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伯通双手伸出,掌中空空如也,说道:“不知怎的,俄然找不到啦。”郝大透明显见他刚才还拿在手中把弄,怎会俄然不见,定是不肯交出,但他身为长辈,却不便用言语挤兑,不由得好生难堪。周伯通袍袖一拂,在身上拍了几下,说道:“我没藏起来啊,你可别狐疑我吝啬不给。要不要我脱光衣裤给你们瞧瞧?”

忽听得巨钟底下传出一个微小的声音,说道:“周师叔祖,你若救弟子一命,我便把蜂浆还你,不然我一口吃得干清干净,摆布也是个死罢了!”周伯通吃了一惊,踏开一步,公然那瓶蜜浆已失影踪。本来他站在巨钟之旁,赵志敬伏在钟下,那小瓶恰好落在他面前,听得郝大通向周伯通求蜜浆不得,当下从砖头垫高的空地中伸手取过。

他安闲荒谷的山洪中苦练气功,再在这小小溪底潜行自毫不吃力,溪水钻上天底后忽高忽低,他循着水道而行,遇有泥石阻路,木箱不易通行,提剑劈削便过。恐怕小龙女在箱中气闷,行得极其敏捷,不到一炷香时分,便已钻出水面,到了通向古墓的地下隧道。

丘处机等跟着拾级上阁,果见阁中唯有四壁图书,并无一人,居中书案上却放着那瓶玉蜂浆。周伯通如获珍宝,一把抢起,支出怀中。世人在阁中前后察看,见图书并无散失,只一堆图书放在地板上,盛书的木箱却已不见。忽听郝大通叫道:“他们从这里走了!”世人循声走到阁后窗口,只见木柱上缚着一根绳索,另一端缚在劈面山崖的一株树上。藏经阁与山崖之间隔着一条深涧,本来无路可通,想不到杨过竟会发挥轻功,抱着小龙女从绳索上越谷而去。

只听得赵志敬大声狂叫,跟着当的一响,香气陡盛,显是玉蜂已刺了他一针,而他失手打碎了瓶子。周伯通大怒,喝道:“臭牛鼻子,怎地瓶子也拿不牢?”待要上前翻开巨钟,后院中剩下的玉蜂闻到蜜香,纷繁涌进,都钻进了钟底。周伯通吃过玉蜂的苦头,倒也不敢走近。但见钻入钟底的玉蜂越来越多,巨钟以内又有多大空地,赵志敬身上沾满蜜浆,一举手一点头都碰到玉蜂,身上已不知给刺了几百针。世人初时还听到他狂呼惨叫,过了半晌,终究寂然无声,不知是否中毒过量,死活难知。

到得藏经阁前,只见数百名弟子在阁前大声呼噪,却无人敢上楼去。丘处机朗声叫道:“杨龙二位,我们大师过往不咎,化敌为友如何?”过了一会,不闻阁上有何声气。丘处机又道:“龙女人身上有伤,请下来共同设法医治。敝教门下弟子决不敢对两位无礼。丘某行走江湖数十年,从无片言只语失期于人。”半晌畴昔,仍然声气全无。

小龙女甚喜,浅笑道:“你这主张儿真好。”杨过怕她担心,安抚道:“这剑无坚不摧,潜流中如有山石挡住箱子,一剑便砍开了。我走得快,你在箱子中不会气闷的。”小龙女浅笑道:“便只一点不好。”杨过一怔道:“甚么?”小龙女道:“我要有好一会儿见你不着啦。”

王处一心想:“师叔既不肯交出,只要待他背人取出玩弄之时,俄然上前开口,叫他没法推托。只要大伙儿一走开,他定然熬不住,立时便会取出。此时措置逆徒赵志敬要紧,若不是甄志丙宁死不平,我教数十年清誉难道便毁在这逆徒手中?”他想到此处,厉声说道:“郝师弟,治伤之事,稍缓无妨,我们须得先处决逆徒赵志敬!”全真五子订交数十年,师兄弟均知王处一朴重忘我,赵志敬虽是他的首徒,但犯了叛教大罪,他决不致徇情回护。大家均想:“这逆徒卖教求荣,伤害同门,决计饶他不得。”

