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靖左掌在空际逗留片时,又向杨过瞧了一眼,但见他咬紧口唇,双眉紧蹙,宛似他父亲杨康当年的模样,心中一阵酸痛,长叹一声,右手放松了他领口,说道:“你好好的想想去罢。”转过身来,回席入坐,再也不向他瞧上一眼,神采哀思,心灰意懒已到极处。

一觉醒来,天已大明,两人相视一笑。杨过道:“姑姑,我们到那边去?”小龙女沉吟半晌,道:“还是回古墓去罢。”她自下得山来,只觉软红十丈固然繁华,终不如在古墓中那么清闲安闲。杨过深思:“得与姑姑在古墓中厮守一辈子,此生已无他求。”畴前挂念着内里天下,只盼她放本身出墓,但在内里打了个转,却又沉沦起古墓中清净的生涯来,满脸笑容说道:“好极了!”当下两人折而向北,缓缓而行。一个仍叫他“过儿”,一个仍叫她“姑姑”,都觉如此相处相呼,最天然不过。

郭靖举起手掌,凄然道:“过儿,我内心好疼,你明白么?我宁肯你死了,也不肯你做好事,你明白么?”说到厥后,语音中已含哽咽。

杨过听她真情透露,高傲为打动,但见旁人脸上都是又惊又诧、又难堪、又不觉得然的神采,晓得小龙女过分无知,不该在此处说这番话,当下牵着她手站起家来,柔声道:“姑姑,我们去罢!”小龙女道:“好!”两人并肩向厅外走去。大厅上虽群英集会,几逾千人,但在小龙女眼中,就只见到杨过一人。

杨过道:“如果我错了,天然要改。但是他……”手指赵志敬道:“他打我辱我,骗我恨我,我怎能认他为师?我和姑姑清明净白,天日可表。我敬她爱她,莫非这就错了?”他侃侃而言,竟然理直气壮。郭靖的机灵辩才均远所不及,怎说得过他?但心知他行动大错特错,却不知如何向他说清楚才是,只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总之是你不对……”

小龙女道:“过儿,这些人野蛮得紧,我们走罢。”杨过心想“野蛮”二字的描述,确甚恰当,大踏步走向厅口,与小龙女联袂而出,到庄外牵了瘦马,迳自去了。

小龙女听杨过朗声宣称:“你便将我粉身碎骨,我也要娶姑姑为妻,毕生不跟她分离。”不由得心魂俱醉,本身心中也大声说道:“你便将我粉身碎骨,我也要嫁过儿为妻,毕生不跟他分离。”见郭靖抓住杨过要打,纵身畴昔,在杨过身边一站,朗声道:“我必然要嫁他做媳妇,你连我也一起打死好啦!”

俄然间衣袖带风,红烛闲逛,座中跃出一人,身披道袍、手挺长剑,恰是全真羽士赵志敬。他横剑拦在厅口,大声道:“杨过,你欺师灭祖,已不齿于人,本日再做这等禽兽之事,怎有脸孔立于六合之间?赵某但教有一口气在,断不容你。”杨过不肯与他在世人之前胶葛不清,低沉着声音道:“让开!”赵志敬大声道:“甄师弟,你过来,你倒说说,那天早晨我们在终南山上,亲眼目睹这两人赤身露体,干甚么来着?”甄志丙颤巍巍的站起家来,说道:“他们师徒要自结婚配,不干我们的事!”

厅上群雄听了,心中都是一凛,感觉他的话实在也有几分事理,若他师徒俩一句话也不说,在甚么世外桃源,或穷乡荒岛当中结成佳耦,始终不为人知,确是与人无损。只要他们不透露是师徒干系,这对郎才女貌的璧人结为佳耦,确然碍不了任何人的事,害不了谁。但这般公开无忌的胡作非为,却有乖世道民气,不但成为武林中败类,抑且成为俗世中的奸恶之徒。

小龙女和杨过正要走出大厅,黄蓉叫道:“龙女人,你是天下武林盟主,众望所属,观瞻所系,此事还须三思。”小龙女回过甚来,嫣然一笑,说道:“我做不来甚么盟主不盟主,姊姊你如喜好,就请你当罢。”黄蓉道:“不,你如真要谦让,该当让给前辈豪杰洪老帮主。”武林盟主是学武之人最尊荣的名位,小龙女却半点也不放在心上,随口笑道:“很好!就如许罢,归正我不懂。”拉着杨过的手,又向外走。

小龙女向来意想不到人间竟有这等说过了话不算的刁滑背信之事,极是腻烦,牵着杨过的手,皱眉道:“过儿,我们走罢,永不见这些人啦!”杨过跟着她跨出两步。

小龙女吃了一惊,伸手便格。郭靖武功远胜于她,此时大怒之下,更出尽了尽力,一带一挥,将小龙女抛出丈余,接动手掌疾探,抓住了杨过胸口“天突穴”,左掌高举,喝道:“小牲口,你胆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?”

