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都使狡计胜了朱子柳,站在厅口洋洋得意,游目四顾,大有不成一世之概,一瞥眼间,见小龙女与杨过并肩坐在石础之上,拉动手娓娓深谈,对本身这场胜利竟视若无睹,不由得心头火起,伸扇指着杨过喝道:“小牲口,站起来。”

他与小龙女之间的情义,两人都不知不觉而萌发,及至相别,这才蓬兴旺勃的不成按捺。杨过当然天不怕、地不怕,而小龙女于世俗礼法半点不知,只道我欲爱则爱,欲喜则喜,又与旁人何干?是以上一个不睬,一个不懂,二人竟在千人围观之间、恶斗剧战之场,执手而语,情致缠绵。

群雄欢声雷动。郭靖向黄蓉道:“你的妙策成啦。”黄蓉微微一笑。

杨过表情冲动,说道:“姑姑,我叫你叫惯了,嘴里仍叫你‘姑姑’,内心却叫你‘媳妇儿’!”小龙女浅笑道:“好的,没人的时候,你能够叫我‘媳妇儿’,嗯,媳妇儿,媳妇儿,我爱你这么叫我!”杨过道:“那你要平生一世都做我媳妇儿。”小龙女道:“这个天然。莫非只做三天、四天就不做吗?我不成,你也不成以,你要永久是我的老公,不准你变心。”杨过道:“我当然永永久远稳放心、不负心。李师伯教唆辟谣,老想骗得你悲伤,你别信她的。”小龙女点点头,斩钉截铁的道:“嗯,她是个坏女人!”

这番恶斗,再不似朱子柳与霍都比武时那般萧洒斯文。二人铜缸对铁瓮,大力拚大力,各以上乘外门硬功相抗,杵桨生风,旁观世人尽皆骇然。

点苍渔隐见师弟中毒深重,又担忧,又气愤,拉起袍角在衣带中一塞,就要奔出去和霍都比武。黄蓉思虑比武通盘大计:“对方已胜一场,渔人师兄出马,对方达尔巴应战,我们并无胜算。”忙道:“师兄且慢!”点苍渔隐问道:“如何?”饶是黄蓉智谋百出,却也答不出来,头一场既已输了,而后两场就甚难处。

达尔巴向来自大体力无双,不料在中原竟碰到如许一名神力将军,对方不但力大,招数更加精美,当下尽力使动金刚杵。杵对桨,桨对杵,两人均是攻多守少。

群雄刚才均见霍都武功了得,这一扇如打在杨过甚上,不死也必重伤,齐声呼唤:“停止!”“不得以大欺小!”

这一节郭芙也瞧出来了,问道:“朱伯伯在刻字么?”黄蓉笑道:“我的女儿倒也不蠢,他这一起指法是石鼓文。那是春秋时用斧头凿刻在石鼓上的笔墨,你认认看,朱伯伯刻的是甚么字。”郭芙顺着他笔意看去,但见所写每一字盘绕胶葛,像是一幅幅小画,一字不识。黄蓉笑道:“这是最古的籀文,无怪你不识,我也认不全。”郭芙鼓掌笑道:“这番邦蠢才天然更加认不出了。妈,你瞧他满头大汗、手忙脚乱的怪相。”

郭靖与黄蓉都看得满手是汗。郭靖道:“蓉儿,你瞧我们能胜么?”黄蓉道:“现下还瞧不出来。”实在郭靖何尝不知一时之间胜负难分,但盼老婆说一句“渔隐可胜”,心中就大为安抚。

点苍渔隐体力本就极大,在湘西奉养一灯大师隐居之时,日日以铁桨划舟,逆溯激流而上,双臂更练得筋骨似铁。他是一灯的大弟子,在师门亲炙最久,四大弟子中向来武功第一,只是他资质较差,内功不及朱子柳,但外门硬功却短长之极。此时与达尔巴硬拚外功,恰是用其所长,但见他双桨飞舞,直上直下的强攻。两柄铁桨每柄都有五十来斤,他却举重若轻,与凡人挥动几斤重的刀剑普通矫捷。

