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丑双掌仍和他相抵,气喘吁吁的道:“我们……是……是达尔巴师父……的……的门下。”洪七公点头道:“达尔巴?没闻声过。嗯,你们内力能相互传接,这工夫很了不起哪。”杨过心想:“能得洪老前辈说一句‘很了不起’,那是当真了不起了。但是我看这五个家伙也平平无奇,没一个打得过我。”
杨过见地势险恶,恐怕欧阳锋掉下山谷,但偶然见洪七公遇窘,不知不觉竟也盼他转危为安。欧阳锋是他寄父,交谊自深,然洪七公慷慨豪放,这随身以俱的大侠风采,令他一见便为之心折。他在温饱交煎当中,干冒大险为洪七公苦熬三日三夜,三日夜中两人虽不交一言片语,在杨过心中,却便如已与他共历了千百次存亡磨难普通。
他与洪七公是数十年的死仇,仇恨之意深印于脑,此时虽不明以是,但自但是然的见到他就活力。洪七公见他呆呆站立,目中忽露凶光,暗自防备,公然听他大吼一声,恶狠狠的扑将上来,不敢怠慢,脱手就是降龙十八掌的掌法。两人襟带朔风,足踏寒冰,在这宽仅尺许的窄道上各逞平生绝技,倾力以搏。一边是万丈深渊,只要稍有差池,便遭粉身碎骨之祸,比之高山相斗,倍增凶恶。二人此时年事增加,精力虽已阑珊,武学上的修为却俱臻炉火纯青之境,招数精奥,深得醇厚稳实妙诣,只拆得十余招,两人不由得都心下敬佩。欧阳锋叫道:“故乡伙短长得很啊!”洪七公笑道:“臭蛤蟆也了不起!”
到第二日上,杨过仍稳守峡口。二丑取来食品,五人张口大嚼,食得哒哒有声。杨过早饥火中烧,回顾看洪七公时,见他与一日之前的姿式涓滴无变,心想:“他如真睡着,睡梦中翻个身也是有的,如此一动不动,只怕确然死了。再挨一天,我饿得力弱,更加难以抵敌,不如当即冲出,还能逃生。”缓缓站起,又想:“他说过要睡三天,叮咛我守着顾问,我已亲口承诺过了,豪杰子言出如山,怎可就此舍他而去?”强忍饥饿,闭目养神。
洪七公见欧阳锋蓦地呈现,也大吃一惊,听杨过叫他“爸爸”,心想本来这小子是他儿子,难怪工夫了得,不过这小子取信重义,品德远胜西毒,那是“父不及子”了,只觉手上一沉,对方力道涌来,忙加劲反击。
两人说话之际,手足仍持续较量。洪七公连发几次分歧掌力,均为欧阳锋在彼端以足力化解,接着他足上加劲,却也难使洪七公让步半寸。二人一番比武,各自佩服,同时哈哈大笑,向后跃开。
欧阳锋翻身正立,斜眼望着洪七公,模糊了解,喝道:“喂,你武功很好啊,你叫甚么名字?”洪七公一听,又见他脸上神采苍茫,知他十余年前发疯以后,始终未曾病愈,说道:“我叫欧阳锋,你叫甚么?”欧阳锋心头一震,记得杨过曾对他说过,“欧阳锋”是本身的名字,点头道:“不对。我才叫欧阳锋。”洪七公哈哈笑道:“不对!你名叫臭蛤蟆。”“蛤蟆”两字,欧阳锋非常熟谙,听来有些类似,但细想却又不是。
洪七公曾听郭靖、黄蓉背诵真经中的一小部分,用以疗伤,与本身本来武功一加印证,也大有进境,毕竟正胜于逆,虽所知未几,却也不输于西毒。两人数十年前武功难分轩轾,而后各有境遇,本日第三度在华山相逢,一拚功力,竟仍不分高低。便不幸川边五丑夹在当世两大妙手之间,作了试招的垫子、练拳的沙包,身上冷一阵、热一阵,呼吸紧一阵、缓一阵,周身骨骼格格作响,比受任何酷刑更惨上百倍。
堪堪拆到千余招,二人武功未尽,但年事大了,都感气喘心跳,手脚不免迟缓。杨过叫道:“两位比了半天,想必肚子饿了,大师来饱吃一顿再比如何?”洪七公听到一个“吃”字,当即退后,连叫:“妙极,妙极!”杨过早见五丑用竹篮携来多量冷食,放在一旁,奔去提了过来,翻开篮盖,但见冻鸡冻肉、白酒冷饭,一应俱全。洪七公大喜,抢过一只冻鸡,忙不迭的大口咬落,吃得格格直响。
风尘困顿
杨过奉侍欧阳锋吃了些食品,站起家来,向洪七公道:“洪老前辈,他是我寄父。请你不幸他身患沉痾,神智胡涂,别跟他难堪了罢!”
