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知寒玉能够疗伤,那也罢了,此时颠三倒四的念着“起沉疴,疗绝症”六个字,却不知如何用法,当至心如火焚。小龙女黯然道:“你记得孙婆婆么?她既奉侍过祖师婆婆,又跟了我师父多年,她给那姓郝的道人打伤了,如果寒玉床能治伤,她临死时怎会不提?何况我师父,她……她也是受伤难愈而死的。”杨过本来满腔热望,听了这几句话,顿时如有一盆冷水当头淋下。

杨过拿了起来,道:“这里有些信。”小龙女道:“瞧瞧是甚么信。”杨过解开丝带,见封皮上写的是“专陈林朝英女史亲启”,左下角署的是一个“喆”字。底下二十余封,每封都是一样。杨过在重阳宫中曾听人说过祖师爷的事迹,晓得王重阳削发之前名叫“王喆”,笑道:“这是重阳祖师写给祖师婆婆的情书,我们能看么?”小龙女自幼对祖师婆婆敬若神明,忙道:“不,不能看!”

小龙女道:“师父深居古墓,极少出外,有一年师姊在内里闯了祸,逃回终南山来,师父出墓策应,竟中了仇敌暗害。师父虽吃了亏,还是把师姊接回,也就算了,不再去和那恶人计算。岂知那恶人得寸进尺,隔未几久,便在墓外叫唤应战,厥后更强攻入墓,师父抵挡不住,几乎便要放断龙石与他同归于尽,幸得发动构造,又俄然收回金针。那恶人猝不及防,为金针所伤,麻痒难当,师父乘势点了他穴道,制得他转动不得。岂知师姊竟偷偷解开了他穴道。那恶人崛起发难,师父才中了他毒手。”

小龙女忙睁大眼睛,道:“不,我不倦。今晚我们不睡。”她深怕本身伤重,一睡以后便此长眠不醒,与杨过永久不能再见,说道:“你陪我说话儿。嗯,你倦不倦?”杨过摇点头,浅笑道:“你不想睡就别睡,合上眼养养神罢!”小龙女道:“好!”渐渐合上眼皮,低声道:“师父曾说,有一件事她至死也想不明白,过儿你这么聪明,你倒想想。”杨过道:“甚么事啊?”小龙女道:“师父点了那恶人的穴道,师姊不知却为甚么要去给那恶人解开穴道。”杨过想了一会,只觉小龙女靠在他身上,气味寒微,已自睡去。

小龙女浅笑道:“我打扮做新娘子,好不好?”杨过道:“你本日累啦,先歇一晚,明儿再打扮。”小龙女点头道:“不,本日是咱俩结婚的好日子。我爱做新娘。那日在绝情谷中,那公孙止要和我结婚,我可没打扮呢!”杨过浅笑道:“那算甚么结婚?只是公孙老儿的妄图罢啦!”

杨过虽在古墓中住了几年,但林朝英的居室平时不敢擅入,她的遗物更向来不敢碰触,听小龙女这么说,笑道:“对丈夫说话,也不消这般客气。”畴昔将床头几口箱子中最底下的一口提了来。那箱子并不甚重,也未加锁,箱外红漆描金,斑纹高雅。

两人本日结成了家属,悠长来的心愿终究得偿,又回到了故居,今后和尘凡的仇恨、烦恼、愁苦不再有涓滴牵缠纠葛,但两民气中,却都深自伤感,悲苦不由。两人都晓得,小龙女受了这般重伤,既中了国师金轮撞砸,又受全真五子合力扑击,她娇弱之躯,如何抵受得住?

杨过呆了半晌,到孙婆婆房中将她的床拆了,搬到寒玉床之旁重行搭起,铺好被褥,扶着小龙女上床安睡。古墓中积存的食品都已败北,一坛坛的玉蜂蜜浆却不会变坏。他倒了小半碗蜜浆,用净水调匀,喂着小龙女服了,又喂得郭襄饱饱的,这才本身喝了一碗。他想:“我须得打起精力,叫她欢乐。我心中悲苦,脸上却不成有涓滴闪现。”找了两根最粗的蜡烛用红布裹了,点在桌上,笑道:“这是咱俩的洞房花烛!”

杨过说道:“这些信读了令人气沮,我们还是说些别的罢!咦,甚么?”他语声突转镇静,持着信笺的手微微颤栗,念叨:“‘比闻极北苦寒之地,有石名曰寒玉,起沉疴,疗绝症,当为吾妹求之。’龙儿,你说,这……这不是寒玉床么?”

