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孙止大声喝道:“都给我退开!”世人惊诧回顾,只见他对裘千尺戟指喝道:“贱人,你怎地又返来了?竟然另有脸孔来见我?”
但要迫得公孙止暴露马脚,不但武功必须赛过,尚得熟知他统统招数,方能于十余招之前,对他诸般后着应变料得清清楚楚,慢慢指导他走上失误之途,此节唯裘千尺所能,杨过却只明其理,有力自为,当下听着她的指导,剑光霍霍,向公孙止前后摆布一阵急攻。既明白了“刀便是刀,剑便是剑”的事理,公孙止刀剑上炫人耳目、多方误敌的把戏便即无用,杨过出剑理路清楚,二十余招后,公孙止腿上又中一剑。
俄然之间,站在屋角服侍的一名老仆奔上前来,叫道:“主母,主母,你可没死啊。”裘千尺点头道:“张二叔,亏你还记得我。”那老仆极是忠心,见主母无恙,喜不自胜,连连叩首,叫道:“主母,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了。”厅上贺客当中,除了金轮国师等少数几个外人,其他都是谷中邻里,三四十岁以上的大半认得裘千尺,顿时七嘴八舌,拥上前来问长问短。
杨过与公孙止斗了两次,一向在用心机考阴阳倒乱刃法的秘奥地点,但见他挥动轻飘飘的黑剑硬砍硬斫,一柄沉重丰富的锯齿金刀却灵动翱翔,走的满是单剑门路,招数脱手与武学至理恰正相反;但若始终以刀作剑,以剑作刀,那也罢了,偏生倏忽之间又掉转头来,剑法中显现刀法,而刀招中模糊含着剑招的杀着,窜改无方,捉摸不定,此时忽听得裘千尺叫了那十六个字,心道:“莫非他刀上的剑招、剑上的刀招满是花假?”目睹黑剑横肩砍来,明显是单刀的招数,心中便只当他是柄长剑,君子剑挺出,双剑订交,铮的一声,两人各自后退了一步。才知这黑剑根柢里公然仍旧是剑,所使的刀招不过作为幌子,只为炫人耳目,但如对方武功稍差,对付失宜,刀招却也能够伤人。
公孙止恚恨难当,心想:“这花朵般的少女原是我新婚夫人,此时却与旁人来联剑攻我。”又想:“恶婆娘俄然呈现,揭露前事,我威望扫地,颜面无存,不但再难逼迫柳妹结婚,连这绝情谷的基业也将不保。”他仗着武功高深,本日虽遇毒手困难,还是要凭武力一逞,只要打败杨过,便挟小龙女远走高飞。他不知小龙女已服绝情丹解药,还道她已不过三十六日之命,但这三十六日当中,也要叫她成为本身妻室。心中越想越邪,手上的倒乱刃法却越来越见猛恶。
小龙女举剑挡过。裘千尺又道:“踢他后心!”此时杨过与公孙止正面相对,要踢他后心殊无能够,但杨过对裘千尺已颇具信心,知她话中必有深意,不管如何,迳往仇敌后心抢去。公孙止回刀后削。裘千尺叫道:“刺他眉心。”杨过心道:“我刚转到他背后,你却又要我刺他眉心。”势在紧急,不及多想,立时又转到仇敌身前,正欲挺剑刺他眉心,裘千尺又叫道:“削他屁股!”
