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蓉一怔,不知他捣甚么鬼,见炊火垂垂逼近,伸手扶住郭靖,说道:“我们换个处所。”手上刚欲用劲,俄然间腹中一阵剧痛,不由得“哎唷”一声,又坐回床边,心中大恨:“小鬼头儿,不迟不早,偏要在这当口出世,那不是用心来害爹娘的命?”她产期本来另稀有日,只因连日轰动胎息,竟催得孩子提早出世了。
郭芙道:“我听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说,刚才霍都来下战书,你叫他们擒他,反给点了穴道,你便怪他们饭桶。”黄蓉叹了口气,道:“艺不如人,那有甚么体例?‘好饭桶的门徒’这句话,是霍都说的。”郭芙道:“那便是了,你不跟霍都辩论,就是默许。他两兄弟忿忿不平,说啊说的,二人争论起来,一个抱怨哥哥擒拿霍都时脱手太慢,另一个说兄弟挡在身前,碍手碍脚。二人越吵越凶,终究拔剑脱手。我说:‘你们在襄阳城里打斗,给人瞧见了,成甚么模样?再说爹爹身上负伤,你们气恼了他,我永久也不会再向你哥儿俩瞧上一眼。’他们就说:‘好,我们到城外打去。’”
贰心中所转动机虽多,实在只是一刹时之事。黄蓉见他神采自怅惘而惭愧,自冲动而凝定,却不知他所思何事,忽听他低声道:“你放心!”一声清啸,拔出君子剑抢到门口。
嗤的一响,君子剑势挟劲风,向他左胁刺去,杨过同时笑道:“天然杀你!”他在笑谈之际斗然刺出一剑,招数固极凌厉,又是出其不料的近身突袭,国师只要武功稍差,若与尼摩星、潇湘子等人相仿,这一剑已送了别性命,总算他变招迅捷,危急中运劲左臂,向外疾掠,挡开了剑锋。但君子剑多么锋利,他手臂上还是给剑刃划了一道长长口儿,深切近寸,鲜血长流。
郭靖佳耦刚才短短对答的两句话,听在杨过耳中,却好像轰天轰隆般惊心动魄。他决意互助郭靖,也只是为他大仁大义所感,还是一死以报知己的设法,此时突听到“国事为重”四字,又记起郭靖日前在襄阳城外所说“为国为民,侠之大者”、“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”那几句话,气度间斗然开畅,目睹他伉俪俩相互交谊深重,但是临到危难之际,到处以国为先,本身却念念不忘父仇私怨、念念不忘与小龙女两人的情爱,几时有一分想到国度大事?有一分想到天下百姓的痛苦?相形之下,真是卑贱极了。
杨过所学的古墓派轻功可说天下无双,虽背上负人,但想到多走一步,郭伯伯便离伤害远一步。他没命价疾走,国师一时倒也追他不上。杨过在屋顶奔驰一阵,听得背后脚步声渐近,跃下地来,在冷巷中东钻西躲,大兜圈子,竟与国师捉起迷藏来。杨过的轻功虽稍胜国师一筹,毕竟背上负了人,若在平原郊野之间,早给赶上,但他尽拣阴暗盘曲的里巷东躲西藏,国师始终追他不上。两人兜得几个圈子,潇湘子、尼摩星与朱子柳三人也已前后到来。
这时天将拂晓,窗上已现红色。黄蓉独处室中,虽愤怒武氏兄弟,但从小哺育他们长大,老是牵挂,想起来日大难,不由掉下泪来,又记取郭靖的伤势,到他房中看望。
金轮国师双手各执一轮,站在屋顶边上,笑道:“杨兄弟,你东歪西倒,朝三暮四,成了反覆小人,这滋味可好得很啊?”
