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句话一出,大殿上顿时寂然无声。但这寂静只是一刹时的事,接着李志常、王志坦、宋德方等人争着大声反对:“丘真人要甄师兄任代掌教,这重担岂能传给旁人?”“代掌西席兄好好的,怎会患上不治之症?”“这中间定有严峻诡计,代掌西席兄可莫上了奸人的当。”第四代的众弟子不敢大声说话,但也交头接耳,群情纷繁,大殿上乱成一片。李志常等瞋目瞪视赵志敬,只见他不动声色,双手负在背后,对大家的言语便似全然没闻声。
赵志敬侧着身子引阿不花来到大殿,说道:“请大人宣示圣旨。”阿不花微微一笑,心想:“原该由你这般人来代掌教才像模样。先前那道人死样生机,教人瞧着好生有气。”取出圣旨,双手展开。赵志敬跪倒在地,只听阿不花读道:“敕封全真教掌教为……”他会说汉语,读得倒也字正腔圆。
赵志敬的武功原在王宋二人之上,但此时出其不料,俯伏在地时给人制住,已全然处于下风。他事前安插了十余名亲信在旁保护,道袍当中也埋没兵刃,但李志常、王志坦等都是丘处机的亲传弟子,武功高强,平素在教中颇具声望,俄然一齐脱手,赵志敬的亲信多数不敢转动。有几人想取兵刃,均一伸臂便给人点了穴道。给孙婆婆掷伤了脸的张志光、在豺狼谷曾与陆无双相斗的申志凡、赵志敬的弟子鹿清笃均在其内。
只见甄志丙从后殿徐行而出,脸上全无赤色,居中一站,说道:“各位道兄,小道奉丘掌教之命,权摄代掌教,岂知突患急病,没法可治……”这句话来得过分高耸,群道中有十余人忍不住“啊、啊”的叫出声来。甄志丙续道:“代掌教重担,小弟已不克负荷,现下我命玉阳子座下大弟子清肃真人赵志敬,权摄代掌教!”
赵志敬脾气暴躁,强忍了好久不语,这时再也按捺不住,嘲笑道:“另有敢作敢为的王志坦师兄呢?”王志坦怒道:“小弟鄙人,比诸位师兄差得太远。但是跟赵师兄比拟,自忖还略胜一筹。”赵志敬嘿的一声嘲笑,昂首望着屋顶,神情极是傲慢。王志坦大声道:“小弟的武功剑术,自非赵师兄敌手,但我起码不会去做汉奸。”赵志敬面色乌青,喝道:“你有种便把话说清楚些,谁做汉奸了?”两人言语相争,越说越狠恶。
那贵官阿不花早退在大殿角落,见情势不对,忙从怀中取出号角,呜都都的吹了起来。两名道人抢上前去,夺下号角,将他反手擒住,但迟了一步,号角声已经传出。
终南山本来保护周到,但一日当中变易代掌教,重阳宫里乱成一团,派在内里保卫的道人都撤了返来参与易立代掌教的大典,是以尹克西、尼摩星等来到重阳宫的宫墙以外,全真教中大家竟未知觉。这时仇敌俄然现身,甄志丙调派的各路人手倒有一大半还未离殿。但见前后摆布均是内奸,全真教道众虽多,一来多数未携兵刃,二来处在包抄当中,挤成一团,四下里关键全落人手,目睹一败涂地之势已成。
甄志丙喝道:“赵志敬背祖叛师,投降内奸,身负大罪,已非本教代掌教。”他虽见情势极其倒霉,仍决意一拚,批示群道迎敌。但群道多数赤手空拳,斗未几时,已有十余人尸横当场。接着甄志丙、李志常、王志坦、宋德方、祁志诚等一一失手,或兵刃遭夺,或受伤倒地,或给点中穴道,余下众道为尹克西带领的军人逼在大殿一隅,没法抵挡。
李志常慨然道:“人孰无过?代掌西席兄当真有甚差失,待五位师长开关以后,禀明领责便是。代掌教让位之举,我们千万不能受命。”甄志丙长叹一声,说道:“李师兄,你我多年交好,情同骨肉。本日之事,请你谅解愚弟不得已的苦处,别再留难了罢。”李志常满腹疑团,瞧甄志丙的神采确有极严峻的难言之隐,他言语中竟极意求恳,倒也不便再争,当下低头不语,暗自深思方策。
王志坦朗声道:“代掌西席兄便真要谦让,也须待五位师长开关以后,禀明而行,那才不误了大事。”甄志丙黯然道:“事在火急,等不及了。”王志坦道:“好罢,就算如此,我们平辈师兄弟当中,德才兼备,赛过赵师兄的并非没有。李志常师兄道力精深,宋德方师弟任事精干,何故要授给大众不平的赵师兄?”
