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使者认得郭靖,上前叩首,道:“金刀驸马,大汗对你日日思念,请你务必赴金帐相见。”

此时情势告急,已无游移余裕,郭靖站在城头,振臂大喊:“青州城如给蒙古兵突破,没人能活,是豪杰子快跟我杀敌去!”那北门守城官是李全的亲信,听得郭靖呼唤,怒喝:“奸民扰乱民气,快拿下了!”郭靖从城头跃下,右臂长出,抓住守城官前胸,举起他身子,本身登上了他的坐骑。

就在此时,远处马蹄声急,一骑快马奔到帐前。郭靖知有告急军情来报,俯在黄蓉耳边道:“且听过军情,再杀他不迟。”见一名黄衣使者翻身上马,直入帐中,向拖雷叩首,禀道:“四王子,大汗有令。”

黄蓉回过甚来,右手一挥,城内军士点起号炮,轰的一声猛响,东边山后众兵将齐声号令,旗号招动。拖雷脸上变色,但听号炮连响,西山后又有敌军叫唤,心道:“不好,我军中伏。”他跟着成吉思汗东征西讨,不但身经百战罢了,甚么大阵大仗没见过,这数千军士的小小埋伏那在他眼内?但郭靖在西征时大显奇能,拖雷素所畏服,此时见情势有异,心下先自怯了,当即传下将令,后队作前队,退兵三十里安营。

李全随即发号施令,却不是摆设守城,而是调兵遣将,去擒杀兵变的忠义兵部属,再将侵犯了饷银库的宋兵赶出城去。靖蓉二人见他虽剽悍威武,但统兵统得乱糟糟地,部属互斗,内部甚为混乱,四分五裂,本身各部之间看来另有一番存亡斗争。

两队军士的统领见郭靖胸有成竹,批示若定,各自接令领军而去。

郭靖还了一礼,却不说话,那万夫长勒兵退后,飞报统帅。过了一个多时候,大纛招展下一队铁甲军铿锵而至,拥卫着一名少年将军来到城前,恰是四皇子拖雷。

郭靖放眼了望,见旗号如云,刀光胜雪,不知有多少人马,心想:“这铁骑冲杀过来,我郭靖本日要毕命于此了。”朗声说道:“好,那你来取我的性命罢!”拖雷内心微惊,暗想:“此人用兵如神,我实非他敌手,何况我与他恩若骨肉,岂能伤告终义之情?”一时迟疑问决。李全佳耦见他二人叙话,心中惊奇不定。

拖雷只怕不及见到父亲,令副帅统兵班师,自与靖蓉二人快马奔驰,未及一月,已来到西夏成吉思汗的金帐。拖雷遥遥瞥见金帐前的九旄大纛耸峙无恙,晓得父亲安好,喝彩大呼,催马驰至帐前。

守城官兵中原多忠义之士,目睹灾黎在城下哀哭,很多俱是本身亲朋,尽怀不忿,见郭靖拿住守城官,不由得欣喜交集,并不上前救护长官。郭靖喝道:“快传令开城!”那守城官性命要紧,只得依言传令。北门大开,灾黎如潮流般涌入。

两人见到李全、杨妙真佳耦后,提及来意。李全做了大官,已有些官架子,不免高傲,同时内哄未靖,心下正自忧急,见靖蓉二人年纪悄悄,男的朴素,女的仙颜,谅无奇才异能,谢了几句,便叮咛部属接待酒饭,说道敌兵来时,如我佳耦打不退敌军,再请两位互助守城。

待得灾黎全数进城,天已大明。只听得金鼓齐鸣,铁骑奔践,面前尘头大起,蒙古军前锋已逼近城垣。

黄蓉道:“前次成吉思汗叫你们兵分三路,想一举灭宋。你不肯干,旁人却肯干啊。”郭靖忙一揖,急道:“要请诸葛亮想个妙策。”黄蓉点头道:“我已想了好久啦。靖哥哥,若说单打独斗,天下胜得过你的只二三人罢了,就说仇敌有十人百人,自也不在咱俩心上。但是现下敌军是千人、万人、十万人,那有甚么体例?”郭靖叹道:“我们大宋军民比蒙前人多上数十倍,若能万众一心,又何惧蒙古兵精?恨只恨官家怯懦昏庸、虐民误国,忠义兵又有内哄,大敌当前,却还在自相残杀。”

