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整日奔驰,惊疲交集,粒米未曾入口,饥火难过,找到一家饭铺,命伴计切盘牛肉,拿三斤薄饼。赵志敬坐下后惊魂略定,想起本日之险,犹不足悸,只不知小龙女何故老是在后跟从,却不脱手。甄志丙脸如死灰,垂下了头,兀自魂不守舍。不久牛肉与薄饼送了上来,二人举筷便吃,忽听得饭铺外人喧马嘶,吵嚷起来,有人大声喝道:“这两匹马是谁的?怎地在此处?”呼唤声中带有蒙古口音。

他二人在屋中乒乒乓乓的斗剑,早有丐帮弟子去报知了郭芙。她忙披衣赶来,见小龙女站在窗下,叫了她一声:“龙女人!”小龙女呆呆入迷,竟听而不闻。郭芙猎奇心起,不即进屋,也在窗下一站,只听得赵志敬伸剑左拦右架,口中却在不干不净的讥嘲笑骂,语语都侵到小龙女身上:“你把小龙女上高低下脱得白羊似的,抱在怀里,这可高兴舒畅吧?”

小龙女缓缓走到溪水上游,也掬上几口净水喝了。临流映照,清澈如晶的水中映出一个白衣少女,云鬓花颜,真似凌波仙子普通。小龙女心中只觉空荡荡地,悲伤到了极处,反而淡然,顺手在溪边摘了一朵小花插在鬓边,望着水中倒影,痴痴入迷。

甄赵二道在激斗之际,也已听到房外有人说话,当的一响,两柄长剑一交,便即分开,齐声问道:“是谁?”小龙女缓缓的道:“是我。”甄志丙满身打个寒噤,颤声道:“你是谁?”小龙女道:“小龙女!”

赵志敬站起家来,走到门口,只见一个蒙古军官带着七八名兵卒,指着甄赵二人的坐骑正自喝问。饭铺的伴计惊呆了,不住打躬作揖,连称:“军爷,大人!”

甄赵二人一面喝水,一面不住偷眼瞧她,见她仿佛神游物外,已浑然忘了面前之事,两人相互使个眼色,悄悄站起,蹑步走到小龙女背后,一步步的垂垂走远,数次回顾,见她始终望着溪水,因而加快脚步,向前急走,不久便又到了通衢。

赵志敬大怒,喝道:“你是死有应得,我干么要陪着你送终?”拉着他手臂要走。甄志丙心灰意懒,不想再逃。赵志敬又惊骇又气愤,陡地一掌,反手打了他一记耳光。甄志丙怒道:“你又打我!”回击出掌。小龙女见两人忽又脱手,大是奇特。

这三字一出口,不但甄志丙呆若木鸡,连赵志敬也如同身入冰窟。那日大胜关豪杰宴上,只一招便给她掌按前胸,受了重伤,而后将养数月方愈,跟她脱手,实无涓滴抵挡余地。他万料不到小龙女竟会在他门口,刚才本身这番言语十九均已给她闻声,一时之间吓得魂飞魄散,只想:“怎生逃命才好?”

赵志敬哈哈大笑,回入饭铺,拿起筷子又吃。这乱子一闯,镇上家家店铺关上了门板,饭铺的主顾顷刻间走得干清干净,均想蒙古军残暴非常,此番竟有汉人殴打蒙古军官,只怕血洗全镇也是有的。赵志敬吃了几口,忽见饭铺掌柜走上前来,噗的一声,跪倒在地,连连叩首。赵志敬知他怕受连累,一笑站起,说道:“我们也吃饱了,你不消惊骇,我们顿时就走。”掌柜的吓得脸如土色,更不住的叩首。

赵志敬怒道:“甚么买来偷来?是道爷观中养大的。”那军官手一挥,喝道:“拿下了!”七八名兵卒各挺兵刃,围了上来。赵志敬手按剑柄,喝道:“凭甚么拿人?”那军官嘲笑道:“偷胡匪!当真是吃了豹子心肝,动起大营的军马来啦,你认不认?”说着披开马匹后腿的马毛,暴露两个蒙古字的烙印。本来蒙古军马均有烙印,说明属于某营某部,以便辨认。赵志敬顺手从蒙古军士手中抢来,那边晓得?此时一见,顿时语塞,强辩道:“谁说是蒙古军马?我们道观中的马匹便爱烙上几个记,莫非犯法了么?”