茫然四顾,听着楼下鼓噪之声,心中更乱,瞥目睹到西首书架后堆着一只只木箱,心念一动:“有了!”当即抢步畴昔,见箱上有铜锁锁着,伸手扭断锁扣,翻开箱盖,见箱中放满了册本,提起箱子倒了转来,满箱册本都散在地下,箱子是樟木所制,箱壁厚达八分,甚是坚毅。跃起来伸手到书架顶上一摸,公然铺满油布,那是为防备天雨屋漏,浸湿贵重图书而设。他扯了两块大油布放在箱内,踏着绳索将箱子送到对涧,然后返来抱了小龙女畴昔,笑道:“我们回家去啦。”

刘处玄心念一动,说道:“他们早已走啦!”丘处机道:“如何?”刘处玄道:“你瞧群蜂乱飞,四下散入花丛。”从弟子手中接过一个火把,抢先飞步上阁。

刘处玄和郝大通沿着林缘走了一遍,浑不见有人穿林而入的陈迹,看来杨过和小龙女并非回到古墓,而是下终南山去了。世人又喜又愁,回到重阳宫中,喜的是杨龙二人远去,愁的是小龙女如若不治,全真教实有无穷后患。那老顽童也是普通的又喜又愁,愁的自是为了取不到玉蜂蜜浆,喜的倒是不必和小龙女会晤,以免戳穿他窃蜜之丑。

那古墓外的林子自王重阳以来便不准全真教弟子踏进一步,世人恪遵先师遗训,走到林缘而止。丘处机气运丹田,朗声道:“杨少侠,龙女人的伤势还无妨事么?这里有几枚治伤的九转灵宝丸,请来取去。”周伯通低声道:“是啊,是啊!要人家的蜜浆,也得拿些甚么去换!”隔了半晌,不听得有人答复。丘处机提气又说了一遍,林中仍寂无声气,举目往林中望去,阴沉森浓荫匝地,头顶枝桠交横,地下波折丛生。

全真五子和周伯通回到大殿,扣问蒙古大汗降旨敕封、甄赵两派争斗、小龙女俄然来攻等等情由。李志常和宋德方等据实一一禀告。丘处机潸然泪下,说道:“志丙玷人明净,确是大错,但他保护我教忠义,誓死不降蒙古,算得一件大功。”王处一道:“志丙过不掩功,为人持身,确有大过,但是大义凛然,我们仍当认他为代掌教真人。”刘处玄、郝大通等齐宣称是。丘处机又道:“若不是龙女人适于此时来挡住仇敌,我教已然淹没。龙女人实是我教的大仇人,而后不但不成对他佳耦有涓滴无礼,还须设法报恩才是。唉,我们失手打伤了她,不知……不知……”猜想她伤重难治,深自歉疚。

本来老顽童贪玩爱耍、不分轻重缓急的脾气到老不改,心想几个牛鼻子给蜂儿叮了几下,最多痛上半天,也不会有性命之忧,这瓶贵重的蜜浆可不能给人,是以郝大通一开口,他便将蜜浆塞入袖中,顺着衣袖溜下,沿胸至腹,肚子一缩,瓶子钻入裤子,从裤管中渐渐溜到脚背,悄悄落在地下。他内功高深,满身肌肉收放自如,将那小瓶送到地下,竟没收回半点声气。

只听一阵悄悄的嗡嗡之声,五六只玉蜂从院子中飞进后殿,殿门关着,在长窗上不住碰撞,没法觅路出去。周伯通心念一动,说道:“赵志敬,你拿去的只怕并非玉蜂蜜浆。”赵志敬急道:“是的,是的,为甚么不是?”周伯通道:“好,那你将瓶塞拔开,让我闻一闻再说。倘若不是,不消多说废话。”赵志敬忙拔开瓶塞,道:“你闻呀,莫非不是?”周伯通鼻孔深深吸气,道:“唔,唔,仿佛不是!待我再闻几下。”

