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哈哈大笑,都道:“好,好,好!不消比拚了。”

杨过要扶他们进山洞歇息,洪七公悄悄点头。杨过才知二人受伤极重,挪动不得,当晚就睡在二人之间,只怕他们半夜里又起来厮拚。实在二人欲运内功疗伤亦不成得,又怎能互斗?次晨杨过见二人气味奄奄,比昨日更加疲劳,心中惶恐,发掘山药烤了,奉侍二人吃下。直到第三日上,二人才略见答复生机。杨过将他们扶进山洞,分卧两侧,本身在中间隔开。

只走出数丈,突闻衣衿带风,欧阳锋从洞中窜出,挥杖横扫,怒喝:“故乡伙,想逃么?”洪七公让了三招,欲待夺路而走,却给他杖风四方八面拦住了,脱身不得。妙手比武差不得半分,洪七公存了个相让之心,守势不紧,顿时落鄙人风,狼狈不堪,数次几乎命丧于他杖下,目睹他挺杖疾进,击向本身小腹,知他这一杖另有短长后着,遁藏不得,当即横棒挡格,忽觉他杖上传来一股凌厉之极的内力,不由一惊:“你要和我比拚内力?”心念甫动,仇敌内力已逼将过来,除了以内力挡架,更无他策,急运功劲抗御。

十余年前洪七公固悔恨西毒作歹,此时年纪老了,火性已减,既见他疯疯颠颠,杨过又一再讨情,实已无杀他之意,气运丹田,只守不攻,静待他内力弱竭。那知对方内力如同长江浪涛,源源不断的涌来,一浪既过,次浪又即扑来,不但无涓滴消减之象,反越来越猛。洪七公自傲内力深厚,数十年来续有精进,就算胜不了西毒,若尽力守御,当可立于不败之地,岂知拚了几次,欧阳锋的内力竟越来越强。洪七公想起与他隔着川边五丑比较之际,他足上连运三次劲,竟一次大似一次,现在回想,仿佛当时他第一次打击的力道未消,第二次攻力又至;二次劲力犹存,第三次跟着上来。倘若只持守势,由得他连连催逼,力上加力,不竭积储,毕竟难以抵挡,只要趁机回冲,令他非回力自守不成,来势方不能积累加强,心念动处,当即运劲反击,二人满身都是一震。

洪七公一跃而起,大呼:“老毒物,欧阳锋!咱俩殊途同归,最后变成‘哥俩好’啦!”说着扑上前去,紧紧抱住了欧阳锋。杨过大惊,只道他要伤害寄父,忙拉他背心,但是他抱得甚紧,竟拉之不动。

北丐西毒数十年来反覆恶斗,互不相下,岂知竟同时在华山绝顶去世。两人毕生愤懑纠结,临死之际却相抱大笑。数十年的深仇大恨,一笑而罢!

本来欧阳锋虽已大哥,但因内功高深,须发也只略现灰白,这晚用心过分,一夜之间竟然须眉尽白,仿佛俄然老了十多岁。杨过心中难过,欲待开言求洪七公休要再比,欧阳锋却一叠连声的相催,只得听他指拨。这一招非常繁复,欧阳锋反覆讲解,杨过方行贯穿,依式演了出来。

次日两人起家,相对而坐,欧阳锋道:“你我内力不分高低,不能再比了。但说到技击招数,你毕竟不如我。”洪七公点头道:“一定,一定,倘若我使出丐帮镇帮之宝的打狗棒法来,就算棒上没半分内力,你也拆解不了。我们不决存亡,只拆招数,谁输谁赢都不打紧。”欧阳锋道:“好,不使内力,只拆招数!”

