樊一翁心想:“你和我已斗了数十招,始终是个平局,三招以内要想取胜,哼,那是胡想。”怒喝一声:“看招!”右掌劈出。杨过左手斜格,右剪砸落,击向对方左额。他身子高,击敌头脸时剪刀自上而下,樊一翁侧头闪避,不料杨过左掌跟下落下,劈他右额。这一劈势道凶悍,樊一翁忙又偏头左避,敌招来得快,他这一偏也极其迅捷,长胡子跟着甩起。杨过的大剪刀早伸开了守在右方,喀的一声,将他胡子剪去了一尺不足。
杨过怒道:“我偏不出去,我姑姑不走,我就在这里耽一辈子。就算我死了,骸骨化成灰,也永久跟着她。”这几句话自是说给小龙女听的。
樊一翁见到师父这个手势,倒大出料想以外,他本来只想将杨过逐出谷去,叫他别再啰唣,也就是了,想不到师父竟会忽下杀人的号令,大声说道:“本日虽是师父大喜的好日子,莫非我就杀不得人么?”说着眼望师父。公孙谷主又重重将手一劈,意义说:“不消顾忌甚么谷旦良辰,快毙了这小子便是。”樊一翁拾起纯钢巨杖,在地下重重顿落,只震得满厅嗡嗡声响,喝道:“小子,你真不怕死么?”
又拆数招,杨过凝神望着敌手,但见他点头晃脑,神情风趣,胡子越使得急,那颗圆圆的小脑袋更加闲逛得短长,心念一动,已想到破法,剪刀喀的一声,跃后半丈,叫道:“且慢!”樊一翁并不追击,道:“小兄弟,你既伏输,还是快出谷去罢!”杨过笑着摇了点头,道:“你这丛大胡子剪短以后,要多久才留得返来?”樊一翁怒道:“那关你甚么事?我的胡子向来不剪的。”杨过点头道:“可惜,可惜!”樊一翁道:“可惜甚么?”杨过道:“我三招以内,就要将你的大胡子剪去了。你此人不错,你如怕了,这时退开还来得及。”
国师等一齐向她望去,无不悄悄称奇,均想:“杨过和我划一时进谷,却怎地偷偷和这女人结下了友情?”杨过点头一笑,说道:“多谢女人美意。你爱不爱用长胡子编个辫子来玩?”绿萼一怔,问道:“甚么?”杨过道:“我拔下这矮子的胡子,送给你玩儿,好不好?”绿萼大惊失容,心想这般打趣也敢开,你当真活得不耐烦了。绝情谷中端方极严,她劝杨过这几句话,已拚着受父亲重重一顿惩罚,那知反引得他胡说八道,脸上一红,再也不敢接嘴,退入了众弟子行列。
杨过热泪盈眶,向小龙女道:“姑姑,倘若我有不是,你尽可打我骂我,便一剑将我杀了,我也甘心。但是你怎能不认我啊?”小龙女低头不语,悄悄咳嗽。
樊一翁对师父最是忠心,见他一向孤寂寡欢,常盼能有甚么体例为他解闷才好,日前见师父救回一个仙颜少女,而这少女又允下嫁,贰心中的欢乐几近不逊乃师,突见杨过出来打搅,引得新师母呕血,师父已气愤非常,便挺身而出,厉声喝道:“姓杨的小子,你见机就快走!我们谷主不喜你这等无礼来宾。”
小龙女现在蓦地与杨太相逢,当真柔肠百转,难以自已,心想:“我既已答允嫁与旁人,还是假装不识得他,任他大怒而去,毕生恨我。以他这般才貌,何愁无淑女才子相配?如此我虽悲伤一世,他却可平安然安、快欢愉乐的过日子了。”是以目睹杨过情急难过,她总强忍伤痛,淡然不睬,但心中凄恻,越来越难忍,蓦地里见他呕血,又顾恤,又悲伤,不由得热血逆涌,喷将出来。
杨过双目凝睇着小龙女,哪去理睬这谷主,要求道:“姑姑,我答允平生一世在古墓中陪你,决不悔怨,我们一齐走罢。”
公孙谷主偷瞧小龙女的神采,只见她目中泪珠滚来滚去,终究忍耐不住,一滴滴的溅在胸口鲜血之上。他又含酸,又担忧,向樊一翁使个眼色,右手作个杀人手势,叫他猛下杀手,毙了杨过,干脆断绝小龙女之念,免有后患。
樊一翁先前见到杨过悲伤呕血,悄悄代他难受,实不欲伤别性命,钢杖摆动,一股疾风带得杨过衣袂飞舞,大声道:“小兄弟,你快走吧!”公孙谷主眉头一皱,说道:“一翁,怎地噜苏个没完没了?”樊一翁见师父下了严令,只得抖起钢杖,猛力往杨过脚胫上叩去。
杨过听而不闻,对小龙女柔声又道:“姑姑,你真的忘了过儿么?”樊一翁大怒,伸手往他背心抓去,想抓着他身子甩出厅去。杨过经心全意与小龙女说话,统统全置之度外,直至樊一翁手指碰到背心,这才惊觉,仓猝回缩,对方五指抓空,只听嗤的一响,背上衣服给抓出了个大洞。
古时女子本来决不等闲与外人相见,结婚谷旦更加不会晤客,但金轮国师等或为蒙古和尚,或是西域胡人、江湖异流,毫不拘泥俗礼,见那白衣女郎出来,也不觉得奇,但觉她于良辰谷旦兀自满身缟素,未免太也不伦不类;听得杨过扣问谷主与她结识的颠末,触及旁人私交,均觉不免逾份。