周伯通一把抓住刘处玄的衣衿,道:“好,处玄,你去处龙女人给我要十瓶八瓶蜜浆来罢。”刘处玄皱起眉头,好生难堪,他刚才只求周伯通不成冒然答允赵志敬饶命,乃至把话说得满了,实在全真五子以一招“七星集会”合力打伤小龙女,伤势一定能愈,怎说得上“释愆解仇”四字?这时给周伯通扭住胸口,只得苦笑道:“师叔罢休,处玄去求便是!”回身向后山古墓走去。

他以这瓶小小的蜜浆威胁,诡计逃得性命,自知原是妄图,但绝望当中只要有一线朝气,也要挣扎到底。周伯通听他如此说,公然大急,叫道:“喂喂,你千万不成把蜜浆吃了,其他统统,都好筹议。”赵志敬道:“那你须得答允救我性命。”

到得对涧,杨过想起郭襄尚在山洞当中,说道:“郭伯伯的女人我也带来啦,你说如何办?”小龙女神采大变,颤声道:“你带来了郭大侠……郭大侠的女人?”杨过见她神采有异,一楞之间,已然会心,知她曲解本身带了郭芙来,俯下头去在她脸上悄悄一吻,低声道:“是阿谁生下只要一个月、还不会斩断人家手臂的女娃儿!”小龙女顿时羞得满脸通红,深深藏在杨过怀里,不敢抬开端来。

杨过和小龙女在重阳宫后殿拜堂结婚,全真教高低均感大失威风,但此时见他二人满身而退,全真五子相视苦笑,心中倒也松了。孙不二本来最为气愤,但她在殿上既见他二情面义竭诚,杨过叩首赔罪,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本身性命,不由爽然若失,默无一语。

全真五子都是一惊,心想倘若师叔出口答允,便不能措置赵志敬了。丘处机急道:“师叔,此人罪大恶极,万不成饶。”周伯通将头贴在地下,向着钟内只叫:“喂喂,千万不成吃了蜜浆!”刘处玄道:“师叔,不必理他!你要蜜浆,并不难堪。我们本日已与龙女人释愆解仇,待会可到古墓去求几瓶来。龙女人既肯给你第一瓶,再给你十瓶八瓶也不难堪!”周伯通点头道:“一定,一定!”心想:“你道这瓶蜜浆是她给的吗?是我偷来的。她离藏经阁时仓促忙忙,不及照顾,若问她再要,她一定便给,即使给了,也必让你们拿去当药吃了,那边另有我的份儿?”

丘处机等晓得此行甚为凶恶,倘若小龙女安然无事,那还罢了,连要蜜浆都能胜利,但若伤重而死,不知将有多少全真弟子要死在杨过手里,齐声道:“大伙儿一起去。”

杨龙二人在玉蜂保护下冲向后院,奔了一阵,见一座小楼倚山而建,杨过知是重阳宫要地之一的藏经阁,抱着小龙女拾级上楼。两人稍喘得一口气,便听得楼下人声鼓噪,已稀有十名道人追到,但怕了玉蜂,不敢抢上。

他明白小龙女的心机,小龙女也知贰心机,柔声道:“我也不必然要回古墓,你不消操心啦。”浅笑道:“只要跟你在一起,甚么处所都好。”杨过心想:“这是我们婚后她第一个心愿,说不定也是她此生最后一个心愿。我如不能为她做到,又怎配做她丈夫?”

