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孙绿萼心想再斗下去,二人必有一伤,她固不肯杨过斗败,却也不忍见父亲受伤,低声向裘千尺道:“妈,你叫他们别打啦,大师来评个理看,到底谁是谁非。”

杨过一惊,向旁急窜数尺,才想起此人能自闭穴道,微一沉吟间,公孙止刀剑又已攻上。但听裘千尺叫道:“他刀剑交叉,右剑攻左,左刀砍右。”杨过不遑多想,当即极力抵抗。

听他又吟道:“息徒兰圃,秣马华山。流磻平皋,垂钓长川。目送归鸿,手挥五弦。”这几句诗吟来淡然得意,剑法却大开大阖,峻洁雄秀,特别最后两句剑招极尽飘忽,似东却西,趋上击下,一招两剑,难以分其真假。

裘千尺将破布按上头顶伤口,阴恻恻的道:“他闭穴之功已破,你尽可打他穴道。”公孙止一呆,但觉舌根处模糊有血腥之味,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。本来他所练的家传闭穴工夫有一项严峻忌讳,决不能饮食半点荤腥,不然工夫立破。上代祖宗恐怕偶然当中沾到,是以祖训严令谷中大家不食荤腥,旁人虽不练这门上乘内功,却也迫得陪着茹素。他向来防备周到,那想到裘千尺竟会行此毒计,将本身血液和入茶中?杨过喝一碗血茶自涓滴无损,公孙止毕生苦练的闭穴功却就此付于流水。

公孙止眼中如欲喷出火来,举起刀剑,向她疾冲畴昔。绿萼一惊,抢到母切身前相护,突觉耳畔呼呼风响,似有暗器掠过。公孙止长声大号,右眼中流下鲜血,回身疾奔而出,手中却兀自握着刀剑。一滴滴鲜血溅在地下,一道血线直通向厅门。只听得他惨声呼号,愈去愈远,终究在群山当中垂垂隐没。厅上世人面面相觑,不知裘千尺以甚体例伤他。

金轮国师等目睹杨过为了小龙女与公孙止几番拚死恶斗,此时听了裘千尺此言,晓得必定又是一番风波。大家相互望了几眼,有的浅笑,有的悄悄点头。

杨过斜眼向小龙女一瞥,见她靠在椅上,撕衣衿包扎伤口,猜想并无大碍,精力一振,剑招忽变,自全真剑法变成玉女剑法。公孙止见他的剑法本来慎重端严,俄然间轻灵跳脱,风韵绰约,顿时如换了一小我普通,心下微感奇特,暗想:“此人狡计多端,又在捣甚么鬼了?”但接招之下,只觉对方剑法吞吐激扬,宛然名家风采,与小龙女刚才所使恰是一起,顿时狐疑尽去,当下金刀黑剑同时攻了上去。

当杨过与公孙止激斗之际,她早已嘴嚼蜜枣,在口中含了七八颗枣核。目睹公孙止武功大进,本身即使喷出枣核攻击,他也必闪避得了,若一击不中,给他有了防备,今后便再难相伤,是以于他酣斗之余先用血茶破了他闭穴工夫,乘他肝火勃发之际突发枣核。这是她十余年用心苦修的独一武功,劲道之强,准头之确,不输于天下任何短长暗器。若不是绿萼俄然抢出,挡在面前,公孙止不但双目齐瞎,并且眉心穴道中核,顿时便送了性命。

此时裘千尺又在旁呼喝:“他剑刺右腰,刀劈项颈!”“他剑削右肩,刀守左胁。”竟将公孙止每一起招数都先行喝了出来。如此一来,杨过自是有胜无败,公孙止的阴阳双刃虽系家传武学,但经裘千尺去芜存菁、创新补阙,大大的清算过一番,他所使招数自是尽在裘千尺猜中,非论如何腾挪窜改,老是给她先行叫破。斗到酣处,蓦听得裘千尺叫道:“他刀剑齐攻你上盘。”这句呼喝时候拿捏得极是恶毒,刚好公孙止刀剑已出,难以半途窜改,杨过却不足裕抵挡。杨过低头疾趋,横剑护背,左指已戳到了对方脐下一寸五分处的“气海穴”。杨过一指到手,心中大喜,猜想仇敌必受重创,岂知公孙止飞出一腿,竟向他下颚踢到。