大丑道:“我们祖师爷是圣僧……活菩萨,蒙古第一国师,神通泛博、天下无敌,怎……怎能……”二丑听得洪七公语气中有饶他们性命之意,大丑这般说,恰是自断活路,忙道:“是,是。我们去请祖师爷来,跟洪老前辈参议……切……切……也只要我们祖师爷,才气跟洪老前辈脱手。我们小辈……跟你提……提……酒……酒葫芦儿……也……也……不……”
杨过拿了一块冻肉递给欧阳锋,柔声道:“爸爸,这些日子你在那儿?”欧阳锋瞪着眼睛道:“我在找你。”杨过胸口一酸,心想:“世上毕竟也有如此真敬爱我之人。”拉着他手臂,说道:“爸爸,你就是欧阳锋。这位洪老前辈洪七公是好人,你别跟他打斗了。”欧阳锋指着洪七公,大声道:“他是洪七公,我是欧阳锋。”望望洪七公,望望杨过,双眼发直,极力回想思考。
杨过渐渐退到窄道的最局促处,使个“魁星踢斗势”,左足登时,右足朝天踢起,身子在晨风中悄悄闲逛。瞬时之间,只觉豪杰之气充塞胸臆:“仇敌纵有千军万马冲来,我便也这般一夫当关。”五丑心中嘀咕:“丐帮中那边钻出来如许个古怪少年?”见地势奇险,不敢冲向窄道,聚会商讨:“我们守在这里,轮番下山取食,不出两日,定教他饿得筋疲力尽。”四人一字排在隘口,由二丑下山去搬取食品。
当晚三人就在四周岩洞中睡觉。杨过想帮寄父答复影象,向他提及各种旧事。欧阳锋总呆呆不答,偶然伸拳敲打本身脑袋,极力思考,但茫无眉目,非常忧?。杨过怕他反更疯了,劝他安睡,本身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,思考二人的拳法掌法,越想越镇静,忍不住起家悄悄对比,但觉奇妙无穷,练了半夜,倦极才睡。
到第三日上,洪七公仍与两日前普通僵卧不动,杨过越看越狐疑,暗想:“他明显已死,我偏守着不走,也太傻了罢?再饿得半日,也不消这五个丑家伙脱手,我本身就饿死了。”抓起山石上雪块,吞了几团,肚中空虚之感稍见和缓,心想:“我对父母不能尽孝,姑姑又恼了我,我没兄弟姊妹,连好朋友也没一个,‘义气’二字,休要提起。这个‘信’字,好歹要守它一守。”又想:“郭伯母当年和我讲书,说道古时尾生与女子相约,候于桥下,女子未至而大水大涨,尾生不肯践约,抱桥柱而死,自后此人名扬百世。我杨过蒙受世人轻贱,若不守此约,更加不齿于人,即使由此而死,也要守足三日。”
那知欧阳锋俄然跃起,叫道:“老叫化,我们拳脚比不出胜负,再比兵器。”洪七公听他叫本身“老叫化”,微微一笑,点头道:“不比啦,算你胜就是。”欧阳锋道:“甚么算不算的?我非杀了你不成。”回击折了根树枝,拉去枝叶,成为一条棍棒,向洪七公兜头击落。他的蛇杖当年纵横天下,短长非常,现下杖头固然无蛇,但这一杖击将下来,杖头未至,烈风已将杨过逼得难以喘气。杨过忙跃开遁藏,看洪七公时,只见他拾起地下一根树枝,当作短棒,二人又已斗在一起。洪七公的打狗棒法人间无双,但等闲不肯发挥,除此以外另有很多精美棒法,此时便一一使将出来。
