身子一晃,几乎跌倒,心道:“我好胡涂,竟想甚么让不让的?我纵出尽力,也决挡不了三百招。”目睹黄药师第二招又到,便凝神接战,此时情意已决,任凭二人各用真工夫将本身击败,谁快谁慢,由其自决,本身绝无涓滴偏袒。

黄药师生性古怪,但垂怜幼女之心却夙来极强,暗道:“我成全了她这番心愿就是。”说道:“蓉儿的话也说得是。咱两个老头若不能在三百招内击败靖儿,另有甚么颜面自居天下第一?”转念又想:“我原可用心相让,容他挡到三百招,但老叫化却不肯让,必能在三百招内败他。那么我倒并非让靖儿,倒是让老叫化了。”一时沉吟未决。

朝暾初上,阳光闪烁下一人青袍素巾,徐行而来,恰是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。黄蓉扑上前去,父女俩搂在一起。黄药师见女儿脸上稚气大消,已长成一个亭亭少女,与亡妻更加类似,既甚欢乐,又不由伤感。

妙手比武,手上有无兵刃相差实在未几,洪七公将降龙十八掌使将开来,掌风扫到一丈开外,郭靖虽有铁箫,又那能近身反击?他本不擅利用兵器,但安闲西域石屋当中给欧阳锋逼着过招,剑法已大有进益。自来武功必然攻守兼习,郭靖的兵刃工夫练的倒是八成守御,二成攻敌。要知江南六怪授他的兵刃招数不能算是极上乘武功,他习得九阴真经后再次学习,倒是在西域石屋当中,当时他但求自保,不暇伤敌,以铁剑抵挡欧阳锋的铁棍,研讨出很多防身消势之法,现在以箫作剑,用以抵挡洪七公凌厉无伦的掌风,便也大见服从。

黄药师见郭靖竟然有此定力,抗得住本身以十余年之功练成的“奇门五转”,不怒反喜,笑道:“老叫化,天下第一的称呼是你的啦。”双手一拱,回身欲走。

黄蓉笑道:“不,要师父败了,我才烧菜给你吃。”洪七公道:“呸,不怕丑,你想挟制我,是不是?”黄药师道:“老叫化,你受伤以后迟误了两年勤奋,只怕现下已不是我敌手。蓉儿,非论谁胜谁败,你都须烧天下第一的菜肴相请师父。”洪七公道:“是啊,这才是大宗师的说话,堂堂桃花岛岛主,那能像小丫头这般吝啬。我们也别等中午不中午,来罢!”说着竹棒一摆,就要上前脱手。

黄药师微微一笑,拉着女儿的手,走近身去,说道:“恭喜你打跑了老毒物啊。此人一败,了结你我一件大苦衷。”洪七公道:“天下豪杰,唯使君与叫化啦。我见了你女儿,肚里的蛔虫就乱钻乱跳,馋涎水直流。我们爽利落快的顿时脱手,是你天下第一也好,是我第一也好,我只等吃蓉儿烧的好菜。”

此时洪七公若猛下重手,郭靖兵刃工夫未至登峰造极,原难抵挡,但洪七公要在二百招后再行取胜,却想错了一着。郭靖正当年富力壮,练了“易筋锻骨章”后内力更加浑厚,洪七公年事却不轻了,中了欧阳锋的蛇咬掌击,功力虽复,究亦大见摧伤,降龙十八掌招招须使真力,到九变时已是一百六十二掌,势道虽仍刚猛狠辣,后劲却已渐见衰减。

初时欧阳锋尚能忍耐,到厥后听得她有些话实在过分不近道理,忍不住辩驳几句。黄蓉恰是要惹他与本身斗口,越加的跟他歪缠混闹。这么一来,欧阳锋拳脚兵刃是在与洪七公恶斗,与黄蓉却另有一场口舌之争,说到操心费心,与黄蓉的斗口似犹在与洪七公角力之上。

