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阳锋十指往黄蓉脸上抓去,日光直射之下,但见他面庞狂暴,满脸是血,黄蓉心下惊骇,惊呼逃开。郭靖忙发掌救济。欧阳锋回击抵敌,黄蓉方得脱身。
欧阳锋向郭靖道:“孩儿,你爹爹技艺盖世,天下无敌,你喜不喜好?”欧阳克是他与嫂子私通所生的孩子,名是叔侄,实是父子,此时他神智半迷半醒,把郭靖当作欧阳克,竟将藏在心中数十年的隐事说了出来。郭靖心想这里大家都不是他敌手,他天下第一的名号当之无愧,说道:“我们都打不过你!”
数十招一过,黄药师又败下阵来。郭靖抢上迎敌。欧阳锋俄然哭道:“我的儿啊,你死得好惨!”抛去蛇杖,伸开双臂,扑上来便抱。郭靖知他将本身认作了侄儿欧阳克,听他叫声惨痛,发掌要将他推开。欧阳锋左腕陡翻,已抓住郭靖手臂,右臂将他紧紧抱住。郭靖心下怅惘,忙运劲挣扎,但欧阳锋力大无穷,抱得他涓滴转动不得。
他身后刚好是一块平整光滑的红色山壁,他回身转头,阳光自他身后照来,将他影子映得清清楚楚。他出拳发掌,影子也出拳发掌,他飞脚踢出,影子也飞脚踢出。他一脚重重踢在山壁上,好不疼痛,仓猝缩脚,怔了一怔,奇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他……他……”黄蓉道:“他要打你了!”
洪七公与郭靖同时收掌,向后跃开。只见欧阳锋满身衣服褴褛,满脸血痕斑斑,大呼:“我九阴真经上的神功已然练成,我的武功天下第一!”蛇杖向四人横扫过来。洪七公拾起打狗棒,抢上去将他蛇杖架开,数招一过,四人无不骇然。欧阳锋的招术本就独特,此时更加奇特无伦,忽尔伸手在本身脸上猛抓一把,忽尔反足在本身臀上狠踢一脚,每一杖打将出来,半途方向必变,实不知他打将那边。洪七公诧异万分,只得使开打狗棒法紧守流派,那敢冒然进招?
洪七公、黄药师、黄蓉大惊,三人抢上救济。洪七公伸指疾点欧阳锋背心“凤尾穴”,要迫他放手。不料他此时满身经脉倒转,穴道全已变位,洪七公挺指戳将下去,他茫然未觉,全不睬会。黄蓉回身捡起一块石头,向他头顶砸落。欧阳锋右手握拳,自下挥击上来。黄蓉拿捏不住,石头脱手飞落山谷。郭靖乘欧阳锋松了右手,用力猛挣,向后跃开,定了定神,只见欧阳锋与黄药师斗得正猛。黄药师插箫于腰,白手而搏。
黄蓉取脱手帕,为父亲包扎指上创口。黄药师更瞧出很多门路来,接连叫道:“七兄,踢他环跳。”“上击巨阙!”“反掌倒劈天柱。”黄药师旁观者清,洪七公依言施为,半晌间便将战局拉平。两民气中都暗自忸捏:“这是合东邪、北丐二人之力,合拚西毒一人了。”目睹便可取胜,欧阳锋俄然张嘴,一口唾沫往洪七公脸上吐去。
岂知他们三人与欧阳锋竟都忘了一事。洪七公号称九指神丐,当年为了馋嘴贪吃,误了时候,来不及去救一个江湖豪杰的性命,大恨之下,将本身食指发狠砍下。欧阳锋这一咬又快又准,倘若换了旁人,食指定会给他咬住,偏生洪七公没有食指,只听喀的一响,他两排牙齿自相撞击,却咬了个空。洪七公少了食指,欧阳锋本来熟知,但他这时势如疯虎般乱打乱扑,那边还想获得这些细藐末节?