杨过左手挽着小龙女的臂膀,右手倒按君子剑剑柄,说道:“裘老前辈一番美意,令爱于长辈又有大恩,长辈极其感激。但长辈心有所属,实非令爱良配。”说着渐渐发展。他怕裘千尺狂怒之下,斗然口喷枣核,是以按剑以防。

依二人功力而论,杨过早已不敌,全赖裘千尺抢先提示,点破了公孙止统统短长招数。此时二人翻翻滚滚,已拆了七八百招,谷中诸后辈固瞧得心惊胆战,而潇湘子等众妙手也目炫神驰。刀光剑影当中,公孙止张口喘气,杨过汗透重衣,二人进退趋避之际均已不如先前灵动。

公孙绿萼在大庭广众之间受此热诚,再也抵受不住,拔出腰间匕首,刃尖指在本身胸口,大声道:“妈,你再问一句,女儿当场死给你看。”裘千尺嘴一张,波的一响,一枚枣核射将畴昔,斜中匕首之柄。这一下劲力好大,那匕首横飞而出,插入木柱,深切数寸,烛光之下,剑柄兀自颤抖。世人“噫”的一声,无不倒抽一口冷气。

公孙止向女儿脸上一看,见她神采平和,心想:“萼儿对这小子大有情义,茶中自当不会下毒,我已跟他掉了一碗,还怕怎地?”也即一口喝干,铮的一下,刀剑并击,说道:“我们再打,哼,若非这老贱人指导,你便有十条小命,也都已丧在我金刀黑剑之下。”

杨过回回身来,长揖到地,说道:“裘老前辈、绿萼女人,我们就此别过。”他自知命不悠长,也不说甚么“后会有期”之类的话了。绿萼回了一礼,黯然无言。裘千尺怒容满脸,喝道:“我将独生女儿许配于你,怎地既不称我岳母,又这么仓促忙忙的便走了?”杨过一愕沉默,心道:“你虽将女儿许配于我,我可没说要啊。”裘千尺道:“其间彩礼齐备,灯烛俱备,贺客也到了这很多,我们武学之士也不必婆婆妈妈,你们二人本日便成了亲罢。”

公孙止心念一动:“这和尚在指导我。”当下也不及细想这和尚是何企图,但想“俯仰得意”必是上一剑以后紧接下一剑,当即挥黑剑先守上盘,金刀却从中盘疾砍而出。

只杨过和绿萼方始明白,裘千尺所使的,还是口喷枣核工夫。

公孙止与杨过早就口渴非常,听得裘千尺的叫声,一齐干休跃开。绿萼将茶盘先送到父亲面前。公孙止心想此茶是裘千尺命她送来,此中必有古怪,多数是下了毒药,将手一摆,向杨过道:“你先喝。”杨过安然不惧,顺手拿起一碗,放到嘴边,喝了一口。公孙止道:“好,这碗给我!”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茶碗。杨过笑道:“是你女儿斟的茶,莫非还能有毒?”说着换过茶碗,一饮而尽。

公孙止只感手臂一震,虎口微微发麻,心下吃惊:“这小子的古怪武功真多。”杨过这一弹恰是黄药师所传的弹指神通工夫,只是他功力未够,未能克敌制胜,这一下如果让黄药师弹上了,公孙止的金刀非脱手不成。但只这么一弹,杨太长剑飞舞,再使黄药师所授“玉箫剑法”。这玉箫剑法与弹指工夫均以攻敌穴道为主,剑指相配,精微奇妙,饶是他工夫未纯,一阵急攻,却也使公孙止抵挡不易。公孙止数次欲以黑剑削敌兵刃,但杨过的君子剑也是一柄宝剑,双剑相碰,火花飞迸,谁也削不竭谁。