只听洪七公又问:“你们是甚么门派的?”大丑道:“我们的师父,是……是密教圣……圣僧……金轮国师门下二……二弟子……”洪七公又摇点头,说道:“密教圣僧、金轮国师?没闻声过。青海有个和尚,叫甚么灵智上人,倒见过的,他武功强过你们,但所学的不是上乘工夫。你们学的工夫很好,嗯,大有事理。你去叫你们祖师爷来,跟我比划比划。”
这场拚斗,与刚才比拚拳脚又另是一番风景,但见杖去灵蛇盘舞,棒来神龙夭矫,或似长虹经天,或若流星追月,只把杨过瞧得惊心动魄,如醉如痴。
第十一回
洪七公俄然“咦”的一声,显得非常惊奇,将掌力收回了八成,问道:“你们的内功很有些儿门道,你们的师父是谁?”
一夜一日眨眼即过,第四日一早,杨过走到洪七公身前,探他呼吸,仍气味全无,不由心中难过,叹了一口气,向他作了一揖,说道:“洪老前辈,我已守了三日之约,可惜前辈不幸身故。弟子有力保护你尸体,只好将你抛入深谷,免受奸人毁辱。”抱起他身子,走向窄道。
五丑只道他难忍饥饿,要想逃脱,齐声呼喊,飞奔过来。杨过大喝一声,将洪七公往身后地下一放,喝道:“我跟你们拚了!”对着大丑疾冲畴昔。
这一下杨过大喜过望,五丑惶恐失容。本来洪七公初时是在雪中真睡,待得让五丑在身上踏了一脚,天然醒了。他用心摸索,瞧这少年可否守得三日之约,每当杨过来探他鼻息,便闭气装死;见他忍饥挨饿,信守三日不去,觉这少年有侠义之风,非常嘉许,直到现在,才神威凛冽的站在山道隘口。他左手划个半圆,右手一掌推出,恰是平生对劲之作“降龙十八掌”中的“亢龙有悔”。大丑不及回避,明知这一招不能硬接,却也只得双掌一并,奋力抵挡。
洪七公掌力收发自如,这时只使了一成力,大丑已感双臂发麻,胸口疼痛。二丑见他势危,恐怕为洪七公掌力震入深谷,忙伸双手推他背心,洪七公掌力加强,二丑满身后仰,几乎跌倒。四丑站在厥后,伸臂相扶。洪七公的掌力跟着传将过来,接着四丑传三丑,三丑又传到最后的五丑身上。这五人逃无可逃,避无可避,转眼之间,就要给洪七公运单掌之力,一举击毙。洪七公笑道:“你们五个家伙作歹多端,本日给老叫化一掌震死,想来死也瞑目。”五人扎定马步,鼓气瞋目,合力与他单掌相抗,只觉对方掌力越来越重,胸口烦恶,垂垂每喘一口气都感艰巨。
次晨一早,杨过尚未睡醒,忽听得洞外呼呼风响,夹着呼喊纵跃之声,仓猝奔出,只见洪七公与欧阳锋又已斗得难分难明。他叹了口气,心想:“这两位白叟家返老还童,这类架又有甚么好打?”只得坐在一旁旁观,见洪七公每一招每一式都层次清楚,欧阳锋的招数却匪夷所思、难以捉摸,常常洪七公已占得上风,但欧阳锋倏使怪招,重又拉成平局。但欧阳锋要操胜券,却也决计不能。
