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志敬大喜,但是此究竟在太难,不由得有些将信将疑。国师道:“你不信么?”赵志敬道:“我信,我信。大师妙法通神,必有良策。”国师道:“贵教和我素无干系,本来谁当掌教都是一样。但不知怎的,老衲和道长一见仍旧,忍不住要脱手互助。”赵志敬心痒难搔,不知如何称谢才好。
内忧内乱
这一着大出赵志敬料想以外,忙在地下拾了根枯柴,取火摺扑灭了向洞里照去,只见周伯通躺在地下,左手抓着一块布旗,不住挥动招展,似是挡架甚么怪物。赵志敬惊问:“师叔祖,如何啦?”周伯通道:“我给……给毒物……毒物……咬中了……”说到这里,左手垂垂垂下,已有力挥动旗号。
猛听得周伯通一声大呼,声音惨厉,接着听他叫道:“毒蛇!毒蛇!”赵志敬大吃一惊,已经踏进了洞口的右足仓猝缩回,大声问道:“师叔祖!洞里有毒蛇么?”周伯通道:“不是蛇……不是蛇……”声音已大为微小。
小龙女左手在火把上一捏,火把顿时燃烧,她戴有金丝手套,兵刃烈火,皆不能伤。周伯通低声道:“这场玩耍老顽童输定了,只怕性命也输了给你。臭国师,你这毒蜘蛛是甚么家伙,这等暴虐?”这几句话悄声细语,有气没力,但国师隆隆的笑声竟自掩它不下。国师暗自骇然:“他给我的彩雪蛛咬了,竟然还不死,这几句话内力深厚,非我所及。幸亏中我之计,去了一个劲敌。他现在虽还不死,总之也挨不到一时三刻了。”
赵志敬碰了个钉子,心中大急,俄然想起:“他号称老顽童,脾气天然与众分歧,只能诱他中计。”便道:“师叔祖,既是如此,我可要去盗旗了,瞧是你先到手,还是我先到手。”说着展开轻身工夫,向右首群山中奔去,奔出数丈,转头果见周伯通跟在前面。他迳自奔入第三座小山,自言自语:“他们说藏在两株大榆树之间的山洞中,那边又有两株大榆树了?”用心东张西望的找寻,却不走近国师所说的山洞。
火把式微到地,突在半途愣住,有人伸手接住,只听那人说道:“连长辈竟也不顾了吗?”声音清柔,如击玉磬,白衣姗姗,恰是小龙女。火把照出一团亮光,映得她玉颜娇丽,脸上却无喜怒之色。这一下吓得赵志敬脚也软了,张口结舌,那边还说得出话来?万料不到她竟在本身身后如此之近,满心想逃,偏是腿软不能举步。
猛听得西首远远有人杀猪般地大呼:“王旗在这里啊,王旗在这里啊!”周伯通一溜烟般奔去。那人叫声不断,但声音越来越低,周伯通只奔了一半路程,叫声便断断续续,声若游丝,终究止歇,实不知叫声发自那一座营帐。周伯通哈哈大笑,叫道:“臭国师,你跟我捉迷藏吗?待我一把火烧了蒙古兵的大营,瞧你出不出来?”
忽听得周伯通一声喝彩:“我先找到了!”向那两株大榆树之间钻了出来。赵志敬微微一笑,心想:“他盗得王旗,我这指引之功仍然少不了,何况我阻他放火,他还道真的于他有拯救之恩。这比之国师的安排尤胜一筹。”心下对劲,拔足走向洞去。
国师道:“本日我和他打了赌,要他再来盗取王旗。你说他来是不来?”赵志敬道:“那天然是要来的。”国师道:“这面王旗,今晚却不悬在旗杆之上,我们去藏在一个奥妙安稳处所。蒙古大营中千帐万幕,周伯通便有通天彻地的能为,也没法在一夜之间寻觅出来。”赵志敬道:“是啊!”心中却想:“这般打赌,未免胜之不武。”国师道:“你必然想,如此打赌,不免胜之不武。但这满是为了你啊。”赵志敬呆呆的望着他,不明其故。
小龙女远远监督,赵志敬一举一动全没分开她目光。他引周伯通上山,小龙女便跟从厥后。周伯通天然晓得,并不睬会,赵志敬却茫然未觉。