裘千尺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斟两碗茶过来。”绿萼心中烦乱,但依言斟了两碗茶,抢到母亲面前。裘千尺举起双手,取下了包在头顶的那块血布。她脑门撞柱流血,小龙女撕下了衣衿为她包扎,此时取下包布,头顶又有鲜血流出。绿萼惊道:“妈!”裘千尺道:“死不了!”将血布抛在膝头,双手各接一只茶碗,每手四指持碗,拇指却浸入了茶水当中,满指鲜血都混入茶内。她顺手重晃,半晌间鲜血便不见陈迹,叫道:“都斗得累了,喝一碗茶再打!”对绿萼道:“送茶去给他们解渴,一人一碗。”

他狂怒之下回过甚来,只见裘千尺膝头放着一碟接待贺客的蜜枣,正吃得津津有味,缓缓的道:“我二十年前就已说过,你公孙家这门工夫难练易破,不练也罢。”

小龙女与杨过见公孙止落得如此了局,也大出料想以外,不由得都深深叹了口长气,各自伸手,相互紧紧握住,两人情意相通,当即并肩往厅外走去。刚到门口,裘千尺俄然大声喝道:“杨过,你到那边去?”

小龙女此时已裹好创口,见杨过的剑法使得都雅,但从未听他提及过,不由问道:“过儿,这是甚么剑法,谁教你的?”杨过笑道:“我本身揣摩的,姑姑你说好么?前几日我躺着养伤,床边有一本诗集,我看到这首诗好,就记下了。朱子柳前辈在豪杰宴上以书法化入武功,我想以诗句化入武功,也必能够。”小龙女道:“很好啊……”

这三枚枣核实在去得太快,直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。杨过当麻光佐大笑之际,已知裘千尺要下毒手,抽出长剑要畴昔相救,终究迟了一步,忙伸手将他扶起,解开了他穴道。麻光佐倒也极肯伏输,见这秃顶老太婆手不动,脚不抬,口一张便将本身打倒,心中好生佩服,吐出三枚门牙,满嘴鲜血的说道:“老太婆,你本领比我大,老麻不敢获咎你啦。”裘千尺毫不睬他,瞪着杨过道:“你决意不肯娶我女儿,是不是?”

绿萼晓得母亲对父亲怨毒极深,猜想她决无这般美意,竟要送茶给他解渴,此举多数会对父亲倒霉,但两碗茶是本身所斟,此中绝无毒药,又是普通无异,想来母亲是体惜杨过,但父亲倘若无茶,便决不肯停止,杨过这碗茶仍喝不到,目睹两人确都累得狠了,当动手托茶盘,盛着两碗茶,走向厅心,朗声说道:“请喝茶罢!”

麻光佐听她说得霸道,不由得哈哈大笑,大声说道:“这谷中的伉俪当真是一对活宝,老公逼人家闺女结婚,老婆也硬逼人家小子娶女,别人不要,成不成?”裘千尺冷冷的道:“不成!”麻光佐咧开大口,哈哈大笑。俄然波的一响,一枚枣核射向他眉心,当真是来如电闪,没法闪避。麻光佐惊诧之下,头一抬,啪的一声,枣核已将他三颗门牙打落。麻光佐大怒,虎吼一声,扑将畴昔。但听波波两响,他右腿“环跳”、左足“阳关”两穴同时为枣核打中,双足一软,跌倒在地,爬不起来。

杨过心想留在这里徒然多费唇舌,手指在剑刃上一弹,和着剑刃振起的嗡嗡之声,朗声吟道:“茕茕白兔,东走西顾。衣不如新,人不仍旧。”挽起一个剑花,携着小龙女的手回身便走。