丘处机等忙于追询前事,处罚善后,周伯通却涓滴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,只把那瓶玉蜂蜜浆拿在手中把玩,几次想要揭开瓶塞诱蜂,总怕招之能来、却不能挥之而去。这时一名弟子上前禀报,说有五名弟子为玉蜂螫伤,痛痒难当,请师长设法。郝大通想起当年孙婆婆闯宫赠蜜之事,说道:“这瓶玉蜂蜜浆,料来便是龙女人留下给我们治伤的。师叔,请你把蜜浆赐给五个徒孙,让他们分服了罢。”

全真五子虽在终南山上住了数十年,却千万猜想不到杨过和小龙女到了那边。

这时终南山的道人城阛阓在重阳宫中,沿路无人撞见。行过一片瓜地,杨过把道人所种的南瓜摘了八九个放入箱中,笑道:“充足我们吃七八天的了。”过未几时,已到了溪流之边。他低头吻了吻小龙女的脸颊,悄悄合上箱盖,将油布在木箱外密密包了两层,用长绳绑住了,然后将箱子放入溪水,深吸一口气,拉着箱子潜了出来。

但见桌椅倾倒,床几倾斜,便和那日两人与李莫愁师徒恶斗一场以后拜别时无异。杨过眼望石室,看着这些本身从小利用的物件,心中俄然生出一股难以描述的滋味,似是欢乐,却又带着很多伤感。他呆呆出了会神,忽感觉一滴水滴落上手背,回过甚来,见小龙女扶椅而立,眼中泪水缓缓落下。

杨过将小龙女放在椅上坐稳,察看周遭情势,见藏经阁以后是一条深达数十丈的溪涧。山涧虽深,幸亏并不甚宽,他身边向来照顾一条长绳,用以缚在两棵大树之间睡觉,以稍慰相思之意,因而将长绳一端缚在藏经阁柱上,拉着绳索纵身窜跃,荡过涧去,拉直了绳索,将另一端缚在一棵大树上,然后发挥轻身工夫从绳上走回。

他扯去油布,揭开箱盖,见小龙女微有晕厥之状,她虽会闭气之法,但重伤后挨不得辛苦。郭襄却大喊大呼,极是精力。本来她吃了一个多月的豹乳,竟比常儿矫健很多。小龙女微微一笑,低声道:“我们终究回家啦!”再也支撑不住,合上了双目。杨过不再扶她起家,便拉着木箱,回到古墓中的居室。

赵志敬双手紧紧抓住玉瓶,恐怕他翻开巨钟,夹手硬夺,口中只道:“你闻这股甜香,闻这股甜香!”玉蜂蜜浆芳香非常,瓶塞一开,便即满殿芬芳。周伯通打了个喷嚏,笑道:“我感冒没好,鼻子不大管用!”一面转头向丘处机等挤眉弄眼。赵志敬也猜到他是在使缓兵之计,说道:“你如伸手碰一碰铜钟,我便把蜜浆吃个精光。”这时几只玉蜂已闻到蜜香,飞到了钟边。周伯通袍袖一挥,喝道:“出来叮他!”玉蜂一定便听他号令,但钟底传出的蜜香越来越浓,公然嗡嗡数声,从钟底的空地中钻了出来。

他走到小龙女身边,柔声说道:“我们去那边呢?”小龙女道:“你说到那边,我便跟你到那边。”杨过笑道:“这便叫作‘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’了!”他顿了一顿,又问:“你心中最想去那边呢?”小龙女悄悄叹了口气,脸上透露入迷驰之色。杨过知她最盼望的便是回古墓故居,但如何进入却大费迟疑,耳听得楼下人声渐剧,此处自是不能多耽。

过了一会,她才低声道:“我们只好把她带到墓里去啦,在这荒山野地中放着,再过半天便得要了她小命。”杨过心想在重阳宫中担搁了这么久,不知郭襄在山洞中性命如何,心下惴惴,当下将小龙女放入箱中,抗在肩头,快步寻到山洞前,却不闻哭泣之声,心中更惊,扒开波折,只见郭襄甜睡正酣,双颊红红的似搽了胭脂普通。两人大喜。小龙女伸手道:“我来抱。”杨过将郭襄放入她怀中,抗了木箱又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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