郭靖见两边又要争闹,正色说道:“过儿,你可要立定脚根,好好做人,别闹得身败名裂。你的名字是你郭伯母取的,你可知这个‘过’字的企图么?”

黄蓉徐行上前,柔声道:“过儿,郭伯伯满是为你好,你可要明白。”杨过听到她和顺的言语,心中一动,也放低了声音道:“郭伯伯一向待我很好,我晓得的。”眼圈一红,几乎要流下泪来。黄蓉道:“他好言好语的劝你,你千万别会错了意。”杨过道:“我就是不懂,到底我又犯了甚么错?”黄蓉脸一沉,说道:“你是当真不明白,还是跟我们闹鬼?”杨过心中不忿,心道:“你们好好待我,我也好好回报,却又要我怎地?”咬紧了嘴唇却不答话。黄蓉道:“好,你既要我直言,我也不跟你绕弯儿。龙女人既是你师父,那便是你长辈,便不能有男女私交。”

杨过晓得本身若不改口,郭伯伯便要一掌将本身击死。他偶然固然狡计百出,但现在却又倔强非常,朗声道:“我晓得本身没错,我必然要娶我姑姑作老婆。你不准予,就打死我好啦。”

当年古墓派祖师林朝英独居古墓而创下玉女心经,虽是要禁止全真派武功,但对王重阳始终情义不减,是以前面各篇固是以玉女心经武功禁止全真派工夫,写到第七篇之时,胡想终有一日能与意中人并肩击敌,因之这一篇的技击是一个使玉女心经,一个使全真工夫,却相互应援,分进合击,而不是相互对抗。林朝英当日柔肠百转,密意无穷,缠绵相思,尽数依托于这篇武经当中。双剑纵横是宾,联袂克敌才是大旨地点,但是在所遗石刻当中却不便说明这番苦衷。小龙女与杨过初练时相互情素未生,没法体味祖师婆婆的深意。

郭靖左掌高举,这一掌如果击在杨过天灵盖上,他那边另有性命?群雄凝息无声,数百道目光都望着他手掌。

郭靖语气稍转和缓,说道:“过儿,人孰无过,过而能改,善莫大焉,这是先圣先贤说的话。你对师尊不敬,此乃大过,你好好的想一下罢。”

这个端方,杨过并不像小龙女那般一无所知,但他就是不平气,为甚么只因为姑姑教过他武功,便不能做他老婆?为甚么他与姑姑绝无轻易,却连郭伯伯也不肯信?他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、过火刚烈之人,此时受了冤枉,更是甩出来甚么也不睬会了,大声说道:“我做了甚么事碍着你们了?我又害了谁啦?姑姑教过我武功,但是我偏要她做我老婆。你们斩我一千刀、一万刀,我还是要她做老婆。”

中午时分,两人谈到金轮国师的武功,都说他工夫了得,难以抵敌。小龙女忽道:“过儿,玉女心经中第七篇,我们从没练好过,你可记得么?”杨过道:“记是记得的,但咱俩拆来拆去,老是不成,想来总有些甚么处所不对。”小龙女道:“本来我也想不透,但明天见那老道姑的宝剑抖了几下,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。”杨过回想孙不二昨日所使的剑招,顿时贯穿,叫道:“对啦,对啦,那是要全真派武学与玉女心经同时利用,怪不得我们一向练得不对。”

群雄眼睁睁的望着二人背影,有的鄙夷,有的可惜,有的气愤,有的骇怪。

郭靖道:“我当你是我亲生儿子普通,决不准你做了错事,却不改过。”杨过昂然道:“我没错!我没做好事!我没害人!你便将我粉身碎骨,我也要娶姑姑为妻,毕生不跟她分离!”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,铿然有声。

孙不二与郝大通见师侄受伤,忙抢出扶起,只见他血气上涌,胀得满脸通红,宛似醉酒,摔在地下爬不起家,跟着一大口鲜血喷出。孙不二嘲笑道:“好哇,你古墓派当真和我全真派干上了。”拔出长剑,就要与小龙女脱手。她心中暗惊,心想若与小龙女脱手,只怕一两招间便即大败,但实逼处此,非叫阵不成。

郭靖急从席间跃出,拦在两边之间,劝道:“我们本身人休得相争。”向杨过道:“过儿,两边都是你师尊。你劝大师回席,从缓辩白是非不迟。”

赵志敬见二人于夜深之际、衣衫不整的同处花丛,怎想获得是在修习上乘武功?这时狂怒之下抖将出来,倒也不是用心诬衊。小龙女那晚为此气得口喷鲜血,几乎送命,这时听他狡言强辩,再也忍耐不住,伸手向他胸口悄悄按去,说道:“你还是别胡说的好。”现在她玉女心经早已练成,这一掌按出无影无踪,而玉女心经又是全真派武功的克星,赵志敬伸手急格,不料小龙女的手掌早已绕过他手臂,按到了他胸口。

赵志敬一格落空,大吃一惊,但对方手掌在本身胸口稍触即逝,竟没半点知觉,当下也不在乎,嘲笑道:“你摸我干么?我又不……”一言未毕,俄然双目直瞪,砰的一声,仰天翻身跌倒,竟已受了极重内伤。林朝英自创制玉女心经武功以来,这一招是第一次重创全真派门人。全真武功竟输得一败涂地,别说还手,连抵挡也没涓滴本事。

孙不二长剑明灭,喝道:“打伤了人想走么?”