绿萼心中不忍,呆了一呆,叫道:“爹爹,爹爹!”想追出去察看。裘千尺厉声道:“你要爹爹,便跟他去,永久别再见我。”绿萼惊诧留步,摆布难堪,但想此事毕竟是父亲不对,母亲刻苦之惨,远胜于他,再者父亲已然远去,要追也追逐不上,从门口缓缓返来,垂首不语。

杨过又吟道:“风驰电逝,蹑景追飞。凌厉中原,傲视生姿。”诗句是四字一句,剑招也是四招一组,吟到“风驰电逝,蹑景追飞”时剑去奇速,于“凌厉中原,傲视生姿”这句上倒是迅猛之余,继以超脱。公孙止从没见过这路剑法,听他吟得好听,守势登缓,凝神捉摸他诗中之意,心知他剑招与诗意相合,只要体味了诗义,便能破其剑法。

金轮国师文武全才,固然僻居蒙古,却于汉人的经史百家之学无所不窥,他听了杨过所吟之诗,早知下句,便先行说了出来,想借公孙止之手将他撤除。这一次公孙止公然抢到先着,杨过剑招未出,已为他尽数封住来路,锯齿金刀却从中路关键砍来。幸亏杨过听到国师吟诗,也早防有此着,竟不再使自创的四言诗剑法,长剑横守中盘,左手中指铮的一声,在金刀背上一弹。

裘千尺凛然坐在椅上,东边瞧瞧,西边望望,嘲笑道:“好啊,本日你们都是喝喜酒来着,这杯酒没喝成,岂不绝望?”世人给她冷冰冰的目光瞧得心头发毛,只怕她口中俄然喷出古怪暗器。谷中诸人只一味惊惧,国师与尹克西等却各暗自防备。

忽听得金轮国师赞道:“杨兄弟,你这份聪明聪明,真叫老衲佩服得紧。上面几句天然是‘俯仰得意,游心太玄,嘉彼钓叟,得鱼忘筌。’”

裘千尺嘲笑道:“你怪我甚么?我只助你杀敌,谁来管你救人?哼哼,这女人的死活与我有甚相干?她死了倒好!”杨过怒道:“你两伉俪真是一对儿,谁都没半点心肝!”裘千尺嘲笑一声,也不起火,脸上神采自如,静观二人剧斗。

裘千尺向小龙女瞋目横了一眼,冷冷的道:“嘿,这小狐狸精公然美得出奇,无怪老的着了迷,小的也为她倒置。”绿萼道:“妈,杨大哥与这位龙女人早有婚姻之约,这中间详情,女儿渐渐再跟你说。”裘千尺啐了她一口,怒道:“呸,你当你妈是甚么人?我说过的话,也能改口么?姓杨的,别说我女儿面貌端丽,没一点配你不上,她便是个丑八怪,本日我也非要你娶她为妻不成。”

十余招后,杨过又渐落下风,给公孙止逼得不住发展。裘千尺多次出言指导,但杨过恼她成心毁伤小龙女,对她呼唤宛似不闻,暗道:“谁要你来噜苏?”俄然想起,当日在程英的草屋中养伤之时,枕边有一本四言诗集,躺在床上无聊,曾加翻阅,只觉诗句超脱,读来心旷神怡。他是学武之人,事事与武功遐想,当时读着诗句,心中便假造剑招,与诗句共同,当时只盼用以抵抗李莫愁,厥后并未用上,这时心中想起,唰唰唰唰四剑,长声吟道:“良马既闲,丽服有晖。左揽繁弱,右接忘归。”口中长吟,剑招共同了诗句,挥动得萧洒有致。公孙止一呆,道:“甚么?”

绿萼听着“衣不如新,人不仍旧”那两句话,更加悲伤欲绝,取过改换下来的杨过那件破衫,双手捧着走到他面前,悄悄道:“杨大哥,衣服也还是旧的好。”杨过道:“多谢了。”伸手接过。他和小龙女都知她用心挡在身前,好教母亲不能喷枣核相伤。小龙女脸含浅笑,点头示谢。绿萼小嘴向外一努,表示二人快快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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