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俯身提起重剑,竟似轻了几分。便在此时,那神雕咕的一声,又展翅击来。杨过不敢硬接,侧身避开,神雕跟着踏上一步,双翅齐至,势道威猛。杨过知它对己并无歹意,但想此雕固然灵异,老是牲口,它身具神力,展翅扑击之时,发力轻重岂能控纵自如?若给翅膀扫上了,自空堕下,那边另有命在?见双翅扫到,忙退后两步,左足已踏到了平台边沿。

再看那剑时,见长约四尺,青光闪闪,的是利器。他将剑放回原处,拿起长条石片,见石片下的青石上也刻有两行小字:

杨过提起右首第一柄剑,见剑下的石上刻有两行小字:

杨过立时会心,笑道:“你要我使重剑?但我武功平常,在这峭壁之上跟你过招,决非雕兄敌手,可得容情一二。”换过了重剑,气运丹田,力贯左臂,缓缓挺剑刺出。神雕并不回身,左翅后掠,与那重剑一碰。杨过只觉一股极沉猛的大力从剑上传来,压得他没法透气,仓猝运力相抗,“嘿”的一声,剑身晃了几下,面前一黑,顿时晕去。

“紫薇软剑,三十岁前所用,误伤义士不祥,懊悔无已,乃弃之深谷。”

他奔出府门,牵过一匹马翻身便上,驰至城门。守城的将士都曾见他在城头救济郭靖,对他甚是钦仰,见他驰马而来,当即翻开城门。

“四十岁后,不滞于物,草木竹石都可为剑。自此精修,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。”

这一剑斩落,竟致如此,杨过固惊怒交迸,剧痛诚意,郭芙却也吓得呆了,知已闯下了无可弥补的大祸,见杨过手臂断处血如泉涌,不知如何是好,也没想到给他止血包扎,过了一会,俄然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,掩面夺门奔出。

本来那剑黑黝黝的毫无异状,却沉重之极,三尺多长一把剑,重量竟自不下七八十斤,比之战阵上最沉重的金刀大戟尤重数倍。杨过提起时如何想获得,出乎不料的手上一沉,便拿捏不住。再俯身拿起,此次有了防备,拿起七八十斤的重物自不当一回事。见那剑两边剑锋都是钝口,剑尖更圆圆的似是个半球,心想:“此剑如此沉重,又怎能使得矫捷?何况剑尖剑锋都不开口,倒似是我们古墓派的无尖无锋剑。”看剑下的石刻,见两行小字道:

这一日见洞后树木苍翠,山气清佳,便信步畴昔抚玩风景,行了里许,来到一座峭壁之前。那峭壁便如一座极大的屏风,冲天而起,峭壁中部离地约二十余丈处,生着一块三四丈见方的大石,便似一个平台,石边模糊刻得有字。极目上望,瞧清楚是“剑冢”两个大字,他猎奇心起:“何故剑亦有冢?莫非是独孤前辈折断了爱剑,埋在这里?”走近峭壁,见石壁草木不生,光秃秃的全无可容手足之处,不知当年那人如何攀附上去。

此时蒙古军已退至离城百余里外。杨过出城后不走通衢,纵马尽往偏僻之处行去。深思:“我身中情花剧毒,但过期不死,或许正如那天竺神僧所言,吸了冰魄银针的毒汁以后,以毒攻毒,反而延了性命。但剧毒未去,迟早要发作。现在身受重伤,到终南山去找寻姑姑,定难支撑,莫非我射中必定,要这般客死途中么?”想到平生孤苦,除在古墓中与小龙女相聚这段光阴以外,平生殊少欢愉,这时世上独一的亲人已舍己而去,复又给人断残肢体,命当垂死,言念及此,不由流下泪来。

傍晚时分,目睹四下里长草齐膝,一片沉寂,料知周遭无人,在草丛中倒头便睡。他这时早将存亡置之度外,全没防备甚么毒虫猛兽。这一晚创口奇痛,那边睡得安稳?