半个时候以后,大殿上钟鼓齐鸣,调集全宫道众。李志常叮咛丘处机一系门下众师弟与再传弟子道袍内埋没兵刃,恐怕甄志丙拒受敕封,赵志敬一派人或有异图。大殿上黑压压的挤满了道人,大家神采均极严峻。
这一下变故来得俄然之极。赵志敬虽早知李志常等心中不平,但想代掌教的威权极大,自来无人敢抗,本身既得出任此位,便是本教最高首级,所下法旨,即令五位师长也不能冒然反对,万料不到对方竟敢对代掌教动武。这时他背心关键给两剑指住了,又惊又怒,大声道:“大胆狂徒,竟敢犯上反叛吗?”王志坦喝道:“奸贼!敢动一动,便教你身上多两个透明洞穴。”
李志常向阿不花道:“蒙古与大宋已成敌国,我们大宋子民,岂能受蒙古封号?两位请回,他日疆场相见,再与两位周旋。”这几句话说得非常痛快,殿上群道中很多人大声喝采。阿不斑白刃当前,竟无惧色,嘲笑道:“各位本日轻举妄动,不识好歹,全真教大好基业,目睹毁于一旦,可惜,可惜。”李志常道:“神州国土都已残破难全,我们戋戋一个教门又何足道?中间再不快走,不免有人无礼。”
甄志丙道:“两位不须争辩,请听我一言。”赵王两人不再说话,但仍相互瞋目对视。甄志丙道:“本教向来端方,掌教之位,由上一代掌教指任,并非由本教同道互推,代掌教也是如此,这话可对么?”世人齐声应道:“是!”甄志丙道:“我现在下指命赵志敬为本教下一任代掌教,世人不得争辩。赵师兄,你上前听训罢。”赵志敬对劲洋洋,跨步上前,躬身施礼。
甄志丙双手虚按,待人声静了下来,说道:“此事来得高耸,难怪各位不明此中之理。我教面前面对大祸,小道又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,现在追悔莫及,即使杀身以谢,也已难以挽救。”说到这里,神采极是惨痛,顿了一顿,又道:“我反覆考虑,只要赵志敬师兄才识高超,能带领本教度过难关。各位师兄弟务须捐弃成见,着力帮手赵师兄光大本教。”
戍守前后摆布的,都是丘处机门下他的同门师弟。保护玉虚洞的于道显是刘处玄门下,王志谨是郝大通门下。刘处玄和郝大通都在玉虚洞中静修,于王二人武功均高,为人朴重,纵有异心,也决不会风险亲师。甄志丙于半晌之间,便分拨得井井有条,各处要地都已有人扼守,并且相互照应救济,便有多量军马到来,一时也难攻打得进。众弟子见他目光如电,批示若定,发号施令中自有一股严肃,竟无人敢予违背,一一领命而出。
全真派一日之间竟有两人前后接任代掌教,群道或忿忿不平,或悄悄纳罕。
那前来宣读敕封的蒙古贵官阿不花本已给祁志诚拿住,这时大声叫道:“全真教的各位道长,快掷下兵器,听由代掌教赵真人发落。”
宣敕已毕,赵志敬站起家来,阿不花和潇湘子等向他道贺。
赵志敬忙抢到殿前相迎,笑道:“请进,请进!”阿不花等待很久,早已不快,又见甄志丙并不出迎,神采更是丢脸。一名知宾的道人知贰情意,说道:“本教代掌教之位,自现在起由这位赵真人接任。”阿不花一怔,转恼为喜,笑道:“本来如此,恭喜,恭喜!”说着拱手为礼。潇湘子站在他身后两步之处,脸上始终阴沉沉的不显喜怒之色。
阿不花道:“赵真人,你先奉领大汗陛下的敕封,然后发落为首的叛徒。”赵志敬道:“是!”跪下听旨。甄志丙、李志常等手足遭缚,耳听得阿不花宣读敕封,赵志敬叩首谢恩,大喊万岁,不由肝火填膺。宋德方坐在李志常的身边,在他耳边低声说道:“李师哥,你解开我手上的捆绑,我冲出去禀告师长。”李志常与他背脊靠着背脊,潜运内力,指上用力,解开了缚在他手腕的牛筋,低声道:“可千万要缓缓禀报,假装若无其事,别让五位师长吃惊,乃至岔了真气内息……”宋德方缓缓点头。
潇湘子忽地冷冷插口道:“如何无礼,倒要见地,见地!”猛地伸出长臂,左抓一把,右抓一把,顺手便将王志坦与宋德方手中长剑都夺了过来。赵志敬立时跃起,双臂使招“白云出岫”护住后心,站在阿不花身边。潇湘子将左手中长剑交了给他,右手剑唰的一声向李志常刺去。李志常举剑挡架,只觉手臂微微一麻,急运内功相抗,呛啷一响,双剑齐断。潇湘子夺剑、震剑,快速无伦,只一刹时之事,接着袍袖拂动,双掌齐出,将身边四名全真大弟子的长剑一齐震开。他连使三招,挫败全真教七名妙手,殿上数百道人无不骇然,瞧不出这僵尸普通的人竟如此了得。