小龙女举起火把,向周伯通身上照去,见他脸上模糊现出绿气。她取出金丝手套戴上,提起他手臂一看,不由心中突的一跳,只见三只酒杯口大小的蜘蛛,别离咬住了他左手三根手指。蜘蛛模样奇特,满身条纹红绿相间,素净之极,令人一见便觉惊心动魄。她知任何毒物色彩越鲜丽,毒性越短长。三只蜘蛛紧紧咬住周伯通手指,她拾起一根枯枝去挑,连挑几下均没挑脱,右手一扬,三枚玉蜂针射出,顿时将三只蜘蛛刺死。她发针劲力恰到好处,刺死蜘蛛,却没伤到周伯通皮肉。
晚餐过后,赵志敬不住逗甄志丙说话。甄志丙两眼发直,偶而说上几句,也满是答非所问。天气渐黑,营中翻开初更,赵志敬溜出营去,坐在一个沙丘之旁,但见骑卫来去巡查,戍守周到,心想:“以这般阵容,便要突入大营一步也极不易,周师叔祖竟然来去自如,将王旗盗去,本领之高实所难测。”
国师伸手在他肩头悄悄一拍,说道:“我把藏旗的地点跟你说了,你再去悄悄奉告周伯通,让他找到王旗,他自必大大承你的情。”赵志敬大喜,道:“不错,不错,这定能讨得周师叔祖的欢心。”但转念一想,说道:“但是大师的打赌难道输了?”国师道:“我们血性男人交友朋友,只经心全意为人,一己的胜负荣辱,又何足道哉?”赵志敬感激莫名,连称:“大师恩德,不知何故为报。”国师微微一笑,道:“你在教中先得周伯通之援,我再帮你筹划计议,当时你便要推让掌教之位,也不成得了。”说着向右首一指,道:“我们到那边山上去瞧瞧。”离大营里许之处有几座小山,两人半晌间已到了山前。
赵志敬见他进洞受伤,还只瞬息之前,心想以他武功,便伤中关键,也不致立时不支,那是甚么毒物,竟如此短长?又见周伯通手中所执布旗只是一面平常军旗,实非王旗,更加心寒:“本来那国师叫我骗他进洞,却在洞里伏下毒物害别性命。”这时只求本身逃命,那边还顾得周伯通死活,也不敢察看他伤势如何、是何毒物,反手抛出火把,回身便逃。
周伯通又叫:“国师,你再不答复,我可要骂了。”隔了半晌,仍无人理睬。周伯通骂道:“烂臭金轮,狗头国师,你这算甚么豪杰豪杰?这是缩在乌龟洞里不敢出头的秃顶乌龟大国师啊!”俄然东边有人叫道:“老顽童,王旗在这里,有本领便来盗去。”周伯通扑下旗杆,急奔畴昔,喝问:“在那边?”那人一声叫唤以后,不再出声。周伯通望着无数营帐,竟不知从那边动手才好。
国师道:“我们第一步,是要令你在教中得一强援。贵教眼下辈分最尊的是谁?”赵志敬道:“那便是本日途中遇见的周师叔祖。”国师道:“不错,他若肯着力助你,甄道长多数便不是你的敌手了。”赵志敬喜道:“是啊,刘师伯、丘师伯、我师父都要称他为师叔。他说出来的话,自是分量极重。但不知大师有何奇策,能令周师叔祖互助小道。”
却听得洞外一人纵声长笑,声音刚猛,轰耳欲聋,跟着说道:“老顽童,你王旗盗到了么?本日的打赌是你胜了呢,还是我胜了?”说话的恰是金轮国师。
国师道:“我们找个山洞,把王旗藏在内里。”前两座小山光秃秃的无甚洞窟,二人接连翻了两个山头,到了第三座小山之上。这山树木富强,洞窟一个接着一个。国师道:“此山最好。”见两株大榆树间有一山洞,洞口埋没,乍视之下不易见到,便道:“你记着此处,待会我将王旗藏在洞内。晚间周伯通一到,你将他引来便了。”赵志敬喏喏连声,高兴无穷,向两株大榆树狠狠瞧了几眼,心想有此为记,决不会弄错。两人回到大营,一起上不再议论此事。
小龙女这玉蜂针上染有终南山上玉蜂针尾的剧毒,毒性虽不及彩雪蛛险恶,却也实在短长,尖针入体,彩雪蛛身上自但是然的便产出了抗毒的质素。毒蛛捕食诸般剧毒虫豸,全凭身有这等抗毒体液,才不致中毒。毒蛛的抗毒体液从口中喷出,注入周伯通血中,只喷得几下,已自毙命跌落。幸而小龙女急于救人,又见毒蛛模样丢脸,不敢附近,便发射暗器,歪打正着,刚好挽救了这天下无药可解的剧毒。
周伯通昂首见杆顶无旗,不由一怔,他只道金轮国师必在四周伏下妙手反对,便可乘机打个落花流水,大畅心胸,万料不到王旗竟然不升,心想晚间旗号不升,也是常事,放眼四顾,千营万帐,重堆叠叠,却到那边找去?