妙手比武,若两边武功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,常常对战竟日,仍然难分高低,独一取胜之机端在对方偶犯小错,现在欧阳锋一口咬空,洪七公那能放过?当即一招“笑言哑哑”,中指已戳在他嘴角的“地仓穴”上。
欧阳锋大怒,捶胸叫道:“是谁?是谁?叫他来跟我比武。”黄蓉说道:“此人武功了得,你定然打他不过。”欧阳锋道:“是谁?是谁?叫他来跟我比武。”黄蓉道:“他名叫欧阳锋。”欧阳锋搔搔头皮,游移道:“欧阳锋?”黄蓉道:“不错,你武功虽好,却打不过欧阳锋。”
便在这两边不堪不败、你退我让之际,忽听山崖后一人大呼三声,三个筋斗翻将出来,恰是西毒欧阳锋。
此时欧阳锋所使的招数更加希罕古怪,诡异绝伦,身子时而倒竖,时而直立,甚而偶然一手撑地,身子横挺,只以一手与仇敌对掌。黄药师全神灌输的发招迎敌,倒还不感觉如何,洪七公、郭靖、黄蓉三人却看得心摇神驰。黄蓉见父亲连遇险招,叫道:“师父,对于这疯子不必依武林端方,我们齐上!”
黄蓉道:“欧阳锋要找你比武,要抢你的九阴真经。”欧阳锋道:“他在那边?”黄蓉指着他身后的影子道:“喏,他就在你背后。”欧阳锋仓猝转头,见到了石壁上映出来的本身影子。
旁观三人见洪七公到手,正待张口喝采,不料一个“好”字还未出口,洪七公已一个筋斗倒翻出去。欧阳锋踉踉跄跄的发展几步,有如醉酒,但终究站稳身子,仰天大笑。本来他经脉倒转,洪七公这一指虽戳中他“足阳明胃经”的大穴,他只满身微微一麻,当即如常,却乘机一掌击在洪七公的肩头。幸亏他中招在先,这一掌的力道已不如何凌厉,洪七公顺着来势倒翻筋斗,将他掌力消去大半,百忙中还回了一招“见龙在田”,也将欧阳锋打得发展几步。洪七公幸而消解得快,未受重伤,但半身酸麻,一时之间已没法再上。他是大宗师成分,若不认输那就迹近恶棍,同时确也佩服对方武功了得,抱拳说道:“欧阳兄,老叫化服了你啦,你是武功天下第一!”
欧阳锋心中一寒,侧头苦苦思考,但脑中混乱一团,愈要追随本身是谁,愈是想不明白。智力超异之人,偶然单独瞑思,常会想到:“到底我是谁?我在生前是甚么?身后又是甚么?”等等疑问。古来愚人,常致以此自苦。欧阳锋才干卓绝,这些疑问偶然亦曾在脑海当中一闪而过,此时连斗三大妙手而得胜,而满身经脉忽顺忽逆,心中忽喜忽怒,蓦地里听黄蓉这般说,不由四顾茫然,喃喃道:“我,我是谁?我在那边?我如何了?”
两人双掌相抵,胶着不动。郭靖故意相让,但知师父掌力短长,若现在畏缩,给他顺势推来,本身必受重伤,决意先运劲抵挡一阵,待他掌劲稍杀,再行遁藏认输。洪七公见郭靖竟然挡得住本身毕生精力之所聚的这一掌,不由得又惊又喜,怜才之意大盛,好胜之心顿灭,决意让他胜此一招,以成其名,当下留劲不发,缓缓收力。
郭靖见黄药师遇险,更不思虑,和身扑上,右臂弯过,扣到欧阳锋颈中,使的是蒙古的摔交之术。欧阳锋公然顾忌,侧头闪避,便松口放开了黄药师的手指。黄药师见郭靖这一下志在救济,已不顾本身安危,用心极佳,微微一笑。黄蓉叫道:“靖哥哥,做半子的该当如此,好得很啊!”见欧阳锋猛向郭靖进犯,抢上助战。
黄蓉在旁数着拳招,目睹三百招将完,郭靖全无败象,心中甚喜,一招一招的数着。洪七公耳听得她数到二百九十九招,不由好胜心起,俄然一掌“亢龙有悔”,排山倒海般直击畴昔,此招既出,只怕郭靖抵挡不住,受了重伤,大呼:“谨慎啦!”
