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过大为钦服,说道:“姑姑,明儿你把这本领教给我好不好?”小龙女道:“这本领算得甚么?你好好的学,我有好多短长本领教你呢。”杨过听得小龙女肯至心教他,顿时将初时的怨气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,感激之下,不由流下泪来,哽咽道:“姑姑,你待我这么好,我先前还恨你呢。”小龙女道:“我赶你出去,你天然恨我,那也没甚么希罕。”杨过道:“倒不为这个,我只道你也跟我畴前的师父一样,尽教我些不管用的工夫。”

杨过道:“姑姑,我带你出去玩,好不好?”小龙女道:“你别胡说!祖师婆婆留下遗训,在这活死人墓中住过的人,谁也不准下终南山一步。”杨过吓了一跳,道:“莫非我也不能下山啦?”小龙女道:“天然不能。”杨过听了倒也并不忧急,心道:“桃花岛是海中孤零零的一座岛,我去了也能分开,这座大坟又怎当真关得我住?”又问:“你说阿谁李莫愁李女人是你师姊,她天然也在这活死人墓中住过了,如何又下终南山去?”小龙女道:“她不听我师父的话,是师父赶她出去的。”杨过大喜,心想:“有这端方就好办,那一天我想出去了,只须不听你话,让你赶了出去便是。”但想这番筹算可不能露了口风,不然就不灵了。

小龙女道:“我说普天下豪杰都想睡这张石床,并非骗你。这床是用上古寒玉制成,实是修习上乘内功的良助。”杨过奇道:“这不是石头么?”小龙女嘲笑道:“你说见过很多古怪事物,可见过这般冰冷的石头没有?这是祖师婆婆的好朋友花了好几年心血,到极北苦寒之地,在数百丈坚冰之下挖出来的寒玉。睡在这玉床上练内功,一年抵得上平常修练的十年。”杨过喜道:“啊,本来有这等好处。”小龙女道:“初时你睡在上面,感觉奇寒难过,只得运满身功力与之相抗,久而久之,风俗整天然,纵在睡梦当中也练功不辍。凡人练功,就算是最勤奋之人,每日总须有几个时候睡觉。练功是逆天而行的事,气血运转,均与常时分歧,凡人每晚睡觉,气血自不免如旧运转,倒将白日所练成的工夫十成中耗去了九成。但若在这寒玉床上睡觉,睡梦中不但不耗白日之功,反而更增功力。”

小龙女道:“你没闻声么?”杨过道:“我怕。”小龙女道:“怕甚么?”杨过道:“我不晓得。我不敢一人睡。”小龙女皱眉道:“那么跟我一房睡罢。”当下带他到本身房中。

墓中六合,不分日夜。二人闹了这半天也都倦了。小龙女命杨过睡在孙婆婆房中。杨过自幼单身浪迹江湖,常在荒郊古庙中过夜,本来胆量甚壮,但这时要他在墓中独睡一室,想起石棺中那些死人,委实说不出的惊骇。小龙女连说几声,他只不该。

杨过心想:“不知我睡在那边?只怕她要我睡在地下。”正想此事,小龙女道:“你睡我的床罢!”杨过道:“那不好,我睡地下好啦。”小龙女脸一板,道:“你要留在这儿,我说甚么,你就得听话。你跟全真教的羽士打斗,那由得你。哼哼,但是你若违背我半点,立时取你性命。”杨过道:“你不消这么凶,我听你话就是。”小龙女道:“你还敢顶撞?”杨过见她年青斑斓,却硬装狠霸霸模样,伸了伸舌头,就不言语了。小龙女已瞧在眼里,道:“你伸舌头干甚么?不平我是不是?”杨过不答,脱下鞋子,迳自上床睡了。

杨过感觉这些话虽言之成理,但总有甚么处所不对,一时却想不出话来辩驳。就在此时,寒气又阵阵侵袭,不由颤栗。小龙女道:“我教你怎生抵挡这床上的酷寒。”因而传了他几句口诀与修习内功的法门,恰是她那一派的入门根底工夫。杨过依法而练,只练得半晌,便觉酷寒大减,待得内息转到第三转,但感身上炽热,再也不嫌冰冷难过,反觉睡在石床上清冷舒畅,双眼一合,便迷含混糊的睡去。睡了小半个时候,身上热气消逝,给床上的寒意冷醒了过来,便又依法行功。如此忽醒忽睡,闹了一夜,次晨醒转却涓滴不觉困乏。本来只一夜之间,内力修为上便已有了进步。

杨过听她口气,仿佛她叫本身睡这冷床确也不是歹意,因而柔声恳求道:“好姑姑,这张冷床有甚么好处,你跟我说好不好?”小龙女道:“你要在这床上睡平生一世,它的好处将来天然晓得。合上眼睛,不准再说。”黑暗入耳得她身上衣衫悄悄的响了几下,仿佛翻了个身,她腾空睡在一条绳索之上,竟然还能随便翻身,委实不成思议。