二人又对峙一会,欧阳锋头顶透出缕缕白气,垂垂稠密,就如蒸笼普通。洪七公尽力抵抗,已没法顾到是否要伤对方性命,若得自保,已属万幸。

以二人如此修为,比拚内力,即到无可容让之境。二人之前数次比拚,都因顾忌对方了得,本身并无胜算,不敢等闲行此险着。那知欧阳锋浑浑噩噩,数日比武不堪,突运内力相攻。

他在两人尸身边直守了七日七夜,每过一日,希冀便少了一分,但见两尸脸上变色,呈现黑斑,才知当真死去,当下大哭一场,在洞侧并排挖了两个坑,将两位武林怪杰葬了。洪七公的酒葫芦,以及两人用以比武的棍棒也都一起埋入。见二老当日恶斗时在雪中踏出的足印都已结成了坚冰,足印犹在,躯体却已没入黄土。杨过踏在足印当中,回思当日景象,不由又自悲伤。再想如二老这般惊世骇俗的武功,到头来却要我这不齿于人的小子埋葬,甚么荣名,甚么威风,也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。

又拚了两个时候,已至申刻。杨过目睹二人神采大变,心想再拚得一时三刻,非同归于尽不成,如上前拆解,本身功力与他们相差太远,多数分化不开,反而赔上本身一条性命,游移很久,目睹欧阳锋神采灰白,神情愁苦,洪七公呼呼喘气,呼吸艰巨,心道:“纵冒大险,也得救他们性命。”折了根树干,走到二人之间盘膝坐下,运功护住满身,一咬牙,伸树干往二人杖棒之间挑去。

杨过顷刻间又惊又悲,没了主张,心想洪七公曾假死三日三夜,莫非二老又是假死?但瞧这景象却确切不像,心想:“或许他们死了一会,又会重生。两位白叟家武功如许高,身子骨也未衰朽,不会就死的。或许他们又在比赛,瞧谁假死得久些。”

洪七公一见,神采大变,随即大声喝采。欧阳锋道:“我想了这么久,方能还招,毕竟是打狗棒法了得!”俄然咯的一声大呼,奋力出掌。洪七公还掌相迎,又进入比拚内力之境。

杨过大惊,连叫:“爸爸,老前辈!”竟无一人承诺。他伸手去拉洪七公手臂,一拉而倒,竟已死去。杨过惶恐不已,俯身看欧阳锋时,竟也已没了气味。二人笑声虽歇,脸上却犹带笑容,山谷间兀自模糊传来二人大笑的反响。

洪七公灵机一动,向杨过招招手,叫他俯耳过来,说道:“我是丐帮的前任帮主,你晓得么?”杨过点点头,他在全真教重阳宫中曾听师兄们议论当世人物,都说丐帮前任帮主九指神丐洪七公武功盖世,肝胆照人,乃大大的豪杰豪杰。洪七公道:“现下我有一套武功传你。这武功向来只传本帮帮主,不传旁人,但我现在满身有力,使动不得,我要你演给你寄父瞧瞧。”

岂知这一挑竟然毫不吃力,二人的内力从树干上传来,给他运内力一挡,当即卸去。本来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,北丐西毒虽俱是当世之雄,但互耗多日,均已精力垂尽,二人给他内力反激,同时疲劳在地,出气多而进气少,难以转动。杨过惊叫:“爸爸,洪老前辈,你们没事么?”二人呼吸艰巨,均不答复。

两人如此大费唇舌的比武,比到傍晚,也不过拆了十来招,杨过却已累得浑身大汗。次晨又比,直过了三天,三十六路棒法方始说完。棒法虽只三十六路,此中精微窜改却奇妙无穷,越到厥后,欧阳锋思考的时候越长,但他所回击的招数,也皆是攻守兼备、能力凌厉的佳作,洪七公看了不由叹服。

下山后仍信步而行,心想大地茫茫,就只我孤身一人,任得我四海飘零,待得寿数尽了,到处躺下也就死了。上山时自伤遭人轻贱,满腔愤懑。下山时却觉世事只如浮云,别人看重也好,轻视也好,于我又有甚么相干。小小年纪,竟然愤世嫉俗、玩世不恭起来。连对小龙女的刻骨相思,竟似也淡了几分。