欧阳锋仰天长笑,双臂在半空乱舞,向黄药师道:“段皇爷,你服不平我?”黄药师心中不忿,暗想:“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,竟教一个疯子得了去,我跟老叫化二人岂不教天下豪杰嘲笑?”但若上前再斗,自忖又难取胜,只得点了点头。
郭靖手中没了兵刃,见来招势道锋锐,当下以周伯通所授的空明拳化开。那空明拳是天下至柔的拳术,是周伯通从《品德经》中化出来的,《品德经》中有言道:“兵强则灭,木强则折。固执处下,荏弱处上。”又云:“天下莫荏弱于水,而攻固执者莫之能胜,其无以易之。弱之胜强,柔之胜刚,天下莫不知,莫能行。”那降龙十八掌倒是武学中至刚至坚的拳术。古语有云:“柔能克刚”,但也须视“柔”的功力是否胜“刚”而定,以洪七公的修为,即使周伯通乃至柔之术对敌,却也一定能胜。但郭靖习了那摆布互搏的体例,右手出的是空明拳,左手出的倒是降龙掌,刚柔相济,阴阳为辅,洪七公的拳招虽刚猛莫京,竟也何如他不得。
欧阳锋嘻嘻傻笑,问黄蓉道:“好媳妇儿,你喜不喜好?”黄蓉见父亲、师父、郭靖三人接踵败阵,早在苦思对于这疯汉之法,但左思右想,实无妙策,这时听他相问,又见他手舞足蹈,神情奇特,日光映照之下,他身后的影子也是乱晃乱摇,灵机忽动,说道:“谁说你是天下第一?有一小我你就打不过。”
洪七公见他明显轻辱于己,不由得肝火勃发,同时右手握着一口浓痰,光滑腻的极不好受,又不想抹在本身身上,斗到分际,他俄然伸开右掌,叫声:“着!”疾往欧阳锋脸上抹去。这一招明里是用痰去抹他的脸,暗中却另藏短长杀着。欧阳锋神智虽乱,耳目四肢只要比平时更加活络,见洪七公手掌抹到,当即侧脸微避。洪七公手掌翻转,直戳畴昔,欧阳锋斗然张口急咬。
郭靖听到叫声,掌风已劈面扑到,但觉来势狠恶之极,晓得没法以空明拳化解,危急之下,右臂划个圆圈,呼的一声,也是一招“亢龙有悔”拍出。砰的一响,双掌订交,两人都满身大震。黄药师与黄蓉齐声惊呼,走近旁观。
洪七公忙侧身避开,欧阳锋竟料敌机先,发掌击向他趋避的方位,同时又是一口浓痰吐来。洪七公处境宽裕,欲待不避,但是那口痰势挟劲风,倘若打中眸子,就算不致受伤,定也非常疼痛,而仇敌必乘机猛攻,那就难以抵挡,百忙中伸右手将痰抄在掌中,左手还了一招。战不数合,欧阳锋又是一口唾沫急吐,他竟将痰涎唾沫也当作了攻敌利器,夹在拳招当中利用,令人目炫狼籍,情意烦躁。
这恰是他刚才用以击败黄药师的绝招,看来风趣,但他张口快速,教人难以躲闪,以黄药师如此登峰造极的武功竟也着了道儿。黄药师、黄蓉、郭靖看得清楚,但见洪七公的手掌已伸到他嘴边,相距不及一寸,而他蓦地张口,一副白牙在日光下一闪,已向洪七公手上咬落,不由叫道:“谨慎!”“啊哟,不好!”