一转头,只见杨过泪流满面,悲不自胜。小龙女一咬牙,只作不见,浅笑道:“你说我好欠都雅?”杨过哽咽道:“都雅极了!我给你戴上凤冠!”拿起凤冠,走到她身后给她戴上。小龙女在镜中见他举袖擦干了泪水,再到身前时,脸上已强作欢容,笑道:“我今后叫你娘子呢,还是仍然叫姑姑?”小龙女心想:“还说甚么‘今后’啊?莫非咱俩真的另有‘今后’么?”但仍强作忧色,浅笑道:“再叫姑姑天然不好。娘子夫人的,又太老气啦!”杨过道:“你的奶名儿到底叫甚么?明天能够说给我听了罢。”小龙女道:“我没奶名儿的,师父只叫我作龙儿。”杨过说道:“好,今后你叫我过儿,我便叫你龙儿。咱俩扯个直,谁也不亏损。比及将来生了孩儿,便叫:喂,孩子的爹!喂,孩子的妈!比及孩子大了,娶了媳妇儿……”

杨过道:“是啊!”俄然一怔,笑道:“我没说话,你竟猜到了我心机。”小龙女抿嘴笑道:“若不知你心机,怎配做你媳妇?”杨过坐到床边,伸左臂悄悄搂住了她。两民气中都说不出的欢乐,但愿此时现在,永久稳定。偎倚而坐,很久无语。

小龙女拿起胭脂,调了些蜜水,对着镜子,着意打扮起来。她平生当中,这是第一次调脂抹粉,她神采本白,实不须再搽水粉,只是重伤后全无赤色,双颊上淡淡搽了一层胭脂,公然大增鲜艳。她歇了一歇,拿起梳子梳了梳头,叹道:“要梳髻子,我可不会,过儿你会不会呢?”杨过道:“我也不会!你不梳还更都雅些。”小龙女浅笑道:“是么?”把乱了的头发略一梳顺,戴上耳环,插上珠钗,手腕上戴了一双玉镯,红烛掩映之下,当真美艳非常。她喜孜孜的回过甚来,想要杨过奖饰几句。

他仓促将每封信都抽了出来,检察以寒玉疗伤之法,但除了那一封信以外,“寒玉”两字始终不再提到。杨过取过丝带将手札缚好,放回箱中,呆呆入迷:“这寒玉床具此异征,必非无因,但不知如何方能治愈龙儿之伤?唉,但教我能知此法……但教我立时能知此法……”小龙女笑道:“你呆头呆脑的想甚么?”杨过道:“我在想如何用寒玉床给你治伤。不知是不是将寒玉研碎来服?还是要用其他药引?”

那信中所述,更是危急,王重阳所率义兵因寡不敌众,连遭挫败,仿佛再也难以支撑,信末扣问林朝英的伤势,虽只寥寥数语,却体贴殊殷。杨过道:“嗯,当年祖师婆婆也受过伤,厥后天然好了。你的伤势渐渐将养,便算须得将养一年半载,毕竟也会痊可。”小龙女淡淡一笑,她自知这一次负伤非同平常,倘若连这等重伤也能治愈,只怕天下竟有不死之人了,但说过今晚不提绝望之事,即使杨过不过空言相慰,也就当他是真,说道:“渐渐将养便是了,又急甚么?这些信中也没私秘,你就读完了罢!”

两人这么年青,都平生孤苦,向来没享过甚么真正欢乐,俄然之间获得了人间最大的福分,却立时便要生生分离!

杨过笑着又用丝带将一束信缚好,道:“孙老道姑他们呆板得不得了,见咱俩在重阳祖师的遗像前拜堂结婚,便似大逆不道、轻渎崇高普通。我就不信重阳祖师当年对祖师婆婆没情义。倘若拿这束信让他们瞧瞧,那些牛鼻子老道的嘴脸才教风趣呢。”他一面说,一面望着小龙女,不由为林朝英难过,心想:“祖师婆婆寂居古墓当中,想来曾不止一次的试穿嫁衣。咱俩可又比她荣幸很多了。”

杨过大喜,伸手拿起信札,解去丝带。小龙女道:“倘若信中的话教人难过悲伤,你便不消念给我听。”杨过微微一顿,道:“是啊!”心想王林二人一番情义厥后并无善果,只怕信中真是愁苦多而欢愉少,那便不如不看了。小龙女道:“不消先担心,说不定是很缠绵的话儿。”

小龙女道:“不错,咱俩比祖师婆婆荣幸,你又何必不欢愉?”

小龙女见他脸上斗现忧色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说寒玉床能治我的伤?”杨过道:“我不晓得,但重阳祖师如此说法,必有事理。你瞧,寒玉不是给他求来了么?祖师婆婆不是制成了床来睡么?她的重伤不是终究痊可了么?”

杨过“嗯”了一声,心中存想本门内功经脉的运转。玉女心经中所载内功,全仗一股纯阴之气打通关脉,体内至寒,体表便披发热气,是以修习之时要敞开衣衫,使热气畅散,无半点窒滞,如受寒玉床的冷气一逼,自非受致命内伤不成。深思:“何故重阳祖师却说寒玉能起沉疴、愈绝症?这中间相生相克的妙理,可参详不透了。”见小龙女眼皮低垂,很有倦意,说道:“你睡罢!我坐在这里陪着。”

小龙女道:“我打扮好啦,便可惜箱中没新郎的衣冠,你只好委曲一下了。”杨过道:“让我再找找,瞧有甚么俊雅物儿。”说着将箱中零散物事搬到床上。小龙女见他拿出一朵金花,便拿起来给他插在头发上。杨过笑道:“不错,这就有点像了。”翻到箱底,只要一叠信札,用一根大红丝带缚着,丝带已然退色,信封也已转成深黄。