小龙女听他话声颤抖,问道:“你很冷么?”杨过道:“是啊,这张床底下有甚么古怪,怎地冷得这般短长?”小龙女道:“你爱不爱睡?”杨过道:“我……我不爱。”小龙女嘲笑道:“哼,你不爱睡,普天下武林中的妙手,不晓得有多少人想睡此床而不成得呢。”杨过奇道:“那不是活享福么?”小龙女道:“哼,本来我宠你怜你,你还当是活享福,当真不知好歹。”

杨过见她当真,只得又上床睡倒,此次有了防备,不再惊吓,但觉草席下仿佛放了一层厚厚的寒冰,越睡越冷,禁不住满身颤栗,高低两排牙齿相击,格格作响。再睡一阵,寒气彻骨,实在忍不下去了。

杨过听她语音当中并无怒意,大声叫道:“冷啊,冷啊,姑姑,我抵不住啦。”实在他身上虽冷,却也不须喊得如此惊天动地。小龙女道:“你别吵,我把这石床的来源说给你晓得。”杨过喜道:“好。我不叫啦,姑姑你说罢。”

小龙女嘲笑道:“哼,我才不会爱你呢。孙婆婆叫我顾问你,我就顾问你,你这辈子可别盼望我有美意待你。”杨过本已冷得难过,听了此言,更如当头泼下一盆冷水,忍着气问道:“我有甚么不好,为甚么你这般恨我?”小龙女道:“你好不好关我甚么事?我也没恨你。我这平生就住在这宅兆当中,谁也不爱,谁也不恨。”杨过道:“那有甚么好玩?姑姑,你到内里去过没有?”小龙女道:“我没下过终南山,内里也不过有山有树,有太阳玉轮,有甚么好?”

转眼向小龙女望去,见她脸上似笑非笑,大有幸灾乐祸之意,不由悄悄活力,咬紧牙关,尽力与身下的酷寒抗御。只见小龙女取出一根绳索,在室东的一根铁钉上系住,拉绳横过室中,将绳索的另端系在西壁的一根钉上,绳索离地约莫一人来高。她悄悄纵起,横卧绳上,竟以绳为床,跟着左掌挥出,掌风到处,烛火登熄。

一睡到床上,只觉彻骨冰冷,大惊之下,赤脚跳下床来。小龙女见他吓得狼狈,固然矜持,却也几乎笑出声来,道:“干甚么?”杨过见她眼角之间蕴有笑容,便笑道:“这床上有古怪,本来你用心作弄我。”小龙女正色道:“谁作弄你了。这床便是如许的,快上去睡着。”说着从门角后取出一把扫帚,道:“你如睡了一阵溜下来,须吃我打十帚。”

杨过跟着她走向后堂,小龙女在桌上点亮两枝蜡烛。杨过见堂上也空荡荡的没甚么陈列,只东西两壁都挂着一幅画。西壁画中是两个女人。一个二十五六岁,正对镜打扮,另一个是十四五岁的丫环,手捧面盆,在旁服侍。画中镜里映出那年长女郎面貌极美,秀眉入鬓,眼角间却模糊带着杀气。杨过望了几眼,不自禁的大生畏敬之意。

杨过顿时贯穿,道:“那么晚间在冰雪上睡觉,也有好处。”小龙女道:“那又不然。一来冰雪给身子偎热,化而为水,人不能在冷水中睡觉;二来这寒玉远远超越了冰雪的酷寒。”杨过道:“姑姑,怪不得你寒天也穿红色衣衫,冰雪一样,当真都雅,本来你身上也是冷的,我见人家在夏季都穿深色袄子的。你不怕冷吧?”小龙女道:“我不怕冷。你说红色衣衫都雅吗?我不管都雅欠都雅,衣服穿在身上就是了。这寒玉床另有一桩好处,大凡修练内功,最忌走火入魔,是以平时练功,倒有一半精力用来和心火相抗。这寒玉乃天下至阴至寒之物,修道人坐卧其上,心火自清,练功时尽可英勇精进,不怕后患。这难道比凡人练功又快了一倍?”

杨过鼓掌道:“啊哟,那你可真是枉自活了这一辈子啦。城里形形色色的东西,那才教都雅呢。”当下把自幼东奔西闯所见的诸般事物一一描述。他辩才本好,这时加油添酱,更加说得希罕古怪,变幻百端。幸亏小龙女活了一十八岁从没下过终南山,不管他如何夸大描述,全都信觉得真,听到厥后,不由叹了口气。

杨过躺在床上,不作一声,只听她将扫帚放回门角落里,又跃上绳索睡觉。小龙女只道他定要大哭大闹一场,那知他竟一声不响,倒大出料想以外,问道:“你干么不出声?”杨过道:“没甚么好出声的,你说要打,总必要打,告饶也没用。”小龙女道:“哼,你在内心骂我。”杨过道:“我内心没骂你,你比我畴前那些师父好很多。”小龙女奇道:“为甚么?”杨过道:“你虽打我,内心却顾恤我。越打越轻,怕我疼了。”小龙女给他说中苦衷,脸上微微一红,幸亏暗中当中,也不致被他瞧见,骂道:“呸,谁顾恤你了,下次你不听话,我动手就再重些。”