杨过一试胜利,心中大喜,当下凝神找寻对方刀剑中的马脚,心想他招数庞杂,固然奇妙,但门路定然不纯,拆了数招,忽听裘千尺道:“攻他右腿,攻他右腿。”杨过见公孙止金刀闲逛,下盘委实无隙可乘,但想裘千尺手足劲力虽失,胸中所藏武学却涓滴未减,公孙止的武功既为她所传授,定然知其真假,当下依言出招,击刺对方右腿。公孙止横刀架开,右腿便无隙可乘,但这么一横刀,左肩与左胁却同时透露。杨过不等裘千尺指导,长剑闪处,已将他腋底的衣衫划破。公孙止谩骂了一声,向后跃开,瞋目向裘千尺喝道:“老乞婆,瞧我放不放过你?”说着又挺刀剑向杨过攻去。
杨过本欲置身于这场是非以外,目睹公孙止如此凶暴,忍不住肝火勃发,正要上前与他实际,小龙女已抢上扶起裘千尺,在她脑后“玉枕穴”上按摩了几下,抑住流血,然后撕下衣衿,给她包扎伤处,向着公孙止喝道:“公孙先生,她是你德配夫人,为何你待她如此?你既有夫人,何故又想娶我?便算我嫁了你,你今后对我,岂不也如对她普通?”
小龙女问道:“这女人真是他老婆?她真的给她丈夫这么关了十多年?”她实难信赖世上有如此暴虐之人。杨过道:“他伉俪二人是相互抨击。”小龙女偏着头沉吟半晌,低声道:“这个我就不懂啦。莫非这女人也和我普通,被逼跟他结婚?”在她想来,二人若非被逼结婚,定然你怜我爱,岂能如此相互残害?杨过点头道:“世上好人少,恶人多,这些人的心机,原也教旁人难以猜想……”
绿萼在旁瞧得两手掌心中都是汗水,皱起了眉头,心道:“妈这般乱喊乱叫,那不是在反助爹爹么?”她口中不言,麻光佐却已忍不住大声叫道:“杨兄弟,别上这老太婆的当,她要累死你。”
众贺客见一对新婚佳耦本来各藏刀剑,都惊诧无已,只金轮国师等少数有识之士,才早推测这场丧事必以凶杀为结局,只是见裘千尺一击即倒,与她先前所显现的深厚内功殊不相称,不免大感惊奇。
小龙女不明启事,但既为他妻室,自当顺服,柔声道:“你别活力,我不说啦。”俄然心念一动:“啊,我剧毒已解,他可并未服药!他获得解药,本身不平,却来给我解毒。”不由得深深感激的表情当中,再加上深深顾恤,这一下劲随心生,玉女素心剑法能力大盛,招数递将出去,竟然将杨过满身关键尽行护住。本来她既保护杨过,杨过就该代她防备敌招,但他不敢斜目旁睨,变得她满身一无守备,到处能受敌招。
绿萼一心盼望父亲认错,与母亲重归于好,那知听他竟说出这等话来,冲动之下,奔到父亲跟前,跪在地下,叫道:“爹!妈没死,没死啊。你快赔罪,请她原恕了罢!”
杨过大惊,急叫:“你快退开,我一小我对于他。”他这一动情存眷,胸口又是一阵疼痛。小龙女受伤不轻,只得退下,撕衣衿裹伤。杨过奋力拚斗,对裘千尺的指导失误甚是愤怒,向她瞋目横了一眼。
公孙止望望裘千尺,又望望小龙女和杨过,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转,心中妒恨、情欲、气愤、悔怨、绝望、惭愧,诸般豪情骚动纠结。他平素虽极有涵养,此时却似堕入半疯之境,俄然俯身,从红毡之下取出阴阳双刃,当的一声互击,喝道:“好,好!本日我们一齐同归于尽!”世人万料不到他在新婚交拜的吉具之下竟藏有凶器,不由都“噫”了一声。
