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主左刀砍过,右剑疾刺,杨过肩头又中,袍子上鲜血斑斑。谷主沉声道:“你服了没有?”杨过浅笑道:“你大占便宜的和我比武,竟然还来问我服是不平,哈哈,公孙谷主,怎地你如此不要脸?”谷主收回刀剑,道:“我占了甚么便宜,倒要就教。”杨过道:“你左手一柄怪刀,右手一柄奇剑,这一刀一剑,只怕走遍天下也再找不到第三件,是不是?”谷主道:“是便如何?你的掌套铃索,可也并不平常啊。”
谷主右手提起黑剑,急转圈子,在身周前后摆布舞成一团黑圈,杨过身法再快十倍,也决计不能欺近身去针刺他肌肤后再满身而退。他这剑圈先护本身,令杨过无从欺近,然后垂垂逼前,剑锋在杨过身前乱转圈子。
杨过大喝一声,运起钢杖,使出打狗棒法的“封”字诀,紧紧守住流派。谷主刀剑齐施,一时竟难攻入。只打狗棒法以窜改精微为主,一根悄悄巧巧的竹棒自可使得圆转自如,手中换了长大沉重的钢杖,数招以后便已感窜改不灵。
世人看时,只见他左手拿着一柄背厚刃宽的锯齿刀,金光闪闪,当是钢刀外镀了黄金,右手执的是一柄又细又长的黑剑,在他手中悄悄颤抖,显得刃身甚为柔嫩,两边刃口收回蓝光,自是锋锐非常。两件兵器全然相反,一件至刚至重,一件却极尽轻柔。
杨过将尺来长的一截钢杖往地下一掷,笑道:“这是你大胡后辈子的。”除下掌套,拾起割成了两段的金铃索,掷还给小龙女,道:“这是我姑姑的。”他双手一拍,弹了弹身上灰尘,也不睬三处伤口中鲜血汩汩流出,笑道:“我白手来你谷中,岂有为敌之意?你要杀便杀,何必多言。”
杨过向他一对奇特兵刃望了一眼,说道:“姑姑,前几日我遇见一个女人,他跟我说了我杀父仇敌是谁。”小龙女心中一凛,问道:“你的仇敌是谁?”杨过咬着牙齿,恨恨的道:“你真猜一辈子也猜不着,我一向还当他们待我极好呢。”小龙女道:“他们?他们待你极好?”杨过道:“是啊,那就是……”
麻光佐一听之下,哇哇大呼,大声道:“放你娘的狗屁,说话不像人话,杨兄弟,再用暗器打他,让他痒死了也不给解药!”潇湘子、尼摩星等本来无所偏袒,樊一翁、公孙绿萼等本来站在谷主一面,听了谷主这番颠倒是非的强辩,也均觉在理之极,不觉得然。
谷主手指距他胸口数寸,他究是武学大宗匠的成分,虽恼得胸口不住起伏,这一招老是不便就此送到杨过身上。忽听绿萼在背后说道:“爹爹,兵刃取来啦。”他并不回身,肩头一晃,退后数尺,接兵刃在手。
公孙谷主转头向女儿道:“取我兵刃来。”绿萼游移不答。谷主厉声道:“你没闻声么?”绿萼神采惨白,只得应道:“是!”转入内堂。
公孙谷主虽练得独门奇特武功,能自封穴道,但究非铜皮铁骨,刀枪不入,实在即使是有“金钟罩”、“铁布衫”横练工夫的妙手,也不过能在危急中硬挡一下刀枪拳脚,玉蜂金针这等尖针,一刺之下,天然应手而入。即令针插不入,以喂毒尖针在皮肉上刺得几下,毒质入肉,也必麻痒难当。这玉蜂金针的毒性,比之李莫愁的冰魄银针尤其短长,不过冰魄银针半晌间致人死命,玉蜂针并不见血杀人,却令人痒入内脏,中者不免打滚呼号,难忍难当。公孙谷主是自重身份的大豪,即令斩断他一臂一腿,他也必不动声色,但给玉蜂针在背上连刺八下,六针入肉,忍不住狂叫急号,当场转动。
当二人同在古墓之时,杨过衣服破了,小龙女就这么将他拉在身边,给他补缀,这些年来也不知有过多少次。此时二人于经历大难后重聚,仿佛隔世,当真旁若无人,大厅上虽众目睽睽,两人就与在古墓中相依为命之时普通无异。
杨过向小龙女道:“姑姑,能给蜂浆吗?”小龙女点点头,从怀中取出一瓶玉蜂蜜浆,交给绿萼,说道:“公孙谷主,小徒获咎莫怪,我们而后是友非敌,统统请你包涵。我给你赔罪了!”说着裣衽为礼,盈盈拜了下去。
杨过欢乐无穷,热泪夺眶而出,哽咽道:“姑姑,刚才我激得你呕了血,我……我真不好。”小龙女微微一笑,道:“那不关你事。你晓得我早有这病根子。没见你多时,我每天想你,你工夫进步得好快。你刚才也呕了血,可没事吗?”杨过笑道:“那不打紧。我肚子里的血多得很。”小龙女浅笑道:“你就爱这么胡说八道。”