杨过那晚与小龙女在花丛中练玉女心经,为赵甄二人撞见,杨过曾迫赵志敬发誓,不得向第五人提及,那知他本日竟在大庭广众之间大肆诬衊,愤怒已极,喝道:“你立太重誓,不能向第五人说的,如何如此……如此……”赵志敬哈哈一笑,大声道:“不错,我发誓不向第五人说,但是面前有第六人、第七人、百人千人,就不是第五人了。你们行得轻易之事,我天然说得。”

当下两人一齐悟到,各自折了一枝柳枝,一招招对拆起来。小龙女缓缓使动玉女剑法,杨过使的则是全真剑法。但拆了数招,仍觉难以融会。他二人想不到林朝英当年创制这套剑法,心中想像与王重阳并肩御敌,一招一式尽是相互共同照顾,此时杨龙两人对拆,倒是将对方当作了仇敌,互刺互击,相杀相斫,自是大为凿枘。实在林朝英与王重阳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妙手,单只一人,已无旁人能与之对敌,这套联手抗敌的工夫,并无真正用处,只林朝英自肆想像、以托芳心罢了。她创此剑法时武功已达顶峰,招式劲急,绵密无间,不能有毫发之差,杨过与小龙女不明此中含义,自可贵心应手。实在当日两人修习玉女心经第七篇,本已相互回护救济,但修习之时,杨过忍不住抱住小龙女,两人自知分歧,而后碰到这类武功时便即避开不练,以免心猿意马之际,重蹈故辙。

小龙女久在地下古墓,不见日光,因之脸无赤色,白净逾恒,但此时心中欢腾,神采鲜艳,如花初放,笑吟吟的道:“是啊!我畴前教过他武功,但是他现下武功跟我普通强了。贰内心喜好我,我也很喜好他。畴前……”说到这里,声音低了下去,固然天真朴素,但女儿家的羞怯倒是与生俱来,缓缓说道:“畴前……我只道他不喜好我,不要我做他媳妇,我……我内心难受得很,只想死了倒好。但本日我才知他是真敬爱我,我……我……”厅上数百人寂静无声,聆听她透露苦衷。本来一个少女纵有满腔酷爱,怎能如此当众宣泄?又怎能向郭靖这不相干之人倾诉?但她于甚么礼法情面压根儿一窍不通,感觉这番言语须得跟人说了,当即说了出来。

郭靖对杨过爱之切,就不免求之苛、责之深,见他这天在群雄之前大大露脸,正自欣喜无已,却俄然发觉他做了千万不该之事,心中一急,语声也就特别峻厉,又道:“你过世的母亲定然曾跟你说,你单名一个‘过’字,表字叫何为么?”杨过记得母亲确曾提及,只是他年纪悄悄,向来无人以表字相称,几近本身也忘了,答道:“叫作‘改之’。”郭靖厉声道:“不错,那是甚么意义?”杨过想了一想,记起黄蓉教过的经籍,说道:“郭伯母是叫我有了不对就要改过。”

郭靖和黄蓉惊诧相顾,他佳耦俩平生当中经历过千奇百怪、艰巨惊险,于面前此事却竟不知如何对付才好。

杨过给他一把抓住,满身劲力全失,心中却涓滴不惧,朗声说道:“姑姑经心全意爱我,我对她也是这般。郭伯伯,你要杀我便可动手,我这主张是长生永久不改的。”

这番话当真是语惊四座,骇人听闻。当时宋人拘泥礼法,这般肆无顾忌的逆伦言语,大家听了都说不出的难过,就如听到有人公开说要娶母亲为妻普通。郭靖平生最恭敬师父,只听得气往上冲,抢上一步,伸手便往他胸口抓去。

杨过与小龙女并肩而行,夜色已深,此时两人久别相逢,阔别尘嚣,于刚才的恶斗、辩论,都已忘得干清干净,只觉现在人生已臻极美之境,畴昔的生涯尽是白活,而将来的光阴也大可不必再过。两民气灵相通,不交一言,冷静无言的走着,到了一株垂杨树下,两人畴昔坐下,在树荫下倚着树干,渐感倦困,就此沉甜睡去。瘦马在远处吃着青草,偶而收回一声声低嘶。

畴昔既逢到即避,自不谙练,二人练了一会总感不对。小龙女道:“或许我们记错了,回到墓中去瞧清楚了再练。”杨过正要答话,突听远处马蹄声响,一骑飞奔而至。转眼之间,这一乘如风般掠过身边,恰是黄蓉骑着小红马。

杨过听了这话,心中一震,俄然想起童年时的很多旧事,想起了诸般悲伤摧辱,又想:“如何我这名字是郭伯母取的?”

Tip:拒接垃圾,只做精品。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。
X