郭靖放开了黄蓉的手,说道:“对,国事为重!”黄蓉取出竹棒,拦在门口,心想本身刚才与小龙女所说的那番话,她尚未转告杨过,不知他要脱手御敌,还是要乘人之危,既报私仇、又取解药?此民气性浮动,善恶难知,如真反戈相向,那便大事去矣,虽横棒守在门口,目光却望着杨过。
这时牵记取小龙女,正要去寻她,忽听得十余丈外屋顶上一人纵声长笑,跟着铮铮两声大响,金铁交鸣,恰是金轮国师到了。
若在昔日,杨过听了此言定然大怒,但此时他思路澄彻,表情腐败,暗道:“你这话说得不错,时至本日,我情意方坚。而后活到一百岁也好,再活一个时候也好,我是永久不会反覆的了。”笑道:“国师,你这话挺对,不知怎地鬼迷上了身,我竟助着郭靖逃了返来。他一到襄阳,便不知藏身那边,我再也找他不到了,正自悔怨烦恼。你可知他在那边么?”说着跃上屋顶,站在他身前数尺之地。
国师虽知杨过滑头,却也万料不到他竟会在此时俄然出招,乃至一入襄阳便即受伤,折了锐气,不由得大怒,右手金轮呼呼两响,连攻两招,同时左手银轮也递了畴昔。杨过一步不退,敌来三招,他也还了三剑,笑道:“我在蒙古军中受你金轮之伤,现在才还得一剑。我这剑上有些古怪,你知不晓得?”国师金银双轮连连抢攻,忍不住问道:“甚么古怪?”杨过笑道:“这古怪须怪不得我。”国师道:“花言巧语,无耻狡童!甚么怪不得你?”杨过洋洋对劲,说道:“我这剑从绝情谷中得来。公孙止擅用毒药,今后你若幸运中毒不死,那便去找他计帐罢。”
他正在等郭芙答复,突见杨过负着一人向西北方急逃,他背上那人一动也不动,自是郭靖,当即撇下郭芙,发脚追去。潇湘子、尼摩星、达尔巴、霍都四人见到,也都抛下敌手,随后赶去。朱子柳不敢怠慢,追去助杨过保护郭靖。
黄蓉沉吟半晌,恨恨的道:“面前千头万绪,这些事我也理不了。他们爱闹,由得他们闹去罢。”郭芙搂着她脖子道:“妈,如果二人中间有了毁伤,那怎生是好?”黄蓉怒道:“他们如果杀敌受伤,我们这才牵挂。他们同胞手足,本身打本身,死了才该死。”郭芙见母亲神采峻厉,与平时放纵本身的情状大异,不敢多说,掩面奔出。
国师心想这些军士不会高来高去,何如不了本身,但人手一多,不免碍手碍脚,又大声叫道:“郭靖啊郭靖,枉为你一世英名,何故本日竟做了缩头乌龟?”
黄蓉还未答复,只听得房外脚步声响,杨过的声音接口道:“郭伯伯,我不过一些外伤,服了郭伯母的九花玉露丸,全不当他一回事。”说着排闼出去,说道:“我已到城头上去瞧了一周,众弟兄都斗志低垂,只武家兄弟……”黄蓉一声咳嗽,向他使个眼色,杨过当即会心,说道:“武家兄弟说,你为他们身受重伤,仇敌再来攻城,必当死战,方能酬谢你白叟家的恩德。”郭靖叹道:“经此一役,他兄弟俩也该长了一智,别把天下事瞧得过分轻易了。”杨过道:“郭伯母,姑姑没跟你在一起么?”黄蓉道:“我跟她说了一会子话,想是她归去睡啦。自你受伤以后,她还没合过眼呢。”
他连声叫阵,要激郭靖出来,到厥后越骂越短长,始终不见郭靖影踪,心想:“襄阳数万户人家,安知他躲在那边?此人甘心受辱,一等养好了伤,再要杀他便难了。”微一沉吟,毒计登生,跃下屋顶,寻到后院的柴草堆,取出火刀火石,纵起火来,东跃西窜,连点了四五处厨子,才回到屋顶,心想火势一大,不怕你不从屋里出来。
国师斜眼相睨,心想这小子狡计多端,不知此言是真是假,笑道:“倘若找到了他,那便怎地?”杨过道:“我提手便是一剑。”国师道:“哼,你敢杀他?”杨过道:“谁说杀他?”国师惊诧道:“那你杀谁?”