群雄惊怒交集,纷繁戟指霍都,斥他卑鄙无耻。霍都笑道:“小王反败为胜,又有甚么耻不耻?我们比武之先,又没言明不得利用暗器。这位朱兄若用暗器先打中小王,那我也只要认命罢啦。”世人虽觉他强词夺理,一时也难驳斥,但仍斥骂不休。

小龙女正与杨过说得入迷,毫没留意,桨片砸在砖地上,砸碎了砖块,一小块砖片跳了起来,撞在她左脚脚指上,她“哎哟”一声,跳了起来。她这一呼痛,杨过方才惊觉,忙问:“你受伤了么?”小龙女抚着脚指,脸现痛苦神采。

霍都给他打断话头,大是气恼,喝道:“小牲口!快滚蛋!”杨过叫道:“小牲口骂谁?”霍都听他问“小牲口骂谁”,顺口答道:“小牲口骂你!”他安知南边孩子向来以这般套子斗口,一不留意,已自被骗。杨过哈哈大笑,说道:“不错,恰是小牲口骂我!”大厅上情势本来极其严峻,却给这少年俄然这么一个打岔,群雄都笑了出来。霍都大怒,摺扇直出,往杨过甚顶击落。

这一场好斗,多数人平生未见。更凶恶的景象固非没有,但妙手比拚内功,内里紧急非常,表面看来却甚平平。至于拳脚兵刃的招数拆解,则奇妙固有过之,狠猛却又大为不及。世上如点苍渔隐这般神力之人已极罕见,再要两个体力相若、功力附近之人碰在一起如此恶斗,更加难罹难见了。

郭靖飞身抢出,正要伸手夺扇,杨过甚一低,已从霍都手臂下钻过,桨柄缭绕,使出打狗棒法的“缠”字诀,在霍都脚下一绊。霍都安身不稳,一个踉跄,几乎颠仆,总算他武功高强,将跌势硬生生变成跃势,腾空窜起,再稳稳落下。

达尔巴从大红法衣下取出一件兵器,走到厅中。世人见到他的兵刃,都悄悄心惊,本来那是一柄又粗又长的金杵。这金刚降魔杵向为密教中护法尊者所用,藏僧、蒙僧以此为兵刃的本亦常有,但达尔巴这降魔杵长达四尺,杵头碗口粗细,杵身金光闪闪,似是以黄金混和钢铁所铸,或是钢杵外有几层黄金,一望而知甚是沉重。

这一下变起匆急,大家都大吃一惊。本来霍都不支跪地,朱子柳心想本身以一阳指法点中他穴道,这与平常点穴法全然分歧,旁人须难挽救,伸手在他胁下按了几下,运气解开他被封的穴道。不料霍都穴道甫解,杀机陡生,口里微微嗟叹,尚未站直,右手拇指一按扇柄机括,四枚毒钉从扇骨中飞出,尽数钉在朱子柳身上。本来妙手比武,既见胜负,便决不能再行脱手,何况敌手正在美意为他解穴,大厅上众目睽睽,怎料获得他会突施暗害?霍都若在比武之际发射暗器,扇骨藏钉固然奇妙,却也决计伤害不了对方;此时朱子柳解他穴道,与他相距不过尺许,并且美意相救,决想不到对方会以怨报德,忽施暗害,这暗器贴身陡发,武功再高,亦难闪避。四枚钉上喂以蒙古雪山所产剧毒,朱子柳一中毒钉,立时满身痛痒难当,难以站立。

两人跳荡纵跃,大喊鏖战,黄光黑气将烛光逼得也暗了下来,蓦地间震天价一声大响,两人同声大喝,一齐跳开,本来渔隐右手铁桨和金杵硬拚一招,二人各使尽力,铁桨桨柄较细,不及金杵坚牢,竟尔断为两截。桨片飞开,当的一声,跌在小龙女身前。