樊一翁数次险为剪刀所伤,顿时消了轻视他幼年无能之心,招法一变,将胡子舞得团团乱转,四周八方的打将畴昔,纵击横扫,竟然也成招数。杨过连夹数剪,尽皆落空,又见仇敌掌风凌厉,偶然胡子是虚招,掌力是实,偶然掌法诱敌,却以胡子趁机打击,虚真假实,的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奇妙工夫。展转拆了数十招,杨过心想:“这谷主凶险狠辣,武功定当远在矮子之上,我不堪其徒,焉能敌师?”心中微感烦躁。但樊一翁的胡子又长又厚,比李莫愁的拂尘长大很多,铺发开来,实无马脚。
绿萼素知大师兄技艺惊人,虽身长不逾四尺,却天生神力,武功已得父亲所传十之七八,这柄钢杖下杀毙过很多凶悍恶兽。她猜想杨过年纪悄悄,决难敌得过大师兄九九八十一起泼水杖法,待得二人交上了手,再要相救便难,虽见父亲脸带严霜,神采极怒,还是鼓足勇气,站出来向杨过道:“杨公子,你在这里多耽无益,又何必枉自送了性命?”语气和顺,充满了体贴之意。
樊一翁身躯矮了,对本身的胡子向来极其自大,听杨过出言轻浮,猛地抛下钢杖,纵上前来,喝道:“好小子,教你先吃我一胡子。”呼喊声中,长须已拂将畴昔。杨过笑道:“老顽童没剪下你胡子,我来尝尝。”从背囊中取出大剪刀,疾向他胡子上剪落。樊一翁胡子直甩,猛往他头顶击落,势道实在凌厉。杨过为了斗李莫愁,曾在这大剪刀的招式上用过一番心机,步子微挫,早已让开,剪刀刃口回了过来,喀的一响,双刃合拢。樊一翁大惊,忙一个筋斗翻出,只要迟得瞬息之间,一丛胡子便全给他剪断了。这一下惊得他非同小可。旁观世人也不约而同“吁”的一声低呼。
杨过刚才喷了一口血,此时胸头满腔热血滚来滚去,又要夺口而出。古墓派内功讲究克己节欲,小龙女的师父传她心法之时,谆谆叮咛须得摒绝喜怒哀乐,到厥后小龙女禁止不住表情,乃至数度呕血。杨过受小龙女传授,内功与她门路不异,此时手足冰冷,心想:“我就在姑姑面前狂喷鲜血,一死了之,瞧她是否仍不睬我?”但转念又想:“姑姑平时待我多么敬爱,本日之事,中间定有别情,多数她受了这贼谷主的挟持,无可何如,才不敢认我。若我自残身躯,反而难与顺从。”思念及此,大志大振,决意冒死杀出重围,救护小龙女出险,当下镇慑心神,气沉丹田,将满腔热血缓缓压落,微微一笑,指着樊一翁道:“你这死样生机的山谷,小爷要来时,你挡我不住,欲去时你也别想留客。”
杨过一再要求,见小龙女始终不睬,越来越急,若在古墓当中或无人处,自可渐渐求恳,偏生大厅上有这么多外人,而樊一翁又来喝骂脱手,满腔委曲,顿时尽数要发作在他身上,转头喝道:“我自与我姑姑说话,又干你这矮子甚么事了?”樊一翁大声喝道:“谷主叫你出去,永久不准再来,你不听叮咛,莫怪我部下无情。”
公孙谷主不由得醋意大兴,心想:“你虽允我婚事,却从未对我说过半句如此密意的言语。”侧目瞪了杨过一眼,但见他端倪清秀,豪气勃勃,与小龙女确是一对少年璧人,深思:“瞧来他二人定是一对情侣。只因有事失和,柳妹才愤而允我婚事,实则对这小子全未忘情。‘姑姑’、‘师父’甚么的,定是他二人平素调情时的称呼。”想到此处,目光中更露愤色。
公孙谷主意他激对劲中人吐血,早已愤怒非常,总算他涵养工夫甚好,却不发作,低沉着嗓子道:“你再不出去,可莫怪我部下无情。”
杨过一听此言,神采大变,满身发颤,胸口剧痛,俄然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下。
这柳女人恰是小龙女的化名。她那晚在客店入耳了黄蓉一席话后,左思右想,长夜策画,终究硬起心肠,悄悄拜别。心想若回古墓,他必来寻觅,因而单独踽踽凉凉的在郊野穷谷当中周游,一日独坐勤奋,猛地里情思如潮,难以禁止,内息俄然横突经脉,就此走火,引得旧伤复发,若非公孙谷主路过救起,已然命丧荒山。
公孙谷主失偶已久,见小龙女娟秀娇美,实为平生难以想像,不由得在救人的情意上又加上了十倍殷勤。当时小龙女心灰意懒,又想而后独居,定然管不住本身,终不免重蹈复辙,又会再去寻觅杨过,遗害于他,见公孙谷主情义缠绵、透露求婚之意,当即忍心答允,心想而后既为人妇,与杨过这番情缘自是一刀两断,兼之这深谷外人罕至,料得此生与他万难相见。岂知老顽童俄然出来拆台,竟将他引来谷中。