当晚拖雷命令退兵,次晨雄师启行。郭靖与黄蓉找回红马双雕,随军北上。郭靖道:“这李全甚无骨气,蒙古兵倘若再来,他必投降。”厥后果不出所料,李全为蒙古雄师包抄,没法得脱,便即投降。

郭靖情意已决,换过夜行衣装,与黄蓉共骑小红马向北驰去,待至蒙古雄师四周,将红马放在山中,步行去寻觅拖雷的营帐。两人捉到两名守夜巡查的军士,点了穴道,剥下衣甲来换了。郭靖的蒙古话是自幼说惯了的,军中规程又无一不知,毫不吃力的混到了大帐边上。此时天气全黑,两人伏在大帐背后,从营帐缝中向里偷瞧。

黄蓉参军士队中取过一枪一马,随在郭靖身后。郭靖朗声发令:“四门大开!城中军民尽数躲入屋中,胆敢现身者,当即斩首!”实在他不下此令,城中军民也早躲得影踪全无,英勇请缨的都已在东西两边山后埋伏。只听得背后鸾铃声响,两骑马驰到,李全佳耦分持刀枪,站在靖蓉二人身侧。黄蓉见那杨妙真顶盔贯甲,英风飒飒,手中一杆梨花枪擦得雪亮,心中暗赞。

郭靖听得“金刀驸马”四字,心头一凛,恐怕黄蓉多心,忙从帐篷裂缝中跃了出去,拉住黄蓉的手,道:“蓉儿,我和你同去同归。”黄蓉沉吟不答。郭靖道:“你信不信我?”黄蓉嫣然一笑,道:“你若再想做甚么驸马驸牛,我也大义灭亲,一刀把你宰了,把你的牛腿马脚割下来,冻在雪峰之上。我爬上雪峰,跳了下来。”

郭靖将守城官交与黄蓉看押,便欲提枪纵马出城。黄蓉道:“等一等!”命守城官将甲胄脱下交与郭靖穿戴,在郭靖耳边轻声道:“假传圣旨,领军出城。”反手拂中了那守城官穴道,将他掷在城门以后。郭靖心想此计大妙,当即朗声大呼:“奉圣旨:皇上派我守城抗敌,救护百姓。众军快随我出城御敌!”他内功精深,这几句话以丹田之气叫将出来,虽城内城外叫闹鼓噪,但大家听得清楚,刹时间竟尔沉寂半晌。慌乱之际,众军那辩白得出真伪?兼之迩来忠义兵自相残杀,又与朝廷官兵对杀,军令混乱,莫可适从,当此劲敌压境、错愕失措之际,听得有人领军抗敌,四下里齐声喝彩。

郭靖久在蒙古军中,晓得蒙古兵对投降的仇敌决不宽待,心中愁闷不已,酒饭难以入口,天气垂垂黑了下来,耳听得城中到处大哭小叫之声,心想明日此时,青州城中只怕更无一个活着的大宋臣民,蒙古军屠城血洗之惨,他亲眼瞥见过很多,当日撒麻尔罕城殛毙情状不断涌向脑中,伸掌在桌上猛力一拍,叫道:“蓉儿,前人大义灭亲,我本日岂能再顾朋友之义!”黄蓉叹道:“这件事本来可贵很。”

那使者只唱了三句,拖雷与郭靖一同心惊,拖雷更流下泪来。本来成吉思汗于灭了西夏后抱病,迩来病势日重,自知不起,召拖雷缓慢班师归去相见。旨意最后说:日来甚是思念郭靖,拖雷在南倘若知他下落,务须邀他北上与大汗死别;他所犯重罪,尽皆赦免。