这汁液腥极苦极,难吃非常。杨过只想喷了出去,总觉不忍拂逆神雕美意,勉强吞咽入腹。过了一会,略交运气,但觉呼吸顺畅,站起家来,抬手伸足之际不但不觉困乏,反精力大旺,尤胜平时。他悄悄奇特,按理如为人强力击倒,闭气晕去,即使不受重伤,也必满身酸痛,莫非这深紫色的圆囊竟是疗伤灵药?

杨过苦笑道:“雕兄,我身遭大难,特来投奔你。”神雕也不知是否能懂他说话,回身便走。杨过牵了马匹,跟从在后。行不数步,神雕回过甚来,俄然伸出左翅在马腹上一拍。那马吃痛,大声嘶叫,发展几步,不住腾跃。杨过点头道:“是了,我既到雕兄谷中,也不必再出去了,要这马何用?”心想此雕大具灵性,实不逊于人,放手放开缰绳,在马臀上一拍,任马自去,大踏步跟从神雕以后。他重伤之余,体力弱弱,行未几时便坐下歇息,神雕也就留步等待。

神雕竟毫不容情,秃顶疾缩迅伸,弯弯的尖喙竟向他胸口直啄,便似当日啄击巨蟒。杨过退无可退,只得横剑封架,它一嘴便啄在剑上。杨过只觉手臂剧震,重剑似欲脱手,见神雕跟着右翅着地横扫,往本身足胫上掠来。杨过吃了一惊,纵身从神雕头顶奔腾而过,抢到内侧,恐怕它顺势跟击,反手出剑,噗的一响,又与它尖嘴订交。杨过吓出了一身盗汗,叫道:“雕兄,你不能当我是独孤大侠啊!”双足酸软,坐倒在地。神雕咕咕低叫两声,不再进击。

杨过一阵慌乱过后,随即平静,伸左手点了本身右肩“肩贞穴”的穴道,割下被单,紧紧缚住肩膀以止血流,再用金创药敷上伤口,深思:“此处是不能再耽的了,我得从速出城去。”渐渐扶着墙壁走了几步,只因流血过量,面前一黑,几欲晕去。

次晨睁眼坐起,见离身不到两尺处两条蜈蚣僵死在地,红黑斑斓,甚是可怖,口中却染满了血渍。杨过吓了一跳,只见两条蜈蚣身周有一大摊血迹,略一深思,已明其理,本来他创伤处流血甚多,而血中含有剧毒,竟把两条毒虫毒死了。

“剑魔独孤求败既无敌于天下,乃埋剑于斯。

便在此时,只听得郭靖大声问道:“快说,他如何了?血止了没有?”语音中充满了焦心之情。杨过当时心中只一个动机:“我决不要再见郭伯伯,不管如何不要见他。”猛力吸一口气,从房中冲了出去。

杨过这条右臂,确是给郭芙斩断的。

心想摆布无事,便上去探探那剑冢,但剩下独臂,攀附大是不便,但想:“爬不上便爬不上,莫非另有旁人来笑话不成?就算笑话,却又如何?”紧一紧腰带,提一口气,窜高数尺,左足踏入第一个小洞当中,跟着窜起,右足对准第二丛青苔踢了出来,软泥迸出,石壁上公然又有一个小穴能够容足。

杨过又悲伤,又仇恨,说道:“姑姑,我天然陪着你。那郭女人跟我有甚么相干?我这条手臂便是给她斩断的。”小龙女一惊,叫道:“啊,是她?为甚么她如许狠心?莫非……莫非为了你不爱她么?”杨过恨恨的道:“我俩这般要好,你别多心!我只爱你一个,我平生一世向来没爱过别的女人,这个郭女人啊,哼……”

过了很久,才放下重剑,去取第三柄剑,这一次又上了个当。他只道这剑定然犹重前剑,是以提剑时力运左臂。那知拿在手里却轻飘飘的浑似无物,凝神一看,本来是柄木剑,年深日久,剑身剑柄均已腐朽,剑下的石刻是:

如此边行边歇,过了一个多时候,又来到剑魔独孤求败埋骨处的石洞。

他伏在马背之上,昏昏沉沉,只求不给郭靖找到,不让他来救伤补过,不赶上蒙古雄师,随便到那边都好,成心偶然之间,垂垂行近前几晚与武氏兄弟相斗的那荒谷。

他在石洞中呆呆入迷,神雕已从外衔了两只山兔返来。杨过生火炙了,饱餐一顿。

瞧了半天,越看越神驰,心想他亦是人,怎能爬到这般高处,想来必然另有妙法,倘若真的凭藉武功硬爬上去,那直是匪夷所思了。凝神瞧了一阵,突见峭壁上每隔数尺便生着一丛青苔,数十丛笔挺摆列而上,有几处生的倒是短草。贰心念一动,纵身跃起,探手到最低一丛青苔中摸去,抓出一把黑泥,公然是个小小洞窟,料来是独孤求败或旁人当年以利器所挖凿,年深日久,洞中积泥,是以生了青苔。

如此过了多日,伤口垂垂愈合,身子也日就病愈。流血既多,失毒亦复很多,每当念及小龙女,胸口虽仍疼痛,但已远不如先前那么难过难忍。他赋性好动,长日在荒谷中与神雕为伴,不由孤单无聊起来。

他将木剑恭恭敬敬的放于原处,浩然长叹,说道:“前辈神技,令人难以想像。”心想青石板之下不知是否留有剑谱之类遗物,伸手抓住石板,向上掀起,见石板下已是山壁的坚岩,别无他物,不由得微感绝望。

第一次爬了十来丈,已力量不加,悄悄溜下,心想:“已有二十多个踏足处寻准,第二次便轻易很多。”在石壁下运功调息,养足力量,展开古墓派轻功,再窜上三十几个踏足小穴,便窜上了平台。本技艺臂虽折,轻功却毫不减弱,也自欣喜,见大石上“剑冢”两个大字之旁,另有两行字体较小的石刻:

“凌厉刚猛,无坚不摧,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。”

杨过偶然中叫了那句“你不能当我是独孤大侠”,转念一想,此雕耐久伴随独孤前辈,瞧它扑啄趋退间,模糊然有武学家数,多数独孤前辈寂居荒谷,无聊之时便当它是过招的敌手。独孤前辈骸骨已朽,绝世武功便此埋没,但今后雕身上,或能寻到这位前辈大师的一些往烈遗风。想到此处,心中转喜,站起家来,叫道:“雕兄,剑招又来啦!”重剑疾刺,指向神雕胸间。神雕左翅横展挡住,右翅猛击过来。

那神雕稍作傲视,向杨过点了点头,叫了几声,声音特异。杨过笑道:“雕兄,只可惜我没公冶长的本领,不懂你言语,不然你大可将这位独孤前辈的平生说给我听了。”神雕又低叫几声,伸出钢爪,抓起剑冢上的石头,移在一旁。杨过心中一动:“独孤前辈身具绝世武功,说不定会留下甚么拳经剑谱之类。”

杨过心想:“这里少了一把剑,本来是给他丢弃了,不知如何误伤义士,这故事多数永久无人晓得了。”出了一会神,再伸手去拿第二柄剑,只提起数尺,呛啷一声,竟然脱手掉下,在石上一碰,火花四溅,不由吓了一跳。

杨过在剑冢之旁仰天长啸,半晌间四下里覆信不断,想起黄药师曾说过“振衣千仞冈,濯足万里流”之乐,此际亦复有此等豪情胜慨。他满心虽想瞧瞧冢中利器到底是多么模样,但毕竟不敢冲犯前辈,因而抱膝而坐,顶风呼吸,胸腹间清气充塞,竟似欲乘风飞去。忽听得山壁下咕咕咕的叫了数声,昂首望去,见神雕伸爪抓住峭壁上的踏足小穴,正自纵跃上来。它身躯虽重,但腿劲爪力俱非常短长,瞬息间便上了平台。

忽听得山岳顶上咕咕咕的叫了三声,杨过抬开端来,只见那神雕举头挺胸,独立峰巅,形貌狰狞奇丑,却自有一股凛冽之威。杨过大喜,好像见了故交普通,叫道:“雕兄,我们又相见啦!”