霍都对这一起古篆公然只识得一两个字。他既不知对方誊写何字,天然猜不到书法间架和笔划走势,难以抵挡。朱子柳一个字一个字篆将出来,笔墨当然古奥,而作为书法之基的一阳指也呼应加微弱力。霍都一扇挥出,收回稍迟,朱子柳羊毫颤栗,已在他扇上题了一个籀文。

当朱子柳与霍都比武之时,厅上观战的群雄均已避招散开,现在三般重兵刃交相拚斗,别说劲风难挡,便是桨杵相撞时所收回的巨声也令人甚难忍耐。世人多数掩耳而观。烛光晖映之下,黄金杵化成一道金光,镔铁桨幻为两条黑气,交相缠绕。

这时厅心中两人相斗,局势趋紧。朱子柳用笔越来越丑拙,劲力也慢慢加强,笔致有似蛛丝络壁,劲而复虚。霍都悄悄心惊,渐感难以捉摸。金轮国师大声喝道:“马米八米,古斯黑斯。”这八个字蒙古话不知是甚么意义,却震得大家耳中嗡嗡发响。朱子柳烦躁起来,心道:“他若再变招,这场架不知何时方能打完。我以大理国故相而为大宋打头阵,可千万不能输了,致贻邦国与师门之羞。”俄然间笔法又变,运笔不似写字,却如拿了斧斤在石头上凿打普通。

武氏兄弟搬过师伯所用的两柄铁桨呈上。点苍渔隐挟在胁下,走到厅中。他双眼火红,绕着达尔巴走了一圈。达尔巴莫名其妙,见他打圈,便跟着回身。点苍渔隐蓦地大喝,两手分执双桨,往他头顶直劈下去。达尔巴伸手拔起地降落魔杵抵挡,桨杵订交,当的一声大响,只震得大家耳中嗡嗡发响。两人虎口都模糊发痛,均知对方力大,各自向后跃开。达尔巴说了一句蒙古话,渔隐却用大理的摆夷语骂他。二人谁也不懂,俄然间欺近身去,桨杵齐发,又是金铁交鸣的一声大响。

武氏兄弟在旁观斗,见朱师叔的一阳指法变幻无穷,均大为钦服,暗想:“朱师叔功力如此深厚微弱,化而为书法,此中又有这很多奇妙窜改,我不知何日方能学到如他普通。”一个叫:“哥哥!”一个叫:“兄弟!”两人普通的心机,都要出言赞佩师叔武功,忽听得朱子柳“啊”的一声惨叫,仓猝转头,见他已仰天颠仆。

朱子柳哈哈大笑,说道:“不错,恰是‘尔乃蛮夷’。”群雄仇恨蒙古铁骑入侵,残害百姓,个个心抱恨愤,听得朱子柳骂他“尔乃蛮夷”,都大声喝采。

杨过全神灌输在小龙女身上,天下虽大,更无一事能分他之心,因之刚才霍都与朱子柳斗得天翻地覆,他竟视而不见、听而不闻。他与小龙女同在古墓数年,实不知本身对她已刻骨铭心、存亡以之。当日小龙女问他是否要本身做他老婆,只因突但是发,贰心中从未胆敢想过此事,竟惊诧不知所对,过后小龙女影踪不见,他在心中已不知说了几千百遍:“我要的,我天然要的。宁肯我立时死了,也要姑姑做我媳妇。”

霍都一看,茫然问道:“这是‘网’字么?”朱子柳笑道:“不是,这是‘尔’字。”随即伸笔又在他扇上写了一字。霍都道:“这多数是‘月’字?”朱子柳点头说道:“错了,那是‘乃’字。”霍都心神懊丧,动摇扇子,要躲开他笔锋,不再让他在扇上题字,不料朱子柳左掌斗然强攻,霍都忙伸掌抵敌,却给他乘虚而入,又在扇上题了两字,写得急了,来不及写籀文,倒是草书。霍都便识得了,叫道:“蛮夷!”