欧阳锋大怒,但随即想到这是黄蓉的狡计,成心引得本身气恼忸捏,只要内力运转微有不纯,立时便败在洪七公部下,便给她来个听而不闻。那知黄蓉越骂越刁钻古怪,武林中很多着名的好事与他本来全无干系,却都栽在他的名下。给她这么东拉西扯的一阵胡说,仿佛普天下就只他一个歹人,人间千千万万桩恶事皆是他一人所作所为。倘若单是说他大做恶毒好事,欧阳锋本来也不在乎,他本来以“毒”为荣,但是黄蓉数说他做的尽是江湖上诸般下贱的下三滥活动,说见他向灵智上人苦苦要求,又叫沙通天做“亲叔叔”,硬要拜彭连虎为“寄父”,为的是祈求他指环毒针的毒药秘方,各种肉麻无耻,匪夷所思;说听得他一再向完颜洪烈自荐,要做他的亲兵队长,得以每晚在赵王府中守夜。至于郭靖在西域如何饶他三次不死,如何从流沙、冰柱、和粪坑中放他出来,如何脱了裤子跃下冰峰,屁股上连中三箭,留下老迈箭疤,无妨脱下裤子在华山绝顶揭示,由众公决,更加上了十倍油盐酱醋,说得他不堪已极。

欧阳锋平生罪过干了不计其数,但是始终究重然诺,说一是一,说二是二,从无忏悔,平生也一向以此自大,若非局势火急,他决不致违约逼迫黄蓉,此时与洪七公斗得正紧,忽听她提起此事,不由耳根子发热,心神大乱,出杖稍偏,几乎为打狗棒戳中。

黄药师点头道:“你刚才跟老毒物打了这么久,虽说不上筋疲力尽,却也大累了一场,黄某岂能捡这个便宜?我们还是比及中午再比,你好好养力罢。”洪七公虽知他说得有理,但不耐烦再等,坚要立时比武。黄药师坐在石上,不去睬他。

郭靖与黄蓉不由担心,踏上数步,若见洪七私有甚差失,当即脱手互助。郭靖瞧着二人恶斗,思潮起伏:“这二人是当今难分高低的妙手,但一个行侠仗义,一个恃强为恶,可见武功本身并无善恶,端在人之为用。积德则武功愈强愈善,肆恶则愈强愈恶。”到厥后天气阴暗,两人招式已瞧不清楚,但闻兵刃破空和窜扑呼喝之声,心中怦怦乱跳,暗想:“师父因运功疗伤,迟误了两年学习。妙手功劲本来差不得分毫,这一进一退,莫要由此而输在欧阳锋手里。若真如此,当初实不该三次相饶。”又想起丘处机曾讲解“信义”两字,该分大信大义与小信小义,倘保全一己的小信小义而亏大节,就算不得是信义了。想到此处,热血上涌,心道:“固然师父与他言明单打独斗,但如他害了师父,今后横行天下,不知有多少好人要伤在他手里。我畴前不明‘信义’二字的真意,乃至做了很多胡涂事出来。”情意已决,双掌一错,就要上前互助。

忽听黄蓉叫道:“欧阳锋,我靖哥哥和你击掌相约,饶你三次不死,那知你仍然恃强欺我。你言而无信,尚不及武林中一个知名小卒,怎有脸来争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?”

此时郭靖已给逼得头晕目炫,身不由主的向左急转,接连打了十多个旋子,目睹再转数下,就要跌倒,危急中左足使出了“千斤坠”工夫,要待将身子定住。但是黄药师内力的后劲极大,人虽退开,拳招余势未衰,郭靖竟定不住身子,只得哈腰俯身,右手用力在地下拨动,借着“降龙十八掌”的猛劲,滴溜溜的向右打了十多个旋子,脑中方得腐败,呆了一呆,向黄药师道:“岳父爹爹,你再出一招,我非跌倒不成。”黄蓉大喜,笑道:“靖哥哥,你叫我爹爹,叫得挺好!”

忽听山后有人叫道:“好啊,别人背后说短长,老叫化,你羞也不羞?”黄蓉大呼:“爹爹!”跃起奔去。

黄蓉叫道:“源思英儿,巴巴西洛着,雪陆文兵。”欧阳锋一怔:“这几句话是甚么意义?”他那知黄蓉满是在信口胡说,卷起舌头,仿照九阴真经中的梵语,将一些全偶然义的声音乱喊乱叫,但叫唤的语气却窜改多端,偶然似气愤喝骂,偶然似诚心劝戒,忽尔赞叹,忽尔喝彩,俄然之间,她用诘问的语气连叫数声,显是极火急的诘责。欧阳锋虽欲不睬,却不由自主的道:“你问甚么?”