欧阳锋已然神衰力竭,俄然间回光倒映,心中斗然如一片明镜,数十年交旧事历历,尽数如在目前,也即哈哈大笑。

杨过深思:“明天说甚么也不能让他们再打了。”这晚待欧阳锋睡着了,悄声向洪七公道:“老前辈请借洞外一步说话。”洪七公跟着他出外。离洞十余丈后,杨过俄然跪倒,连连叩首,一句话也不说。洪七公一怔之间,顿时明白,知他要本身不幸欧阳锋身上有病,认输让步,哈哈一笑,说道:“就这么着。”倒曳木棒,往山下便走。

杨过受人欺负多了,见这瘦马如此痛苦,这一鞭鞭如同打在本身身上普通,胸口一酸,泪水几近欲夺目而出,双手叉腰,站在路中,怒喝:“兀那男人,你鞭打这马干么?”那莽汉见一个衣衫褴褛、化子模样的少年拦路,举起马鞭喝道:“快让路,不要小命了么?”说着鞭子挥落,又重重打在马背上。杨过大怒,叫道:“你再打马,我杀了你!”那莽汉哈哈大笑,挥鞭往杨过甚上抽来。

杨过夹手夺过,倒转马鞭,吧的一声,挥鞭在空中打了个圈子,卷住了莽汉头颈,一扯便拉上马来,夹头夹脸的抽打了他一顿。那瘦马模样虽丑,却似甚有灵性,见莽汉遭打,纵声欢嘶,伸头过来在杨过腿上挨挨擦擦,甚是亲热。杨过拉断了它拉车的挽索,拍拍马背,指着远处马群奔过后所留下的烟尘,说道:“你本身去罢,再也没人欺负你了。”

两个白发老头抱在一起,纵声大笑。笑了一会,声音越来越低,俄然间笑声顿歇,两人一动也不动了。

洪七公窥破了贰情意,大声道:“臭蛤蟆,你义儿晓得你敌不过我的打狗棒法,不肯摆式子给你瞧。”欧阳锋大怒,叫道:“孩儿,我另有好些奇异武功未曾利用,怕他怎地?快摆出来我瞧。”两人一股劲儿的相逼,杨过无法,只得走到洪七公身边。

他钦服二老武功神妙,葬罢二老后,回思二人诸般奇招神功,一招招的试练习练,在岩洞中又多耽了二十余天,直把二人的高超武功尽数记在心中,试招无误,但二老的高超内功却没法照学,也只得罢了。在二老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,这才拜别,心想:“寄父固然了得,毕竟逊于洪老前辈一筹。那打狗棒法的最后一招‘天下无狗’精美非常,寄父必得苦思一夜方能拆解,固然寄父的解法也极精美,但若当真对敌,那容他有细细凝神揣摩的余裕?当场便即输了。”感喟了一阵,觅路往山下而去。

转过身来,只见一匹黄毛瘦马拖着一车山柴,沿通衢缓缓走来,想是那马目睹同类有驰骋山野之乐,本身却费心苦役,致发悲鸣。那马只瘦得胸口肋骨高高凸起,四条长腿肌肉尽消,宛似枯柴,毛皮零寥落落,生满了癞子,浑身泥污杂着无数血渍斑斑的鞭伤。一名莽汉坐在车上,嫌那马走得慢,不停止的挥鞭抽打。

不一日来到豫南一处荒漠之地,放眼望去,尽是枯树败草,朔风肃杀,吹得长草起伏不定,俄然间西边蹄声模糊,烟雾扬起,过未几时,数十匹野马疾走而东,在里许以外掠过。目睹众野马放驰荒漠,自在安闲,杨过不自禁的也感心旷神怡,极目平野,奔马远去,只觉六合正宽,无拘无碍,正对劲间,忽听身后有马发声悲嘶。

杨过见二人比拚内力,大为担忧,他若脱手攻击洪七公后心,自可互助寄父得胜,然见洪七公白发满头,神威凛然中兼有慈爱亲厚,刚正侠烈中伴以随和萧洒,不自禁的为之倾倒,何况他已应己求恳而甘心让步,又怎忍脱手侵犯?