谷主忽地寻到马脚,金刀上托,将钢杖腾空横架,黑剑划将下来,喀的一声,钢杖竟给黑剑堵截。杨过舞动半截钢杖,杖身短了,反见灵动。谷主左手金刀疾砍下来,这一刀当头直砍,招数仿佛非常板滞,杨过只须稍一侧身,便可等闲避过,但是谷主黑剑所划剑圈却覆挡住了他前后摆布,令他无处闪避躲让。杨过只得双手举起半截钢杖,一招“独柱擎天”,硬接了他这招。但听恰当的一声巨响,刀杖订交,只爆得火花四溅,杨过双臂只感一阵酸麻。
谷主一招使出,杨过当即窜避,他连划十次剑圈,杨过逃了十次,竟没法还上一招半式,目睹敌招越来越凌厉,当下窜跃向左,颤栗金铃索,玎玲玲一响,金铃飞出,击敌左目。谷主侧头避过,挺剑反击。杨过铃索一抖,已将他右腿缠住,刚要收力拉扯,谷主黑剑划下,嗤的一声轻响,金铃索从中断绝,这黑剑竟是锋锐非常的利刃。
绿萼道:“柳女人,多谢了。”微微躬身行礼,快步畴昔将小瓶递给父亲。公孙谷主夹手抢过,问道:“是吃的吗?”小龙女道:“先须拔出金针,再口服蜜浆止痒。”公孙绿萼接太小龙女递来的磁石,在父亲背上拔出金针。谷主拔去瓶塞,将一瓶蜂蜜都倒在口里。
那知小龙女只淡淡的道:“我当然要跟你去。这里的谷主救过我性命,我们得跟他说明白统统启事,请他包涵,还得好好伸谢。”杨过大急,心想:“姑姑甚么事也不懂。你跟他说明白了启事,再加伸谢,莫非他就会晤谅?”
世人齐声“啊”的一叫,只听得风声呼呼,谷主已挥锯齿刀向杨过劈去。杨过倒地急滚,当的一响,震得四壁鸣响,本来他已抢起樊一翁的钢杖挡架,杖刀订交,两人手臂都震得模糊发麻。谷主左刀横斫,右剑斜刺。本来刀法以刚猛为主,剑招以轻灵为先,两般兵刃的性子截然相反,一人同使刀剑,几是毫不成能之事,但谷主双手兵刃越使越急,而刀法剑法却分得清清楚楚,刚柔相济,阴阳相辅,实是武林中罕见绝技。
杨过瞧了父女二人的神情,心想:“这谷主恐怕又有狡计。此时不走,更待何时?”走到小龙女身前,伸脱手来,柔声道:“姑姑,你跟了过儿去罢!”
只听嗡嗡一响,声音清越,很久不断,倒是谷主的黑剑与金刀相碰。他手腕颤栗,嗡嗡嗡连刺三剑,一剑刺向杨过甚顶,一剑刺他左颈,一剑刺他右颈,都贴肉而过,相差不到半寸。那谷主自重成分,仇敌既不脱手抵抗,也就不去伤他,只是这三剑击刺之准,的是神技。
谷主双眉一竖,阴沉森的道:“我如何说话不算数?不过要在十年以后,柳女人要先跟我拜堂结婚,你小兄弟啊,在谷里给我砍柴莳花,住上十年,当时我就让你们安然出谷,不加禁止。刚才我说了甚么时候才放你们出谷没有?我平生言而有信,决不反覆无常!”若依公孙谷主常日脾气,决不致言而无信,在世人面前失了脸面,特别在众弟子之前,向来不失仁义品德的涓滴庄严,但这些日子来,经心全意就在痴想与仙女下凡普通的小龙女结婚,如何能一招失手,便放人出谷,乃至诸般想望,尽成画饼?他提出“十年以后”四字,自发并非忏悔食言,只不过玩弄言语狡狯,远比杨过聪明罢了。
小龙女问道:“过儿,这些日子来你好吗?”问到这句话时,体贴之情溢于言表。杨过听到这和顺语意,见到这垂怜神采,便天塌下来也不顾了,那边还想到甚么快走?问道:“姑姑,你不恼我了?”小龙女淡淡一笑,道:“我如何会恼你?我向来没恼过你。我先前不认你,是宁肯本身悲伤,满是为了你好,你怎不明白?你转过了身子。”杨过依言回身,不明她企图。
小龙女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针线包儿,在针上穿了线,比量了一下他背心衣衫上给樊一翁抓出的破孔,叹道:“这些日子我老在想,我不在你身边,你衣服坏了谁给你缝,破了谁给你补?本已决计此后永不再见你面,偶然却想你会不会来找我?唉,想不到你真会寻到这里来。”说话间凄伤神采转为欢愉,拿小剪刀在本身衣角上剪下一块白布,渐渐为他补缀。杨过现在内里所穿的长袍是程英所缝,内里仍穿戴小龙女所缝、已经褴褛的长袍,外袍长途跋涉,灰尘浑身,早已不新了。小龙女道:“这袍子是谁给你缝的?”杨过说了程英如何救他,如何给他缝了一件新袍子的颠末,两人絮干脆叨,竟把这龙潭虎穴,当作了古墓幽居。