黄蓉以假梵语答了几句。欧阳锋茫然不解,极力往郭靖所写的“经文”中去追随,一时之间,脑中各种百般混乱无章的声音、形貌、招数、法门,纷至沓来,但觉天旋地转,竟不知身在那边。洪七公见他杖法中俄然大露马脚,叫声:“着!”一棒打在他的天灵盖上。

这一来,郭靖登处下风,只感呼吸短促,有似一座大山重重压向身来,面前金星乱冒,堪堪要抵挡不住。黄药师脱手加快,守势大盛,黄蓉口中,却也跟着数得快了。郭靖唇干舌燥,手足酸软,越来越难挡,只凭着一股刚毅之气硬挺下来,正危急间,忽听黄蓉大呼一声:“三百!”黄药师神采一变,向后跃开。

又过半晌,欧阳锋心智渐感不支,心想:“我如再不使出九阴真经的工夫来,定难取胜。”他虽未能遵循黄蓉所说将满身经脉逆转,但修习了半年,凭着武学渊深,内功浑厚,竟尔已有小成,当下蛇杖挥动,忽变怪招。洪七公吃了一惊,凝神接战。

洪七公道:“慢来,慢来,我也一定能成。你的铁箫借给靖儿罢。”黄药师的玉箫已然折断,腰带里插着一根铁箫,当下拔出来递给郭靖。洪七公对郭靖道:“你用兵刃,我白手跟你过招。”郭靖一愕,道:“这个……”洪七公道:“你掌法是我教的,拳脚有甚么比头?上罢!”左手五指如钩,一把抓住他手腕,将铁箫夺了过来。郭靖没懂他企图,脱手放箫,竟未抵抗。洪七公骂道:“傻小子,我们是在比武哪!”左手将铁箫还给了他,右手却又去夺。郭靖这才回箫避开。黄蓉数道:“一招!”

洪七公、郭靖、黄蓉三人相顾惊诧,骇极而笑。

这一棒是多么劲力,欧阳锋脑中本已乱成一团,经此重击,更加七荤八素,不知所云,大呼一声,倒拖了蛇杖回身便走。郭靖叫道:“往那边跑?”纵身赶上,欧阳锋俄然跃起,在半空连翻三个筋斗,转刹时连滚带爬的转入崖后,不知去处。

郭靖的武功确已大非昔比,黄药师连变十余种拳掌,始终难以反先,待拆到一百余招,他倏施诡招,郭靖料不到他竟会使诈,几乎给他左脚踢中,只得退开两步,这才扳成均衡之局。黄药师舒了一口气,暗叫:“忸捏!”欲待乘机占到上风,不料郭靖守得坚稳之极,固然他守势有如惊风骇浪,始终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,拳脚上竟没半点马脚。耳听得女儿口中已数到“二百零三,二百零四”,黄药师大为烦躁:“老叫化脱手刚猛,倘若他在一百招内败了靖儿,我这张脸往那边搁去?”招势一变,掌影飘飘,脱手快速无伦。

洪七公道:“黄老邪,我曾在桃花岛上言道:你闺女聪明聪明,狡计多端,只要别人上她的当,她决不能吃别人的亏,叫你不必担心。你说,老叫化的话错了没有?”

洪七公在郭靖背后一推,道:“快脱手罢,还等甚么?”郭靖一个踉跄,冲向黄药师面前。黄药师心道:“好,我先尝尝他的工夫,再定去处。”左掌翻起,向他肩头斜劈下去,叫道:“第一招!”

洪七公见他流派守得极其紧密,心下甚喜,暗道:“这孩子极有长进,也不枉了我教诲一场,但我如在二百招以内败他,黄老邪脸上须欠都雅。过得二百招后,我再发挥重手便是。”依着降龙十八掌的招式,自一变乃至九变挨次演将下去,疾风呼呼,掌影已将郭靖满身裹住。

数招一过,黄药师大为惊奇:“这傻小子的武功,如何竟练到了这等境地?我如稍有容让,莫说让他挡到三百招以外,说不定还得输在他手里。”妙手比武,实让不得半分。黄药师初时脱手只使了七分劲,不料郭靖尽力奋抗,竟给压鄙人风。贰心中一急,忙展开桃华落英掌法,身形飘忽,力抢先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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