赵志敬给小龙女追逼了一日,满腔肝火正无处宣泄,见有人惹上头来,当即挺身上前,大声道:“牲口是我的!干甚么?”那军官道:“那边来的?”赵志敬道:“是我本身的!关你甚么事?”此时襄阳以北全已沦入蒙古军手中,大宋百姓惨遭搏斗逼迫,那有人敢对蒙古官兵如此无礼?那蒙古军官见赵志敬身形魁伟,腰间悬剑,心中存了三分疑忌:“你是买来的还是偷来的?”

就在此时,劈面驰来两骑马,顿时是两名传达军令的蒙古信差。赵志敬心念一动,低声道:“抢马!我们假装打斗,别引发小龙女狐疑。”当即挥掌劈去。甄志丙举手挡开,还了一掌,赵志敬退了几步,两人垂垂打到通衢中间。两名蒙古兵来路受阻,勒马叱责。甄赵二人俄然跃起,别离将两名蒙古兵拉上马背,掷在地下,跟着翻身上马,向北急驰。

两人只拣荒漠无路之处奔去,偶然忍不住转头一瞧,总见小龙女跟在数丈以外。古墓派轻功天下无双,小龙女追踪二人可说毫不吃力,但她赶上了这等大事,实不知如何措置才是,只得跟从在后,不容二人阔别。

赵志敬瞧出了便宜,心想这女子神智变态,只怕疯了,此时不走,更待何时?伸手挽住了甄志丙的胳臂,奸笑道:“快走,快走,她舍不得杀你呢!”用力一拉,抢步出门。甄志丙早魂不守舍,满身没了力量,给他一拉,踉踉跄跄的跟了出去。赵志敬展开轻功,提气急奔。甄志丙开初由他拉着,奔出数丈后,本身的轻功也发挥出来。两人投师学艺已久,全真派工夫练过很多,这一发力,瞬息间便奔到东城城门边。

甄志丙痴痴的道:“是你?”小龙女道:“不错,是我。你们刚才说的话,句句都是真的?”甄志丙点头道:“是真的!你杀了我罢!”说着倒转长剑,从窗中递了出去。小龙女目发异光,心中凄苦到了极处,悲忿到了极处,只觉便是杀一千个、杀一万小我,本身也已不是个明净的女人,永不能再像畴前那样深爱杨过,见长剑递来,却不伸手去接,只茫然向甄赵二人望了一眼,实不知如何是好。

两匹马都是良马,奔驰敏捷。两人转头望时,见小龙女并未跟来,赵志敬这才放心。向北驰出十余里,到了一处三岔道口。赵志敬道:“她见二马向北,我们恰好改道往东。”缰绳向右一带,两骑顿时了向东的岔道。傍晚时分,到了一个小市镇上。

自那晚以后,贰心中苦受折磨,赵志敬在旁看出端倪,又拿到了他先前在小龙女生日送礼的亲笔礼单,不竭冷嘲热讽,要逼他向掌西席长自认废弛全真教名声的大罪。若非如此,甄志丙遭斥革以后,第三代弟子首坐之位,仍将落入最人多势盛的长春子门下,比方李志常、尹志划一人,只要让丘处机自愧,首坐之位才有能够落入其手。甄志丙内受知己煎熬,外遭赵志敬逼迫,犹似身在天国,苦不堪言,这时身心怠倦浑不想再逃,叫道:“罢了,罢了!赵师哥,我们归正逃不了,我去请她杀了我罢!”说着愣住了脚步。