接任典仪行毕,赵志敬居中一站,命本身的嫡传弟子守在身边,说道:“有请蒙古大汗陛下的天使。”这“天使”两字一出口,王志坦忍不住又要喝骂,李志常忙使眼色止住。过未几时,四名知宾道人引着那蒙古贵官阿不花和潇湘子走进殿来。
阿不花官阶甚高,尹克西、潇湘子等均须听他号令。他见已获全胜,向赵志敬道:“赵真人,瞧在你的面上,全真教教众谋叛方命之事,我能够代为坦白,不予启奏。”赵志敬躬身连声伸谢,猛地里想起一事,忙向潇湘子低声道:“有件大事尚须前辈互助。我的师父师伯叔等五个在后山静修,他们如得讯赶来,这……这……”潇湘子阴恻恻的道:“赶来便赶来,我给你打发便是。”赵志敬不敢再说,心中颇感不满,一面又暗自担忧:“你别小觑了我师父、师伯,他们当真来此,你有得苦头吃了。但若五位师长打退蒙古军人,我可要性命难保。”
赵志敬夙来瞧不起王志坦、宋德方等人的武功,此次在众目睽睽之下,给两人制得跪在地下抬不开端来,心中如何不怒,这时一剑在手,顺势就向王志坦刺去。这一招“大江东去”乃全真剑法中极凌厉的招数,剑刃破空,嗤嗤作响,直指王志坦小腹。
这时李志常已从弟子手中接过一柄长剑,大声道:“全真教的好兄弟,我们仍奉甄真报酬代掌教。大师把这姓赵的汉奸擒下了,听由代掌教真人发落。”说着挺剑上前,和赵志敬斗了起来。王志坦、宋德方与其他五名大弟子列整天罡北斗阵法,顿时将潇湘子围住。潇湘子武功虽强,但这阵法一经催动,能力非常,他急从袍底取出钢棒抵挡,但见阵法变幻,七名全真道人左穿右插,真假互易,不由得目炫狼籍。
忽听得门外喝骂鼓噪,兵刃撞击之声高文,群道正错愕间,墙头一声唿哨,跳进数十小我来。东边是尹克西领头,西边是尼摩星领头,正面是麻光佐领头,所带领的都是蒙汉西域军人中的妙手。本来忽必烈猛攻襄阳,连月不下,最后一阵猛攻无效,随即退兵。金轮国师奉忽必烈之命清算全真教,他先请准忽必烈,呈请蒙古大汗下旨敕封全真派掌教,先行分化教众,再由金轮国师带领多量武林妙手伏在终南山四周,若全真教违背诏命,便以武力赛过。
甄志丙知他呼召外援,危难当头,不由得精力大振,叫道:“祁志诚师弟,你看住这蒙古官儿。于道显师兄、王志谨师兄,你们带同三位师兄,快到后山玉虚洞去帮孙师兄保护,以防内奸骚扰五位师长静修。陈志益师弟,你带六小我戍守前山;房志起师弟,你带六小我戍守左山;刘道宁师弟,你带六人戍守右山。”
王志坦和宋德方还待说话,李志常一拉两人袍袖,使个眼色,两人素知他办事稳妥,必是别有所见,因而不再争议。李志常低声道:“甄师弟定是受了赵志敬的挟持,有力与抗。我们须得暗中查明赵志敬的奸谋,再抖将出来。现下甄师弟已有此言,若再辩论,反显得我们理亏了。”王宋二人点头称是,跟着世人参与交代代掌教的典仪。
王志坦向后急避。赵志敬动手毫不容情,立意要取别性命,手臂前送,剑尖又挺进了两尺不足,目睹王志坦这一下大限难逃,殿上世人一时惊得寂无声气,斗然间斜刺里一只袍袖挥出,卷住剑刃向旁一拉,嗤的一声,袍袖堵截,就这么顿得一顿,王志坦向后跃开,中间两柄长剑伸过来架住了赵志敬的剑,瞧那断袖之人时,倒是甄志丙。
李志常、王志坦等见赵志敬公开领受蒙古大汗敕封,相互使个眼色,唰唰几声,寒光明灭,大家从道袍底下取出长剑。王志坦和宋德方快步抢上,手腕抖处,两柄长剑的剑尖已指住赵志敬的背心。李志常朗声喝道:“本教以忠义创教,决不投降蒙古。赵志敬背祖灭宗,天人共弃,不能摄任代掌教。”别的四名大弟子各挺长剑,将阿不花和潇湘子围住。
赵志敬大怒,指着他喝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竟敢如此!”甄志丙道:“赵师兄,你亲口承诺了不受蒙古敕封,我才把代掌教之位让你,为何转眼之间,即便出尔反尔?”赵志敬道:“嘿,刚才你问我道:‘你要我受蒙古大汗的敕封?’我道:‘不,我决不要你受蒙古大汗的敕封!’我如何说话不算了?受敕封的是我,可不是你。”甄志丙喃喃的道:“本来如此,本来如此,你好狡狯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