杨过又惊又羡,只觉这位前辈傲视当世,独往独来,与本身性子实有很多类似之处,但说到打遍天下无敌手,本身如何可及。当今只余独臂,就算一时不死,也不过是个平常武夫罢了。瞧着两行石刻出了一会神,低下头来,见很多石块堆着一个大坟。这坟背向山谷,俯仰空旷,别说剑魔本人如何豪杰,单是这座剑冢便已占尽情势,想见此人文武全才,抱负非常,但恨生得晚了,无缘得见这位前辈豪杰。

杨过喃喃念着“重剑无锋,大巧不工”八字,心中似有所悟,但想人间剑术,非论那一门那一派的窜改如何分歧,总以轻灵迅疾为尚,古墓派玉女剑法尤重轻巧,这柄重剑却与常理相反,怀想昔贤,不由神驰久之。

神雕长鸣一声,从山颠上直冲下来。它身躯沉重,翅短不能翱翔,但奔驰迅疾,有如骏马,转眼间便到了杨过身边,见他少了一条手臂,目不转睛的望着他。

神雕双爪起落不断,未几时便搬开冢上石块,暴露并列着的三柄长剑,在第1、第二两把剑之间,另有一块长条石片。三柄剑和石片并列于一块大青石之上。

“重剑无锋,大巧不工。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。”

那日杨过与郭芙在襄阳郭府中言语抵触,乃至脱手,郭芙肝火难忍,抓起君子剑往他头顶斩落。杨过中毒后尚未病愈,四肢有力,目睹剑到,情急之下只得举右臂挡在面前。郭芙狂怒之际,使力极猛,那君子剑又锋利非常,剑锋落处,杨过一条右臂顿时遇剑而断,给卸了下来。

呜呼!群雄昂首,长剑空利,不亦悲夫!”

那神雕咕的一声叫,低头衔起重剑,放在杨过手里,跟着又是咕的一声叫,俄然左翅势挟劲风,向他当头扑击而下。瞬息间杨过只觉气也喘不过来,一怔之下,神雕的翅膀离他头顶约有一尺,凝住不动,咕咕叫了两声。杨过笑道:“雕兄,你要尝尝我的武功么?摆布无事,我便跟你玩玩。”但那七八十斤的重剑怎发挥得动,放下重剑,拾起第一柄利剑。神雕收拢双翼,转过了头不再睬他,神情之间颇示不屑。

杨过微微苦笑,自言自语:“想不到我杨过血中之毒,竟连蜈蚣也抵挡不住。”愤激悲苦,难以自已,忍不住仰天长笑。

杨过见了石坟,大为感慨,心想这位前辈怪杰纵横当时,天下无敌,武功神妙高超,瞧他这般行迳,定是恃才傲物,与凡人落流浪合,到头来在这荒谷中肃但是终,武林当中既没传播他的名声事迹,又没遗下拳经剑谱、门人弟子,以传他的绝世武功,此人的出身也真可惊可羡,却又可哀可伤。只可惜神雕虽灵,毕竟不能言语,不然也可陈述他的平生一二。

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这才悠悠醒转,只觉口中奇苦,更有很多苦汁正流入咽喉,展开眼来,见神雕衔着一枚深紫色的圆球,正喂入他口中。杨过闻到此物甚是腥臭,但想神雕通灵,所喂之物定有好处,张口吃了。只悄悄咬得一下,圆球外皮便即分裂,顿时满口苦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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