就在此时,只听得东南角上呛啷叮当之声急作,兵刃相互撞击,杨过放眼望去,见小龙女手舞长剑,正独立战潇湘子与尼摩星两人。潇湘子的哭丧棒在蒙古战阵中给杨过夺去,杨过昏倒中早不知抛在那边,现在他手中又持一棒,形状与先前所使的不异,只不知此中是否藏有毒砂。杨过心想郭靖佳耦就鄙人面房中,若为国师发觉,为祸不小,该当将他引得越远越好,但此事必须不露涓滴陈迹,不然弄巧反拙,叫道:“姑姑莫慌,我来助你!”几个纵跃,抢到尼摩星身后,挺剑向他刺去。
此时潇湘子、尼摩星双战小龙女,达尔巴、霍都合斗朱子柳,均已大占上风。金轮国师却将两个轮子逼住了郭芙,双轮利口不住在她脸边划来划去,相距不过数寸,不住喝问她父母的地点。郭芙头发狼藉,手中长剑的剑头已给金轮砸断,兀自咬紧牙关恶斗,对国师的问话宛似不闻,心中愤怒非常:“大武小武若不去自相残杀,此时我们三人联手,何惧这贼秃?”忍不住脱口而出:“好,你们两个尽管争去,非论是谁胜了,返来只见到我的尸首罢啦!”国师奇道:“你说甚么?郭靖在那边?”
杨过上屋之时,奔太小龙女身边,向她使个眼色,微微一笑,神情诡异。小龙女知他又在使诈,只猜不透他安排下甚么战略,见仇敌势大,放心不下,便要一同追去互助,忽听得屋下“哇哇”几声,传出婴儿哭泣之声。郭芙喜道:“妈妈生了弟弟啦!”一跃下地。天下女子心机,若知有人生养,必问是男是女,小龙女猎奇心不异凡人,又想杨过智计多端,这一笑当中似显占上风,且去瞧瞧黄蓉的孩儿再说,跟着进屋。
只见黄蓉坐在郭靖床边,窗中一阵阵浓烟冲了出去。郭靖闭目运功,黄蓉双眉微蹙,脸上却神采自如,见杨过出去,只微微一笑。杨过见二人毫不惶恐,心下略定,一转念间,已想到一计,低声道:“我去引开仇敌,你快扶郭伯伯去安稳地点暂避。”说着伸手悄悄揭下郭靖头顶帽子,越窗而出。
金轮国师提气急追,距杨过越来越近,心下大喜,暗想:“这一次瞧你还能逃出我的手掌?”见他背负那人头上帽子恰是郭靖昨日所戴,自是郭靖无疑。
杨过虽与潇湘子二人接战,但目光不时望向国师,突见他放火烧屋,郭靖居室南北两处都冒上了烟焰,心中一惊,几乎给尼摩星的铁蛇扫中胸口,仓猝缩胸避开,深思:“郭伯伯受伤沉重,郭伯母分娩期近,这番大火一起,两人若不出屋,必受火困,但如逃出屋来,正撞见金轮贼秃。”猜想小龙女虽以一人而敌两大妙手,临时无碍,向潇湘子急刺两剑,跃下屋顶,冒烟突火,来寻郭靖佳耦。
顷刻之间,幼时黄蓉在桃花岛上教他读书,那些“杀身成仁、舍生取义”的语句,在脑海间变得清楚非常,不由得既觉汗颜无地,又是志气昂扬。目睹劲敌来袭,存亡存亡系乎一线,很多平时向来没想到、向来不睬会的动机,这时俄然间贯穿得透辟非常。贰心志一高,仿佛满身都高大起来,脸上神采抖擞,宛似换了一小我普通。