公孙绿萼走到杨过面前,哈腰施礼,说道:“杨公子,请你赐赉解药,解了我爹爹的伤毒。”杨过点头道:“女人不必多礼!”朗声说道:“公孙谷主,你如答允让我们安然出谷,不加禁止,解药自当奉上。”公孙谷主勉强坐起,嘶声道:“好!我让你们安然出谷,决不禁止。快给解药。”
谷主再也忍耐不住,伸手往杨过当胸抓来,喝道:“小杂种,你也未免过分目中无人。”杨过竟不抵挡,说道:“不消忙,等姑姑给我补好了衣衫,再跟你打。”
谷主意他气度娴雅,脸孔漂亮,身上数处受伤,竟谈笑自如,行若无事,而本身固然抵赖,仿佛言之成理,毕竟内心也知言而无信,显非君子风格,相较之下,不由得自惭形秽,心想:“此人留活着上,柳妹定然倾慕于他。”挺剑往他胸口直刺畴昔。
两人一问一答,说的话虽平平无奇,但大家都听得出来,他二人相互间情深爱切,以往又有极深渊源。国师见二人和好,对己倒霉,一时也没法可想。谷主又惊又妒,呆在本地,不知如何是好,背上的麻痒却垂垂减轻了。
谷主意他危急当中仍脸带浅笑,左手一刀砍过,右手黑剑快速往他小腹上刺去。杨过此时已给他逼在厅角,目睹剑尖刺到,忙伸手平掌一挡,剑尖刺中他掌心,剑刃弯成弧形,弹了返来。小龙女的掌套甚是坚密,黑剑虽利,却伤它不得。
杨过不知这黑剑要刺向何方,大惊之下,急向后跃。谷主脱手快极,杨过后跃退避,黑剑划成的圆圈又已指向他身前,剑圈越划越大,初时还只绕着他前胸转圈,数招一过,已连他小腹也包在剑圈当中,再使数招,剑圈垂垂扩及他头颈。杨过自颈至腹,统统关键已尽在他剑尖覆盖之下。金轮国师、尹克西、潇湘子、尼摩星等从未见过这般划圈逼敌的剑法,无不大为骇异。
杨过试出掌套不惧黑剑,手掌一翻,俄然伸手去拿他剑锋,要师法当年小龙女拗断郝大通长剑的故伎,那推测谷主手腕微震,黑剑斗地弯弯的绕过,剑尖正中他下臂,鲜血迸出。杨过一惊,忙向后跃开。谷主却不追击,嘲笑几声,这才徐行又进。若谷主手中只要一柄沉重之极的锯齿金刀,或只一柄锋锐非常又能拐弯刺人的黑剑,杨过定当有法抵抗,现下两件兵刃一刚一柔,相济而攻,杨过顿时给打了个手忙脚乱。谷主挥刀砍来,杨过举半截钢杖挡格,嚓的一声,谷主黑剑又将他手中半截钢杖削去了一段,只剩尺许来长,没法再用。
小龙女道:“补好啦!”悄悄在杨过背上一拍。杨过转头一笑,提着金铃索走到厅心,朗声道:“公孙谷主,刚才你麻痒难当,在地下打滚之时,答允让我们安然出谷,不加禁止,这话不算数了吗?”
杨过道:“这几天中我碰到了好几个风趣之人。姑姑,你倒猜猜我这把大剪刀是那边得来的?”小龙女道:“我也在奇特啊,倒似是你早推测这里有个大胡子,定打了这剪刀来剪他胡子。唉,你真玩皮,人家的长胡子辛辛苦苦留了几十年,却给你一下子剪断了,不成惜么?”说着抿嘴一笑,明眸流转,风致嫣然。
杨过早盘算了主张:“我既打他不过,任他刺死便了。”见他剑到,不闪不避,却转头去瞧小龙女,心想:“我瞧着姑姑而死,那也欢愉得很。”只见小龙女脸带甜笑,一步步向他走近,四目相投,对谷主的黑剑竟谁都不瞧一眼。
谷主第二刀跟着又上,招法与第一刀一模一样。杨过武学所涉既广,临敌时又机警非常,但他所精的古墓派武功所长在快速而不在劲力,没法破解敌手这笨拙钝重的一招,除了同法硬架以外,更无良策。刀杖二度订交,杨过双臂酸麻更甚,心想只要再给他这般砍上几刀,我手臂上的筋络也要给震坏了。思念不决,谷主第三刀又已砍落。再接数刀,杨过手中的半截钢杖已给金刀砍起累累缺口,右手虎口也震出血来。
谷主背上麻痒未止,双掌蓄势,只要小龙女一站起家来伸手与杨过相握,立时便扑上去以铁掌猛袭杨过背脊,盘算了主张:“拚着柳妹怪责,也要将这小子打死。柳妹如跟了他去,我这下半生做人另有何意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