杨过又读一信,此中尽是悲忿之语,说道义兵兵败淹没,王重阳冒死杀出重围,但部下却伤亡殆尽,信末说要再招兵马,卷土重来。而后每封信说的都是如何失利受挫,金人如安在河北权势日固,王重阳明显已知事不成为,信中满是心灰绝望之辞。

过了一会,两人都向那束信札一望,相视一笑,眼中都透暴露玩皮神采,明知不该私看先师的密札,但老是忍不住一番猎奇之心。杨过道:“我们只看一封,好不好?决未几看。”小龙女浅笑道:“我也是想看得紧呢,好,我们只看一封。”

小龙女道:“我听孙婆婆说,这箱中是祖师婆婆的嫁奁。厥后她没嫁成,这些物事天然没用了。”杨过“嗯”了一声,瞧着这口花饰素净的箱子,但觉喜意当中,总带着无贫苦楚。他将箱子放在寒玉床上,揭开箱盖,果见内里放着珠镶凤冠,金绣霞帔,大红缎子的衣裙,件件都是最上等的料子,虽相隔数十年,仍光辉如新。小龙女道:“你取出来,让我瞧瞧。”

杨过道:“你瞧这套衣裙上的凤凰绣很多美,我来帮你穿上!”扶着小龙女身子,将金丝绣的红袄红裙给她穿上。小龙女擦去了眼泪,补了些胭脂,笑盈盈的坐在红烛之旁。这时郭襄睡在床头,睁大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猎奇地望着。在她小小的心中,仿佛也觉小龙女打扮得真是都雅。

杨过问道:“那恶人是谁?他武功既尚在师祖之上,必是当世妙手。”小龙女道:“师父不跟我说。她叫我心中别有爱憎喜恶之念,说道倘若我晓得了那恶人的姓名,心中念念不忘,说不定今后会去找他报仇。”杨过叹道:“嗯,师祖真是好人!”小龙女微微一笑,道:“师父本日若能见到我嫁了如许一个好半子,可不知有多高兴呢。”杨过浅笑道:“那也一定!她是不准你动情嫁人的。”小龙女叹道:“我师父最慈爱不过,即使开初不准,到厥后见我执意如此,也必顺我的意。她……她必然会挺喜好你的。”

两枝红烛一点,石室中顿时喜气洋洋。小龙女坐在床上,见本身身上又是血渍,又是污泥,浅笑道:“我这副怪模样,那像个新娘子啊!”俄然想起一事,道:“过儿,请你到祖师婆婆房里,把她那口描金箱子拿来。好不好?”

小龙女道:“我天然不知,只是将心比心来猜测罢啦。你瞧每一封信中所述军情都非常的艰巨告急,但重阳祖师在如此困厄当中,仍不忘给祖师婆婆写信,你说是不是心中对她念念不忘?”杨过点点头道:“不错,果然如此。”当下又拿起一封。

杨过拿起第一封信,抽出一看,念叨:“英妹如见:前日我师与鞑子于恶波冈比武,中伏小败,折兵四百……”一起读下去,均是义兵和金兵交兵的军情。他连读几封,信中说的都是兵戈金革之事,没一句触及后代私交。杨过叹道:“这位重阳祖师当然是男儿汉大丈夫,一心只以军国为重,但寡情如此,无怪令祖师婆婆心冷了。”小龙女道:“不!祖师婆婆收到这些信时是很欢乐的。”杨过奇道:“你安晓得?”

杨过把一件件衣衫从箱中取出,衣衫之下是一只珠钿镶嵌的打扮盒子,一只翡翠雕的金饰盒子。打扮盒中的胭脂水粉早干了,香油还剩着半瓶。金饰盒一翻开,二人面前一亮,但见珠钗、玉镯、宝石耳环,都丽华丽,闪闪生光。杨龙二人少见珠宝,也不知这些金饰到底如何贵重,但见镶嵌精雅,式样文秀,显是每一件都花过一番极大心血。

小龙女伸手悄悄抚着他头发,柔声道:“过儿,你不消多想我身上的伤,又何必自寻烦恼?”杨过顷刻间万念俱灰,过了一会,问道:“我师祖又是如何受的伤?”他虽在古墓多年,却从未听小龙女说过她师父的死因。

小龙女听着他这么胡扯,咬着牙齿不住浅笑,终究忍耐不住,“哇”的一声,伏在箱子上哭了出来。杨过抢步上前,将她搂在怀里,柔声道:“龙儿,你不好,我也不好,我们何必理睬今后。明天你不会死的,我也不会死的。咱俩今儿欢欢乐喜的,谁也不准去想明天的事。”小龙女抬开端来,含泪浅笑,点了点头。

她记念师恩,入迷很久,又道:“师父受伤以后,搬了居室,反而和这寒玉床离得远远的。她说我古墓派的行功与寒气相互生克,是以以寒玉床补助练功当然再妙不过,受伤以后却受不得寒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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