第二十五回
赵志敬心想:“他倘若当真放火烧营,那可不妙?”忙纵身而出,低声道:“周师叔祖,放不得火。”周伯通道:“啊,小羽士,是你!干么放不得火?”赵志敬信口胡言:“他们要用心引你放火啊。这些营帐中放满了地雷火药,你一燃烧,乒乒乓乓,把你炸得骸骨无存。”周伯通吓了一跳,骂道:“这狡计倒也暴虐。”
小龙女见三只彩雪蛛毛茸茸的死在地下,红绿斑斓,仍不由心中发毛;又见周伯通僵卧不动,显已毙命。她对周伯通心存感激,常想当日若不是他将杨过引入绝情谷,本身便已与公孙止结婚,过后念及,常常满身盗汗淋漓。不料他竟毕命于此,甚是伤感。俄然之间,只见周伯通左手舞了几下,低声道:“甚么东西咬我,这么……这么短长?”想要支撑起家,上身只仰起尺许,复又颠仆。
赵志敬迎上前去,正要号召,转念一想:“此时即行上前奉告,他见好不深。要先让他遍寻不获,无可何如,懊丧万状,当时我再说出王旗地点,他才会大大的承我之情。”隐身一座营帐以后,谛视周伯通动静。只见他纵身而起,扑上旗杆,一手在旗杆上一撑,又已跃上数尺,双手交互连撑,迅即攀上旗杆之顶。赵志敬悄悄骇异:“周师叔祖此时年纪就算未及九十,也已八十,虽是修道之士,总也不免筋骨衰迈,行动维艰,但他技艺如此矫捷,尤胜少年,真乃武林异事。”
只见头顶天作深蓝,宛似一座蒙前人的大帐般覆罩茫茫平野,群星闪动,北斗七星更闪闪生光,心想:“倘若果如国师所言,不久后我得任掌教,当时申明扬于宇内,天下三千道观、八万弟子尽听我号令,哼哼,要取杨过那小子的性命,天然易如反掌。”越想越对劲,站起家来,凝目了望,模糊见小龙女仍坐在那大树之下,又想:“本来,任由甄志丙死在她剑下,倒也洁净利落,去了个敌手,但甄志丙一死,丘师伯他们还是要立长春门人李志常、宋德方等为三代首坐,仍轮不到我,那就更加无隙可乘了。”
本来这类蜘蛛叫作“彩雪蛛”,产于蒙古、回鹘与吐蕃间的雪山之顶,乃天下三绝毒之一。金轮国师携之东来,成心与中原的使毒名家一较高低。那日他到襄阳行刺郭靖,没想到使毒,并未照顾彩雪蛛。中了李莫愁的冰魄银针后回到大营,恨怒之余,便取出藏放彩雪蛛的金盒放在身边,只盼再与李莫愁相遇,便请她一尝蒙古毒物的滋味。也是机遇偶合,既与周伯通打赌盗旗,又赶上了这个一心想当掌教的赵志敬,便在山洞中放了一面布旗,旗中裹上三只毒蜘蛛。这彩雪蛛一遇血肉之躯,当即扑上咬啮,非吸饱鲜血,决不放脱,毒性狠恶,无药可治,便国师本身也挽救不了。他不肯贴身照顾,便怕万一给蜘蛛逸出,为祸非浅。
周伯通又道:“赵志敬小羽士,你骗我来上了这个大当,吃里扒外,太不成话。你快去跟丘处机说,叫他杀了你罢!”赵志敬站在洞外,躲在国师身后,心下错愕,暗想:“这事我岂能去跟丘师伯说?”国师笑道:“这赵羽士很好啊。我们王爷要启禀大汗,封他作全真教掌教真人呢。”暗想:“周伯通之死,这赵羽士脱不了干系,今后毕生受我挟制。此人才识平淡,也不想想周伯通如许一个疯疯颠颠的人物,辈分虽尊,丘处机等岂能把他的言语当真?怎能凭老顽童几句话就让你当全真教掌教?”
赵志敬见他信了,心下大喜,又道:“徒孙探知他们的狡计,恐怕师叔祖不察,内心急得不得了,是以守在这里。”周伯通道:“嗯,你倒美意。要不是你跟我说,老顽童岂不便炸死在这儿了?”赵志敬低声道:“徒孙还冒了大险,探得了王旗的地点,师叔祖随我来就是。”不料周伯通点头道:“说不得,千万说不得!我若找不到,认输便是。”打赌盗旗,于他是件好玩之极的游戏,如由赵志敬指引,即使胜利,也已索然有趣,这类赌赛务须光亮磊落,鬼鬼祟祟实乃大忌。
正想得诸事顺利之际,忽见一条黑影自西奔驰而至,在营帐间东穿西插,倏忽间已奔到了王旗的旗杆之下。那人宽袍大袖,白须飘零,恰是周伯通到了。
小龙女见他未死,心中大喜,举火把四下察看,不再见有蜘蛛踪迹,这才放心,问道:“你没死么?”周伯通笑道:“仿佛还没死透,死了一大半,活了一小半……哈哈……”他想纵声大笑,但立时手脚抽搐,笑不下去。
国师道:“那龙女人是小事,老衲举手间便即告终,实不消烦心。倒是掌教大位不成落在无能之辈手中,这方是当急之务。”赵志敬怦然心动,说道:“大师若能指导明途,小道毕生全凭所命。”国师双眉一扬,朗声道:“君子一言,那可不能忏悔。”赵志敬道:“这个当然。”国师道:“好,我叫你在半年以内,便当上全真教的掌教。”
周伯通跃上旗杆,游目了望,见旗号招展,不下数千百面,却就是没那面王旗。他恼起上来,大声叫道:“金轮国师,你把王旗藏到那边去了?”这一声叫唤中气充分,在郊野间远远传了出去,连右首丛山中也模糊有反响传来。国师早已向忽必烈禀明此事,通传全军,是以军中虽听到他呼喝,竟寂无动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