她最后两句话声音严峻,杨过不敢再问,因而合上双眼想睡,但身下一阵阵寒气透了上来,想着孙婆婆又心中难过,那能睡着?过了很久,轻声叫道:“姑姑,我抵不住啦。”但听小龙女呼吸徐缓,已经睡着。他又悄悄叫了两声,仍不闻回声,心想:“我下床来睡,她不会晓得的。”悄悄溜下床来,站在本地,大气也不敢喘一口。

那知刚站定脚步,瑟的一声轻响,小龙女已从绳上跃了过来,抓住他左手扭在他背后,将他按在地下。杨过惊叫一声。小龙女拿起扫帚,在他屁股上用力击了下去。杨过晓得告饶也是徒然,因而咬紧牙关强忍。开初五下甚是疼痛,但到第六下时小龙女落手已轻了些,到最后两下时只怕他挨受不起,打得更轻。十下打过,提起他往床上一掷,喝道:“你再下来,我还要再打。”

两人谈谈说说,杨过一时之间倒也忘了身上的酷寒,但只开口半晌,满身又冷得颤栗,恳求道:“姑姑,你饶了我罢。我不睡这床啦。”小龙女道:“你跟全真教的师父打斗,不肯讨一句饶,如何现下这般不长进?”杨过笑道:“谁待我不好,他就是打我,我也不肯输一句口。谁待我好呢,我为他死了也心甘甘心,何况讨一句饶?”小龙女呸了一声,道:“谁待你好了?”

杨过喜得心痒难搔,道:“姑姑,你待我真好,你让我睡了这床,本身只在绳索上睡,就没获得寒玉床的好处了。将来我不知如何酬谢你才好。孙婆婆叫我也顾问你平生一世,我必然好好顾问你。”小龙女道:“你本身哭哭啼啼的,顾问我甚么?”杨过道:“我将来年纪大些,就不是小孩子了。姑姑,我用心练功,将来就不怕武家兄弟与郭芙他们了,全真教的赵志敬他们练功虽久,我也追得上。”小龙女冷冷的道:“祖师婆婆传下的遗训,既在这墓中住,就得修心养性,绝了与旁人争竞之念。”杨过急道:“莫非他们这般欺负我,又害死了孙婆婆,我们就此算了?”小龙女道:“每小我老是要死的,孙婆婆倘若不死在郝大通手里,再过几年,她好端端的本身也会死。多活几年,少活几年,又有甚么别离?报仇雪耻的话,今后不成再跟我提。”

杨过听她的语气暖和,嬉皮笑容的道:“你打得再重,我也欢乐。”小龙女啐道:“哼,你一日不挨打,只怕睡不着觉。”杨过道:“那要瞧是谁打我。如果爱我的人打我,我一点也不恼,只怕还欢畅呢。她打我,是为我好。有的民气里恨我,只要他骂我一句,瞪我一眼,待我长大了,要一个个去找他计帐。”小龙女道:“你倒说说看,那些人恨你,那些人爱你。”杨过道:“这个我内心记得清清楚楚。恨我的人不必提啦,多得数不清。爱我的只要我死了的妈妈、我的寄父、郭伯伯,另有孙婆婆和你。”

第二天两人吃了早餐,杨过将碗筷拿到厨下,洗涤洁净,回到大厅中来。小龙女道:“有一件事,你去想想明白。倘若你当真拜我为师呢,平生一世就得听我的话。如不拜我为师,我仍传你工夫,你将来如胜得过我,就凭武功打出这活死人墓去。”杨过毫不思考,说道:“我天然拜你为师。就算你不传我半点技艺,我也决意听你的话。”小龙女奇道:“为甚么?”杨过道:“姑姑,你内心待我好,莫非我不晓得么?”小龙女板起脸道:“我待你好不好,不准你再挂在嘴上说。你既决意拜我为师,我们到后堂施礼去。”

小龙女自幼受师父及孙婆婆扶养长大,十八年来始终与两个年老婆婆为伴。二人虽对她甚好,但她师父要她修习“玉女心经”,自幼便命她摒除喜怒哀乐之情,只要见她或哭或笑,必有重谴,孙婆婆固然热肠,却也不敢碍了她学习,是以养成了一副刻毒孤介的脾气。她不但内功练的是冷功,脾气脾气练的也是冷功。这时杨过一来,此民气热如火,年又幼小,言谈举止自与两位婆婆截然相反。小龙女听他说话,明知不对,却也与他谈得娓娓忘倦。

她在暗中惯了,夙来不点灯烛,这时特地为杨过点了一枝蜡烛。杨过见她秀美绝伦,身上衣衫又皓如白雪,一尘不染,心想她的内室也必陈列得极其高雅,那知一进房中,不由得大为绝望,但见她房中空浮泛洞,竟和安排石棺的墓室无异。一块长条青石作床,床上铺了张草席,一幅白布当作薄被,别的更无别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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