那万夫悠长历战阵,得报后甚是奇特,心想世上那有此事,忙纵马来到城前,遥遥瞥见郭靖,先自吃了一惊。他西征之时,数见郭靖迭出奇谋,攻城克敌,战无不堪,飞天进军攻破撒麻尔罕城之役,尤令他敬佩得五体投地,蒙古军中至今津津乐道,此时见郭靖挡在城前,城中却空荡荡的没半小我影,料得他必有妙策,那敢打击?在顿时抱拳施礼,叫道:“金刀驸马在上,小人有礼了。”

城中军民虽见敌军退兵,到处仍乱糟糟地。李全佳耦目睹郭靖片言之间就令蒙古雄师退去,猜想他必有过人之能,又见到蒙古雄师的阵容,便跟着靖蓉二人来到客店,要邀两人去官衙中喝酒道贺。郭靖与他筹议守城之策。李全听他说蒙古雄师明天还要再来,说道:“中间既同蒙古兵统帅是好朋友,我们无妨筹议投降,好救救满城官兵百姓。”郭靖喝了声:“呸!”说道:“要投降,你本身干罢。你投降了,也救不得满城百姓!”李全佳耦讨了个败兴,含愧而去。

靖蓉二人站在城头,极目了望,但见远处一条火龙蜿蜒而来,显是蒙古军的前锋到了。郭靖久在成吉思汗麾下,熟知蒙古军攻城常例,常迫使仇敌俘虏先登,目睹数万灾黎集于城下,蒙古前锋一至,青州城内城外军民,势非自相残杀不成。

那知守城官令军士紧闭城门,不放灾黎入城。过未几时,李全加派士卒,弯弓搭箭对住灾黎,喝令退去。城下灾黎大呼:“蒙古兵杀来啦!”守城官只不开城门。众灾黎在城下号叫呼喊,哭声震天。

这一带的百姓有的做过忠义兵,有的是忠义兵的亲朋,那几个青州客商也把李全和杨妙真佳耦吹得天花乱坠。黄蓉听得这位女将竟如此了得,说道:“靖哥哥,我想瞧瞧这二十年天下无敌手的梨花枪,到底如何了得?”郭靖道:“好!这是我们大宋光复的地盘,虽在江北,一尺一寸也都是大宋的江山。我们既然撞到了,总得助那李全佳耦一臂之力。”两人商讨了几句,便向北往山东益都府而去。

郭靖勒住马头,想起成吉思汗扶养之恩、知遇之隆、杀母之仇、搏斗之惨,一时爱恨交迸,低头不语。忽听得号角吹起,两排箭筒卫士在金帐前线成两行。成吉思汗身披黑貂,扶着拖雷的右肩,从帐中大踏步而出。他脚步虽豪放如昔,但落地微颤,身子跟着颤栗。郭靖抢上前去,拜伏在地。

拖雷道:“大汗说甚么?”那使者呈上文书,跟着跪在毡上,唱了起来。蒙前人野蛮未久,虽已有笔墨,但成吉思汗既不识字,更不会写,有甚旨意,收回文书以外,更常命使者口传。军令事关严峻,恐怕遗漏误传,常将旨意编成歌曲,令使者唱得烂熟,覆诵无误,这才解缆。

成吉思汗热泪盈眶,颤声道:“起来,起来!郭靖孩儿,你们返来了,好极!我每天想着你们两个。”郭靖站起家来,见大汗满头白发,满脸皱纹,两颊深陷,看来活着之日已然无多,不由仇恨之心稍减。成吉思汗另一手扶住郭靖左肩,瞧瞧拖雷,又瞧瞧郭靖,叹了一口长气,眺望大漠远处,呆呆入迷。郭靖与拖雷不知贰心中所思何事,都不敢出声。

蒙古军铁骑数百如风般驰至,但见青州城门大开,一男一女两个少年骑马绰枪,站在护城河的吊桥之前,身后只男女二人保护。统带前锋的千夫长看得奇特,不敢擅进,飞马报知后队的万夫长。

郭靖久经战阵,行军兵戈的起首要务,便是哨探敌情,却见李全只随口询问:“敌军有多少?到底是蒙古兵还是金兵?不会是蒙古兵吧?敌军前锋已到了那边?”部属将士随口而答,难知真假。靖蓉二人也偶然去用酒饭,低声筹议了几句,黄蓉自告奋勇,骑了小红马去察看敌情。

傍晚时分,郭靖在北门外引领眺望,见小红马绝尘而至,忙迎了上去。黄蓉勒住马头,脸现惊骇之色,颤声道:“蒙古雄师看来有十余万之众,我们怎抵挡得住?”郭靖吃了一惊,道:“有这么多?”