当日小龙女听了黄蓉一番安慰后,深思:若与杨过结为伉俪,本身当然欢乐逾恒,杨过却不免遭到天下豪杰挖苦,连他最敬爱的郭靖佳耦也要打死他,他天然不会欢愉;倘若二人永居古墓,决不出世,以杨度日泼爱动、喜好热烈的脾气,到厥后必然郁郁寡欢,那也是只要本身欢愉,而令得杨过不欢愉。她心中挚爱杨过,为了这个郎君,即便要本身身受千刀万剑之痛,也甘之如饴,非论与他一起出世避世,本身都毕生欢乐,杨过却要为了本身而强忍痛苦。她平生当中,虽未与师父、孙婆婆议论过情爱的真谛,但既对杨过爱到极处,自感觉该适时爱郎喜乐,而由本身来肉痛刻苦。“该当谁得喜乐,谁来肉痛?”这一件事,凡真正垂怜对方的密意之人,自易决定。她既想通了此节,在客店中泪洒满房,此意已决,自后再难转头了。杨过只道是小龙女恼了本身,乃至不认,实在小龙女以是不认他,满是出于一片深爱他之心,只盼他此后平生喜乐,统统肉痛如刀割的滋味,全由本身一人来尝。若二人易身而处,杨过爱她之情既不弱于小龙女,所作决定,也当是“让对方喜乐,由本身肉痛”。
那白衣女郎见此情状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仓猝站起,伸手欲去扶杨过手臂,终究强自忍住,满身颤抖,也是一口鲜血吐在胸口,白衣上赤血殷然。
她神采惨白,摇摇摆晃的待要走入内堂,公孙谷主忙道:“快坐着别动,莫震惊了经脉。”转过甚来,向杨过道:“你出去罢,今后可永久别来了。”
世人见他本来情状大变,势欲猖獗,俄然间神定气闲,均感奇特。
小龙女抬开端来,目光与他相接,见他脸上密意无穷,愁苦万种,不由得心中动摇,心道:“我这就跟着他!”但当即想到:“我与他分离,又非出于一时意气。好好恶恶,前后已思虑精密。眼下若无一时之忍,不免今后贻他毕生之患。”将头转过,长叹一声,说道:“我不认得你。你说些甚么,我全不明白。我统统满是为你好,你好好去罢!”这几句话说得有气有力,但是言语中充满着柔情密意,除了麻光佐是个浑人、全无知觉以外,厅上大家皆知她对杨过实怀密意,这几句话乃愿意之言。
李莫愁云帚上的工夫多么了得,杨过欲以大剪破她,事前早已细细想过,她拂尘如何卷,大剪便如何刺,拂尘如何击,大剪又如何夹。不料李莫愁没斗到,竟在这绝情谷中赶上这个以胡子当兵器的矮子。杨过心想:“你的胡子功再短长,也决强不过李莫愁的拂尘。”急愤交迸下,手持大剪着着进迫。樊一翁在胡子上已有十余年功力,因有双掌空着为辅,比之普通软鞭云帚更加短长,只见他点头晃脑,动员胡子,同时催发掌力向杨过急攻。
刚才周伯通以大剪去剪樊一翁胡子,反而让他以胡子卷住剪刀,只得伏输。世人见地了周伯通的工夫,均自忖与他比拟实有所不及,那知杨过使开了那把大剪刀,纵横剪夹,来去绞舞,竟犹胜老顽童的伎俩,大家无不纳罕。以武技功力而论,杨过与周伯通当然差得甚远,但他事前曾细心揣摩过李莫愁的云帚工夫,假想了剪刀的招数,而樊一翁的胡子正与云帚的用法大同小异,他这剪刀使将开来,竟然得心应手,大占上风。比之周伯通胡乱拿一柄大剪刀来全无章法的乱夹乱剪,高傲不不异。金轮国师等不知启事,只见到老顽童将大剪刀交给杨过,猜想以周伯通之为人,这把古怪混闹的兵刃天然是他异想天开而去打造来的。杨过擅于使剑,乃国师所素知。
公孙谷主却也正想获知他未婚夫人的来源,心道:“这小子真的熟谙柳妹也未可知。”说道:“杨兄弟所料不差。半月之前,我到山边采药,碰到她卧在山脚之下,身受重伤,气味奄奄。我一加探视,知她因练内功走火,因而救到谷中,用家传灵药助她保养。说到了解的人缘,实出偶尔。”国师插口道:“这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。想必柳女人由是戴德图报,委身以事了。那真是郎才女貌,良伴天成啊。”他这番话似是阿谀谷主,企图却在刺伤杨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