这时绿萼已经醒转,站在母切身旁观斗,见小龙女极力保护杨过,全然不顾本身安危,不由自问:“如换作了我,现此存亡之际,也能不顾本身而护他么?”悄悄叹了口气,心道:“我定能如龙女人这般待他,但他却千万不肯如此待我。”
公孙止对小龙女实怀一片痴恋,虽给她问得语塞,只神采难堪,却不起火,低声下气的道:“柳妹,你怎能跟这恶恶妻比拟?我是爱你唯恐不及,我对你如有涓滴坏心,管束我天诛地灭。”小龙女淡淡的道:“你对我使过不知多少坏心!天下我只要杨郎一小我爱我,你便再喜好我一百倍,也只徒然令我厌憎。”说着畴昔拉住杨过的手。
小龙女使动玉女剑法,待要和杨过情意相通,发扬“素心剑法”能力,那知他目光始终不瞧过来,只自顾自的挥剑拒战。小龙女好生奇特,问道:“过儿,你如何不瞧我?”她心中柔情渐动,剑光忽长。杨过听了她的语声,心中一震,顿时胸口剧痛,剑招稍缓,嗤的一下,衣袖已给黑剑划破,小龙女大惊,唰唰唰连攻三剑,阻住公孙止进击。杨过道:“我不能瞧你,也不能听你说话。”小龙女软语和顺:“为甚么?”杨过只怕再遇伤害,粗声答道:“你要我死,就跟我说话好了!”他肝火平生,疼痛登止,将公孙止黑剑的招数尽行接过。
杨过前后转了几次,已模糊体味到裘千尺的企图,听她呼前便即趋前,听她喝后立时抢后,公然数转以后,公孙止右胁下暴露马脚。杨太长剑抖处,嗤的一声,衣衫刺破,剑尖入肉寸余,公孙止胁下顿时鲜血迸流。
这三句话问得痛快淋漓,公孙止张口结舌,无言以对。麻光佐忍不住大声喝采。潇湘子冷冷的道:“这位女人说得不错。”
公孙止知他二人双剑联手的短长,一上手即便开阴阳倒乱刃法,右手黑剑,左手金刀,招数凌厉无前。杨过的全真剑法乃当年王重阳所创,虽不如仇敌凶悍,却窜改精微,杨过谨守不攻,接了他三招。小龙女一声叱责,挺淑女剑进犯公孙止后心。
便在此时,裘千尺嘶声叫道:“假刀非刀,假剑非剑!”杨过与小龙女听了都是一怔,不明白她这两句话的企图。裘千尺又叫:“刀便是刀,剑便是剑!”
公孙止已有十余年没听人提起这名字,这时不由神采大变,昂首向天,喃喃的道:“不错,是柔儿,是柔儿!”手指裘千尺,恶狠狠的道:“就……就是这个狠心暴虐的贱人,逼得我杀了柔儿!”他神采越来越凄厉,悄悄的叫着:“柔儿……柔儿……”
忽听公孙止大喝一声:“滚蛋!”右脚一抬,绿萼身子飞起,向外撞将出来,显是给父亲踢了一脚。她身子去处恰是对准了裘千尺的胸膛。裘千尺手足用不得力,只得低头闪避,但绿萼来势太快,砰的一响,身子与母亲肩头相碰。裘千尺仰天一交,连人带椅向后摔出,光秃秃的脑门撞在石柱之上,顿时鲜血溅柱,爬不起家。绿萼给父亲踢了这脚后,也俯伏在地,昏了畴昔。
小龙女嘲笑道:“过儿,这等恶人,我好悔怨先前饶别性命!”呛啷一响,也重新娘的大红喜服之下取出一对剑来,恰是那君子剑与淑女剑。她虽不通世务,但对于心中恨恶之人,动手时却半点也不包涵,当时为孙婆婆报仇,即曾杀得重阳宫中全真诸道心惊胆战,广宁子郝大通几近性命不保。这天公孙止害得她与杨过不能团聚,她早已有了以死相拚之念,是以喜服下埋没双剑,只待公孙止救治了杨过,立时伺隙相刺,倘若不堪,那便自刎以殉,决不将贞操丧在绝情谷中。