小龙女打了个寒噤,若在平时,她早已破窗而入,一剑一个的送了二人道命,但此时懊闷欲绝,只觉满身酸软有力,四肢难动。

甄赵二人不敢留步,直奔出数里才放慢脚步。赵志敬伸袖抹去额头淋漓大汗,叫道:“好险,好险!”转头向来路一看,不由得双膝酸软,几乎跌倒,本来身后十余丈外,一个白衣少女站定了脚步,呆呆的望着本身,却不是小龙女是谁?赵志敬这一惊非同小可,“啊”的一声,脱口大喊,只道早已将她抛得无影无踪,那知她始终跟从在后,只是她足下无声,本身竟毫没知觉,只得再拉住甄志丙的手臂又提气疾走。

他一口气奔出十余丈,转头再望,见小龙女仍不即不离的跟从在后,相距三四丈远近。赵志敬六神无主,掉头又奔,他却不敢不时向后返视,因每一回顾,心中多一次惊骇,双腿垂垂有力,说道:“甄师弟,她此时要杀死咱二人,可说易如反掌,她定然另有奸恶诡计。”甄志丙怅惘道:“甚么另有奸恶诡计?”赵志敬道:“我猜想她是要擒住我们,在天下豪杰之前批评你的丑行,打得我全真派今后抬不开端来。”甄志丙心中一凛,他此时对本身存亡早已置之度外,原要跪在小龙女面前,盼她一剑杀了,以赎己罪,但他自幼投在丘处机门下,师恩深重,威震天下的全真派若由己而败,却千万不成,想到此处,不由得背脊上全都凉了,腿下加劲,与赵志敬并肩飞奔。

赵志敬也进步了声音,恨恨的道:“我若不教这小杂种好好吃番悲伤呕血的大苦头,难消心头之恨,哼哼,不过……”甄志丙道:“不过他武功太强,你我不是他敌手,是不是?”赵志敬道:“那也一定,他一手傍门左道的邪派武功,何足为奇?但教撞在我手里,哼哼!我们全真派玄门武功是天下技击正宗,还会怕这小子?甄师弟,你好好瞧着,我不会让他舒舒畅服的送命,不是坏了他两个招子,便是断了他双手,教他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当时让你的小龙女女人在旁瞧着,那也风趣得紧啊。”

城门旁有十多名丐帮弟子跟着两队官兵巡查。领头的丐帮弟子认得甄赵二人,知他们是全真高士,仗义前来互助守城的,听赵志敬说有要事急欲出城,幸亏此时城外并无敌军来攻,当即命令开城。城门开得刚可容身,甄赵二人一跃便到了城外。领头的丐帮弟子赞道:“好俊的轻身工夫!”待要闭城,面前俄然白影一闪,似有甚么人出了城。他大吃一惊,问道:“甚么人?”那人影早已不见。他纵到城门口向外望时,此时天甫拂晓,六七丈外便朦昏黄胧的瞧不清楚,那边瞧到有人?他回身扣问,旁人均说没瞧见甚么。他揉了揉双眼,暗骂:“见鬼!”料得是连日辛苦,眼睛花了。

赵志敬自恃对方的把柄落在本技艺里,只要在重阳宫中鼓吹出来,前任掌教刘师伯、现任掌教丘师伯非将他正法不成,向着这第三代首坐弟子之位,本身便大大的走近了一步,是以一向对他欺侮百端,而甄志丙确也始终不敢抵挡。这时听他竟出言不逊,心想若不将他制得服服贴贴,本身便大计难成,踏上一步,反手出掌。

甄志丙正要去求小龙女杀了本身,伸手推开窗子。只见窗外花丛之旁,俏生生、凄冷冷的站着个白衣少女,恰是本身日思夜想、魂牵梦萦,当世艳极无双的小龙女!