郭靖抢出抱起朱子柳,见四枚小钉分钉他胸口,又见他脸上神情古怪,知暗器上毒药奇特,忙伸指先点了他三处大穴,使得血行迟缓、经脉闭塞,毒气不致散行入心,问黄蓉道:“如何办?”黄蓉皱眉不语,料知要解此毒,定须霍都或金轮国师亲身用药,但如何夺到解药,一时彷徨无计。

黄蓉心想:“靖哥哥自能礼服这莽和尚,但第三场那国师脱手,我方无人能挡,这场比武是输定了。说不得,我竭力用巧劲斗他一斗。”一提打狗棒,说道:“我脱手罢!”郭靖大惊,忙道:“使不得,使不得。你身子不适,怎能与人脱手?”黄蓉也觉并无掌控取胜,但若输了这一场,第三场便不消比了,正躇踌间,点苍渔隐叫道:“黄帮主,让我去会这恶僧。”他见师弟中毒后麻痒难当的惨状,心急如焚,急欲报仇。黄蓉也苦无良策,心想:“眼下只要力拚,若他胜得蒙僧,靖哥哥再以硬碰硬,与那国师分个高低便了。”因而说道:“师兄请谨慎了。”

金轮国师和霍都也悄悄心惊,看来如此恶斗下去,达尔巴即使得胜,也必脱力重伤,但苦战方酣,怎能停止?

他来到厅中,向群雄合什施礼,举手将金杵往上高抛。金杵落将下来,砰的一声,把厅上两块青花大砖打得粉碎,杵身堕入泥中,深逾一尺。这一下先声夺人,此杵之重可知,瞧他又干又瘦的一个和尚,竟然使得动此杵,则武功体力又可想而知。

霍都给他用真草隶篆四般“一阳书指”杀得难以抵挡,早就怯了,听得这一股喝采阵容,心神更乱,见朱子柳振笔挥动,在空中连书三字,那边还想到去认甚么字?竭力举扇护住面门胸口关键,突感膝头一麻,本来已给仇敌倒转笔杆,点中了穴道。霍都但觉膝弯酸软,便要跪将下去,心想这一跪倒,那可再也无颜为人,强吸一口气向膝间穴道冲去,要待跃开认输,朱子柳笔来如电,跟着又是一点。他以笔代指,以笔杆使一阳指法连环进招,霍都怎能抵挡?膝头麻软,终究跪了下去,脸上已全无赤色。

杨过大怒,又心生顾恤,先一把搂住了小龙女,防备再有人伤她,再转头寻觅是谁投来这块铁板砸碎砖块,打痛了姑姑,见点苍渔隐右手拿着断桨,正与达尔巴争论,要以单桨与他再斗。达尔巴不住点头,他知仇敌力量工夫和本身半斤八两,若再比武,仍然难胜,既在兵刃上占了便宜,这场比武就算赢了。

霍都又骂一声,杨过仍没闻声。霍都更欲斥责,只听金轮国师叮咛道:“我方已胜了一场,可接着再斗第二场。”霍都向杨过狠狠瞪了一眼,退回席间,大声说道:“敝方胜了一场,第二场由我二师兄达尔巴脱手,贵方那一名豪杰出来指教?”

霍都站了出来,朗声说道:“我们三场中胜了两场,这武林盟主之位自该属于我师,各位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杨过向渔隐道:“你的铁桨怎地断了,飞过来打痛了我姑姑?”渔隐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杨过道:“你的铁桨也不做得健壮些,快去赔罪。”渔隐见他是个孩子,不加理睬。杨过忽地伸手,将他断桨夺过,叫道:“快向我姑姑赔不是。”

再拆数十招,两人力量涓滴不衰,反而精力弥长。点苍渔隐双桨交攻,口中呼喊助势。达尔巴问道:“你说甚么?”他说的是蒙语,渔隐那边晓得,也问:“你说甚么?”达尔巴自也不懂。两人便即各自漫骂狠斗,只打得厅上桌椅木片横飞。世人担心他们一个不留意打中了柱子,只怕整座大厅都会塌将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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