国师中了杨过暗害,极其愤怒,但想此行的大旨是刺杀郭靖,这狡童一剑之仇今后再报不迟,纵声大呼:“郭靖郭大侠,老衲来访,你怎地不见客人?”他叫了几声,四下无人承诺,只西北方传来一阵阵呼喊呼斗,恰是他两个弟子达尔巴和霍都在围攻朱子柳。见杨过、小龙女与潇湘子、尼摩星一时胜负难分,屋下人声渐杂,倒是守城的兵将得知有人进城偷袭,纷繁赶来缉捕特工。
郭靖缓缓展开眼来,见老婆脸有泪痕,嘴角边却带着浅笑,说道:“蓉儿,你知我的伤势不碍事,又何必担心?倒是你须得好好歇息要紧。”黄蓉笑道:“是了。这几天腹中动得短长,你的郭破虏还是郭襄,就要见爹爹啦。”她怕郭靖担心,绝口不提霍都下战书与武氏兄弟出城之事。郭靖道:“你叫二武抓紧巡查守城,仇敌知我受伤,只怕乘机前来攻击。”黄蓉点头承诺。郭靖又问:“过儿的伤势如何啦?”
杨过“嗯”了一声,心想她与黄蓉说话以后,必来奉告,只是她返来时,刚好本身到城头巡查去了。他初进襄阳时,一心一意要刺杀郭靖佳耦,但一经共处数日,见他二人赤忱为国,事事奋不顾身,已大为打动,待在蒙古营中一战,郭靖舍命救护本身,这才断念塌地的将杀他之心尽数放弃,反过来决意极力以报。他自知再过七日,情花之毒便发,干脆统统置之度外,在这七日当中做一两件功德,也不枉了一世为人。他也料获得郭靖既受重伤,敌军必乘虚来攻,是以力量稍复,即到城头察看防务。
杨过知贰情意,长剑守得周到非常。国师双轮上的劲力越来越大,猛地里金轮上击,银轮横扫,杨过目睹抵挡不住,纵跃避开。国师撕下衣衿待要裹伤,杨过却又挺剑急刺。如此来回数次,国师计上心来,待他远跃避开之际,本身同时后跃,跟着银轮掷出,教杨过不得不再向后退,如此两人之间相距远了,待得杨过再度攻上,他已乘这刹时,将撕下的衣衿在左臂上一绕,包住伤处,又觉伤口只是疼痛,并无麻痒之感,仿佛剑上无毒,心中一宽。
国师悄悄吃惊,他亲目睹到这口剑确是从绝情谷中取来,不知公孙老儿是否在剑锋上喂了毒药?惊奇不定,出招稍缓。实在剑上何尝有毒?杨过想起黄蓉以热茶吓倒霍都,自知武功不是国师敌手,因而乘机以言语扰敌心神,目睹一言见效,当下凝神守御,得空便还一招,总要使他缓不脱手来裹伤。国师左臂伤势虽不甚重,但血流不止,便算剑上无毒,时候一长,力量也必大减,心想面前情势,利在速战,催动双轮,急攻猛打。
只见郭靖盘膝坐在床上运功,神采虽惨白,气味却甚调匀,晓得只要疗养数日,便能病愈,当此景象,不由想起少年时两人同在临安府牛家村密室疗伤的旧事。
郭靖神采微变,顺手一拉黄蓉,想将她藏于本身身后。黄蓉低声道:“靖哥哥,襄阳城要紧,还是你我的情爱要紧?是你身子要紧,还是我的身子要紧?”
杨过一出窗口,见四下里兵卒大声叫唤,有的提桶救火,有的向屋顶放箭,有的在地下挥动长刀、双脚乱跳的喝骂。他跃向一名灰衣小兵身后,伸手点了他穴道,将郭靖的帽子往他头上一罩,随即将他负在背上,提剑舞动剑花,跃上屋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