公孙止嘲笑道:“请她原恕?我有甚么不对了?”绿萼道:“你将妈妈幽闭地底石窟当中,让她苦度十多年光阴。爹,你怎对得住她?”公孙止冷然道:“是她先动手害我,你可晓得?她将我推在情花丛中,叫我身受千针万刺之苦,你可晓得?她将解药浸在砒霜液中,叫我服了也死,不平也死,你可晓得?她还逼我手刃……手刃一个我敬爱之人,你可晓得?”绿萼哭道:“女儿都晓得,那是柔儿。”
这一剑着肉固然不深,但拉了一条长长的口儿,几有五六寸长。公孙止心想:“我孔殷间伤不得这姓杨的小子,再斗下去,有那老乞婆在旁指导,我须丧身在小贼剑下。说不得,无毒不丈夫!”当年他为了本身活命,曾将敬爱的恋人刺死,现在事在危急,也已顾不得小龙女,当下黑剑闲逛,唰的一刀,向小龙女肩头急砍。
杨过气愤非常,心道:“姑姑这般待我,偏生我已活不了几日,都是你这狗贼害的。”指着公孙止喝道:“你说对我姑姑没半点坏心眼,哼,你将我堕入死地,却来骗她结婚,这是美意眼么?她身中情花之毒,你明知无药可救,却不向她说破,这是美意眼么?”小龙女吃了一惊,颤声道:“当真么?”杨过道:“不要紧,你已服体味药。”说着微微一笑,这浅笑中又苦楚,又欢乐,心想:“我把药让给你服了,我是心甘甘心的为你而死。”
侠之大者
杨过从小龙女手中接过君子剑来,说道:“姑姑,我们本日杀了这匹夫,给我报仇。”小龙女一振淑女剑,奇道:“给你报仇?”杨过暗自难过,但想此事不能跟她说穿,只说:“这贼杀才害的人实在很多。”长剑抖处,迳刺公孙止左胁。他知现在之北斗为凶恶,小龙女身上情花之毒虽解,本身却中毒极深,如双剑合璧而发挥“玉女素心剑法”,一动真情,立时剧痛难当,当下目不斜视的望着仇敌,使开“全真剑法”,一招一式,法度谨慎非常。这路剑法若由马钰、丘处机等老道脱手,自是端稳凝持,深具厚重古朴之致,在杨过使来,却不免显得少大哥成,微见涩滞。
杨过一惊,挺剑代她保护,猛听得裘千尺叫道:“刺他腰下。”杨过一怔,心想:“姑姑此时受攻,我如何能不救?但裘老前辈每次指导均有深意,想来这是一招围魏救赵的妙着。”心念甫动,长剑已然圈转,疾刺公孙止右腰。忽听得小龙女“啊”的一声叫,右臂受创,呛啷一声,淑女剑掉在地下。公孙止黑剑斜掠,挡开了杨过一招。
公孙止目光多么灵敏,只数招之间,便已瞧出马脚,但他不欲伤害小龙女半分,一刀一剑均向杨过狠恶砍刺。攻的如惊涛冲岸,守的却也似坚岩耸峙,再加上小龙女尽力防护,数十招中公孙止竟半点也何如不得敌手。
第二十回
世人“啊”的一声,一齐站起。国师等均已明白,本来裘千尺刚才并非指导杨过如何取胜,倒是教他如何从不成胜当中,寻求可胜之机,并非指出公孙止招数中的马脚,而是要杨过在仇敌绝无马脚的招数当中,引他暴露马脚,她只指导了几次,杨过便即体味了这上乘武学的精义。大家心中均佩服无已,暗道:“仇敌倘若真是妙手,招数中焉有马脚可寻?这个裘老太婆的指导,当真令人平生受用不尽。杨过这小子半晌间便即体味,也真聪明。”
杨过心想这对冤孽伉俪都不是好人,本身中毒已深,在这世上已活不了几日,这几天中只盼找小我迹不到的地点,与小龙女二人安温馨静的度过,那边故意机去辩白公孙止佳耦的谁是谁非,悄悄拉了拉小龙女衣袖,低声道:“我们去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