郭芙听得屋内两人越说越不成话,不便再站在窗下,一扭头待要走开,见小龙女仍呆呆的站着,似对二人的污言秽语不觉得意,大为奇特,低声问道:“他们的话但是真的?”小龙女茫然点了点头,道:“我不晓得,或许……或许是真的。”郭芙顿起轻衊之心,哼了一声,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
甄赵二人本就心慌意乱,见小龙女如影随形的跟着,不免将她的企图越猜越恶,惊惧与时俱增,从凌晨奔到中午,又自中午奔到午后未刻,四五个时候急奔下来,饶是二人内力深厚,也已支撑不住,气喘吁吁,脚步踉跄,比先前慢了一倍尚且不止。此时骄阳当空,两人自里至外满身都已汗湿。又跑一阵,两人又饥又渴,见前面有条小溪,不由都横了心:“就算给她擒住,那也没法。”扑到溪边,张口痛饮溪水。

两人只道此次真正出险,那知甄志丙偶一返顾,见小龙女又已跟在身后。甄志丙自那晚玷辱了小龙女后,初时自庆艳福,但厥后知己自责,半夜抚心自问,越来越觉罪孽深重,几次想要向师父长春子自忏罪恶,求师父重罚,但觉这么一来,不免损了小龙女冰清玉洁的名声。在贰心中,小龙女犹似天上人普通高不成攀,只想求她一剑将本身杀了,再将本身罪恶夸大一番,写成一信,呈给师父,说本身去偷看小龙女换衣沐浴,偷看不成,却给小龙女擒获正法,如此则全真派也不会怨怪小龙女杀了本身,同时不损小龙女涓滴清名。他现在怀中藏了此信,只盼有机遇将信交给小龙女,再请她一剑杀死。

甄志丙没料他竟会脱手,仓猝低头,啪的一响,这一掌重重的打在他后颈当中,身子一晃,几乎颠仆。他狂怒之下,抽出长剑,挺剑刺出。赵志敬侧身避过,嘲笑道:“好啊,你竟有胆量跟我脱手!”说着便拔剑反击。甄志丙低沉着嗓子道:“给你这般日夜折磨,摆布也是个死,我本日本来是要去求人家杀了,赎我罪孽。”说着催动剑招,着着进逼。他是丘处机亲授的高徒,武功与赵志敬各有所长。两人所学招数全然不异,一动上手原不易分出高低,但他郁积在心,此时只求拚个同归于尽,赵志敬却另有严峻图谋,决不肯伤别性命,是以二三十招一过,赵志敬已给逼到了屋角当中,大处下风。

那军官大怒,心想自南下以来,从未见过如此刁悍的狂徒,抢上来伸手便抓。赵志敬左手一勾,反掌抓住了他手腕,跟着右掌挥出,拿住了他背心,将他身子高高举起,在空中打了三个旋子,跟着向外一送。那军官身不由主的飞了出去,刚好摔进了一家瓷器铺子,只听乒乓、呛啷之声不断,一座座瓷器架子倒将下来,碗碟器皿纷繁跌落,那军官满身给瓷器碎片割得鲜血淋漓,压在瓷器堆中,又怎爬得起家?众兵卒抢上来救护。

又听甄志丙嘲笑道:“你这叫做一厢甘心。我们的道指正宗,一定就及得上人家的傍门左道。”赵志敬怒骂:“狗东西,全真教的叛徒!你与那小龙女有了轻易之事,连人家的武功也赞到天上去啦!”甄志丙连日受辱,此时再也忍耐不住,喝道:“你骂我甚么?做人不成赶尽扑灭!”

甄志丙道:“他怕我们一走,蒙古兵问饭铺子要人。”他夙来夺目强干,只是对小龙女痴心狂恋,这才作事荒诞乖张,平常办究竟在远胜于赵志敬,是以马钰、丘处机等均成心命他接任掌教,此时心念一转,说道:“快拿上好的酒馔来,道爷本身作事本身当,你们怕甚么了?”掌柜的喏喏连声,爬起家来,忙叮咛赶送酒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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