拆了数十招后,杨过见二人常常于极凶恶时化险为夷,便不再挂虑两边安危,只用心细看武功。他于《九阴真经》所知者只琐细片段,但时见二人所使招数与真经要义暗合,偶然寄父所使,却偏又截然相反,不由得骇怪,心想:“真经中平平常常一句话,本来有这很多推衍窜改。”
就在这当口,只听铎、铎、铎几声响,山角后转出来一人,身子倒置,双手各持石块,撑地而行,恰是西毒欧阳锋。杨过喜极,大呼三声:“爸爸!”欧阳锋恍若未闻,跃到五丑背后,伸出右足在他背心上一撑,一股大力通过五人身子一起传将畴昔。
欧阳锋忽问:“这五个家伙学的内功很好。是甚么门派?”杨过心想:“连我寄父也说他们学的内功很好,这五丑果非平常之辈。”洪七公道:“他们说是甚么密教圣僧金轮国师的徒孙。”欧阳锋问道:“这个金轮国师跟你比拟,谁短长些?”洪七公道:“不晓得,或许差未几罢。”欧阳锋又问:“比我呢?”洪七公道:“比你短长一点儿。”欧阳锋一怔,叫道:“不信!”
洪七公听他这么说,连连点头,道:“好小子,本来他是你寄父。”
自华山二次论剑以后,十余年来洪七公与欧阳锋从未会晤。欧阳锋神智固然胡涂,但逆练《九阴真经》,武功愈练愈怪,愈怪愈强。欧阳锋在终南山得杨过提示,说本身名叫“欧阳锋”,但到底是否欧阳锋,还是弄不清楚,只觉“欧阳锋”是个熟谙之人,口中不竭喃喃自语,始终不能将这名字和本身联了起来。这日到了华阴,华山是本身两次论剑之地,山道峰径,模糊熟谙,这日又摸了上来。
杨过只奔出两步,俄然间头顶一阵劲风畴昔,一小我从他头顶窜过,站在他与五丑之间,笑道:“这一觉睡得好痛快!”恰是九指神丐洪七公。
二人杖去棒来,直斗到傍晚,兀自难分胜负。杨过见地势险恶,满山冰雪甚为滑溜,二人年事不轻,再斗下去或有失闪,大声呼喝,劝二人罢斗。但洪七公与欧阳锋斗得鼓起,那肯停手?杨过见洪七公吃食时的馋相,心想若以甘旨哄动,或可见效,因而在山野间挖了好些山药、木薯,生火烤得喷香。
双便利如此对峙下来,杨过不敢畴昔,四丑也不敢过来。
川边五丑身上前后重力骤失,不由得摇摇摆晃,站立不稳,就如喝醉了酒普通。五人给这两大妙手的内力前厥后回交逼,五脏六腑均受重伤,筋酥骨软,已成废人,便七八岁的小儿也敌不过了。洪七公喝道:“五名奸贼,总算你们大限未到,归正此后再也不能害人,快给我滚罢。记得归去跟你们祖师爷金轮国师说,叫他快到中本来,跟我较量较量。”欧阳锋道:“跟我也较量较量。”川边五丑连声承诺,脚步盘跚,相扶相将的狼狈下峰。
二人日斗晚睡,接连斗了四日,均已神困力倦,几欲虚脱,但始终不肯容让半招。
洪七公闻到香气,叫道:“臭蛤蟆,不跟你打啦,我们吃东西要紧。”奔到杨过身边,抓起两枚山药便吃,虽烫得满嘴生疼,仍含混着连声奖饰。欧阳锋跟着赶到,举木杖往他头顶劈下。洪七公却不遁藏,拾起一枚熟山药往他抛去,叫道:“吃罢!”欧阳锋一呆,顺手接过便吃,浑忘了刚才的恶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