从凌晨直拚到辰时,又从辰时拚到中午,洪七公渐感内力消竭,但对方的劲力仍似狂涛狂潮般涌来,暗叫:“老毒物本来越疯越短长,老叫化本日性命休矣。”料得此番拚斗定然要输,苦在没法退避,只得极力支撑,却不知欧阳锋也已气衰力竭,支撑维艰。

欧阳锋见棒招奇异,一时难以化解,想了很久,将一式杖法说给杨过听了。杨过依言演出。洪七公微微一笑,赞了声:“好!”又说了一招棒法。

洪七公叫他取过树枝,将打狗棒法中一招“棒打双犬”细细说给了他听。杨过一学即会,当即照式演出。

那马前足人立,长嘶一声,向前直奔。但这马身子衰弱,又挨饿久了,俄然奔驰,便即脱力,只奔出十余丈,前腿一软,跪倒在地。杨过见着不忍,跑畴昔托住马腹,喝一声:“起!”将马托起。那莽汉见他如此神力,只吓得连大车山柴也不敢要了,爬起家来,撒腿就跑,直奔到半里以外,这才大呼:“有能人哪!抢马哪!抢柴哪!”

次晨杨过尚未起家,忽听得欧阳锋大呼:“有了,有了。孩儿,你便以这杖法破他。”叫声又镇静,又紧急。杨过听他呼声有异,向他瞧去,不由大吃一惊。

洪七公着力发劲,忽觉收回的庞大劲力竟有逆转之势,竟来反击本身,大惊之下,只觉欧阳锋的劲力并不乘势追击,反而也渐渐逆转,竟去反击本身。两人不约而同的叫道:“咦!奇哉怪也!臭蛤蟆,你捣甚么鬼?”“老叫化,如何你本身打本身,不消客气罢!”洪七公随即明白,他二人所使的九阴真经内功,虽有正练、逆练之分,但均依于《易经》的至理:“物极必反”。老阴升至绝顶即转而为少阳,老阳升至顶点便转为少阴。他二人将真经工夫阐扬得淋漓尽致,洪七公道练工夫渐转为逆,而欧阳锋逆练的工夫到厥后渐转为正。两人再催几次劲力,两股内力合而为一,水乳融会,不再敌对互攻,而是融和贯穿,相互慰抚,便如一幅太极图类似,阴阳二极互环互抱,圆转快意。两人只感满身镇静,先是身上酷寒彻骨,但对方内力传来,如沐春日阳光,又如浸身于暖和的热水当中,自内息各脉乃至四肢百骸,尽皆舒畅之极。瞬息间满身炙热,如置身烤炉当中,酷热难忍,对方内力涌来,顿时满身清冷,炽热全消。

杨过道:“老前辈这武功既不传外人,长辈以不学为是。我寄父神智未复,老前辈不消跟他普通见地。”洪七公点头道:“你虽学了架式,不知运劲诀窍,临敌之际全然无用。我又不是要你去打你寄父,只消摆几个姿式,他一看就明白了。是以也不能说是传你工夫。”杨过心想:“这套武功既是丐帮镇帮之宝,我寄父一定抵挡得了,我又何必帮你赢我寄父?”只是推托,说不敢学他丐帮秘传。

到这日傍晚,洪七公将第三十六路棒法“天下无狗”的第六变说了,这是打狗棒法最后一招最后一变的绝招,这一招使将出来,四周八方是棒,劲力所至,便有几十条恶犬也一齐都打死了,所谓“天下无狗”便是此义,棒法之精美,已臻武学绝诣。欧阳锋自是难有对策。当晚他翻来覆去,折腾了一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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