欧阳锋心中越加胡涂,只觉“欧阳锋”这名字好熟,定是本身最靠近之人,但是本身是谁呢?脱口问道:“我是谁?”黄蓉嘲笑道:“你就是你。本身快想,你是谁啊?”
这一掌部下容情,不欲相伤,只使了八成力,准觉得他定要跌倒,那就算胜了。不料郭靖这几年来久历风霜,身子练得极其细弱,受了这一掌只晃得几晃,肩头虽一阵剧痛,竟未颠仆。洪七公见他竟然硬挺顶住,不由大吃一惊,道:“你吐纳三下,调匀呼吸,莫要受了内伤。”郭靖依言吐纳,胸气立舒,说道:“弟子输了。”洪七公道:“不,刚才你用心不攻我前胸,让我在先,倘若就此认输,黄老邪如何能服?接招!”说着又发掌劈去。
斗到深涧,欧阳锋俄然反手啪啪啪连打本身三个耳光,大喊一声,双手各从怀中摸出一块圆石,按在地下,身子倒立,窜将过来。洪七公又吃惊,又好笑,心想:“我这棒法最善于打狗,你忽作狗形,难道自投坎阱?”竹棒伸处,向他腰间挑去。不料欧阳锋忽地翻身一滚,将竹棒半截压在身下,随即顺势滚去,洪七公拿捏不定,竹棒脱手。欧阳锋突然间飞身跃起,双足连环猛踢。洪七公大惊,向后急退。
俄然之间,欧阳锋俯身疾攻,上盘全然不守。黄药师大喜,心想:“这疯子毕竟胡涂了。”运起“弹指神通”工夫,急弹他鼻侧的“迎香穴”。这一指去势快极,不料刚触到他脸皮,欧阳锋微微侧头,一口咬住他食指。黄药师大惊,急出左手拍他“太阳穴”,逼他松口。欧阳锋右手挥出,将他招术化开,牙齿却咬得更加紧了。
洪七公道:“若在平时,我们原可合力擒他。但本日华山论剑,天下豪杰都知须得单打独斗,我们以众敌寡,须惹江湖上豪杰嘲笑。”但见欧阳锋疯势更增,口吐白沫,挺头猛撞。黄药师抵挡不住,不住发展。
这时黄蓉早已拾起地下铁箫,还给父亲。黄药师挺箫斜刺而出。欧阳锋叫道:“段皇爷,我不怕你的一阳指!”说着纵身扑上。黄药师见了他的举止,已知他神智庞杂,只是心中虽疯,脱手却比未疯时更加短长。饶是他聪明过人,一时也想不明此中事理,安知欧阳锋苦读郭靖默写的假经,本已给缠得头昏脑胀,黄蓉更到处引他走入岔路,盲练瞎闯,刚才头顶遭洪七公击以一棒,更加胡涂了,然他武功本强,虽走了错道,错有错着,脱手古怪怪诞,竟教洪黄两大宗师错愕难明。
只十余合,郭靖肩上腿上接连中招。洪七公道:“靖儿退下,再让我尝尝。”白手抢上。两人这一番激斗,比刚才更加猛恶。洪七公当欧阳锋与黄药师、郭靖对掌之时,在旁留意旁观,见他出招虽奇特非常,此中实也有理路可寻,主如果将他常用的掌法逆转运使,上者下之,左者右之,虽并非尽皆如此,却也是十中不离八九,心中有了个大抵,对战之时虽仍处下风,却已有攻有守,三招中能还得一招。
待拆到两百招外,郭靖铁箫上的剑招倒还罢了,左手共同的招势却渐见微弱。洪七公暗想不妙,若与他以力相拚,说不定会输在他手里,傻小子能够智取,不必力敌,当下双掌外豁,流派大开,郭靖一怔,心想:“这招掌法师父却从没教过。”若与仇敌对敌,自可直进中宫,攻敌前胸,但面前敌手是本身恩师,岂能用此杀手?微一游移间,洪七公笑道:“你被骗啦。”左足倏起,将他手中铁箫踢飞,右掌斜翻,拍中他左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