郭靖听到此处,伸匕首划开篷帐,钻身出来,叫道:“拖雷安答,我和你同去。”拖雷吃了一惊,见是郭靖,不堪之喜,两人这才相抱。

郭靖笑容登敛,忧形于色,点头道:“拖雷为人坚毅勇决,本日固然退兵,明日必然再来,那便如何抵敌?”黄蓉沉吟半晌,道:“战略倒有一个,就怕你顾念结义之情,不肯动手。”郭靖一凛,说道:“你要我去刺杀他?”黄蓉道:“他是大汗最宠嬖的季子,高贵非常,非同别个统军大将。四皇子一死,敌军必退。”郭靖低头无语,回进城去。

两人计议已定,心中反而镇静,当下回入城中,对酌议论,想到敌军压境,面对生离死别,比昔日更增一层密切。直饮到二更时分,忽听城外号哭之声高文,远远传来,极是惨厉。黄蓉叫道:“来啦!”两人奔到城头,只见城外灾黎大至,扶老携幼,人流滚滚不尽。本来忠义兵虽光复了青州,宋军反打击忠义兵,忠义兵的将领又起兵变,杀死了李全的哥哥李福。李全佳耦派兵平乱,众百姓怕乱,不敢进城,散居于山野之间,现下蒙古兵杀到,只得逃向城中遁藏。

黄蓉道:“蒙古兵不来便罢,倘若来了,我们杀得一个是一个,当真危急之际,我们另有小红马可赖。天下事原也忧不得这很多。”郭靖正色道:“蓉儿,这话就不是了。我们既学了武穆遗书中的兵法,又岂能不受岳武穆‘尽忠报国’四字之教?他教的虽是‘破金’,实在是‘破敌’,用以‘破蒙’,那也无妨。咱俩虽人微力薄,却也要经心极力,为国御侮。即使捐躯疆场,也不枉了父母师长教养一场。”黄蓉素明贰情意,叹道:“我原知不免有此一日。罢罢罢,你活我也活,你死我也死就是!”

郭靖领了六七千人马出得城来,见军容不整,步队狼藉,如何能与蒙古精兵对敌?想起武穆遗书中有云:“事急用奇,兵危使诈。”便传下将令,命三千余军士赴东边山后埋伏,听号炮一响,齐声号令,招扬旗号,却不出来厮杀;又命三千余军士赴西山后埋伏,听号炮二响,也叫唤扬旗,虚张阵容;又命令安排了号炮。

只见拖雷在帐中走来走去,神采不宁,口中只是叫着:“郭靖,安答!安答,郭靖!”郭靖不察,只道他已发明本身踪迹,几乎脱口承诺。黄蓉早有防备,一见他张口,当即伸手按住他嘴巴。郭靖暗骂本身蠢才,又好笑,又难过。黄蓉在他耳边道:“脱手罢,大丈夫当机立断,游移无益。”

拖雷飞马凸起卫队之前,大呼:“郭靖安答,你好么?”郭靖纵顿时前,叫道:“拖雷安答,本来是你!”他二人平常相见,必相互欢乐拥抱,现在两马驰到相距五丈开外,却不约而同的一齐勒马。郭靖道:“安答,你领兵来攻我大宋,是也不是?”拖雷道:“我奉父王大汗之命,身不由主,请你包涵。”

郭靖见蒙古兵退去,与黄蓉相顾而笑。黄蓉道:“靖哥哥,恭贺你空城计见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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